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靈劍(五)烽火  第二十一章 毒娘子
作者:小林子
    丐幫真的走了。盡避他們的幫主南下而去,丐幫一行人卻逕往北上。


    蕭子靈擔心著自己的師叔,拉著唐憶情就是駕著馬車,連忙循著謝衛國經過的路追去。


    一路奔馳著,越過了草原以及矮矮的丘陵。經過了幾座莊園,那裊裊炊煙映著夕陽,有種寧靜的美感。


    蕭子靈緊捏著韁繩,直視著前方,而唐憶情卻是靜靜地看著身旁那飛逝而過的景色。


    靜靜的,自從古良被帶走了之後,就常有的寂靜。


    靜靜的,彷佛是在想些什麼事情,然後,偶爾的,靜靜地淌著淚。


    蕭子靈本來沒有注意到。然而,是到了夜已然極深,見不了眼前路時,蕭子靈才發現了。


    馬車不得不停下,因為馬已然累極。


    而就在那皎潔的月色下,馬車旁的溪水,映著唐憶情不發一語的,哀傷的面容。


    蕭子靈靜默了一會兒,才也扔下了韁繩,抱著頭喊著。


    “混帳!”蕭子靈從那緊咬的牙關間擠出了話語。“混帳!”


    那有些嘶啞的語聲在寂靜的夜里回蕩著,驚醒了大片早已安歇的飛禽。


    在那一大片的振翅聲中,蕭子靈緩緩地抬起了頭來。因為,唐憶情正以著一種無奈的眼神看著他。


    “看來,我真的還不了了。”


    “……沒錯,你完了,利上加利,古良不會忘記的。”蕭子靈輕輕捶了唐憶情的肩膀一下,泛起了一抹苦笑。“就好像是我……欠了他三千兩結果還讓他討了一千兩的利息,真是個錢……早知道……”語聲到了後頭,已然有些哽咽。


    “……古長老知道的。”唐憶情輕聲說著。“古長老這麼聰明,他一定早就知道的。”


    “……我忘了跟他說聲謝謝。”蕭子靈悶著頭說著。


    那,欠了他一條命的我,又該如何呢?


    唐憶情輕輕嘆了一口氣,望向了遠方的星辰。


    謝幫主一去不復返,只曉得是送古長老回蝴蝶山莊救命。


    然而,來得及嗎?


    謝幫主顫著抖的手與唇,以及彷佛只是靜靜睡去一般的古長老,讓自己的心微微震動著。


    迸長老福報必定不淺,就如同那人一般,才能在臨死之時,有著如此安寧的面容。


    這一夜,微涼的晚風輕送,兩人各懷心事。躲進車廂中,擁著薄被,靠著包袱沉沉睡去。


    只有那遠處的,不屬于這夜的清脆叮鈴聲,輕輕地,隨著晚風響著。


    叮鈴鈴、叮鈴鈴……


    熾烈的陽光烤得唐憶情有些昏沉沉。一邊趕著馬車,一邊迎著那悶熱的風,唐憶情不自覺地想起了昨天的事情。


    以及,很久很久之前,母親對自己說過的話。


    蕭子靈還在車廂後頭睡得很熟,根本就無畏于那嚇人的熱度。


    唐憶情則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有些傷感,又有一些無奈。


    本該死去的自己,就算活了下來,接下來又能去哪兒呢?


    以天下之大,卻無自己想去、能落腳的地方。若非走投無路,他實是不願再回唐門。哪里只有一間他能容身的屋子,卻沒有一個他能笑著跟他說話的人。


    沒有……連一個也沒有……唐憶情忍不住苦笑著。倒不如找個閑雲野鶴的地方,闢塊地,種些水果蔬菜養活自己。


    是了,就這樣吧,一個人生活著,雖然寂寞,卻再也不會受傷了……


    等他結束這一切,還清了古長老的債以後,就這樣吧……


    可是,對于一個已經死去的人,他要怎麼還他的債。


    突然間,一陣的發昏,唐憶情連忙抓緊了身旁的座椅才沒有就這樣跌下馬車。


    怎麼了,讓太陽曬得昏頭了?


    唐憶情連忙把馬車停在了樹蔭下,重重喘著氣。


    可不是,這頭昏得厲害,胸口也發緊。眼前閃著飄移的白色光芒,比此時的陽光還要熾烈。


    雖說趕時間,然而他可也不想就這樣趕車趕到自己栽下車去。還是休息一下的好。


    唐憶情有點蹣跚地爬進了車廂,正想在蕭子靈的身旁躺下來休息。然而,一見到蕭子靈的臉,唐憶情那本來還有些渾沌的腦子登時就醒了一大半。


    蕭子靈的嘴唇都發黑了。


    “子靈?”


    唐憶情伸出了手,戰戰兢兢去模那脈搏……還活著……唐憶情登時松了口氣。


    “子靈?子靈?”唐憶情叫著、搖著。然而,蕭子靈還是沒有反應。


    唇色發黑,不是窒息的話,又會是什麼?


    中毒?


    可是,這荒郊野外,又有誰會來下……


    乾糧……


    唐憶情連忙把車廂角落還剩下的一大包硬面餅翻了出來。


    蕭子靈不肯再受丐幫的恩惠,兩人又趕著要去追謝衛國。所以,蕭子靈跟他是分頭兩路去采購。蕭子靈買路上吃的乾糧飲水跟點心,他則是去雇馬車。


    正在唐憶情一邊顫著手,一邊仔細地聞著、舌忝著硬面餅時,一聲清脆的、不過卻是讓他從心底發出寒意的嬌笑,從車外響了起。


    “憶情師弟?你在里面嗎?”有如鈴聲般清脆的聲音,然而……他卻是知道……


    狠狠咬了下手指,唐憶情把鮮血淋灕的手指伸進了蕭子靈的嘴里。于是,那鮮血染上了蕭子靈的唇,反倒讓那張蒼白的臉上,突兀地染上了一抹妖艷的紅。


    唐門人,自小浸婬在劇毒之中,嘗遍了百草,體內也留著抗毒的寶血。


    盡避根治不了,但希望多少能撐一些時候……


    唐憶情有些著急地撫著蕭子靈汗濕的黑發。


    “憶情師弟?你不出來的話,我就要進去找你羅?”好溫柔的聲音,可是,唐憶情卻是神色驚慌地咬著唇。


    怎麼辦……怎麼辦……


    “憶情師弟?”


