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月  第4章(2)
作者:決明
    煎藥的空閑片刻,一名小童由外飛奔進來,嚷嚷著︰“仙人姊姊,變戲法給我看!”


    “不是戲法,是法術。還有,我不是仙人姊姊。”


    小童哪懂,急著討樂子看。


    “我要看空手煮水術!”超厲害!兩手抱著陶壺,沒多久,壺水就咕嚕嚕,冷水變沸水!


    “是馭火術。”曦月嘆笑,應了小童要求,來上一套,換來叫好及掌聲。


    接著,她挨不住拜托,也各來一手“凝冰術”和“結草術”。


    小童看得心滿意足,這才奔出去看顧藥壺。


    “年紀輕輕,練成一手五行術,代表你資質極好。”道長回想起自身,年過三十,甫理解咒術深意,隔一年,使能驅動火焰。


    “不是,無關資質,是經驗,我比旁人……多出"保存經驗"的優勢。”


    她“繼承”每一世的記憶,上一世所學,下一世仍記得,她不用從頭學起。


    人的一輩子,若以五十年計算,她已在這世間,活過了三、四百年。


    “你是指?”道長白眉微挑,願聞其詳。


    曦月不認為這是不能說的秘密,只是有時說了,反被人當成瘋子,倒是比較困擾。


    道長看起來見多識廣,應該不會太驚訝,所以她也不相瞞︰“我保有上一世的記憶。”


    “當真?”道長很訝異。


    “嗯,否則我這世才滿十七,即便一出生就學,也學不會五行術。”


    “你沒飲孟婆湯?”


    孟婆湯,忘川水,一樣的東西,僅是稱法不同。


    “有喝呀,只是喝完之後,記憶還是在。”


    “竟有這種事?”老道長是曾見過有人避飲孟婆湯,保住一世記憶,倒沒听過有人飲後卻無效用。


    “文判大人也覺得不解,要我多喝好幾碗,結果一樣。”最初,,害孟婆被誤會,以為是失職或包庇,曦月對她好抱歉。


    老道長思忖後,想到唯一可能︰


    “你有絕對不願遺忘的人、或事?”


    絕對不願遺忘的……人或事。


    怎可能沒有?


    她手又習慣地拂上烏絲之間,那綹束上的澤紅長發。


    那是勾陳的發,由他親手削下。


    斷發,斷情。


    他用以最冰冷的目光、最森寒的輕嗓,吐出這四個字。


    拋來的紅發,散得滿天皆是,像輕柔飛絮飄她眼前,卻沉重如崩石、鋒銳如利刃。


    每一絲,都是血的顏色,將她眼中所見,劃成了……道道傷口。


    毋須待她回答,老道長已瞧清楚。


    “看樣子,答案是"有"了……應是你內心懸念太過強烈,勝過了孟婆湯,才會飲再多都失效。”老道長道出想法。


    “或許吧。”她輕笑以對。


    此一猜測,文判大人也說過呢,邊罵著她蠢,邊說著。


    懸念,太深,因而,難忘。


    “是如此重要之人?”


    老道長話甫出口,才記起當日火刑現場,這小女娃兒奔往火紅狐妖那方而去,于是,他改變問法︰“是那只紅色狐妖嗎?”


    曦月搖首,並不是否認,而是為勾陳澄清︰


    “他不是狐妖,他是狐神,能正大光明受邀入仙界,與眾神仙同席飲宴,天兵天將還得恭恭敬敬地喊他一聲"大人"。”


    曦月帶著微笑,替他澄清了身份。


    “……”老道長瞪大眸,很是驚異,說不出話來。


    “他沒有神祇的清冷傲世,舉凡萬物他皆願交好,你們欲燒之狐雖屬精怪,對他而言,卻是珍惜的友朋,也難怪……他動怒了。”


    雖然,曦月比誰都清楚,引發他怒火之人,是她。


    若非她在場、若非她喊住了勾陳,水麗鎮……本該毫瓦無傷。


    “可就算生氣,他也不喜殺生,瞧,他不是饒過了大家嗎?在眾人因愚昧、因恐懼、因訛傳,企圖殺害一條寶貴生命時,他仍舊保有慈心,不以牙還牙。”


    曦月說著,輕柔撫模鬢邊紅發,萬般悅色。


    她望向老道長,他依然一臉錯愕,回想與狐神對峙那一景,不由得為自己的魯莽、自己好運,捏一把冷汗……


    “人總說,妖物凶殘、毫無人性,但細細思忖,哪邊更為凶殘?”


    曦月淡淡輕語,聲似喟嘆,自問,自答,軟淺的嗓音,在屋內娓娓飄送。


    “是擁有強大力量,卻懂得收斂不用,或是以"除惡"為名,行虐殺之實,自詡正義的那一方?”


    她嘆了一口氣,幽然再問︰“妖所殺之人較多,亦或是死于人之手的妖……更多?”


