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靈劍(五)烽火  第二十二章 知音難尋
作者:小林子
    在一間尚還有些髒污的大屋里,兩位莊主高高坐在上頭,而底下則是站著十幾個弟子。唐憶情趴伏在臨時掃淨的石板上,只有些些的呼吸聲能證明他並不是死去的了。蕭子靈跪在唐憶情的身邊,仰頭看著自己的兩個師祖。


    “你說,是唐門的人害死飛英?”二莊主怒極反笑。“然後,你說這個唐門的人是無辜的?”


    “是!”蕭子靈咬著牙,還是如此說了。


    “為什麼?唐門的人不值得你這麼做的,他是曾經救過你什麼的是不是?”三莊主不解地問著。


    “……憶情不只救了靈兒,還是靈兒的朋友。”蕭子靈說著。“師祖,憶情雖然是唐門的人,可是他沒做過壞事!”


    “你跟他倒熟得很。”二莊主冷冷說著。“看來你是他肚里的蛔蟲,還是打從他出娘胎後就一直跟著了?”


    “不是的,師祖,您別發怒。”蕭子靈的語聲放了軟,“只是,憶情這人是真的很好的,只要給他點時間,您就會知道他不是一般的唐門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靈兒,你確定嗎?不是給他騙了?”三莊主問著。


    “要不是憶情,靈兒現在不會活生生在這兒跟師祖頂嘴啊。”蕭子靈說著。


    “要不是唐門的人,飛英也不會……”二莊主說到一半,便扶著自己的額頭,不發一語。


    當場氣氛凝重了起來,而唐憶情沉重的呼吸聲听起來是特別的刺耳。


    蕭子靈低下了頭,也是不發一語。


    三莊主的臉色也變了,變得有些傷感,卻又有些無奈。


    “雲開,你看著他,等他醒來再說。”二莊主說著。


    “是。”


    匆忙之中遷莊,一切都混亂十分。


    眾人修建了傾頹的木屋,也將附近打掃了乾淨。


    幾個弟子輪流回莊報著消息,說是南蠻子還不死心,守在莊前不肯走。


    雖說有些可惜過去的建設,但是眾人也對回去原址本來就不抱有著太大的希望。


    再說,雖然過去的山莊既優美又寧靜,然而卻是跟外界的往來是越來越密了。


    莊里不堪半隱居生活的人早就離了莊,而現在留下來,卻是巴不得山莊離江湖越遠越好。


    也因此,新的地方是比過去更為隱密的了。


    在以往用來讓一些莊里人真正隱居的地方,現在成了眾人暫時的避難所,可能的永久居留地。原來的居民對他們的遷入沒有表示關心,也沒有顯示出敵意。只是,就跟以往一樣,抱著的是漠不關心的神情。


    頂多,就跟以往一樣,找個更加更加隱密的地方了。


    一個不跟山莊斷了根,卻又不會受他人打擾的地方。


    眼見眾人忙進忙出,那位被稱作雲開的弟子只是靜靜看著。最近這位唐憶情的出現,讓他開始對唐門的事物又有了興趣。最近多了不少唐門的東西,可真讓他眼界大開。尤其是,那位唐憶情口中的師姊。


    以前在杭州的時候,也只知道她是唐門里備受重視的新秀,在她手里,就折了不少“正派人士”。只是,他沒料到她真替唐憶情擋這一劍。


    是這個女魔頭終于動了情?還是一樁苦肉計,把唐憶情送進蝴蝶山莊?


    天色暗了,他從懷里掏出了火摺子,點亮了眼前的油燈。繼續讀著。一直到讀完了一本,他放下了,伸手取餅另一本。


    此時,他才發現唐憶情的眼楮已經睜了開。


    帶著空茫的眼神,唐憶情看著他,卻也不是看著。


    “既然醒了,就別裝神弄鬼。”男子漠然地說著。“吃點東西。師父要見你,我明天就帶你去。”


    “……我師姊呢……”唐憶情低啞地問著。


    “逃了。”男子冷冷說著。


    “那就好……”淡淡的,唐憶情笑了。


    “……我還以為,你身上的毒是你師姊下的。”男子說著。


    “……是子靈跟你說的嗎……”唐憶情微微闔上了眼眸。


    “是。”男子嘆了氣,放下了。今晚八成沒心神看了。


    “你別在意,繼續看吧,當我不存在就好。”唐憶情輕輕說著。


    “……你說什麼?”


