直至海枯石爛  第四章
作者:亦舒
    那天晚上,種種跡象顯示,她應當進醫院。


    杏友十分沉默,不發一言。


    彭姑警惕而鎮定,緊緊握著杏友的手,“不要怕,有我在這里。”


    杏友感激這位好心的管家太太,她不過是听差辦事,毋需如此富人情味,一切慈善發乎她內心。


    周家的司機駛出大房車來接送。


    彭姑向杏友解釋︰“最好的醫院,最著名醫生,你會得到最佳照顧。”


    杏友看著車窗外不發一言。


    彭姑玗出一口氣。


    她的任務即將完畢,這是她在周家任職三十年來最艱辛的差使,無奈也承擔下來。


    車子到了瞥院,彭姑吩咐司機︰“你回去叫阿芬阿芳快快準備我說的各種食物,稍後拾到皆院來。”


    下了車,彭姑又想起什麼,同司機多說幾句。


    杏友一個人站在晚風里,忽然看見一個好熟悉的背影。


    她不禁追上去,月兌口而出︰“星祥,是你來了?”


    那人回過頭來,卻是一個陌生人。


    杏友一征,不知怎地,腳底一滑,摔在地上。


    那陌生男人大吃一駕,立刻扶起她,“太太,你沒事吧。”


    彭姑也實時趕至。


    杏友征征微笑,整個晚上第一次開口。“你看我,失心瘋了。”


    生產過程並不順利。


    天接近亮的時候,杏友輕輕同醫生說︰“我已盡力,隨我去吧。”


    彭姑握著她的手,“請勿氣餒。”


    杏友渾身浸往汗中,“我不行了。”


    誰知臀生哈哈笑起來,“沒有這種事,有我嚴某在此,我們準備進手術室。”


    嚴醫生充滿信心,輕輕拍打杏友手背。


    到了手術室,杏友反而鎮靜,她希望自己永遠不要醒來,就這樣與父母團聚。


    她回憶到極小極小之際,剛學會走路,蹣跚地開步,慈母在不遠處蹲著等候她走過去,笑著說︰“這邊,杏友,這邊”,等她走到,一把抱住。


    杏友記得很清楚,母親年輕、娟秀、梳鑒發,穿著格子旗袍與絨線襪子,那一定也是一個冬日。


    她極之渴望再撲到母親懷中。


    她失去了知覺。


    等地醒來的時候,渾身被痛的感覺佔據,只會得申吟。


    “莊小姐,一切無恙,母子健康。”


    被彭姑猜中,果然是個男嬰。


    杏友勉強睜開眼楮,看到一室鮮花。


    真沒想到氣氛會這麼好。


    她永遠不會忘記,嚴醫生爽朗的笑聲,“我怎麼說?保證沒問題。”


    的確是好醫生。


    杏友側過頭去,咬緊牙關抵受劇痛。


    “我幫你注射。”


    一針下去,劇痛稍減。


    嚴醫生吩咐︰“把嬰兒抱進來。”


    彭姑卻說︰“慢著,待精神好些再說。”


    杏友不出聲。


    醫生與看護都出去了,彭姑才說︰“不要看,看了無益。”


    杏友維持緘默。彭姑取出文件,“莊小姐,請在此處簽名。”


    她把筆交到她手中。


    杏友的手不住歉歉地抖。


    “莊小姐,別躊躇,大好前程在等著你。周元立會生活得似小王子,有祖父母最妥善地照顧他,你母需有任何掛慮。”


    這時,她把住杏友的手,往文件上簽下去。


    然後,她折好文件,交給在門外等待的律師,東家叫她辦的事,總算完全辦妥。


    律師匆匆離去。


    彭姑滿臉笑容,“最早下個月你可以出去留學了。”