    唐憶情從布簾後鑽了出來,而一個女子正趴伏在不遠處的樹上,帶著充滿了興趣的眼神看著他。


    約莫二十歲出頭的女子,露出了一大片的酥胸。頸上帶著幾大串五顏六色的琉璃,從樹上垂了下來,迎著熱風,清脆而悅耳的聲音在唐憶情的耳里,卻彷佛是世上最為可怕的聲音。


    一見到果然是她,唐憶情的臉色整個都白了。


    可怕的六師姊,自小就折磨他到大的六師姊。


    “我可愛的小師弟,原來你還活著啊。你說,怎麼賠我,我可是哭了好幾個月,眼楮都腫了呢……”女子踢著腳,笑得一副天真爛漫,腳上的金鈴也清脆地響著。“怎麼了,不請我進去坐坐?我們好久沒見面,也該好好『聊聊』了,你說對不對?”


    “……你下的是什麼毒?”唐憶情的聲音有點乾澀。


    “唔,還沒取名字呢。”女子歪著頭思索著,似乎還帶著些稚女敕的嬌氣。“沒辦法啊,我還沒在人身上用過呢,就連藥性也還不曉得,怎麼取名。你說呢?感覺怎麼樣?”


    唐憶情默默贊嘆著自己的幸運。這熱人的天氣,讓他的食欲大大降低,相較于蕭子靈的大快朵頤,他只咬了一小口面餅。


    “只是覺得有些昏眩。”唐憶情嘗試冷靜地說著。


    “這樣而已?”女子似乎有些惋惜。“唔……不過,你可能不太準,里頭的那位呢?死了沒?”


    “他只是睡著了。”唐憶情說著。“我怕驚醒他,也沒再看些什麼。”


    “喔?真的?沒騙我?”女子眯起了眼。


    “……不信的話,可以進來瞧瞧。”唐憶情說著。


    “……我還以為你們的感情不錯。”女子依舊是笑著。“一路把你背下華山的恩情可大的呢,你是這種恩將仇報的人?”


    “……要不是他們,我用得著眼巴巴上華山捱上那一劍嗎?”唐憶情不自覺得撫上了胸。又在犯疼了,偏偏就在這時候……


    “……唔,那我就暫且相信你吧……”打了個哈欠,女子慵懶地說著。“只是……憶情師弟,識時務的,招子可要放亮點……”


    他當然知道她想做什麼。她只差一顆人頭就能接下掌門之位,如今可不是羊入虎口?


    問題只是在,她知道了些什麼,又知道了多少。


    唐憶情不敢進鎮,一連趕了整整一天的路,一直到天都黑了,才不得不停下車。


    回到後車廂的唐憶情又連忙探看著蕭子靈的情形。蕭子靈的唇都乾裂了,然而,除了自己的血,他卻不敢喂他任何的東西。只要在她附近,可以說是什麼東西都可能帶著毒的。


    不過,盡避是如此,自己卻是不需要禁忌。


    不是因為自己的體質特殊,而是……


    “喲,師弟,怎麼趕路趕得這麼急?”


    出了車,他那師姊就在不遠處哀怨地攏著頭發。


    “我的髻都亂了……”女子嫵媚地瞧著他。


    夜里的她,這樣的表情,是他永遠的夢靨。


    只要到了山莊,還是遇上了謝幫主就有救了。


    天一亮,趁著女子還在睡夢中的時候,唐憶情就拚命趕著車。


    然而,天一黑,過了不到一個時辰,女子就又出現了。


    “真是的,這麼急著是要去哪兒呢?”女子淺淺笑著。


    “……蕭子靈急著回蝴蝶山莊,所以得趕快一些。”


    “你一個人趕車?”女子饒有趣味地走了近。


    “……是啊,他一直昏睡著,醒不來。”唐憶情捏緊了手上的韁繩。


    “真可憐……”女子輕輕嘆著,抓過了唐憶情的手。


    唐憶情的手有些僵硬。


    “你看,都磨破了,一定很痛吧。”女子輕輕吹著唐憶情的傷口,唐憶情只覺得全身緊繃。


    “都要三年沒見了,我依然記得你……”女子的聲音,帶著些蠱惑。


    手上的傷口疼到像是整個手掌都要裂了似的,唐憶情只是緊緊咬著牙。


    “我還記得你……痛苦而扭曲的臉……”女子陶醉地說著,手也抓得更緊了。


    “嗚……”手腕被勒出了環黑痕,再加上傷口的劇痛,唐憶情雖然強忍著,還是從喉頭發出了一小聲的嗚咽。


    眼神亮了一下,女子帶著迷醉的表情攀在唐憶情的身上。抱著他的頭,女子輕輕吻著唐憶情的臉頰。“對……就是這個聲音……”像是嘆息的,又像是詠嘆著,女子摩娑著唐憶情的臉。“不管試過多少人,他們就是無法像你這樣地讓我心動……憶情師弟,這三年來,我人雖在關外,這顆心可還是飛越了千山萬水,只系在你身上……”


    “……來,進去,殺了蕭子靈,把他的人頭給我,我當上掌門以後,一定不會負你……”女子輕輕撫著唐憶情的左胸,而唐憶情只是咬緊了牙。


    “上次看你模這兒,想必是傷口還疼著……真是可惜了……一身白女敕女敕的皮膚……竟然是叫別人給毀了……”


    “蕭子靈就在里頭,醒不來也不會動,你自個兒進去,就能割下他的人頭。”唐憶情勉強說著。


    “……我可愛的憶情師弟……你可是說真的?”


    只要到了山莊……只要到了山莊……


    除了水跟乾糧以外,女子還會親切地給他各種山珍海味。


    女子既然給,他也不抗拒吃。反正,就算被她當作試藥人,也不是沒有發生過的事。


    應該說是該習慣的了……


    再說……也許,為了不抵觸藥性,她反而不會下別的毒才是?唐憶情安慰著自己。


    第三天,蕭子靈就醒了,雖然還是有些迷迷糊糊的樣子。


    “你中了毒,我不敢再讓你吃任何東西。”唐憶情低聲跟蕭子靈說著。“這些食物跟水里,也許還有毒,所以……”


    唐憶情的話還沒說完,蕭子靈就嘗到了嘴角殘留的鐵銹味。有些驚愕的,蕭子靈撫上了自己的嘴角。


    一抹殘留的血漬,淡淡的。有些苦澀。


    蕭子靈看向了唐憶情,而那蒼白的臉、溫柔的眼楮只看著自己。


    “別怕,你中毒不深,很快就可以解了。”話說過了一句,唐憶情就小心地轉過了頭,戒備地從布簾的細縫望出了馬車。“我們遇上了一個可怕的人。”


    單單只有“可怕”二字,似乎還不能形容唐憶情的恐懼。對著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歲數的少女,唐憶情只有顫抖。


