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請賜教 第一章
三年後。
“咳……咳……”翟炯儀眨眨眼,喉嚨燒癢地咳著,才睜開眼就見一張臉貼著他,放大的五官讓他嚇了一大跳。
“雀兒,他在睡覺。”
翟炯儀瞧著男子轉頭說了句,他順著他的目光仰頭瞧見一個女子站在幾呎外,牽著一頭驢子,頭上戴著垂紗的斗笠,一身淺藍的衣裳映著藍天,微風吹起她的裙角,露出一截白皙的腿肚,翟炯儀立刻移開視線,不敢稍作停留。
他從地上站起,身體搖晃了下,宿醉的頭痛讓他申吟一聲,他按了按太陽穴,覺得頭彷佛快要爆了。
“你為什麼在這里睡覺?”
翟炯儀試圖忽略頭部傳來的抽痛,雙眼定在眼前的男子身上。他是個身強力壯的青年……翟炯儀頓了下,忽然覺得有絲怪異,他的外表看起來應該有二十出頭,可他的眼神與五官在說話時……很不搭調,像孩童似的。
“在河邊睡覺會感冒。”男子開朗地笑著。
“明基,該走了。”
女子有著清脆好听的聲音,翟炯儀不由自主地望向她。
“好。”明基立刻跑到雀兒身邊,輕松將她抱上驢背側坐著。
翟炯儀往前走,眼前忽然暈眩起來,他踉蹌地往前倒。
“明基,快……”雀兒話未說完,就見男子啪一聲摔在地上。
明基轉過頭,驚呼一聲。“跌倒了。”他趕緊將翟炯儀扶起。
翟炯儀輕咳兩聲,虛弱道︰“真糟糕,好像發燒了。”他現在全身無力。
“我看。”明基將手掌放到他額上。“啊,燙燙的。”
雀兒自驢背上跳下,對明基說道︰“把他扶上來。”
“好。”明基將他往前帶。
“給你們添麻煩了。”翟炯儀愧疚道,他昨天實在不該喝那麼多酒的。
“麻煩、麻煩。”明基一邊重復他的話,一邊將他扛上驢背。
“公子住城里嗎?”
“是,麻煩姑娘送我進城,煩勞了。”翟炯儀客氣地說著,依他現在的模樣,怕是走不回去。
雀兒沒有回應他的話,只是點了點頭,這兒離城不算遠,大約再走個一刻鐘便到城門了,送他一程應該沒關系。況且現在天才剛亮,路上幾乎沒有什麼人,總不好將他丟在這兒,他臉上帶著病容,還是快將他送回去看大夫才是。
“走吧。”雀兒對明基說了句。
“走。”明基高興地喊了一聲,拉著驢子往前走。
一路上就听見明基一會兒唱歌、一會兒高聲說話,興致來了還追著青蛙跑跳,而雀兒會在他跑遠時喚住他。
翟炯儀原本直挺挺的坐在驢背上,可隨著腦袋愈來愈昏沉,他的背也隨之愈來愈彎,最後索性將頭靠在驢頸上。
“公子、公子,你沒事吧?”明基跑到他身邊問道。
雀兒將手上的巾帕以囊袋里的泉水浸濕,將帕子交給明基,一邊指示他將帕子放到公子額上。
“來,涼涼的。”明基將帕子放置在他額上,而後抓起他的左手,壓在額上。“你壓好。”
翟炯儀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好。”沁涼的帕子讓他頭腦清醒了些。“多謝小扮。”
“小扮?”明基一臉疑惑。“我是明基。”
翟炯儀微笑。“謝謝你,明基。”
“雀兒,他謝我。”明基憨笑一聲。
“他跟你道謝,你要說什麼?”雀兒笑問。
明基歪頭想了下。“不客氣。”
雀兒笑著點頭。
“我喜歡他謝我。”明基說道。
翟炯儀再次露出笑。
“你再說謝謝我。”明基轉向翟炯儀。
“明基,”雀兒笑著阻止他。“不能這樣。”
“為什麼?”明基皺眉,他毫無預警地抽起翟炯儀頭上的帕子,而後說了句︰“給你,公子。”隨即將帕子又塞回他頭上。
“明基──”雀兒拍了下他的手。“不可以這樣。”
“為什麼──”
“謝謝你,明基。”翟炯儀插話道。
“哈……他又謝我了,雀兒。”明基開心道。
見明基又想故技重施,雀兒在他伸出手時拍了下。“公子生病了,你這樣,他會更不舒服,你再不听話,進城以後罰你不能吃糖葫蘆。”