    杏友沒有理睬她。


    那是一條何等艱巨的路,杏友不寒而栗。


    稍後,她在浴室鏡子照到了自己的容貌,啊,可怕,瘦得似骼體,皮膚呈紫灰色,頭發干枯,整個人已沒有生氣。


    怎麼會這樣難看?紅顏剎時枯稿,傷口痛得她舉步艱難,她一蛟蟀倒,暈了過去。


    蘇醒後杏友決定活下去。


    要不死,要不活,可是決不能半死不活拖著。


    三天後她離開醫院。


    手腳仍然浮腫,由彭姑扶著她走出大門。


    車子駛返清風街。


    司機開著收音機,本來電台有人報告新聞,忽然之間,悠揚的音樂傳出來,幽怨的女聲唱︰“直至河水逆流而上,直至年輕人停止夢想,你是我存活的理由,我所擁有都樂于奉獻……”


    杏友很疲倦地說︰“司機先生,請你關掉收音機。”


    司機立刻照做。


    好了,車廂內靜寂一片,杏友一聲不響到了家。


    她同彭姑說︰“你的工作完畢,可以回去了。”


    彭姑說︰“不,我還得留下照顧你多一個月。”


    “不用,我從來不信那些古老傳說,我會打理自己。”


    “太太沒有吩咐我走。”


    杏友無奈,“請同周夫人說,我隨時可以啟程,請把飛機票及學費給我。”


    彭姑說︰“你且同我坐下。”


    杏友又問︰“報紙呢,我都不知世界發生了什麼事。”


    彭姑告訴她︰“兩年學費已幫你匯到學校,又在附近租了小鮑寓給你,養好身體,立刻可以飛出去。”


    杏友略為安心。


    “你們年輕不會明白,健康最重要。”


    杏友忽然微微笑,“還有,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你明白就好。”


    杏友始終沒有回復以前的容貌,她胖不回來,頭發掉太多,也就索性剪短,除出一雙大眼楮,從前舊相識恐怕不易把她認出來。


    她把清風街的公寓退掉,只收拾了一餞行李。


    彭姑送她到飛機場。


    真沒想到莊太太也在那里。


    看到杏友,她迎上來,“杏友,一路順風,前程似錦。”


    杏友大步踏向前,握住莊太太的手。


    她知道生活得好,是報答莊太太關懷的最佳方法。


    莊太太四邊看了看,“他們都不來送你?”


    杏友輕輕答︰“我不關心那些人。”


    “好好讀,妥善照顧你自己。”


    杏友微笑︰“我來生做牛做馬報答你。”


    莊太太拍她的手背,“這是什麼話,你大伯與我都叫你不要見外,有事盡避找我們,還有,過幾年名成利就了,記得請我們吃飯。”


    彭姑在一旁說︰“我也是。”


    世上好人並不見得比壞人多,可是仍然有好人。


    為著這兩位女士,否友決定挺起胸膛,仰著臉。


    可是上了飛機,只剩她一個人的時候,一張臉就掛下來,且佃摟著背脊。


    彼時沒有直航飛機,停了一站又一站,像是飛了一輩子,杏友吃不消,終于嘔吐起來。


    呵,怪不得說健康最重要,這副殘軀非得料理好不可。


    她月兌下外套,發覺口袋里有一只信封,打開一看,是莊太太一張便條及一疊美金,更附著莊家電話及


    杏友為她的好心感動,不久之前,另外也有一人,把錢塞到她口袋里。


    莊杏友大抵一直給人一個等錢用的印象,太不濟了,但願將來經濟情形可以充裕,再也不必投親靠友。


    抵涉後她我到了小鮑寓,進大門後上木樓梯一共三戶,古舊但干淨。


    放下行李,又連忙到設計學院報到,接著買些簡單的食物回去。


    她不會用那老式煤氣爐子,只得請教鄰居。


    只得一人在家,那年輕人金發藍眼,自我介紹,是哲學系學生,立刻過來幫忙,要杏友請他吃隻果。


    他叫杏友小杏子,樂觀、熱情、善談。


    不久他的伴侶回來了,一般英俊斑大,是一名掙扎中的演員,此刻在某閑著名飯店任職侍應生幫補生計。


    “小杏子你家境富裕吧,設計科學費不便宜。”


    “請介紹我到餐廳任職。”


    “開玩笑。”


    “不,是真的。”


    “有一賣雪茄女郎空位”“我願意做。”