    他的左手臂上,有著一道又一道的刀傷。蕭子靈自然曉得那是什麼。


    他盯著那些傷痕,再望向了唐憶情的後腦杓,然而,唐憶情卻彷佛渾然不覺,只是發抖得厲害。


    “……憶情,不怕,我會保護你的。”蕭子靈撐著車廂底,勉強坐了起來。然而,雖然嘴里說得肯定,那發軟的雙手卻是提不起劍的。


    “……子靈……”然而,唐憶情只是回過了頭。“你不用顧忌我,她是不會殺我的……找到機會,你就先逃吧。”


    “逃?丟下你一個人?”蕭子靈睜大了眼楮。“華山那一次我都能把你帶走了,這次也可以。”


    可是,這次您可是中了毒啊。看著不曉得為了什麼自信滿滿的蕭子靈,唐憶情總想要解釋些什麼,然而,等到話到了嘴邊,卻還是說不出口。


    也許,蕭子靈真有辦法吧?不像自己早就嚇得腦袋一片空白,也許,以蕭子靈的聰明,會想出什麼辦法吧?


    “……真是的,好餓啊。”蕭子靈微微皺著眉。“我到底幾天沒吃飯啦。”


    “三天”唐憶情說著。


    “……三天!我睡了這麼久!”蕭子靈低聲驚叫著。“難怪我餓到頭昏腳發軟。”


    “大部分是中毒的關系。”唐憶情體貼地提醒著。


    “我想吃飯。”蕭子靈申吟著。


    “就跟你說啦,這些東西也許都有毒的。”唐憶情低聲說著。“這些就是那人送來的。”


    看著滿車的甜點蜜餞,蕭子靈真是望眼欲穿。


    “不過別擔心,我們已經到江南了。”唐憶情低聲說著。“只要到了蝴蝶山莊,料那人再有通天的本領,也不敢造次的。”


    “……江南?”


    “是啊,只要再忍個幾天,我們就能到蝴蝶山莊了。”唐憶情說著。


    “……那這幾天,你都要喂我喝你的血嗎?”蕭子靈悶悶地說著。


    听到了蕭子靈的話語,唐憶情反射性地就是把自己的左手藏在了身後。接著就是帶著有些怯懦的眼神,小心翼翼地看著眼前的蕭子靈。


    “既然他不會殺你,為什麼你不丟下我呢?”


    “我……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倒是真的,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出賣蕭子靈。


    “他是誰啊?”


    “……我師姊。”


    “是唐門的人啊,那想必是想要我的人頭吧。”蕭子靈悶悶地說著。


    “我不會讓她如願的!”唐憶情突然激動地說著。


    “……你們不是同門的師姊弟嗎,我……可以諒解的。”


    “就算流盡我身上的最後一滴血,我都要護得你周全。”唐憶情低聲說著,以著蒼白的唇,卻帶有堅定的力量。


    “為什麼?報恩嗎?”蕭子靈看著唐憶情,悶悶地說著。“我說過不用的。”


    “就算你不希罕,可我不會忘。”唐憶情低聲說著。“受人點滴之恩,本就要涌泉以報。再說,這輩子我已經過得夠苦了,我不想下輩子還要欠別人的恩情。”


    “……等你還清了,你就會走了嗎?”蕭子靈低聲說著。“那我寧願你永遠都還不了。”


    唐憶情眨著眼楮,帶有些詫異地看著蕭子靈。


    “不要報我的恩,就只要當我的朋友,好不好。”


    唐憶情望著蕭子靈,在那一個剎那間竟然忘記了話語。


    “……我早知道你不答應,誰叫我那時候對你那麼壞……”蕭子靈喃喃地說著。


    “……我還以為,我們早就是朋友了。”唐憶情卻是笑了開來,帶有些晶瑩的淚光。“這話不需要講得這麼明吧?”


    “……不講明白,我又怎麼會知道!”蕭子靈漲紅著臉。


    “那麼,我們一起去山莊吧,想個辦法快些到山莊,就不用怕了。”唐憶情低聲說著。


    “沒錯,等她遇到我的師伯師祖,看她不給砍成了三段。”蕭子靈笑了開來。


    “……可是,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唐憶情低聲說著。


    “要我一個人逃走的事我絕對不答應。”蕭子靈說著。


    “……你逃不逃走,我都不會在意的。”唐憶情低聲說著。“我只希望,如果你真把我當成朋友,就答應我……”


    “……說吧。”


    “……在你走之前,殺了我,別讓我一個人落在我師姊的手里,我只求你這一件事。”


    “你一定很怕你師姊吧。”


    白天一直都是唐憶情駕車,到了晚上,唐憶情回到車廂休息的時候,蕭子靈悶悶地問著。


    聞言,唐憶情抬起了有些疲憊的眼楮,詫異地看著蕭子靈。


    “我不會讓你落在她手上的。”蕭子靈說著。“唐門的人除了你以外,都不是好人。”


    “你確定我就是個好人?”唐憶情苦笑著,坐在了蕭子靈對面,仔細地盯著他瞧。


    蕭子靈雖然餓了很久,余毒卻漸漸退了。趁著白天,蕭子靈就屏氣凝神地運功驅毒,如此下來沒有多少日,看起來就好很多了。


    只是既然清醒了,就不會再接受別人的鮮血。在不敢吃其他食物飲水的情形下,想必全身也是軟趴趴的沒有力氣。


    唐憶情用著有些無奈的表情繼續看著眼前的蕭子靈。這麼惡劣的環境、虛弱的身體,為什麼他還能這麼的自信?


    “我還沒有餓過這麼久。”蕭子靈低聲抱怨著。“感覺全身空空的,好奇怪。”


    “而且很難過吧。”唐憶情低聲說著。


    “……听你這麼說,感覺起來是有那麼一點。”蕭子靈似乎是認真地在想著。“不過口比較乾是真的,口渴得難受。”


    “……等這件事過了,我們去買鹽漬梅子。”唐憶情說著。


    “……望梅止渴啊……噗,好啊,那我要用梅子……泡茶。”蕭子靈小小地吐了下舌頭。


    “我用梅子跟大肥魚一起清蒸,蒸出來的魚湯不但酸甜,還帶有種清香。”


    “……我口水真的都快流出來了。”蕭子靈笑了起來。“我想起來了,我們老家地窖里就有腌梅子,本來說好了要等到過年才開,誰想到……”


    蕭子靈語氣一頓,唐憶情也變了臉色。是啊,沒想到卻一夜之間家破人忙。


    “……憶情,我們回蕭家莊。”蕭子靈卻是眼神一亮。


    “……蕭家莊?哪里不是荒廢了?回去做什麼?”