明基的抗議聲傳進翟炯儀的耳里,讓他微笑地扯了下嘴角。
“我要吃糖葫蘆,我要吃糖葫蘆──”明基大叫著。
“那你乖點,你瞧──”雀兒往前頭指。“瞧見城門了嗎?進去就能買糖葫蘆給你吃了。”
“吃糖葫蘆了。”明基高興地叫了一聲,率先往城門跑去,他張開雙臂,像鳥兒一樣左轉右轉,一口氣跑到城門。“快點,雀兒。”他回頭叫嚷。
桑雀兒拉著驢子往前走,一邊叫喚明基,要他不可亂跑。見她走得慢,明基中途踅回來拉著驢子往前快走。
守城的士兵有趣地瞧著他們,耳邊听著兩人的對話。雀兒走到城門口時,听見其中一名士兵說道︰“原來是個傻子。”
“喂,傻大個,上哪兒去啊?”士兵笑問。
明基奇怪地看他們一眼,沒有回話。
“問你呢,傻大個。”士兵訕笑道。“姑娘是你誰啊?媳婦還是姊妹?”雖然女子戴著蓋頭,可瞧她曼妙身形該是個年輕姑娘。
“我不是傻大個。”明基不高興地回答,他最討厭人家叫他傻子跟傻大個了,有傻這個字他都不喜歡。
他的回答讓士兵們笑了起來。
雀兒沒理睬他們,只是朝明基說了句︰“走吧。”
“姑娘上哪兒去啊?驢背上的病癆子又是誰──”
翟炯儀輕咳一聲,撐起身子,這下士兵們才注意到他,立刻嚇得白了臉。
“大人!”所有士兵立即正步站好,動也不敢動。
桑雀兒也愣得立在原地,大人?
“別叫,頭真痛。”翟炯儀以手掌托著額頭。“麻煩姑娘送我回縣衙。”
雀兒瞧著他因宿醉而充血的雙眼,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認真看待眼前的人。“好的,明基,走了。”
明基一邊走、一邊問道︰“大人,你是大人,那你為什麼要睡在外面?”
士兵們動也不敢動,一直到三人走遠後才喘口大氣。
“完了……”其中一名士兵呢喃著。
“怎麼會沒看到大人呢!”另一名士兵也嘆氣,他們的注意力都讓傻子與戴著斗笠的姑娘佔據,沒留神趴在驢背上的人。
“大人不會怪罪我們吧?”
“我們又沒做什麼,只是跟姑娘聊聊天。”
“是啊!大人是講道理的人,不會跟咱們一般見識的。”
士兵們一邊說著、一邊往三人離去的方向瞧。“你說他們怎麼會走在一塊兒的?”
“該不會是大人的親戚吧?要真這樣就慘了,咱們還罵人家傻子。”
士兵們再次面面相覷,各個都成了苦瓜臉。
門房瞧著翟炯儀讓人給背回來,嚇了一大跳。“大人,您怎麼了?”
“沒事,受了些風寒。”翟炯儀皺著眉頭說道︰“請季大娘給我弄碗醒酒湯。”
“要不要請個大夫?”門房阿忠瞧著主子臉色青白,不由也皺下眉頭。“您晚點兒還得升堂……”
“就請個大夫吧!”翟炯儀頓了下。“順便買些糖葫蘆回來。”
“糖葫蘆?”阿忠疑惑地重復。
“糖葫蘆!”一听見糖葫蘆,明基興奮地喊了一聲。
“你要吃多少都行。”翟炯儀示意明基背他到大堂去。
雀兒牽著驢子跟在兩人身後,未發一言。
“姑娘,您進去吧!我把牠拉到馬廄去。”阿忠說道。
“不用了,我們一會兒就走。”雀兒說道。“就請你把牠系在那棵樹下就成了。”雀兒指著幾呎外的樹木。
“好的。”阿忠回答,雙眼直碌碌的盯著白紗後的臉孔瞧,好奇地想看清楚她的長相。
雀兒往前走到廳堂,正好瞧見明基將翟炯儀安置到椅上,翟炯儀的臉色依舊很差,她不懂他為何要在外頭露宿,他明明有舒適的官宅可住。
雀兒拿下頭上的斗笠,朝翟炯儀行個萬福。“小女子有眼不識泰山,見過縣大人。”
翟炯儀抬眼瞧著她低垂螓首,搖了下手。“不用多禮,也毋需拘禮。”因她低著臉,所以他還是無法看清她的長相,只見她淡淡的眉掃過白皙的臉蛋,睫毛長長的覆蓋她的眼。
“大人,你是大人?”明基偏頭瞧著他。“你是好大人還是壞大人?”