    “我之所以不出聲,是因為看你讀太入神,不好吵你。”唐憶情說著。


    “……你是在討好我嗎?”


    “……不是。”唐憶情重新閉上了眼楮。“而是,我已經習慣了不存在。”


    “……你餓不餓?”


    “好晚了,不用為了我吵醒其它人……”


    生是唐門的人,死是唐門的鬼。當兩位莊主一再追問唐門里的事情,而自己卻緊閉牙關之時,就已經做好了最糟的準備。


    盡避現在蕭子靈就在外頭守著,想必還不斷踱著步,他知道,在這兩位前輩面前,即使是蕭子靈只怕也保不住自己。


    其實,鬼門關上走過了兩遭,這種事看得也淡了。想起自己從崖上躍下的瞬間,也不覺得死有什麼可怕的。


    想著想著,從嘴邊不禁浮起了淡然的笑容。生也好,死也好,反正人生也白白走上了一遭,快些了結了也好。


    然而,本來渾身散發著殺意的二莊主,卻是漸漸平和了下來。看著唐憶情,她反而有些疑惑地問著。


    “你剛剛在想些什麼?”


    “……”仰起頭,唐憶情更是有些愕然。二莊主的表情回復了平和,甚至……是否自己有著錯覺……更是有些慈祥的。


    “為什麼,你會有這種表情,你在想些什麼?”


    “我……”唐憶情狼狽地閃躲著二莊主的眼神,然後輕輕說了。“晚輩是在想……拚著讓二莊主責罰,也決不肯透漏師門半點消息。”


    “……為何你不怕?真以為我狠不下心?”


    “……不是的,前輩……晚輩已經不覺得……這條命有什麼值得眷戀的了……”


    兩位莊主放過了他?


    當唐憶情走出了大屋之後,還不敢相信這件事實。


    不僅如此,兩位莊主還說,只要他不擅自出莊,他可以做任何事。


    為什麼,他突然變得如此幸運?


    二莊主還說,等到大莊主回來,他的毒跟傷她們會想辦法。


    這就是蝴蝶山莊的一向行徑嗎?跟在師門里听到的,何止天差地遠……


    “憶情!看我!”


    不遠處,蕭子靈的聲音傳了來。唐憶情愕然地轉過頭時,便見到了讓他目眩神馳的劍法。燦爛的紫光將蕭子靈圍成了一個光圈,蕭子靈身上淺藍色的布袍隨著劍氣飄揚著。


    真美……唐憶情看得更加出神了。


    蕭子靈的動作優雅而流暢,靈活而穩健。盡避劍招瀟灑不羈,下盤卻是踩得極穩。劍神凜凜,燦爛的雙眼滿是自信。


    這本就是絕世的劍法。在蕭子靈收起劍招後,唐憶情不自禁地拍著掌。


    “好……太好了!”


    “呵呵,怎麼樣,不錯吧。”蕭子靈對著唐憶情傻笑著。


    “雖說不差,還多的是待磨練。”冷冷的聲音從唐憶情身後傳來,唐憶情一驚,連忙回過了頭去。


    那個先前刺傷他師姊、監視著他的男子,正彷佛看著小孩雜耍般,露出了不曉得該安慰還是該狠狠責備的表情。


    “你……師伯,請師伯指教。”蕭子靈咬著唇,不服氣地說著。


    “十一師弟是這麼教你的?亂七八糟的劍法。”那人冷冷笑著。


    蕭子靈瞪大了眼,踏上了一步。


    “你使哪套劍法?”