    “有吃的。”蕭子靈認真地說著。


    “我師姊可能會下毒的。”


    “那地窖的入口現在天底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了。”蕭子靈悶悶地說著。


    ***


    廢棄的莊園,有著一種令人心寒的美。尤其是在月光下。


    蕭子靈下了馬車後,痴痴地看了一會兒,才拉著唐憶情走了進去。


    經過了毀壞的大門,經過了一道又一道的白牆。蕭子靈的眼楮直視著前方,專注地朝著他的目的走去,對周圍的事物連看都不多看上一眼。


    也許,是怕觸景生情吧。唐憶情在心中有著小小的嘆息。在他眼界所及,本該是青翠的草地如今只有雜生的野草。泥土地上零零落落的,插著殘香。


    可想而知,當年在這兒死去了多少的人。在這寂靜的夜里,想必還飄蕩著不少迷途的孤魂。


    唐憶情一路被蕭子靈拉著,不久就來到了柴房。


    蕭子靈踢開、搬開了那受潮發霉的木柴堆後,才歡呼了一聲,挪開那沉重的石板。


    “就在下面,我們有腌梅子還有釀酒。”蕭子靈的眼里有著光芒。“快,憶情,我們快下去。”


    走下了幾級石階,四面牆上都擺滿了盛著巨甕的木架。


    蕭子靈拍開了灰塵之後,才在其中一個甕上,用手指戳出了一個小洞。


    清冽的香氣涌了出來,蕭子靈迫不及待地張口喝著。冰涼的美酒涌入喉中,解去了劇渴也溫暖了身體。


    “等等!”眼見情況不對,唐憶情連忙拉開了蕭子靈,同時用手堵住了缺口。


    “干嘛!”蕭子靈紅著臉頰,沒好氣地嚷著。


    “你可別喝醉了。”唐憶情連忙說著。


    “這麼一點怎麼喝得醉,不會啦,呃。”蕭子靈一邊打著酒嗝,一邊尋找著記憶中的梅子罐。


    清甜酒香溢滿了小小的地窖,光是聞著,唐憶情也快醉了。


    “別以為女人不會喝酒,我娘的酒量可一點都不讓須眉。”眯著眼楮,蕭子靈靠著巨大的酒甕坐倒,迷迷糊糊地說著。


    “我師姊可還在附近,你如果喝醉了,我們怎麼辦。”唐憶情坐在他面前,擔心地說著。


    “擔心什麼,我娘會保護我的。”蕭子靈看著唐憶情身旁的地板,低聲說著。“我娘去保護我爹了,可是她舍不得我,一定也會在附近保護我的。”


    如果鬼神有靈,自己的娘親現在還不挺身而出了?唐憶情苦笑著,帶有些淒涼。如果真有鬼魂,他這一路走來,又怎麼會坎坷如斯。


    “再加上我師父……”蕭子靈彷佛是在迷夢之中,只是悠悠地說著,眼神直視著那片空白的土地。“還有誰敢來害我?”


    “……還有皇帝呢。”唐憶情低聲說著。“你的靠山還真多,不是嗎?”


    “是啊,多的很。”蕭子靈突然大笑了起來。“告訴你,我在京城可是天不怕、地不怕!”


    說著說著,蕭子靈站了起來,望向了地窖的入口。“這筆帳我會記住的。餓了我五天五夜,我早晚讓玄武鏟平了唐門。”


    “是六天了。”唐憶情苦笑著。


    “……吶,我滅了唐門你會難過嗎?”蕭子靈轉過了頭問著。


    “不會。”唐憶情老實地說著。


    “……是嗎,那我就不用顧忌太多了。”蕭子靈一邊打著小小的酒嗝,一邊就是大步走了出去。


    “……喂!子靈……子靈!”唐憶情連忙爬起身來追了出去。


    明月依舊當空,晚風依舊輕送。清晰的鈴鐺聲遠遠地傳了過來。


    唐憶情的脖子不自主地縮了一下。


    “還不出來領教本少爺的劍。”蕭子靈叉著手,站在了柴房門口對著黑夜喊著。


    “子靈!”唐憶情連忙扯了下蕭子靈的衣袖。


    “少來煩我,早點解決了她,我省得餓肚子。”蕭子靈大跨步地走了出去,唐憶情根本連拉都拉不住。


    夜風送來了細碎的鈴聲,蕭子靈站在了庭院中凝神听著,接著就往西邊走去。


    “子靈!”唐憶情著急地跑了幾步,擋在他的面前。“別做傻事啊,你喝醉了!”


    “我連華山那老頭子都贏了,還怕她這一個小小的唐門弟子?”蕭子靈微微抬起了臉,紅咚咚的臉頰看起來一點都沒有說服力。


    這就是所謂的酒膽嗎?唐憶情的頭有些痛了。


    “她會來陰的。”唐憶情提醒著。


    “我沒有徒弟給她下毒。”蕭子靈只是淡淡說了一句,接著就往那鈴聲的方向走去。


    深夜中的大樹下,一串金色的鈴鐺掛在了樹頭。叮鈴鈴、叮鈴鈴地響著。


    “你瞧,根本沒什麼好怕的。”蕭子靈嚷著,走向了那串迎風搖曳的金色鈴鐺。


    “別踫!小心有毒!”唐憶情連忙提醒著。


    蕭子靈回過了頭。


    “我有這麼笨嗎?”


    “……對不起,只是忍不住就想要提醒。”唐憶情吶吶地說著。


    “真是個愛操心的家伙……嘿!”


    一陣風過,蕭子靈本能性地身體一偏,避過了一只稜。


    唐憶情忍不住退了一步。


    “你還一直說我醉了,看看,我可清醒得很。”蕭子靈看著唐憶情說著,繼續背對著毒稜射來的方向。


    唐憶情一身的冷汗。他曉得,這只稜只是用來探路。探探蕭子靈的身手。


    蕭子靈轉過了頭,朝著毒稜射來的方向走去,一副非把她揪出來不可的樣子。唐憶情一路擔心地跟著。


    他曉得師姊的為人,沒有十分的把握,她不會出手。


    走到了半路,蕭子靈抽出了纏在左手腕的紫稜劍,用著冰冷的表情繼續往前走著。


    前方的草原沒有遮蔽的地方,也沒有任何的人影,然而,蕭子靈就只是一直往前走著。


    媚惑的紫光在月光下閃著,蕭子靈走在了前頭,彷佛就像是引領著唐憶情一般。


    這趟路一直走到了天亮,蕭子靈都沒有停下。唐憶情跟著他走著,漸漸的,眼皮也緩緩闔上了。


    說不出的疲憊籠罩著全身,走著走著,就連雙腳也沒有了力氣。


    直到再也走不動了的時候,他本想要叫住前方的蕭子靈,讓他等等他,然而,就連這點力氣也沒有了。


    不過,在他跪倒在路上之時,蕭子靈卻來到了他的面前。


    “撐下去。”蕭子靈的聲音有些著急。“再走個一天,就到山莊了。”