“明基。”雀兒拉了下他的手臂,示意他不可胡說。
她一抬起臉,五官便清晰了。她的臉蛋圓潤豐腴,五官秀氣,臉蛋細致,像拿著小楷細心描繪出的一樣,杏眼、俏鼻、豐唇,黑白分明的眸子閃著慧黠。
“雀兒不是說好大人才要幫他抓壞人嗎?”明基看著她。“我幫妳問他呀!”
“明基……”雀兒又惱又氣,粉腮染著紅。
“如果你是不好的大人,雀兒就不幫你了。”明基轉向翟炯儀。“雀兒很聰明,她抓了很多--”
“明基--”雀兒再次打斷他的話。
“大人,您回來了。”一名豐腴的中年婦女走了進來,唇上的胭脂抹得有些不勻,綰在腦後的黑發落下幾綹烏絲,走進來時,還一邊順著額邊的發,想必是剛起床。
她一走近便驚呼一聲。“哎呀,您臉色好差。”
“勞妳為我煮碗醒酒的湯藥。”翟炯儀說道。
“阿忠都跟我說了,說您喝了酒,我不信,所以才來瞧瞧。”季大娘邊說邊瞧著另外兩人。“這是……”
“是送我回來的朋友,還沒用過膳,也請妳……”
“我知道了。”季大娘伶俐地接著話。“我這就去做早膳,不過大人您要不要回屋里先歇著?阿忠說您發燒了。”
“不礙事,先喝了醒酒藥再說吧!”翟炯儀說道。
“是,我知道了,我這就去弄。”說完,季大娘便走了出去。
“大人不用為我們準備早膳,我們也該告辭了。”雀兒說道。
“可是我肚子餓了,雀兒。”明基立刻道。
雀兒再次尷尬地嫣紅雙頰。“咱們到外頭吃。”
“雀兒姑娘不用如此客氣。”習炯儀頓了下。“還未請教姑娘貴姓?”
“小女子姓桑,桑樹的桑。”
“桑姑娘。”翟炯儀禮貌地稱呼。
“我姓倪,不是你我的你,也不是泥巴的泥,是一個人加一個兒子的兒,湖南井陽人氏--”
“不用說這麼詳細。”雀兒截斷明基的話語,這是小時候擔心明基走丟才要他背的,後面還有一長串,都是身家背景的資料。
“井陽。”翟炯儀頓了下。“就在隔壁縣。”他原以為兩人是姊弟,沒想到一個姓桑一個姓倪。
“我們走了兩天,我們是來找大人的--”
“明基,別說了。”雀兒打斷他的話,她實在不該在離家前跟明基說太多的,可她若不提,明基又不肯跟她離開,只會一個勁兒地問為什麼。
明基扁起嘴。“為什麼,妳不是來找大人的嗎?”她明明這樣跟他說的啊!
