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香野丫頭  第六章
作者:牧芯
    春夏相迭之際,七殿下朱瞻垣、柴毅及其家眷,和一些隨行的官員、侍衛等,一行人紛紛化裝成商賈與家僕的模樣,組成—支不算小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出了京城。


    京師之郊的道路上,碧草如茵,還有數種不知名的花兒,粉粉紫紫、有黃有紅,點綴在遍野青翠之中,顯得格外清新而嬌媚,—片欣欣向榮景象,看了不禁令人心曠神怡,視野為之開闊下少。


    馬車里,魚澹然堅持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她掀開簾幕,興致高昂,萬般好奇地望向車窗外,心中的興奮與喜悅,真是筆墨難以形容。


    “表哥,表哥,你看,那邊有一群鴨子在河里游水耶!”


    隨著隊伍的前進,魚澹然仿佛有天大的發現般,興奮地又喊又叫。


    “夫人,那是鵝不是鴨。”柴文掀開簾子看,不禁覺得好笑道。


    “唉,千金之女,不問世事,哪懂得什麼人間疾苦?”朱瞻垣為魚澹然的天真有感而發道。


    “對了,七殿下,咱們中午預備上哪兒用餐去?”


    “柴兄,你又忘了,咱們此番乃微服出巡,暗中查訪,基于安全上的考量,你還是改口喊我朱七郎吧。”


    “朱七郎、朱七郎,哇!好玩,真好玩。”魚澹然興奮過了頭,忘形地又拍手又叫好。


    “娘子,收斂點,別讓人笑話了。”柴毅神情嚴肅地糾正魚澹然。


    “無妨,無妨,表妹她生性活潑,淘氣、天真,就由著她吧。都已經出了京師,那些規矩,禮節暫時擱一邊,何況車里也沒外人呀。”


    “知我者,表哥是也!表哥萬歲!”魚澹然對著窗外大喊。


    他們一路下來,又是歌聲,又是笑語聲,還有即景賦詩,隨興吟詠之聲,可謂是,歌聲、詩聲、笑語聲,聲聲入耳也。


    ***************


    跋了一個多月的路,他們一行人總算浩浩蕩蕩進了揚州城。算算車程,大約只須再三兩天,他們就可以抵達目的地了。


    正逢仲夏之際,江南氣候濕熱難耐,加上旅途疲累,魚澹然和柴毅如此千金之軀,早已不堪負荷,雙雙中暑病倒。


    偏偏又下了場大雨,路面上泥濘難行,馬車里更是顛簸的厲害,兩個病人一路搖晃下來,早已花容憔悴,苦不堪言。


    “表哥,嘔……我想吐……嘔嘔嘔……”


    在沒有任何防備下,魚澹然說吐就吐,吐得朱瞻垣滿身都是。


    “嘔……朱兄,我不行了!嘔……嘔……嘔嘔嘔……”


    柴毅見魚澹然吐,自己也吐得一塌糊涂……


    “少爺,少爺……你不要緊吧?”柴文一路奔波下來,不病倒就不錯了,哪還奢望她還有多余的體力照顧別人。


    “我來吧,你好好休息,別再病了!我一個人伺候他們兩個已經手忙腳亂了。”


    朱瞻垣一面照顧魚澹然,一面伺候柴毅,他們兩個都發著高燒,臉色蒼白如紙,一副病假傲相,看了怎不教人心疼呢?


    “表哥,水……水……”


    “好,奸,水馬上來。然妹,你要振作點,待一會兒到了前面客棧,我們立刻停下來,表哥派人去給你請大夫。”


    朱瞻垣眼見他最疼愛的小表妹病成這副德性,心痛如絞,想臨出門前,他母後還千交代、萬交代,要他好好照顧魚澹然的。


    “朱兄,麻煩……給我濕毛巾……”


    柴毅見朱瞻垣如此呵護魚澹然,心里頗不是滋味兒,亦開口求助。


    “好,柴兄,你稍候!”


    朱瞻垣溫柔地把濕毛巾敷在柴毅額上,細心照料著病中的柴毅。他不禁納悶︰怎麼男人也這般嬌弱呢?唉,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生!