    原來……原來他不是喝醉了……唐憶情用著視線模糊的雙眼,嘗試著想要看清蕭子靈的臉。


    “你一個人走吧。”唐憶情抓著蕭子靈的肩頭,用著虛弱的聲音說著。


    暗器破空之聲又響了起,蕭子靈撥開了唐憶情的手,用軟劍擊開了毒稜。


    璀璨的紫光美不勝收,而那是唐憶情昏睡過去前、最後的一絲記憶。


    ***


    再度醒來的時候,他在蕭子靈的背上。蕭子靈背著他,正呆呆地站在荒廢的城鎮中。


    空蕩蕩的街道,家家門戶緊閉,沒有人煙。


    唐憶情的臉靠著蕭子靈的肩頭,昏沉沉的,又要睡去。


    “怎麼會這個樣子?”蕭子靈喃喃的聲音顯得有些驚慌失措。“怎麼會這個樣子?”


    被遺棄的小鎮,就在山莊外。壯闊的巨石陣矗立在小鎮旁,那正是山莊的入口。


    唐憶情再度醒來的時候,他正躺在床上,而蕭子靈則是坐在他身旁,運氣練功。


    唐憶情雖說神志清醒了不少,然而那說不出來的虛月兌跟疲憊,卻讓他連眼皮都睜不太開。


    師姊究竟是將毒下在了哪兒?她不可能曉得蕭子靈老家的地窖所在,可是他只陪蕭子靈喝了兩口的酒。


    “你醒了?”蕭子靈練功完,見到他睜開了眼楮,連忙問著。“我再幫你把毒逼出來,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然而,唐憶情只是搖了搖頭。“別浪費力氣在我身上了。”


    “說這是什麼話!”蕭子靈低聲喊著。“要不是我拉著你去喝毒酒,你能變成這個樣子?”


    ……所以,還是在酒里頭了?真不愧是師姊……


    “山莊的人都不見了,我找不到人……”蕭子靈難得的露出了有些膽怯的語氣。“怎麼辦,我不會解毒啊……而且,為什麼你中的毒這麼厲害?我喝得比你還多,卻只是兩眼昏花、沒有力氣……怎麼解?你曉得怎麼解嗎?”


    “下毒……就像是使藥一樣。”唐憶情虛弱地說著。“用在不同人身上,就有著不同的反應……而且我不曉得這是什麼毒,我不會解……”


    “那怎麼辦?我還是幫你運功,看看能不能把毒給逼出來?”蕭子靈著急地說著。


    “……你替我驅毒的時候,萬一她來了怎麼辦?”唐憶情輕輕說著。“而且,如果你消耗了太多的內力在我身上,到時候也打不過她的。”


    “……管不了這麼多了!到時候再說!”


    “不,你听我說。”唐憶情捉著蕭子靈的手,而看著他的,是蕭子靈一雙微微帶著水氣的眼楮。


    “事到如今,也該說給你听了……”


    “你別說了。”蕭子靈顫著唇。“留點力氣,等一下你會很辛苦。”


    “……她……是我六師姊……”唐憶情輕輕微笑著。“有一些事情,本來我是不想說的……可是,讓你知道了,你就懂了……”


    “……所以……”蕭子靈茫然坐倒在椅上。


    “……所以,別管我。她不會真殺我。”唐憶情說著。“如果她來了,我會纏著她,你趁機走,離開這里遠遠的,回去宮里。”


    “……你剛剛不是說,她想要的是我的人頭。”蕭子靈彷佛仍沒有回神。“我來當餌,你走。”


    “……我又走得動嗎……”


    “可以!我立刻替你驅毒!然後,我的話,拖上三百招應該不成問題!”蕭子靈站了起來。


    “三百招之後呢……子靈。”唐憶情輕輕說著。


    “……我不見得會輸。”蕭子靈抬起了下巴。


    “別小看她,絕對不要。”唐憶情撐起了身體,嚴肅地說著。“相信我,她將是你所未曾遇過的,最可怕的敵人。”


    “你是說,她打得贏我?”蕭子靈提高了聲音。


    “勝負……不只是以武功來決定。她如果沒有十成九的把握,不會出手。要是出了手……就算是真遇上了最後一分的失敗,也絕對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我不信!”


    “本門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姊就是死在她的手里,全唐門以她聲望最高、武功最高、手段最絕!”唐憶情沉聲說著。“子靈,別小看唐門的人。就像那毒酒,盡避我們多麼的小心提防,還不是著了她的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蕭子靈黯然說著。


    “……我也不是……”唐憶情也垂下頭。“你走吧。”


    “然後,讓你再度落在她的手里?”蕭子靈踏近了一步。


    “就跟你說,我不會有事!”唐憶情喊著。


    “怎麼可能不會有事!”蕭子靈吼了回去。“叫你……叫你再……再被她……你怎麼能忍?為了什麼要忍!真要換是我……我……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唐憶情的臉色唰地蒼白了。“所以,我讓你走之前殺了我!”


    “……對不起,憶情……對不起……對不起!”蕭子靈握著唐憶情的肩頭,有些害怕地搖著。“你別生氣……我……我說錯話了,我……”


    “……你不會懂的。我不是你……我是唐憶情……我……天生命賤。”


    “別這麼說!”


    “不值得的……救了我,只是多救了一個廢人。跛腳、武功全無、資質駑鈍……又骯髒的人……在這世上,只是糟蹋著糧食。”


    “我都跟你道歉了!你還想要怎麼樣!”蕭子靈火大了。“不準你再這麼說了!”


    “……別浪費你的功力在我身上,如果……你不想我現在就死在你面前的話!”


    甩了門出去,蕭子靈氣沖沖地一路走著。


    偌大的山莊,優美的景色依舊,只是里頭的人卻是已然走得一乾二淨。


    帶不走的東西也被整整齊齊地放在了原來的地方,彷佛過個幾天,所有的人都還會再回來一樣。


    好大的一座山莊,卻是如此的冷冷清清。


    蕭子靈坐在墳地旁,抱著自己的膝頭。前頭的墓地上,只剩幾十方石碑整整齊齊地堆在了角落。地里的遺體,想來也已經被遷走了。


    是啊,爹娘的墓、師父的墓都不在了……


    不曉得師叔他們有沒有來得及見到山莊里的人呢?還是跟我們一樣,千里迢迢而來,巴望著山莊的人救命,卻還是撲了場空。


    讓一個女孩子追得亡命天涯,全身是毒,還餓得七葷八素。


    忍不住,蕭子靈還是笑了起來。真狼狽。


    蕭子靈在地上躺了下,欣賞著夕陽的美景。


    真不曉得自己還能夠餓多久?自己已經餓到根本沒有什麼感覺了。好毒的女人,八成是想要讓他活活餓死。


    ……著火了?