翟炯儀給勾起了好奇心。“桑姑娘找我何事?”他瞧著雀兒紅著臉,眼神有些尷尬也有些惱。
“雀兒她--”
“明基,你讓我跟大人說說話,你到驢子那里把包袱拿進來,我在里頭藏了根糖葫蘆。”
“糖葫蘆?”明基眼楮一亮。“我去拿,我去拿。”他高興地奔出廳堂。
“桑姑娘有話請直說。”翟炯儀直言道。
“是。”雀兒垂下眼瞼。“胡大人前些日子跟我提起,您這兒缺幕友,所以……”她頓了下,從袖口內拿出一封信交給他。“您看過就曉得了。”
翟炯儀接過信,快速瀏覽,信的內容非常簡單,是井陽縣令胡朝城的保薦函。信中大力舉薦桑雀兒,說她雖為一名女子,可聰慧又敏捷,她父親桑聞道與義父倪昌皆曾在井陽縣令身邊擔任多年幕友,將井陽縣治理得井井有條,之前因听聞他手下缺幕友,所以大膽舉薦桑雀兒,望他能納為門下。
翟炯儀將信收好,說道︰“胡大人對妳很推崇。”
雀兒沒應聲,靜靜等著下文。
他瞧著她,一會兒才道︰“這樣吧!我先用妳十天,妳若不適任、或妳覺得無法與我共事,我再想法子為妳找個出路,或舉薦妳到別的縣令那兒。”
雀兒安下心來。“是,大人。”她心安並不是因為大人用了她,而是有十天的期限,她能趁此觀察他,萬一大人德行操守不好,她還能離開。
“妳本來不打算這麼快就拿出信的吧?”翟炯儀探問,方才她還打算離開,而且知道他是縣令到現在,中間有不少機會能提這事,可她什麼也沒說。
“是。”
“為什麼?”
“我想觀察大人幾天後再決定是否--”
“大人,您回來了。”
一名男子的聲音打斷她的話語,雀兒側身瞧見一名斯文的男子走進來,穿著一襲青袍,唇紅齒白,眼尾略往上吊。
梅岸臨踏進門檻,在瞧見陌生女子時愣了下;女子見到他時,低垂頸項,避開他的目光,梅岸臨立即收回視線往翟炯儀走去。
“大人一夜未歸,學生甚是擔心,正打算差人去找……大人臉色很差--”
“我知道,告訴我的人可不少。”翟炯儀自我解嘲地說了句,見梅岸臨目光往雀兒身上瞟去,他立刻道︰“你們先認識也好,雀兒姑娘,這位是我的幕友,梅岸臨。”
雀兒朝他福了福身子。“見過梅公子。”
梅岸臨立刻回禮,听見翟炯儀說道︰“她是我新聘請的幕賓。”
梅岸臨吃了一驚,幕賓?縣令大人請個女子當幕賓,這……
翟炯儀沒遺漏他驚訝的表情,不過也沒多說明什麼,只是道︰“我想我需要躺一下,岸臨,麻煩你了。”他覺得神智愈來愈不清楚。
“是。”梅岸臨立刻上前將大人扶起。
“雀兒姑娘,我們晚點再談吧!至于妳的歇腳處--”
“大人不用為此勞神,還是先歇著吧!雀兒自會安置妥當。”
翟炯儀搖搖頭,腦子立刻發昏,他皺下眉頭說道︰“沒什麼勞不勞神的,反正後面宅子大得很,妳若不嫌棄,就暫時先住下吧!”
“多謝大人好意,可……”
“妳不用顧忌,除我之外,我的義妹也住在宅內,那兒有間偏屋很安靜。”翟炯儀說道。
桑雀兒猶豫了下,但隨即頷首道︰“多謝大人美意,那雀兒就恭敬不如從命。”
翟炯儀點個頭,示意梅岸臨扶他出去,雀兒跟在兩人後頭出了大堂。離開前,她以目光巡視了公案上的文房四寶、氣拍(驚堂木)及火簽,而後移至牆邊貼著的政事文件和杖棍,最終落在堂上的四個大字︰公正嚴明。
她不自覺地輕嘆口氣,耳邊彷佛听見堂上大人的審問聲與皂吏擊杖的吆喝聲,空蕩的堂上異常寂靜,清風隱隱流動,在她腳邊盤旋,涼意沿著她的腳踝上升,她打了個寒顫,悠悠的喟嘆一聲,朝堂上彎腰行禮後,這才轉身離開。
“大哥,吃藥了。”
翟炯儀睜開眼,腦袋有片刻的渾沌,他轉過頭發現義妹舒綾坐在床邊,思緒這才逐漸清晰起來。他受了風寒,還發了燒,一想到此,忽然意識到皮膚上覆著一層薄汗,發過汗後,頭好像不那麼重了。
“吃藥了。”舒綾微笑地又說了次。
她的聲音有點遠,夾雜在嗡嗡聲之中,他動了下頭部,將耳鳴聲甩開,撐起手肘才要起身,舒綾已急忙攙扶起他。
“我不礙事。”他坐起身,發現夕陽的余暉自窗口射入,室內染著一片橘紅。
“怎麼會不礙事,你還發著燒呢!”舒綾拿起湯碗吹了吹。“來。”她將湯匙移向他嘴邊。
翟炯儀微微一笑。“我自己來吧!”