    ***************


    客棧里,朱瞻垣徹夜守候著高燒不退的魚澹然,而柴文在另—個房間中陪伴柴毅一整夜。


    “七公子,表小姐的藥來了。”


    天亮時分,朱瞻垣就派人去煎了藥過來。


    “先擱著吧。對了,那表姑爺的呢?”


    “差人給他送過去了。”


    魚澹然的這碗藥,是涼了再找人去熱的,始終不見她醒來,所以藥就如此涼涼熱熱,熱熱涼涼,不知反覆了多少遍,她連一口都沒喝。


    朱瞻垣鎮日守在魚澹然房里,焦急不已,什麼正事全交代手下去辦了,自己只想全心陪在表妹身邊,等著她醒來,奸哄她務必把藥給暍了。


    “表哥,這是……哪里?”


    魚澹然燒得糊里糊涂的,從昏睡中醒來,仍是頭疼欲裂,撫著頭隨口問道。


    “客棧里呀,你忘了?昨天下午咱們就住進來,還有大夫到這兒來為你看診。”朱瞻垣試著喚回魚澹然的記憶。


    “娉婷姊姊呢?”


    魚澹然想起來了,柴毅也病得很厲害,她連忙追問柴毅的情形,不經大腦便月兌口而出道。


    “你娉婷姊姊?然妹,你夢見她了嗎?”


    朱瞻垣一時沒看出其中的破綻,只當魚澹然是作夢了,並沒把這話放心上。


    “你……沒去看柴毅呀?”


    魚澹然察覺自己差點露馬腳,連忙又改變問法。


    “去過了,他有比較好,藥也喝了,曉也退了,放心,有柴文伺候著呢。”朱瞻垣只當魚澹然這是妻子對丈夫的關懷,天經地義,理所當然。“安心吧,你相公不會有事的。倒是你,快把藥喝了,額頭還燙著呢。”


    朱瞻垣細心地把藥端至魚澹然面前,一小口一小口幫她吹涼了,再慢慢喂進她嘴巴里。


    魚澹然被那種苦澀、惡心、刺鼻的藥味嗆得眼淚都流下來了,但她卻怎麼也不喊一聲苦,因為她已病得沒有多余的體力再去叫苦連天;還有,見她表哥那副“慈母”模樣,她什麼苦也喊不出聲了。


    “表哥,咱們什麼時候進蘇州城呀?”


    “不急,不急,等你們病好一些再說。我已經派幾個手下先到蘇州去打點一切,等我們到達時,就什麼都準備妥了,這不是很好嗎?”


    窗外依舊雨勢滂沱,客棧里暑氣難消,加上惱人的濕氣,對于他們這些生長在北方的人而言,江南似乎不像古詩詞里那般山明水秀、風光明媚,至少在仲夏之時並非如此。


    ***************


    數日後,蘇州草餃堂里。


    “七公子、柴公子,夫人及各位老爺,這座庭院卑職已用京師富賈朱七郎的名義把它租賃下來了。這座院落分別由七公子、柴公子及夫人居住,其他各位老爺則住東、西廂房。”一名帶頭的小吏向朱瞻垣二稟報道。


    “好,那齋呢?”朱瞻垣隨口問道。


    “回七公子的話,有滄浪軒足以作為公子及諸位老爺讀或議事的場所,卑職已派人布置完畢。另外,後院有座玲瓏館,卑職也已差人整理得差不多了,內有一齋、琴室,及一處小車子,環境清幽,最適宜讀、作畫、操琴、奕棋,請柴夫人閑暇之余,多到館里走動走動。”


    “好,處理得很好。來人啊,把馬車上的行李各歸各位,擺到適當的位置去。”


    朱瞻垣—聲令下,滿屋子的奴僕立即動作了起來。


    “表哥,走,陪人家去看玲瓏館。相公,你也一塊兒去。”


    魚澹然病情好轉但尚未痊愈,還沙啞著嗓子,她迫不及待地硬拖著朱瞻垣和柴毅,陪她去看玲瓏館。


    “你這小妮子,就是閑不住。邀你相公陪你去吧,表哥還得到滄浪軒和各位老爺議事呢。”