    本來看著天空的蕭子靈,詫異地坐了起來,望向了小鎮的方向。烈火沖天,遠遠的,還可以聞到燒焦的味道。


    怎麼回事?


    砰!


    就連大地都要震動的巨響傳了開,嚇得蕭子靈連忙跳了起來,就是奔向唐憶情的房間。


    “這是什麼!地……地牛翻身?”果不其然,唐憶情嚇得面無人色。


    “這是火藥!”蕭子靈緊緊拉住了唐憶情的手,想要帶他一起逃走,卻突然想起來他們壓根兒就不曉得該逃到哪里去啊。


    “哇!”


    伴隨著兩人的驚叫,就是一陣天旋地轉。房里的櫃子登時倒了,就連銅鏡也摔了裂。屋頂的瓦片紛紛落了下來,整個房里都揚起了沙塵。


    “憶情!”蕭子靈連忙把唐憶情壓了倒、抱了緊,用自己的背護著他,而懷里的唐憶情想必是也早已嚇得呆掉了,忘了掙扎。


    等到余震甫歇,蕭子靈轉頭去看窗外。“還是你師姊發了狠,拿了火藥來炸?”


    “……怎麼可能……一時間上哪兒去調這麼多的火藥。”唐憶情愣愣說著。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哇!”


    伴著唐憶情的一聲尖叫,又是一個巨震!


    而這次,那轟隆作響的爆炸聲已經是近在咫尺!


    “是火藥沒錯啊,憶情!”蕭子靈一躍下了床,順道還把唐憶情抱了下來。


    “你還管我,自己先逃啊!”唐憶情面色鐵青地喊著。“火藥無情,不管武功多高都沒有用的!一下子就會被炸得支離破碎!”


    “那我們被炸在一起就永不分離了。”不管唐憶情的掙扎,蕭子靈把唐憶情抱了就跑。


    “蕭子靈!”唐憶情“淒厲”的聲音在無人的山莊里回響著,伴著轟隆隆的、像是雷聲的巨響。


    清澄澄的天空被火光染了紅,一波又一波的巨震叫狂奔中的蕭子靈險些就要站不住腳。


    “巨石陣……”唐憶情驚魂甫定,便看見了隨著巨震炸開的一朵朵火雲,正該是莊前巨石陣的位置。


    “是嗎?”轉回頭一瞧,蕭子靈喃喃嘆著。“你師姊還真狠。”


    “我看倒不一定是我師姊,硫磺對我們來說是個重要的藥方,而且價格昂貴,沒有一個唐門人會舍得這麼用的……”


    “那會是誰?想到要炸巨石陣,就是因為想進來山莊想得瘋了吧!”


    “不曉得……我們要上哪兒去?”唐憶情低聲問著。


    “唔……我們去山上避避。”蕭子靈健步如飛。


    ***


    山莊東邊的山上,騎著駿馬,一個男子看著那燃著火光的巨石陣,微微皺起了眉。


    另一個男子策馬而至,一見到是他便是爽朗大笑。


    “好你個岳軍師,又下一城。”


    “……不對勁。”那男子看著他。“沒有任何的反抗,不像是蝴蝶山莊。”


    “……無論蝴蝶山莊是何方神聖,叫我大軍壓境也讓他寸草不留。”男子揮著手,饒是威風凜凜。


    “……何方神聖指的是一個人……”男子輕輕嘆了口氣。


    “啊?……喔。”男子搔了搔頭。“管他的,幾百個人又起得了十麼作用?更何況都逃了個精光,怕十麼。”


    “……就是他們逃了,我才怕。”男子沉吟著。


    “……啊,你們漢人就是這樣,心機重得跟十麼似的,心眼小得跟十麼似的。”男子嚷著。“浪費這麼多時間耗在這里,有十麼用?他們敢鑽出了個頭來,我就揮刀砍一個,鑽出兩個來,我就砍一雙。”


    “……什麼。”男子無奈地說著。


    “什麼?”


    “不是十麼,是什麼。”


    “……啊啊,別煩我了!炸完了就走吧,打他個措手不及!”


    “不行。不先毀了這山莊,這一路上就會有如芒刺在背。”男子冷冷說著。


    ***


    天黑了,躲在山上的兩人,看著大軍拿著火把陸陸續續進了山莊,還在空地上扎起了營來。


    “是南蠻子嗎?”唐憶情喃喃說著。


    “這下糟了,玄武不曉得知不知道?”蕭子靈著急地看著唐憶情。


    “若山莊的人是知了情之後才走,那朝廷應該會知道吧……據我所知,蝴蝶山莊跟朝廷的關系一向不錯。”


    “……希望如此……否則,我們困在這里,也沒有辦法插翅飛過高山……”蕭子靈看了看四周。其實,如果只有自己一個人,想躲過這上千人的耳目已經是有著困難,更何況是還有憶情。他沒有了武功,帶是帶不走的,可是卻又不可能放得下他……


    “又是我拖累了你……”唐憶情輕嘆一聲,緩緩坐在了地上。


    “怎麼又這麼說!”蕭子靈喊著。


    如果沒有我……唐憶情看著蕭子靈。如果沒有我,他用得著窩在山上吹著冷風,用得著跟自己捱著餓、受著凍?將近半個月沒有再進過一粒沒有毒的米、一口乾淨的水,這個正在長大的男孩子受得了嗎……


    “別這樣看著我……”蕭子靈微顫著唇,跪坐在他身邊。“你現在的眼神看起來……跟我師父好像……”


    蕭子靈與唐憶情盤坐在地上,蕭子靈的手掌抵著唐憶情的背,嘗試著替他驅毒。然而,才剛催動了內力,唐憶情便嘔起了血來。蕭子靈連忙停了下來,撕了一塊衣服替他擦著。


    “對不起,我運勁太強了對不對?”蕭子靈的唇色有些蒼白。其實,知道唐憶情經脈受過創,一開始蕭子靈就已經把內力放得極輕。只是……如今看來,實是唐憶情的筋脈太過脆弱……


    唐憶情只是輕輕搖了搖頭。“不是你的錯,是我……我自己身體的關系……你別擔心,我休息一下就……”