    “孤葉寒星。”蕭子靈暗暗嘟著嘴。


    “喔?十一師弟這幾年沒回莊,竟然見得著這套劍法?”


    “是我……我自己練的,看過了劍譜,就……”


    “沒請教師長就自己瞎模著練?”那人看著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師弟是這麼教你的?”


    你!別動不動就怪在師父頭上!蕭子靈咬著牙。


    “不服氣?尊師重道的道理,師弟沒教過你?”


    又來了又來了。蕭子靈捏著手,氣得簡直要發火。“請師伯指教。”


    “氣不順,手不穩,腳步太沉,劍氣太松。”那人說著。


    “……稟師伯,師佷認為劍招本是無神之物,不用拘泥。”蕭子靈咬著牙。


    “這倒像是師弟會教的東西。”


    你的意思是師父教錯了嗎!蕭子靈猛然抬起頭,眼里是滿滿的不服。


    “別告訴我你都是這樣看你師父的。”男子皺了皺眉。


    “稟師伯,您……不是我師父。”蕭子靈咬著牙。


    “也難怪你,飛英去得太早,想來也無法好好教你。”男子嘆了氣,從蕭子靈的手中取餅了紫稜劍。


    蕭子靈默默退到了一邊。


    “師弟說的都對,只是,這樣就不配叫做孤葉寒星了。”


    劍尖輕顫,紫光中透著陣陣冰冷的氣息。男子對于這極為冷門的劍法,似乎卻是記得極熟。一招一式,嚴謹而有法度,一揮一擊,不至于陰柔,卻又不見過于猛烈。


    本來還有些憤憤不平的蕭子靈,暗嘆一聲,也不再說些什麼了。


    致密的劍網,一連十三記綿綿不絕的輕拍,嗡嗡不絕的輕響直震到了蕭子靈跟唐憶情的心里。


    “孤葉寒星,是當年唐門早已失傳的劍法,你為何要練?”


    “……知己知彼。”蕭子靈吐著舌頭。


    “……胡鬧,這瘋人創出的劍法能練嗎,當心走火入魔、失了心智。”男子搖了搖頭。“要練,就練這套踏雪尋梅。”


    男子劍鋒一轉,便是大開大闔、曼妙無比的劍式。男子身上繡著黃雲的白衣隨著男子的飛躍而飄了起來,男子輕輕一蹬樹身,翻身、劍尖點地,大回身、揮劍,傾身、輕躍,顫劍、偏轉、黏、貼、打、拍。


    最後,三朵劍花挽起,男子才收回了劍。“將近三年沒使了,果真有些生疏。”男子把紫稜劍隨手插在了身旁的地上,走回了自己房里。“要練就練這套,至少安全些。不會的話再來問我,不然別吵我念。”


    蕭子靈在院里苦練著劍,唐憶情束手一旁呆看了一會兒後,一個年幼的男弟子搬著疊到幾乎要遮住他視線的本,有些吃力地走了過來。


    “我幫您拿。”走了過去,唐憶情連忙要伸出手。雖然那個弟子身體只有微微偏了偏,意思卻是已經很明顯了。


    唐憶情微微僵了僵。正要擠出點微笑,那弟子卻是開口說了。


    “師父說你要好好休息,這些粗活我們自己來就好。”


    “……不,請讓我幫忙,我已經好多了。”唐憶情連忙迎了上去。


    “不行不行。”那弟子輕輕巧巧拐了個彎,避開了唐憶情繼續走著。


    “請讓我幫忙。”唐憶情一路跟了過去。


    “你真是奇怪,我們躲都躲不掉的工作,你還搶著要做。”目的地似乎還很遠,那弟子逼于無奈分給唐憶情一小疊後,一邊走著、一邊說著。


    “……其實我是閑得發慌。”唐憶情承認了。


    “真好。”那弟子嘆了口氣,似乎感慨萬千。


    “……這些是什麼,為什麼要搬得那麼遠呢?”唐憶情找著話題。


    “就是那些什麼心訣、劍法之類的吧。”


    “……咦!?對不起,我……”唐憶情低頭才瞄了一眼,頓時覺得手上的燙得他幾乎要拿不住了。


    他現在手里拿著的,可就是本武當派的心經,不傳之秘。


    “干嘛?”那弟子疑惑地看著他。


    “我……這些東西給我拿好嗎?”唐憶情是既為難又尷尬。


    “本來不就是你要拿的?”