    “相公……”


    魚澹然一臉期待相,死抓住柴毅的袖子不放,又撒嬌又撒野地,非要柴毅陪她走—趟玲瓏館不可。


    “娘子,別任性了,我也得和朱兄到滄浪軒議事去呀。這才幾步路嘛,又不勞你跋山涉水的,你不會自個兒去?女人啊,實在是嗦。”


    柴毅實在受不了朱瞻垣那種又羨慕、又嫉妒、又帶點嘲笑意味的眼光,故意擺出一副“大男人”的架勢道。


    “好,你們兩個給我記住!居然連成一氣,欺負本姑娘來著,等回去京城,我一定跑到姑姑跟前告你們一狀,包你們吃不完兜著走。”


    魚澹然噘著小嘴兒,對兩個大男人威脅帶恐嚇道。


    他們才不吃這一套,正事要緊,沒工夫和她閑耗,只好先行走人,前往滄浪軒去了。


    ***************


    玲瓏館里,魚澹然取出她的《擇美人圖》,痴痴坐在那兒對圖沉思……


    她空手比劃著,試圖模擬白容膝的筆法與力道,努力臆度著圖里每—點、每—撇,猜想白容膝是用怎樣的心情落筆的?


    “夫人,你起來了,怎麼沒喚我前往伺候,就一個人跑這兒來了?”


    柴文四處找不著魚澹然,果然魚澹然就在玲瓏館之中。


    “看你在忙,所以沒驚動你。”


    “夫人,用過早餐了沒?”


    “待一會兒送到這里來吧。對了,我表哥和娉婷姊姊呢?他們上哪兒去了?怎麼我一起來就不見人影。”魚澹然納悶道。


    “他們呀,一大早就匆匆忙忙出門,說是上知縣府找知縣大人,談正事去了。”


    魚澹然在柴文的服侍下,用過早餐之後,開始臨摹白容膝的《擇美人圖》。柴文站在一側,為她磨墨伺候。


    “嬋娟,下去吧,別管我了,我心里頭煩,讓我靜一靜。”


    魚澹然今天一直畫得很不順,一眨眼工夫,地上丟滿了畫壞的宣紙團,整個人幾乎要“抓狂”了。想自己乃堂堂一介“詠絮才子”也,曾幾何時這麼窩囊過?


    “夫人,你根本沒把心靜下來,心浮氣躁的,哪畫得出好作品來?”柴文善解人意道。


    “我是想靜下來呀,可是只要一想起從前在京城的時候,是天天盼呀盼的,只盼著有朝一日能進蘇州城來,而現在人到了蘇州,薌溪之畔在哪里?摘雲山莊又在哪里?人生地不熟的,教我如何去尋找白容膝?就算找著了,我又能怎樣?去向他揭穿『假夫人』的謎底嗎?”


    “魚姑娘,魚姑娘,你千萬別沖動呀,這事非比尋常,一個不小心,你和我家小姐都犯上了欺君的大罪,那是要殺頭的呀,還有,更會波及無辜,造成莫大的殺傷力。”柴文述說事態的嚴重性。


    柴文所言,魚澹然當然明白,此刻她只有悔不當初,為什麼平白無故去給自己弄個“假夫人”的枷鎖?如今卻牢牢地把自己羈絆住,欲掙無力,求救無門……


    ***************


    話說朱瞻垣和柴毅兩人,他們一大清早就潛入知縣府中,目的是趁知縣尚未上縣衙之前,先和他見個面,聊一下公事……


    “來……人啊,有……有刺……客!”