舒綾瞅著他帶笑的臉,眉心擰下,伸出去的湯匙只得尷尬地又移回碗內,不發一語地將湯碗遞給他。
翟炯儀吹了吹湯藥後,就碗喝了一口,苦澀的藥味讓他皺下眉頭。
“大哥還是這麼見外。”舒綾垂下眼。
翟炯儀故作不解。“怎麼?”
舒綾正欲開口,忽听得一童稚的笑聲響起。“哈哈……”
她望向窗外,院子里明基抱著樂樂轉圈,惹得樂樂笑個不停。
“明基,別轉得太急,小心些。”
清脆的女音夾在樂樂的笑聲中,窗子擋著舒綾的視線,她沒瞧見人,只看見藍裙忽隱忽現的出現在角落。
當樂樂被拋起時,舒綾驚呼一聲,自椅上站起,急急走出房外。
翟炯儀放下湯碗,起身披了件外袍,听見義妹的聲音傳來︰“別這樣玩,會傷著。”
“明基,快放下樂樂。”
雀兒清亮的聲音傳進屋內,翟炯儀系上袍帶,走到屋外,天藍的顏色首先映入眼簾,雀兒似乎特別喜歡蔚藍,這三天她的衣裳都是深深淺淺的藍在替換。
起初他以為雀兒與明基是姊弟,後來才發現原來是夫妻,他記得岸臨知道後,還咕噥了句︰“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娘。”樂樂朝著舒綾甜甜的喊了聲。
舒綾將女兒自明基懷中抱回。
“別這樣調皮,傷著怎麼辦?”她順手擦去樂樂額上的汗水。女兒今年三歲,正是活潑好動、什麼都不怕的時候,一不留神就有受傷的可能,前兩天她才差點栽進井里,著實把她嚇出一身冷汗。
“不會的,我接著她。”明基咧著大大的笑。“我好會接東西的,是不是,雀兒?”
“樂樂不是東西,她是人。”舒綾依舊鎖著眉心,牙齒輕咬著紅艷的下唇。
“對不起,以後不會這樣了。”雀兒賠罪道。“明基不是有意的。”
“我沒怪罪的意思,只是希望能小心些--”
“舅舅!”樂樂大喊一聲,打斷母親的話語。
舒綾轉身。“大哥,怎麼起來了,你不能出來吹風。”
見她要走近,翟炯儀搖首道︰“別過來,萬一傳給樂樂就不好了。”
“大人,你已經好了?”明基跑到他面前。
“好多了。”翟炯儀和善地微笑,他生病的這三天,明基常拿糖給他,說是喝了苦藥一定要吃糖。
雀兒在翟炯儀往她這方向瞧來時,欠身行禮。
“毋需多禮。”他緊接著問道︰“今天可有人遞狀紙?”
“有。”雀兒頷首。“我已把狀紙放在大人房的桌案上。”
“好。”翟炯儀點個頭,立即往房走去。
“大哥,你的藥喝完了嗎?”舒綾急忙問道。
翟炯儀露出一抹尷尬的笑。“藥不會跑,我晚點再喝。”話畢,他快步離開。
“大哥!”舒綾喊了聲,看著他快步離開,不由嘆口氣。“狀紙也不會跑啊!”
雀兒輕笑一聲,在舒綾回頭看她時,收住笑意。
“娘,我要下去。”樂樂扭動著。
舒綾放下她,一邊叮嚀道︰“別調皮。”
“樂樂,我們來踢蹴鞠。”明基說道。
“踢蹴鞠。”樂樂跟著明基的後面跑。
舒綾與雀兒對望一眼,氣氛頓時顯得有些尷尬,雀兒頷首致意後,便往大人的房走去,她能感覺舒綾的視線一直跟著她,她走上石階,在廊糜上說道︰“大人,是我。”
“進來。”
她推門而入,翟炯儀正好抬頭。“什麼事?”