    “這……我先前不曉得是這麼貴重的東西,我……”


    “有什麼貴重,不能吃又不能穿。”弟子朝他吐了吐舌,繼續走著。


    “可是,這是別門派的……”


    那弟子斜斜瞄了他一眼後,八成打算不再理他了。


    那弟子帶著唐憶情走向了一處山壁。


    也許是洞穴入口的地方,掩著一扇暗黑色的門。唐憶情推了推,它卻是聞風不動。


    “啊,又卡住了嗎?”那弟子探過了頭。


    把手上的東西都交給了唐憶情,那弟子雙手使力,那門發出極為沉重的聲音,向旁滑開了。


    “得上些油才行。”那弟子喃喃念著,拿過了一些,領著唐憶情進了去。


    眼前一暗,待要適應了這亮度,唐憶情發現了室內的岩壁有著薄薄的一層綠色螢光。


    “看得見嗎?”那弟子問著,點亮了一旁的油燈。


    豁然開朗的感覺。唐憶情微微一個驚呼。寬達三丈的洞穴延伸而去,似乎見不到盡頭。兩旁的架上擺滿了,真要細數,怕要有了上萬冊。


    “喂,別發呆啊,東西先放這兒,等乾了再來處理。”弟子頂了頂唐憶情的手臂,示意他把手上的東西擺在最靠近入口的大桌上。


    唐憶情幫著那個弟子,把一本本分開來攤好。想是因為濕氣重,本的一角都泛了黃,有些墨漬更是暈了開。


    一邊惋惜著這些武學寶典落到了如此的下場,唐憶情瀏覽著手下的籍,卻在最後無聲地驚嘆著。


    萬物論,生克,五毒寶典、機巧變……唐憶情的手指微微顫著,撫過了這些的名字。收藏在師門的單傳之秘,只傳下任掌門的鎮派之寶……還有,殘心訣……相傳早已失傳了的……


    “其實,現在也沒人看這些了,不過這可是當年各派掌門的深情厚意哪。等到大莊主回來,看到這些成了這樣子,怕要傷心透了……”那個弟子嘆著氣。


    唐憶情只有微微回過了神。


    “不過,現在也只能看看陰乾了之後成了什麼樣子。真要是字不能認了,也只得重謄了一份。”那弟子吐了吐舌。“不過,除了七師兄外,八成也沒人記得里頭寫著些什麼了。”


    “……這里沒人看守嗎,這麼貴重的……”


    “這里都是自己人,防誰啊?”弟子笑了笑。


    不能入睡。


    眼前盡是那燦燦的劍影。本該是本門的劍法,卻在他人手里發揮得淋灕盡致,這是什麼道理。然而,最讓唐憶情翻來覆去無法成眠的,是有關于那些在師門里連想都不能想要去踫的典籍。