    知縣突然見兩個衣著華美的男子奪門而入,一時之間嚇得魂飛魄散,張口結舌地直呼來人。


    “柳大人,請勿張揚!本宮乃當今聖上之子,七殿下朱瞻垣是也。”


    朱瞻垣機伶地先搗住知縣的口,威嚴卻不失禮貌地表明身分。


    “對,我們有皇上的御賜金牌為證。”


    柴毅隨即亮出足以證實朱瞻垣身分的金牌。


    “卑職不知七殿下大駕光臨寒舍,有失遠迎,怠禮數,請七殿下恕罪。”


    柳知縣一得知他們的來歷,立刻跪倒在地上磕頭。


    “不知者無罪,柳大人,快請起。”


    “七殿下,這位公子,請上座。”


    “我們此次至蘇州來,是為了禮部那批失物。至于本宮與柴大人所以私自潛入貴府,實在是想隱藏身分,不便招搖,以免把案情搞得更為復雜。”朱瞻垣據實以土口。


    “七殿下之用心,卑職了解。一切當以人身安全為重,唯有安全無虞,方能克敵致勝,將所有不肖之徒一一繩之以法,並追回遺失之寶物。”柳知縣應和道。


    “柳大人,關于太阿寶劍出沒,肆態殺人一案,案情之進展如何,可否請大人詳細告知?”柴毅問道。


    “之前的情形,卑職已上稟明聖上,想二位亦十分清楚才是,故不再多言了。前幾日,摘雲公子的婢女五、六人相邀至薌溪畔浣紗之時,正逢歹徒持太阿寶劍出現,瘋狂砍殺溪畔檮衣之婦女。”


    “後來呢?”


    “幸而摘雲公子之婢女個個熟諳水性,見事機不妙,紛紛躍入水里,潛藏其中,以免于難。”


    “何以見得歹徒所持之劍即為太阿寶劍呢?”


    “五、六個婢女其中一人名喚采菱者,不便下水,于是躲至草叢之中,是她親眼目睹歹徒所持之劍,劍柄上刻有『太阿”二字。據她所言,此二字為黛青色之隸體,其字之邊緣瓖以金色紋飾。”


    “然也,然也,此必太阿寶劍無疑。”


    朱瞻垣、柴毅、柳知縣三人把案情作一番初步研討,至于要如何抽絲剝繭、撥雲見日,早日緝凶歸案、大功告成,倒是他們目前最感頭疼的癥結所在。


    ***************令


    夜晚,柴毅忙了一整天,疲憊不堪地躺在床鋪上,而魚澹然卻一心沉醉在羅貫中的《三國演義》里,看得她津津有味、欲罷不能,


    “夫人,夫人,你相公都快累死了,來幫我捏捏背吧。”


    柴毅心有不甘,自己乃堂堂一個“丈夫”,居然地位不及一本小說。


    “找柴文吧,我沒空。”


    魚澹然的心早留在“孔明借東風”的事上。


    “夫人,我和你表哥明天要到摘雲山莊去會一會你的白容膝了,有沒有空理我呀?”柴毅索性走到妝台前,搶了魚澹然的本,並加重語氣地強調道。


    “真的嗎?真的嗎?相公你請上座,妾身願聞其詳。”


    魚澹然立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連忙起身讓座,一副小女人模樣,站立在“丈夫”身側,想听柴毅述說前去摘雲山莊的緣由。


    “捶背。”


    “是,相公。”


    柴毅怎能不把握此良機,好好展現一下做“丈夫”的威風?瞧她蹺著二郎腿,一副“大男人”的樣子,任魚澹然在她身上又捏又抓、又敲又打,好一幅恩愛、幸福的畫面啊。


    “不管,不管,人家這麼伺候你,你得答應讓我一塊兒去。”


    “不行,不行,別忘了你是我的『夫人』呀,哪有丈夫帶妻子去見舊情人的?我才不要當『烏龜』呢。”


    魚澹然見柴毅不妥協,隨即加重手勁,捏得她喊爹喊娘,哇哇大叫。


    “哎……喲……哎……夫人,免了,免了,你休息吧,再捏下去,小生就要一命嗚呼了……唉,真不愧是最毒婦人心,言之有理,有理。”


    “彼此彼此,你這顆『男人心』也好不到哪里去。”


    魚澹然露出一臉怨懟的神情,又憤又氣道。


    “夫人,夫人……我的好然妹,算我失言,你別和我一般見識,氣壞了身子,不值得呀。”


    柴毅始終覺得是自己虧欠了魚澹然,縱使時常被她氣得火冒三丈,但對于她鼎力相助之恩,仍然感激不盡。


    “那你去請白容膝來教我畫畫兒,將功折罪,我會少氣你一些,否則只要我當假夫人的一天,我就跟你這個假丈夫沒完沒了。”


    “夫人,這……這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學畫而已,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有何不可?”