    “需穿短裙工作,你卻那麼瘦削。”


    杏友頹然。


    “不急,慢慢來,先熟習這光怪陸離的大都會再說。”


    他們講得對,每個人都是她的老師。


    莊杏友已死。


    莊杏友要努力生活。


    杏友開始感激周家,她這才知道都會不易居,找公寓及找學校都不簡單。


    她完全心無旁駕,用心贊。


    在班上,頭都不輕易抬起來,亦不與人打招呼,往往眼楮只看著足尖。


    呀,冬去春來,她月兌下沉重的大衣,換上單布衫。


    那對金發年輕人搬走了,搬來一位新進歌星兼模特兒,衣著打扮奇突,單位里老傳出麻醉劑燃燒的味道,不久也被房東趕走。


    變遷甚多,日子也不易挨。


    杏友最怕生病,忽然小心飲食衣著,可惜無論怎樣吃,都絕對不胖。


    她沒有同任何人混熟,非常自卑,覺得配不上整個世界。自然也不會有人願意同她做朋友,她躲在一只殼中,靜默自在。


    每一季,她寄一張卡片給她敬重的莊國樞太太,莊太太也回她片言只字。


    設計學院慣例將期考成續展覽出來,許多廠家都派人來參觀,尋找可造之材。


    聰明的資本家最擅利用年輕人的活力心血,給他們一個希望,他們就乖乖賣命,把最好的奉獻出來。


    已成名設計師,那里還會如此盡心盡意。


    許多同學未畢業已經被廠家揀中。


    一次、兩次,無論杏友怎樣用功,老是被篩下來。


    同學蘇西教她︰“你是華人,應當有花樣,弄些吉卜賽兮兮,大紅大綠披掛玩意見,要不把木履旗袍改良,洋人就服貼了。”


    杏友笑笑。


    “你走這種樸素大市古典西方路子,不夸耀,不討好,怎麼會有出路?”


    杏友仍然堅持。


    不久蘇西也找到出路。


    杏友恭賀她。


    蘇西苦笑,“牛工一份,不知何日出頭,本市太抵有一百萬名正在等待成名的年輕人,有些直等了三十年。”


    快畢業了。


    杏友急急找工作。


    一日,睡到半夜,忽爾听到嬰兒啼哭聲。


    那孩子像是受到極大委屈,一聲比一聲響亮,哭個不停,近在咫尺。


    杏友驚醒。


    一額是汗,篇然醒悟,一年多過去了。


    周元立,那個陌生的小孩,已經會說話會走路了吧。


    天慚慚檬亮。


    杏友維持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沒有變過。


    她在晨曦里打量寄居年余的小鮑寓,也頗積聚了點雜物,大部份是參考,一疊疊堆在工作怡邊,此外就是食物,人好歹總得吃,牛女乃瓶子、果汁盒、面包餅干……看得出她沒空吃,也吃得不好。


    還有幾只威士忌瓶子,有個牌子叫莊尼走路,打開小瓶,喝一口,立刻鎮定下來,又可以從頭開始。


    在這個清晨,杏友特別害怕迷茫,她是怎麼會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舉目無親,子然一人,若果要倒下來,發臭也沒人曉得。


    街角傳來警車鳴鳴嘩嘩的響聲,一天又開始了。


    杏友只得起來梳洗出門。


    上午上課,下午去找工作。


    小型廠家,廠房與辦公室擠在一起,縫衣機前坐看的一半是華工,另一半是墨西哥人,白人老板看過莊杏友帶來的各式設計樣板,不出聲。


    杏友尷尬地坐著等候發落,如坐針氈,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那人問︰“莊小姐可有本國護照?”


    杏友據實答︰“無。”


    “居留權呢?”