    傳說中,無敵于天下的劍法。傳說中,蘊含著驚人巧思的機簧。千影神針是怎麼造的,軟雲煙為什麼能無色無味、日走千里,當年的鬼才究竟是敗在哪一招……


    越要自己別去想,就越是忍不住要想起。


    想什麼,武功都廢了,之後只怕也練不成武。還想什麼……


    幫著把都搬了進去,也幫著用撢子輕輕拂去架上沾著的塵灰。


    他總是安安靜靜地做事,就跟他當初在唐門里的一樣。不同的是,即使是不同的門派,蝴蝶山莊里的人卻比自己師門里的人還要親切。


    漸漸的,除了蕭子靈以外,本來看起來像是高不可攀的眾人,也不再那麼的令人懼怕。


    在這里的日子,不需去算計什麼、擔心什麼……真的會忘記很多事情。


    “憶情,你幫我把這些拿給七師兄好嗎?”一個年幼的弟子抱著一堆過來,唐憶情甚至還得微微彎下腰才能接過。


    一些損毀的,得重新謄過。然而幾本眾人再也記不得的,也得先往七師兄哪里送去。


    唐憶情想起昨天才搬過十來本,當時那位七師兄的房里早就快要滿到放不下了。


    “擱那里就好,這些你拿給他們。”那位七師兄遞過兩本給唐憶情。


    堡整的字跡。正是他曾經夢寐以求的機巧變跟殘心訣。


    “……想看就坐在牆邊看,不看就趕快把它送回去。”看著唐憶情發愣的神情,七師兄漠然地說著,指著房里唯一的空位。


    “我不……”


    “不想看?那就快走,你讓我分心了。”七師兄小心展開了一本,細細讀著還辨認得出來的字跡。


    想要走,卻又舍不得。握著的手越來越緊,甚至還微微冒著汗。意識到可能弄髒了,唐憶情嚇了一跳,連忙把放回了桌上,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真有這麼難以決定?”七師兄輕笑著,帶著一絲絲的嘲諷。


    “……是的,在下承認真是十分好奇……然而,這是蝴蝶山莊里的東西,我不能……”唐憶情懦懦地說著。


    “它本來也就是唐門的,你不是唐門的人嗎?”七師兄有些不耐煩。


    “可是……”


    “看,去看,去。看完以後就趕快走。”七師兄指著牆角。


    ……唐憶情的眼楮亮了起來。“我真的可以嗎?”


    “……我真不曉得你們是怎麼想的。”七師兄開始磨著墨。“只是一本,有什麼值得如此的掛心。”


    單用痴狂,也許已經不能形容唐憶情打開這本劍譜的感覺了。


    避開本堆,唐憶情縮在牆角細細讀著,逐字逐句。俐落的、繁復的、華美的七十二招劍法,讓他在驚嘆之中久久無法言語。從天亮看到了天黑,七師兄點起了燈,唐憶情一本只看到了一半。


    上描繪著的人,盡避是經過這位七師兄重新繪過的,那神情卻是如此的熟悉……冰冷的眼神,緊緊抿起的唇,陰鷙的神情,清瘦的臉跟身材……


    “一劍七殺、鎖命封喉……”手指滑過行間,唐憶情不禁低聲念了出來。


    對于唐憶情狂熱的神情,七師兄只有微微看了一眼。


    看到這位七師兄忙不過來,偶爾的,唐憶情也會幫忙抄些。


    遇到了看不懂的地方、糊掉了的字,唐憶情往往就得問。這位七師兄雖然總是冷言相諷,說唐憶情吵到了他的心思、打亂了他的工作,然而事實卻是證明了速度快了不少。


    當然,這是在唐憶情沒有被其它抓走心神的時候。


    往往,當一本抄好後,他就會無言地、痴迷地撫模著嶄新的皮,然後,七師兄就也只得把他趕下了桌,讓他坐在自己看不到的牆角讀。


    其實,模清了這位七師兄的個性後,唐憶情也找到了另一處棲身之地。


    庫哪里已經是人擠人,也不缺他這個人手,于是唐憶情改成來幫七師兄忙了。


    這次引起唐憶情注意的,是一本華山的劍法。清風夜雨,本就是“他”最喜歡的一套劍法……他二師叔私下傳“他”的劍法……


    免不了心中的一陣刺痛,胸口的傷似乎又裂了。每翻過一頁,清雨的身形就像是活生生在面前似的……


    石青……石青……


    真美的劍招,不是嗎……唐憶情撫過了上的人形。其實,真要說恨,這感覺真是慢慢淡去了嗎……為什麼這麼多的日子里不再想起他,現在想起卻依然是痛徹心扉。


    “哭什麼,真要想學,我教你就是了。”七師兄開了口,雖然听起來像是責備的語氣。


    唐憶情搖了搖頭,不斷搖著,到了最後,直要像是把頭搖斷似的。


    “你……”七師兄終于放下了手邊的。


    “對不起,我不會吵到您的,不會的……請給我一點時間……一點時間就好……”縮起膝蓋,唐憶情把拿了遠後,頭就伏在雙膝上。靜靜的,沒有哭聲、也沒有啜泣。


    拿過了,又再放下了。七師兄皺了眉,把扔在桌上,自己走出了房。


    “憶情,你在煮什麼?”