    蕭子靈還沒有答話,唐憶情便已經閉上了眼楮。


    “憶情!”眼見唐憶情向後倒去,蕭子靈連忙扶住了他,測了測氣息。謝天謝地……


    只是,如今蕭子靈實在也是束手無策了。


    唐憶情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隔天的正午。


    “你餓不餓?”蕭子靈關心地問著。


    唐憶情只是搖了搖頭。


    “……你不餓,我可餓了。來,我背你走,我們去山下偷些東西吃。”蕭子靈說著。“南蠻子這麼多雙眼楮、這麼多只嘴,想來你師姊沒有那個閑功夫一個一個下毒吧。”


    “……背著我,你走路不方便,我在山上等著你就好。”唐憶情說著。


    “……如果有危險……”


    “我一定叫你……不過,你得跑得比那些南蠻子還快才是。”唐憶情輕輕笑了笑。


    “……我很快就回來……等一下,我得先把你放在樹上……”


    “不用了吧……呵,你還以為我們在華山上啊……再說,要是我從樹上掉了下來,那可才慘。”


    “……嗯,說的也是,那你千萬小心。”


    “我懂得。”


    其實,這一切的災禍,只怕都是因為自己而起的。唐憶情想著,走著。


    自己是掃把命,煞星,這是在他母親死了後,算命的說的。


    因為一個陌生人,爹爹在自己出生前就死了,留下一個遺月復子。娘親……久病厭世,上吊在廳堂,留下自己一個人,無人肯理。唯一一個正眼看自己的,卻是……卻是讓自己生不如死的人。


    趁那人被逼出關,接了個任務,跟著師兄進了中原,然後,就是遇上他了……他是第一個讓自己知道,自己是有著價值的人,卻也是……第一個……讓自己心死的人。


    然後就是,蕭子靈……唐憶情停下了腳步。是了,他還欠他太多,怎麼能丟下他……唐憶情轉回了頭。


    不對……現在,他只是拖累著他而已,他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以後,一定能救很多人,很多很多……比自己更有價值的人。而且,帶著他,他是要如何躲過師姊的千里追殺……


    唐憶情又轉回了身。


    這個無用的身體,這個因為劇毒而渾身酸極、疼極、倦極的身體,唯一能做的事,就是……


    走了一炷香的時間,來到了懸崖邊。底下的山莊就像是小小的一塊翡翠,一條雪白的小溪畫過。好美……如果,下輩子出生,他還寧願當山莊里的一條狗,就連撤莊時,也不會被丟下……


    唐憶情一躍而下。


    風聲,在耳邊呼嘯著,唐憶情閉起了眼。一切都結束了……結束了……


    石青……石青……答應我,在這里等我回來。以此佩為誓,半年之後我會回來尋你,然後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對不起,是我騙了你……可是,我又好恨你……


    “混帳!”


    隨著一聲嬌斥,唐憶情只覺得衣領一緊,便是騰空躍起了三丈。


    睜開了眼,見到是自己師姊,種種的委屈跟痛楚便爆了發。


    “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沒了我你寧願死!那就跟著我死!”唐憶情使勁一踢,原本躍起了的兩人又因這一踢之力而疾沖直下。


    “你瘋啦!”那師姊俏臉變色。


    落經藤蔓,那師姊的縴足便連忙勾了住。重重一扯,兩人被震得頭昏,而那女子腳上的金鈴更是震天響著。


    “你給我听好,除非我死了,否則你別想先死!”


    “放開我!”唐憶情扯著師姊抓他的手。


    “閉嘴!”師姊騰出了一只手,重重擊在他的頸背上。


    什麼……待要發現唐憶情功力全失已是不及收手,只見唐憶情口鼻溢出鮮血,那師姊便也蒼白了臉色。


    “憶情?”


    “什麼聲音?”一個男子听見了鈴聲,停下腳步。


    另一個拿著弓的少年也停下了腳步。“好像不遠。”


    “正是。”


    嗚……一陣分筋錯骨的劇痛傳來,唐憶情硬生生被痛了醒。嘴里還留有極苦的藥粉,他申吟了一聲。


    見他醒了,身後的女子更是催著內力。


    嘴里溢著鮮血,痛極卻是出不了聲,只覺得兩股至陰至柔的內力在自己體內橫沖直撞著,自己的身體就像是一處又一處爆裂開來一樣。


    “住手……住手……”唐憶情往後抓著女子的手。“住手……”


    “放開!專心!反正你以後也用不著武功了,先救命!”女子格開了唐憶情的手。


    “住手……”唐憶情申吟著。


    他的經脈處處凝滯、又因為毒藥的關系腐朽了幾處,女子忽輕忽重,一路打通著他的經脈,順著經絡,送進了內力。有時,還硬生生震斷了幾處。


    女子一邊用內力維持著他的內息,一邊從五髒六腑逼著毒出來,直急得大汗淋灕。她錯使了重手,打斷了他一條經絡,得趁著尚未封死了之前打通,否則無論是毒進了腦、亦或是經絡封了死,她的師弟就要一命嗚呼。


    “師姊……”


    “別叫我,讓我分了心、走火入魔,我要你死得比我更慘。”


    隨即,一陣的劇震直沖入腦,唐憶情眼前一黑,便沒了聲息。


    “我師姊像是追了來,我引開她去,京里會合。憶情。”


    蕭子靈捧著一塊從唐憶情身上撕下來的衣服。上頭寫著血字,微微泛著黑。


    “騙我……騙我……你這樣說真當我會相信?”


    “看這女子如此打扮,想來也不是什麼正經人家。”


    用著內力無聲無息傳著話語,一個男子抽出了劍。


    “我看那少年像是受了重傷。”背著弓的少年說著。


    “听他師姊師姊的叫,想必是同門的人……啊,是毒娘子。”男子顫著聲音。興奮地顫著聲音。


    “毒娘子?”那少年好奇地問著。


    “今日得見,真是蒼天有眼。待我替武林除此魔頭。”男子仗劍走了上前。


    “慢著,師兄,這是趁人不備。”背弓的少年拉著他的衣服。


    “江湖道義是用在君子身上。唐門眼中只有錢利,不曉得毒害了多少武林的俊杰。尤以這名女子手段最辣,今日不除,待這女子成了氣候,當真是萬悔不及。”


    “慢。”背弓的少年又拉著。“師尊想破唐門已久,師兄務必留活口。”


    “曉得,就留那少年。”


    胸中的悶滯已消了大半,唐憶情緩緩睜開了眼楮。然而,遠遠的,卻見到一名男子提著長劍而來!