    “亦無。”


    “那意思是,需我方替你申請工作證?那是十分麻煩的一件事。”


    杏灰階笑。


    “讓我們考慮一下,”那老板站起來送客,“有事我們會通知你。”


    杏友還得向他道謝。


    已經多次遭到滑鐵盧,幾乎有點麻木,但是不,內心仍然驚怖,自尊心蕩然無存。


    杏友放輕腳步,悄悄離去。


    一路經過軋軋的縫衣機,大不了做車衣女工,總有辦法找到生活,還有兩只手是她最好朋友。


    這兩年真正時運不濟,沒有一件順心事,路上布滿荊棘,每走一步,都釣得雙腿皮破血流。


    才走到廠外,猛不提防,被一個深色皮膚的少年撲上來,一掌擱到她面孔,把杏友打退一步,他隨即強搶她的手袋。


    杏友金星亂冒,下意識拚命掙扎,不讓賊人得逞。


    手袋肩帶扯斷,雜物落了一地。


    至危急之際,忽然有人見義勇為,奔過來喝止。


    那少年大聲咒罵,把杏友推倒在地。


    杏友一跋跌在泥漿地里,坐在拯中,難以動彈。


    那個好心人連忙幫她撿起手袋以及落在髒水溝里的各種圖樣。


    他一邊問︰“你沒事吧?”


    他看到她坐著不動,把泥漿當沙發椅,不禁大為納罕。


    他趨近一點。


    她抬起頭來。


    他看清楚了她的面孔,不禁深深震蕩。


    啊,鹿一般圓大悲哀的眼楮充滿傍徨,瘦削小臉,短發凌亂,嘴角被賊人打出血來。


    這個像難民般的女孩需要他保護。


    他說;“我拉你起來。”


    她忽然笑了,多麼強烈的對比,她的笑容似一朵蓓蕾。


    她輕輕說︰“我不打算爬起來了。”


    “什麼?”他愕然。


    “我沒有能力應付這個世界,讓我一輩子坐在這里也罷。”


    他既好氣又好笑,“咄,這罪惡都會的居民誰沒有遭遇過搶劫非禮之類的事情,人人都坐路邊不動,放棄、抱怨,那還成什麼也界。”


    杏友覺得這個人非常可愛。


    她打量他。


    他是一個棕發棕眼的年輕人,皮膚微褐,一時不知是何種族。


    他伸出手來,“我是阿利羅夫。”一把將杏友自地上拉起來。


    她的衣服全髒,狼狠不堪,饒是這樣,仍然比他所有見過的女孩都秀麗。


    他把圖樣交回給她,忽然看到是時裝設計圖款。


    “喂,你是設計科學生?”


    杏友嘆口氣,“是,剛剛見工失敗。”


    她抖抖衣服,唉,這下子渾身血污,又該上哪里去?


    “貴姓名?”


    “我姓莊。”


    “莊小姐,我的辦公室在附近,不如到我虛來喝杯熱茶休息一下。”


    “不好打擾。”


    “怕什麼,四海之內,皆兄弟也。”


    杏友有點感動,這不是壞人。


    “你是華裔吧,我原是法屬猶太人,這兩個民族問有許多共同點。”


    原來是猶太人。


    她跟著他身後走。


    他的辦公室在剛才否友見工的廠隔壁,同樣是制衣廠,規模大許多,而且機器也比較上軌道。


    “請坐。”


    秘進來,他吩咐幾句。


    一下子來了熱茶及兩件四號的女裝。


    “你若願意,可以換件衣服,這是敝廠的榮譽出品。”


    “謝謝你。”


    杏友到衛生間換上干淨衣服,用暖水抹掉嘴濕血漬,梳一梳頭,才出來喝茶。


    她發覺阿利羅夫正在看她的設計。


    “見笑了。”


    “哪里,我很欣賞。”


    “處處踫壁。”


    “為什麼?”


    “他們說沒有特色。”


    “有呀,樸素大方,永恆的設計,這些都是最大特色。”


    杏友苦笑,沒想到在這里踫到一個知音人。


    她換上的是套炭灰色針織裙,略為收腰,更顯得她楚楚動人。


    阿利羅夫看得發凱。


    杏友收拾好手袋,“我要告辭了。”


    “喂喂喂,不急著走,剛才你說,你要找工作?”


    “是呀。”


    “莊─”“莊杏友。”


    “莊小姐,我們這里正等人用。”


    杏友張大了嘴。


    他把秘叫進來,“安妮,請替我們添茶,有無蛋糕?拿些進來。”


    然後轉身問杏友︰“願不願意考慮?”