    練劍完畢,蕭子靈來到了小廚房,捱著唐憶情問著。


    “我想炖些湯,你要不要?”唐憶情輕笑問著。


    蕭子靈的衣服給汗濕了大半,頭發也是。幾根糾結著的頭發還仿佛要滴著水,就連臉頰也是紅撲撲的。


    “要。”蕭子靈說著,然而卻拿過了筷子去撈湯里頭的筍。


    “不吃嗎?我等下會挑掉。”


    “不是啊,是這些太少了,不夠吃。”說著,蕭子靈走到了一旁的竹簍里開始挖著筍。


    “這……我再替你炖一鍋好了,你等等……”看見蕭子靈抱來了十來只大筍子,唐憶情連忙說著,接著從一旁的架上取來了一只鍋,放在了爐灶上。


    “啊?一起煮又沒有關系。”蕭子靈說著。


    “這個……味道會太重,就算挑掉也……”唐憶情支支吾吾說著。


    蕭子靈看著他,疑惑地眨著眼楮。


    唐憶情提著食盆,慢慢走著。直到現在,他的腳還是不太靈活。走的時候還是會刺痛,步步就好像走在針毯上似的。知道自己走路的樣子絕對不會像是正常人一般,然而當他要蕭子靈學給他看時,卻是忍不住痛哭失聲了。


    不敢太使力的結果,就是奇形怪狀的步伐。旁人看去,就像是長短腳的人硬要學一般人走路般的可笑。


    不過,到了現在,也該是習慣了。


    在廚房里吃著竹筍湯的蕭子靈,用著好奇的眼神看著遠去的唐憶情的背影。


    不在啊……唐憶情看著空無一人的房間,不禁有些落寞地嘆著。


    把東西放在了桌上,唐憶情開始整理起這些越來越多的。這些人也真是有趣,一個是寒著臉、抱著怨,然而卻還是一本本謄著,另外的那些人是如果不得不自己送來,就是撒著嬌裝起無賴,非逼得這位七師兄冷著臉接下才是。


    我好不容易才有時間做自己的事情,又為了什麼要浪費時間抄這些他們本來就應該也記熟的!


    言猶在耳,看著滿屋子的籍,唐憶情卻是忍不住笑了。


    “笑什麼。”冷冷的聲音傳了來,門被推開了,這位正在想著的七師兄也回來了。


    看來是心情不太好啊……唐憶情暗暗想著,連忙騰出了張椅子給他坐。


    “要吃東西到外頭去吃,會把弄髒的。”七師兄說著,隨手拿過了一本還沒完成的冊子。


    “我是看這晚了,您也該餓了,所以給您煮些粥。”


    “……我剛剛才吃晚飯。”七師兄說著,掀開了食盆、拿起了碗筷。“你也吃一點。”


    “好的。”唐憶情說著,搬過了椅子坐在七師兄身邊。“在忙什麼呢?”


    “剛剛師父找我去說話。”七師兄說著,然後微微皺起了眉。“我聞到了筍子的味道。”


    “入味而已,我挑掉了。”唐憶情連忙說著。


    “是嗎……”七師兄撈了撈湯。“憶情,我問你,你跟你師姊到底是怎麼回事?”


    “……您為什麼要這麼問?”


    “不能說還是不想說。”七師兄說著,開始舀著粥。


    “……您還是別問吧……”唐憶情別過了頭。


    “如果我殺了她你會怎麼樣?”