    “……師姊……”


    “我曉得,可是,如今正是緊要關頭。”成敗就在此一舉,女子滿頭是汗。


    走慢些……走慢些……千萬走慢些……


    再要不然,她只好犧牲這個師弟了……


    “師姊,別顧忌我了……”唐憶情啞聲說著。


    誰顧忌著你。若是真到了不得已,我一樣會舍了你。


    “……趁人不備,是好漢所為嗎……”唐憶情虛弱地說著。此時,那男子已然走了近兩人。


    “對付你們這對妖人,用不上道義。”


    男子一劍刺了下,女子側身閃過,卻還是在肩上留了道深可見骨的創傷。


    顫了體,咬了牙,女子沒有放開手。


    “師姊!”唐憶情喊著。


    女子沒有作聲,只是加催著內力。


    “……想知道蕭子靈在哪嗎……”唐憶情低聲說著。


    “什麼?”男子沉聲問著。


    “……蕭子靈就在這附近山上,等會兒可去尋他。”


    “……你所言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稍後便知,只求你放了我師姊。”


    “我只留一人活口。”


    “那就留她吧。”


    “混帳……真當我打不贏他?”女子低喊著,身上鮮血直流。


    “……你們如此作戲,當真認為我會相信?”


    “信不信在你,既說留一人活口,便不能反悔!”唐憶情咬著牙,側身朝劍鋒撲了過去。


    “憶情!”女子喊著,跳起了身、拔起了腰上的匕首便攻向那男子。


    本來挽了劍、避開唐憶情的男子皺了眉,轉瞬間二十幾劍輕點,便一一架開了女子狂風急雨般的招式。


    “好個妖人,差些讓你們蒙了去。”男子輕喝,震開了女子,便朝唐憶情身上下了殺手。


    唐憶情只是閉上了眼。


    男子眼中又是一絲的驚愕,硬生生轉了個劍勢,只削落了唐憶情幾綹青絲,接著便迎向了女子瘋狂而至的劍招。


    “師兄避開!”背弓的少年一聲輕喝,持劍男子便閃了身。一枝箭破空而至。


    女子有了驚覺,硬生生避開,卻是逃不過接連而至的第二枝箭。


    “嗚!”哀號一聲,女子受傷的左臂又中了箭,穿臂而過。哀


    “師姊,你快走!”唐憶情抱住了持劍男子的腿。


    遠方拿弓的少年,重新架起了箭。


    “放開!”男子大喝。


    女子咬了牙,轉身奔了去。


    “兀那賊子,要是膽敢傷他一分一毫,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讓你粉身碎骨!”


    背弓少年放下了弓,他一向沒有趕盡殺絕的習慣。


    女子的身影消失了,只在地上留下了血跡。持劍男子看著腳邊那閉起了眼、像是帶著必死決心的唐憶情,只是蹙了蹙眉。


    “師兄,既然擒了活口,還怕唐門不能破嗎,別動怒。”背弓少年站得太遠,有一些事情沒有看清,此時見他師兄似有不悅,連忙奔了來。


    “……我沒動怒。”男子彎下了腰,點了唐憶情的穴道,唐憶情手一松,便是倒伏在了地上。


    “正事要緊,師弟,你瞧這地方可以嗎?”那師兄問著。


    背弓少年從地上抓起了一把沙,走到了懸崖邊,讓那強風吹著沙塵而去。


    “……很好。”背弓少年回過身,輕輕笑了一笑。蝴蝶山莊就在他的腳下。


    就算知道他不可能跑太遠,要找到他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成的。


    蕭子靈在山上跑到了天黑,連唐憶情的一片衣角都沒看見。


    倚著樹,正在喘息之時,遠遠的,便見到了一枝火箭劃過夜空。


    流星一般耀眼的火箭,讓蕭子靈微微張大了嘴。何只是他,現在駐扎在莊里的士兵可也是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奇景。


    直到,火箭落在了山隘口旁的山峰,眾人才有所警覺。


    然而,太遲了,一陣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響連著巨碩的岩石滾了落。等到眾人從這劇震中爬起之時,營火已經熄了大半。


    就算如此,發生了什麼事,還是知道了。


    眾人看著被大石封了住的出口,發出了瘋狂的喊聲,朝著出口奔了去。


    “快!快!把石塊搬了開!”一個男子也急忙喊著、號令著眾人。


    “不可以!小心有詐!”另一個男子喊著。


    “不快出谷才危險!閉嘴,你這個狗頭軍師!”


    “是誰硬要開進山莊的!”


    然而,不祥的火箭又破空而至。


    眾人連忙撲在了地上,果不其然,又是驚天動地的爆炸。山隘口另一邊的山崩了一角,車輪大的岩石滾落,幾十個人奔逃不及,當場慘死。


    蕭子靈才剛回過神,便看清了這枝火箭射自鄰近的山上,連忙竄身而去。


    “退!退!”男子喊著。“退到山莊中央的空地,退!”


    “不行!不能聚集在一起!分開!分散開來!”


    眼見馬匹跟人擠在了空地上,那人連忙喊著。


    自背上取了箭,劃過身旁的樹干,箭頭便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架弓、站穩了步伐,緩緩拉開了圓月般的弓弦。


    只是,見到了腳下的人驚慌奔逃,持弓的少年遲遲不發。


    “盡早結束了死前的恐懼,也算是一種仁慈。”身旁的男子說著。


    閉起了眼,重新睜了開,少年的目光比眼前的火焰更加的閃耀。


    少年松開了弓。


    于是,便是第三枝的火箭。


    釘死了兩人,穿胸而過的箭翎尚還入土三分。隨著,過了一個瞬間,眾人的眼前便只見到那刺目的白光。


    四濺的、飛揚的鮮紅,不曉得是火焰還是鮮血。踩過了活人跟死人,身上燃著火的士兵哀號著奔逃。爆炸聲繼續著,像是永不停止的悶雷,馬蹄聲、尖叫聲回響著,將垂死之人的申吟都掩蓋了。


    “混帳東西!卑鄙的漢人!”男子拔起了刀,就要從臨時的避難處奔了出去。


    “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另一個男子抓住了他的衣袖。


    “滾你的漢人,滾!”男子喊著。


    于是,另一個男子也拔出了刀,用著刀背重重擊在他後頸上。


    迅雷不及掩耳,眾人都呆了。


    “你是我的『明主』,我可不能看你去送死。來人,護送將軍出谷,我們從山上走。”


    “是!”


    “憶情?”


    蕭子靈只見唐憶情趴伏在地,身上蓋著件外衣,就是連忙跑了上前。見到了確實是他,蕭子靈幾乎要喜極而泣。跪在他身邊,便是急忙地要去檢查他的傷勢。


    “……蕭子靈?”


    背對著火光,一個男子問著。


    “……是……”


    “你最好解釋解釋,為何認識唐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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