    于是,她們“夫妻”倆為了此事爭論不已,最後雙方各自帶著自個兒的堅持,到夢頭再爭辯去了……


    ***************


    棒日,朱瞻垣和柴毅兩人私下前往摘雲山莊,先與主人白容膝見過面,再傳那幾個婢女前來問話,從中找尋有助于破案的線索……


    “感謝白兄及諸位姑娘的鼎力幫忙,打擾了,朱某等告辭,咱們後會有期。”


    朱瞻垣和柴毅起身作揖,禮貌地和他們道別。


    “朱兄、柴兄,日後若有需白某效勞之處,煩請二位吩咐一聲,白某自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白容膝謙恭地回禮,並允諾道。


    “多謝白兄相助。白兄之古道熱腸,見義勇為,我等銘記在心,感激不已。”


    白容膝親自送朱瞻垣和柴毅出了摘雲山莊的大門。


    “朱兄,請留步。”


    “白兄,還有何指教?”


    “听說……你有個『詠絮才子』的表妹……白某和魚姑娘……有過數面之緣,不知她……好嗎?”


    縱使白容膝明知如此問話不合禮法,且有失身分,但他還是不得不問。


    “奸,我表妹她很好。這位柴兄,柴狀元,就是她的新婚夫婿,他們已在今年春初喜結連理,情定一生了。”


    “怪不得……怪不得,這半年來一點消息也沒有,寄了信箋去,也絲毫沒有回音……”白容膝落寞地喃喃道。


    此刻,白容膝臉上的表情是復雜的,心里頭更是五味雜陳、萬般滋味……


    明知門第觀念根深柢固,明知自己不是魚澹然最後的歸宿,明知他們之間只能維持一分超然的友誼,明知……明知……


    但白容膝還是難掩心中的失落戚,和那一分不足為外人道的隱然心痛……


    柴毅看在眼里,難過在心底,但她又能如何呢?只希望這分痛楚不會持續太久,她也想早日把屬于原來的還諸原來,還她九泉之下的老父一分心安,還魚澹然一樁美滿的姻緣,還她自己的竊窕女兒身,還朱瞻垣的情意……


    ***************


    午後,魚澹然窩在玲瓏館里,繼續會她的三國英雄,作她的節義大夢……


    “夫人,夫人,你看,誰來了?”


    魚澹然本來斜躺在藤椅上看著《三國演義》,柴文則站在一旁,為她搖扇攝風,見到柴毅帶著白容膝進屋來,魚澹然不禁目光一亮,倏地坐起身,興奮地跳起來。


    “白容膝,你終於來了,人家想死你了!”


    魚澹然才不管柴毅是否在旁邊,情不自禁地跑到白容膝面前,抓起他的手,忘情地訴說相思。


    “夫人,白兄是為夫請來教你畫畫的先生,你要以師禮相待,不得放肆。”


    柴毅大可以視若無睹,裝聾作啞,讓他們彼此互訴情衷,但基于“丈夫”的立場,她不得不干涉一下,免得魚澹然膽大妄為,泄漏了秘密。


    “是,白夫子,學生魚澹然有禮了。”


    魚澹然了解柴毅的用意,睥睨了“丈夫”一眼,然後恭敬地盈盈欠身,向白容膝行禮道。


    “魚姑娘……不,是柴……夫人,不必如此多禮。”


    她們的一舉一動,看在白容膝眼里,卻成了秋波傳情,柔情蜜意可見一斑。


    白容膝內心悲喜交織,矛盾極了。他一面替魚澹然感到欣喜,嫁得這般飛黃騰達的如意郎君;一面卻又黯然神傷,獨自飲狠,眼睜睜看著自己傾慕的女子,嫁作他人婦……


    “夫人,為夫要上柳大人那兒處理公事去了,你得好好跟白先生學習,不許偷懶喔。”