    唐憶情猛然回過了頭,帶著一絲驚愕。


    “她想來認出我了,我不能放任她在武林里造謠。”一邊喝著粥的七師兄,看來只是在閑話家常。


    “認出您了?您……”


    “去過杭州城嗎?”七師兄說著,一邊再添了一碗。


    “是的……”


    “見過當今的武林盟主嗎?”


    “沒……難道,您就是……”


    “別緊張,我不是武林盟主。”七師兄微微看了他一眼,重新坐了下來吃著。


    “……江湖里曾經傳過,盟主即位之初,有位葉月明大俠在輔佐盟主的方面是盡了不少力。”唐憶情低聲說著。


    “錯。”七師兄放下了碗筷,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一直到幾個月前,還是一般的倚重。”


    “幾個月前?”


    “功高震主這句話,有沒有听過?”


    “……守得雲開……見月明……”唐憶情出神地說著。


    “看來,你已經了解了。”七師兄看著唐憶情,繼續說著。“你師姊找尋你不果,卻意外想起昔日曾經見過幾面,事到如今,山莊雖然已經是半退出了江湖,但是卻被傳成了一手操弄武林的惡名,你說,該怎麼辦?”


    “……盡避以前恩恩怨怨一時難了,師姊總算于我有恩,師門里也曾經處處維護于我,再說……就算如此也是罪不致死,沈大俠,您是否……”


    “你師姊,是江湖里的一只毒蠍,不盡早除去,後患無窮。”


    “……”為難的,唐憶情看向了七師兄。a


    “你一定很納悶,我為什麼要這般為難你,對不對?”


    “……是。”


    “釣魚,總需要個魚餌。”


    “……沈大俠,您可以將我交給師姊就是,達到目的後,師姊就不會冒著跟山莊為敵的險了。”


    “她是什麼身份,我就得跟她討好嗎?”七師兄沉下了臉。


    “不……我只是……”


    “還是,你其實是想藉機回去唐門?”


    “……沈大俠……”


    叩叩。


    這一晚,蕭子靈的門上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誰?”蕭子靈抬起了頭。


    “是我,憶情。”


    “啊?等一下,我來開門!”蕭子靈連忙放下了手上的東西,蹦蹦跳跳地上了前去開門。


    唐憶情的臉上淚痕未乾,但是他卻發現了蕭子靈也是。


    “怎麼了,子靈?”


    “你怎麼了,憶情?”


    兩人同時開了口,惹來了兩聲的失笑。


    “來,先進來坐。”蕭子靈拉了唐憶情進屋。


    屋里的床上,還擺著件外衣。衣服上別著一支針。


    唐憶情拉過了蕭子靈的手看著,那雙本該是只能有劍傷的手,果真添了好幾個小小的傷口。


    “嘿嘿……”蕭子靈縮回了手,對著唐憶情吐了吐舌。“正在學這個針黹功夫呢。”


    “怎麼不叫我來就好。”唐憶情連忙拿過了外衣,坐在桌邊就著燈火看著針腳。唔,果真是亂七八糟的,更慘的是,上頭還沾著些許的血跡。


    “得先拆掉才行,你等等……”唐憶情小心挑著線頭。


    餅了一會兒,蕭子靈的頭就靠在了唐憶情身上。


    “怎麼了?”唐憶情停下了手邊的工作,輕輕問著。


    “你最近在忙些什麼。”


    “……我在你七師伯那兒幫忙復原藏呢。”


    “憶情,我做錯了什麼事嗎?”


    “……沒有啊,怎麼了?”


    “自從你跟我來到這里後,就不常來找我了。就算見個面,你也是三兩句就跑開,我……”蕭子靈擦了擦眼淚。


    “……因為你在練劍啊,總不好吵你……”唐憶情轉身抱著蕭子靈,輕輕說著。


    “子靈,你是我在世上最好的朋友,一輩子都不會變了。”


    “……真的?”


    “真的……等一下,你該不會因為這件事情就哭了?”