    “我沒有護照,只持學生證件。”


    “不怕,我們可以幫你申請工作證,你什麼時候畢業,先來做見習生如何?”


    杏友不置信地問︰“當誰的學徒?”


    “我呀,我是廠主,你別見笑,小辨模,我一個人打理,正需要助手。”


    杏友看看他。


    那麼爽快,那麼慷慨,這個人難道是她的救星?


    他立刻給她一張職員數據表格,“你可以在道里填寫。”


    杏友又不是笨人,當然知道機會難逢,反正帶若整套數據,使到會客室填寫。


    秘送了隻果餡餅進來,香氣撲鼻。


    她笑,“這是羅夫太太手藝。”


    杏友一征。


    有一把聲音急急補充︰“你別誤會,那是家母,我未婚。”


    秘詫異地笑了,小老板今日是怎麼一回事?


    杏友把表格連同證件一起遞上去。


    阿利說︰“我送你回家。”


    他個子不高,衣著隨便,很予人一種親切感。


    杏友笑笑,“我自己可以回家。”


    阿利覺得她的笑容里有太多的澀意。


    “住哪里,”他不給她推辭。


    杏友講了


    他意外,“呵,近村里,那邊公寓很舒適。”


    看樣子環境不算太壞。


    一會回來,非得把她的數據履歷背熟不可。


    到了門口,她輕輕向他道別。


    “明天放學記得來上班。”


    “是。”


    回到公寓,恍如隔世。


    杏友連忙淋浴洗頭,把借來的衣服掛好,預備明日歸還。


    找到工作了。


    再蟀多一蛟也值得。


    第二日她與同學蘇西說起這家公司。


    “羅夫針織薄有名氣,可是廠主叫約瑟,不叫阿利,我替你打听一下,看兩家公司有無聯系。”


    下午,消息來了,“約瑟,是阿利的叔叔,二人均有聲譽;兩家公司?賺錢。杏友頷首。”不過羅夫家族是猶太人,十分精明。


    “謝謝忠告。”


    “恭喜你找到工作。”


    杏友肺蹤,“已是班上最後一個找到出路學生。”


    “他們要花樣,你就給他們弄花樣,別太固執。”


    “是。”


    “杏友,我看好你。”


    “多謝鼓勵。”


    杏友那日到羅夫廠報到,阿利有事出去了,秘害招呼她在小房間坐下,給她工作指示。


    “阿利過一刻就回來。”


    杏友連忙把昨日的衣服歸還。


    安妮訝異,“阿利叫我收抬了一大堆四號樣板出來給你,不用還了。”


    真是周到。


    杏友在這小小辦公室內找到歸宿。


    稍後,阿利回來了,只在房門口張望一下,沒有打擾她,各忙各的。


    他沒有規定她的工作時間,她老是超時。


    所有老板都喜歡勤奮的伙計,阿利甚感安慰。


    杏友一直以為他對下屬一視同仁,直至一日。


    那天下大雨,復活節前後天氣不穩定,杏友做了一杯中國茶,邊喝邊看雨景解悶。


    她站在小會客室旁邊,忽然听得房里兩個人對話。


    “阿利,我不明白這件事。”


    “叔父,你照我說的做好了。”


    那叔父卻說︰“那是一個支那女,阿利。”


    “我知道。”


    “兩個民族風俗習慣完全不同,你有何寄望?”


    杏友征住,這不是在說她嗎?


    她立即漲紅面孔,預備走開,可是一時間雙腿不听話。


    “阿利,你對她一無所知,而她呢,她可分得清什麼叫議那肯,什麼叫勇吉波?”


    阿利羅夫不出聲。


    “花這樣的的人力物力替她參展,助她出名,值得嗎?”


    “莊的設計實在典雅。”


    “好,人人都好,人人都真材實料,人人均勤力工作,照你這麼說,人人都可以出名?”


    阿利卻說︰“我已經決定了。”


    “支那人十分聰明,你別入了她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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