    柴毅自知自己礙眼,送來白容膝,立刻托事離去,好讓魚澹然與白容膝多些時間相處。


    “知道了,你去忙吧,我會乖乖學畫的。”


    魚澹然本就是個胸無城府的俏姑娘,一時歡喜過度,樂昏了頭,又興奮又感激地在柴毅面頰上重重地香了一吻。


    魚澹然的舉動,看得白容膝心里更不是滋味,他百般嫉妒之余,還得裝出一副強顏歡笑相。他真後悔,為什麼要答應柴毅的邀請?為什麼要無故走這一遭呢?


    ***************


    柴毅走了以後,柴文早利用他們談話的時間備妥了筆、墨、紙、硯,然後也很識趣地悄悄離去。


    “柴夫人,請,我們開始畫畫了。”


    白容膝不知以何種心情面對魚澹然,只好直接導入正題,畢竟教畫、學畫才是今天的主旨。


    “不要喊我柴夫人!”一個來自魚澹然心底最真實的聲音道。“你是我的老師,喊我名字就行了。”她感覺有些失態,便又自圓其說。


    “魚姑娘,這……”


    “叫澹然。”魚澹然堅持道。


    “好,澹然……請。”白容膝別扭地喊道。


    “許久不見了,你沒話要對我說嗎?”魚澹然不改昔日俏皮、純真的口吻,滿懷期待地問道。


    “沒……有。”


    顯然白容膝說得十分言不由衷,他眼楮東看西看,卻怎麼也不敢正視魚澹然,生怕僅存的一丁點理智,會在不經意中被她小妮子的天真、熱情給吞噬了。


    “哼!沒心沒肝的東西!但我卻有一肚子話想對你說。”魚澹然嬌嗔道。


    “你說,不然要上課嘍。”


    白容膝走至案前,故作一副不在乎相,其實他心里還是很渴望魚澹然對自己說些什麼的,即使是胡言亂語也無妨。


    “本來是千言萬語說也說不盡的,現在全忘了,只剩下兩行宇,喏,我寫給你看。”


    魚澹然率性地提筆在宣紙上隨興揮灑著——


    郴江幸自繞郴山


    為誰流下瀟湘去


    “什麼意思?”


    “天也,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娟秀的十四個字,道盡魚澹然的一片痴心,卻看得白容膝是一頭霧水,百思不得其解。


    ***************


    “魚姑娘……不,澹然,你這塊石頭墨色太淡了,這邊陰影的地方再加強一點……對,如此一來,效果好多了。”


    白容膝全神貫注地指導魚澹然作畫。


    魚澹然卻一點也不專心,眼光與心思幾乎全用在白容膝身上,細看著白容膝的一舉手、一投足,瞧他那心無旁騖的神情,簡直令魚澹然為之神魂顛倒。


    “澹然,照我方才所解釋的,在這石頭旁,畫一棵老松……”


    白容膝當然曉得魚澹然根本心不在焉,適時喚回她的注意力。


    “可是……可是……唉,你存心為難我嘛!我哪那麼天才,一听就懂,不如你畫給我看吧。”


    “好,那我先畫一棵,看仔細喔,待一會兒就該你。”


    “沒問題,你畫這邊,別畫太大棵喔,我的要畫在你旁邊。”


    于是,一個下午,魚澹然和白容膝就在一幅寫意山水圖里共同度過……


    “好了,今天就畫到這里,你自己要勤加練習喔,三天後我會再來,到時候我要驗收今天所教的。”


    “是的,白夫子。”魚澹然拱手作揖道。


    “還有什麼問題沒?澹然,我得告辭了。”


    “等一下。如果這三天內我有問題呢?總不會叫我等你來再問,那我準會忘光光的。”


    “那就寫在紙條上,差個人送到摘雲山莊去,我答覆妥了,再遣人給你送過來。”白容膝思付道。


    直到夕陽西下,彩霞滿天之時,白容膝才帶著幾分欣愉、許多惆悵,離開了玲瓏館,步出了草餃堂,踏著黃澄澄的月色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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