    “……一半一半啦。”蕭子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著。“剛剛練劍到一半,把衣服撕了,太晚了不敢叫人起來幫我縫,自己來又笨手笨腳的,所以……”


    “叫我來不就好了?”唐憶情笑著。


    “……我以為你討厭我了,所以不敢叫你……”


    “傻瓜。”唐憶情輕輕笑著。


    “哼哼,我可不傻,我今天又練成了一套劍法,改明兒給七師伯看看。”蕭子靈靠著唐憶情,低聲說著。


    “子靈,我跟你說……你七師伯跟我,有件要緊的事情得辦,明天我們就要出莊了。”


    “啊?是嗎,去哪兒?”


    “先得回杭州看看,再來就看情形。”


    “我能一起去嗎?”


    “……我還沒問,不過應該行吧。”唐憶情有些黯然。


    “怎麼了?你不想去對不對?是我七師伯逼你去的對不對?”


    “……”


    “不想去就說啊,等明天,我給你到三師祖面前告狀去。”


    “……我不能知恩不報……但是,兩方都對我有恩,我……”


    “……另一方是誰?”


    “……我師姊”


    “……哪個師姊?”


    “上次那個。”


    “咦咦?憶情,你瘋啦!她那叫有恩,天底下就沒壞人了!”


    “……那天你來之前,就是師姊救我的。”


    “我才不信她會有這麼好心。”蕭子靈哼了一聲。“一定有目的。”


    “……但是,結果只要是我被她所救,我就不想反過頭害她,我……”


    “……不然,你別出面就是了,我來就好。七師伯如果要殺她,我就救她。她如果要害七師伯,我就救七師伯,你說怎麼樣?”


    “……噗,說的也是。”


    “什麼!?”眼見行李都背好了,馬車也打掃乾淨了,蕭子靈的面前卻是站了一堆的師叔師伯。


    “為什麼就是不讓我去?”蕭子靈跳著腳。


    “靈兒,你的年紀太小……”三莊主說著。


    “師祖,您不用再重復了,我已經听清楚了啊。可是,雖然我還沒到十八,卻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更何況還有七師伯和憶情跟著,您們擔心什麼啊?”


    “……這是山莊的規矩。”


    “規矩?誰定的規矩!辨矩就是定來給人打破的!”


    “靈兒……”


    “憶情沒我跟著,到時候出了什麼事誰負責,我……”


    “我負責。”七師伯不耐煩地說著。


    “您……不行!我要出去!為什麼不讓我出去,早知道進來以後就出不去,就算凍死餓死我也不會進山莊了!”


    “子靈,別鬧了,想讓你師父蒙羞嗎?”二莊主沉聲喝著。


    “……嗚……就會拿師父壓我,師父他如果在,才不會讓我這樣受委屈……”


    “你七師伯他們不是去玩的,跟什麼跟?”


    “嗚……”


    “子靈,對不起。”唐憶情向前一步,拉著蕭子靈的手,低聲說著。


    蕭子靈抽噎了幾聲,才抬起頭來看著他。


    “我看,我也不會去太久,頂多幾個月就會回來了,你還是听師祖的話吧,好嗎?”


    “幾個月……我在這里人生地不熟的,要一個人關在這里幾個月,我不要……”


    “胡說,這里都是你的親人。”二莊主低聲說著。


    “我……我的親人只有爹娘跟師父,其它人都不是!永遠都不會是!”蕭子靈把肩上的行李摔下了地,猛力踹著。


    “你別這樣,子靈……”唐憶情連忙說著。


    “別理他,該走了。”七師伯揣著唐憶情的手臂,把他拉上了馬車。


    也罷。唐憶情心里想著。其實,很快就會回來了,子靈該也只是鬧鬧脾氣而已,等他回來後,好言相勸著幾句,也許就成了。


    然而,世事總是難料。


    唐憶情在出谷前,掀開了馬車的簾子,對著一路追上來的蕭子靈揮了揮手。


    “我會回來的!等我!最多三個月!”


    聞言,蕭子靈總算是停下了腳步。


    “說好了……”蕭子靈低聲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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