“大人的身體不要緊嗎?”她問道。
“已經好多了。”他微笑以對。
“大人明天能升堂嗎?”她又問。
“可以。”他放下手上的狀紙。“這三天的案子也該處理了。”
“大人都瞧過了?”她的視線移至狀紙。
“都看了。”他的十指在桌上互相交迭,靜靜等待她下一步動作,他至今還不曉得她談話的目的是什麼。
雖說這三天他身體不適,可多少還是知道她做了哪些事,據岸臨所述,她這些天都在翻閱縣內這兩年記載案件的帙冊。
“有件事小的想問大人的意見。”雀兒恭敬地說道。
“什麼事?”
“其中一份狀紙里,陳老漢的兒子讓地痞流氓砍傷,現在還躺在床上,所以我想……”她頓了下。
他瞅著她,等著她接下來的話語。
“不知道大人能不能派人保護他們一家?”
他露出笑。“理由呢?”
“我翻閱這兩年的帙冊,發現--”
“先坐吧!”翟炯儀打斷她的話,示意她就坐。
“謝大人。”她規矩地迭著雙手置于大腿上。
“我發現毆打陳田的流氓毛五這兩年一共犯了三起案件,兩件斗毆、一件竊盜,可最後罪名都不成立,其中兩名告事人都曾在案審期間在夜巷遭人毆打,而且都沒瞧清毆打他們的人,所以……”她收口不語。
見她話說到一半,他只得接續道︰“妳認為是毛五所做?”
她沒直接回答他的話,只道︰“小心駛得萬年船。”
他揚起笑。“那倒是。”
“早上的時候我去市集探听了一下--”
“妳去市集探听?”他驚訝地打斷她的話,他沒想到她會做到這地步。
“我與季大娘上市集買菜,順道探听了些事。”她解釋。“希望沒有冒犯到大人。”她沒遺漏他驚訝的表情。
“不,當然沒有,”他立刻道。“我只是有點意外。”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在桌案上輕敲。
“不,沒這回事。”他溫和地說。“請妳繼續說下去。”
“是。”她頷首。“毛五是個市棍、潑皮,專在街上撒潑鬧事、為非作歹、掀打鋪面,他因為買刀不給錢遂與陳田起了沖突,而後砍傷了陳田。”
“市集里不少人目擊,要將他定罪不是難事。”翟炯儀說道。
“大人打算將他關多久?”她詢問。
他垂眼瞧了下狀紙。“我還沒決定。”他得先過堂問過毛五,見他有無悔意後才能決定。
雀兒沉思地輕蹙眉心,翟炯儀注視著她的表情。“怎麼?”
“不,沒什麼……”她站起身。“小的不打擾大人了。”她行個萬福,準備告退。
“雀兒。”他頓了下。
她抬眼望向他。
“在我身邊做事,毋需顧忌太多,直言無妨。”他說道。
她低下頭,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是,小的記住了……”
她清亮的聲音听起來有點遠,以至于他錯過了她接下來的話語,他晃了下頭,將她的聲音拉回。
“大人不舒服嗎?”
“不,”他立刻道。“只是有點兒耳鳴,大概是風寒引起的。”他微微一笑。
雀兒點個頭,沒說什麼,之前大夫來看過病,說他耳朵發炎,想必是還未完全痊愈。
“舅舅。”
稚女敕的聲音讓雀兒回過頭去,瞧著樂樂端著碗小心跨過門檻走進來。
“舅舅喝藥。”樂樂仰著臉,嘴角咧得大大的,一臉開心地往翟炯儀的桌案走過去。
雀兒淺笑地望著門扉,發現舒綾的影子映在上頭。
“小心別燙著了。”翟炯儀急忙迎上前,接過樂樂手上的湯碗。
“不燙。”樂樂大聲地說了句,依舊滿臉笑意。“舅舅您喝,喝啊!”
翟炯儀無奈地說道︰“舅舅喝就是了。”
雀兒走到廊廩,視線與舒綾對上,她靜靜點個頭後,便走下石階,觀看明基在院子里踢鞠球。她能感覺到舒綾對她有戒心,可她也不想特意去改善,她不想與這兒的任何一個人牽扯太深,只希望能安安靜靜的過日子,這樣她便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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