    老道長一時無語,答案,竟是清晰可見。


    他拂塵下收拾的妖魂,沒有一百,也有五十。


    “當然,妖與人皆然,分有善惡,其中也存劣類,確實喜好殺戮,難以馴化。”


    她活得夠久,人和妖遇過了許多、許多,她並不偏袒哪方、厭惡哪方,單就幾世經歷,所見所聞,說個平實。


    “日後,道長若遇此類妖物,收服,是助世間除害,反之,像先前火刑欲燒的雌狐,怎麼看都不似凶惡,希望道長能網開一面,別趕盡殺絕,畢竟每一條性命,同樣寶貴。”


    相較下,地府之中,一視同仁,無論哪種魂體,只有形狀上的差異,那般的“公平”,她反倒更細歡。


    “呀,不行再多說了,我還有其他事要辦。”曦月見時間不早,站起身,向老道長一揖︰“道長保重,後會有期。”


    “你要去哪?不多休息片刻?”自己身帶傷勢,又運術替他治療,理當很疲憊才是,可是看著她,笑容仍舊充滿精神,一點也不累,還帶些雀躍。


    “我要找狐神,只能先找他救走的雌狐精;要找雌狐精,便需去問——娶了她的那位江公子。”


    一環扣一環,缺少哪個,就得不到她想要的結果。


    想再見勾陳,只好按部就班,心急不來。


    至少,能有一絲線索,已經教她好歡喜。


    “你不怕……再被狐神所傷?”


    正當她跨出門檻,老道長傳來一問。


    曦月回首,沒回答,只是咧嘴笑。


    笑容,無懼無怕。


    雙唇輕揚的弧,似極了振翅的蛾,在撲入火前,最絢麗的飛舞。


    ***


    江俊心不吃不喝,已經數日。


    屋里,一片黑暗,窗扇合緊,透不入光絲。


    屋里,只有僵坐的身影,孤寂,一動不動。


    曦月撬開窗扇,靈巧躍入,擅闖民宅,闖得理所當然。


    “江三公子?”


    扁線入內,突如其來的明亮刺眼,江俊心受不住,捂眼同時,發出沉吼︰“滾出去!我誰都不見!”聲音嘶啞難听。


    腳步聲沒往外挪,反而朝她走過來。


    “你,是娶了狐精的江三公子吧?”


    江俊心眯眸,忍下雙眼刺痛,匆匆掃視她。


    “你是誰?怎麼進來的?!”


    “窗子打開,就進來了。”她誠實回答,一點也不困難。“我只是來請教一事,問完,我馬上走,不會打擾你太久。”


    江俊心滿面胡碴,落魄邋遢,眼楮里布滿血絲。


    他沒應聲,曦月徑自續言︰“你是在哪處遇見狐精?她是否曾提及,她家居何方?能告訴我嗎?”


    “你要做什麼?!”他瞪著她,警戒防備,眼神倏地一冷,“你……打算獵捕她嗎?!”


    江俊心做完猜測,氣憤拂桌,逼近她。


    “她都逃走了,你們還想怎樣?!不能放她一條生路?!她又不是惡徒,沒殺人、沒放火,能不能別再胡扣她罪名?!”


    曦月沒被嚇著,他的凶神惡煞臉,看在她噙笑眼中,倒顯得可愛。


    她伸手,摑了他一掌。


    力道不輕,聲音響亮。


    “這番話,為何不在火刑那時,跳出來說?”曦月面容認真,卻無責備眼神。


    江俊心沒料到會挨了一巴掌,怔住。


    痛是不痛,只是反應不及,楞楞轉回臉看著她。


    “她那時,等著的……也是這樣的捍衛、這樣的偏袒。你為何沒去?”


    “我……”他一時無言,眉宇間閃過痛苦。


    她沒插嘴,等著听他說。


    “……我被綁在房里,無法掙月兌。”


    家人不許他去現場,再丟江家顏面,寧可將他五花大綁。


    曦月翻轉他的手腕,果不其然,腕上條條縛痕,已由紅轉紫。


    這男人,沒有說謊。


    “若未遭綁,你會去救她?”


    “當然!”他不加細想。


    曦月神情柔軟,欣慰一笑,低喃︰“你比我勇敢。”


    “嗯?”


    “我曾經……與你遇上相似情況,發現自己心愛之人,竟不是"人"。”


    “你也——”


    她點點頭。


    “你雖不在現場,多少曾耳聞,當日火刑狀況吧?”


    雖不解她何以有此一問,江俊心仍回答︰“有,我大哥說……麗妲的同族,在緊急時分,出面救走她。”


    “救走她的那位"同族",便是我所說的……”


    “心愛之人。”江俊心替她接下去說,只因她的語尾沉默了好久。


    她感激一笑︰“這四字,有些難以啟齒……”


    “你認為愛上妖,很是羞恥?”


    “不,不是,是我沒有資格。我方才說,與你遇上相似情況,但我不像你,遭受眾人阻止,無法趕去救人,我是……自己選擇不去,選擇沒有救他,選擇了……放棄。”


    所以,他恨她呀。


    恨得咬牙切齒,恨到……不願相見。


    “你臉上……寫滿了"後悔"。”和此時此刻的他,一模一樣。


    “對,我很後悔。”曦月坦承不諱,忠實地面對自己的悔不當初。


    “所以,你詢問麗妲的下落,是為了尋他?要向他懺悔,求他原諒?”


    江俊心能想到的,也就只是這些了。


    “或許是吧……我有些記不得。”她回以淺笑。


    懺悔?請求原諒?可能在某一世里,是她傾其生命,所渴求的願望。


    願望,隨時光匆逝,那時的渴求,逐漸地變得稀薄。


    仍想見他,仍不放棄尋他,但若真見著了、尋到了,卻不知……要做什麼、該說什麼。


    懺悔嗎?


    做過的事,早已無法改變,她百口莫辯。


    求他原諒嗎?


    她也不奢求,他會願意原諒。


    “記不得了?”江俊心狐疑打量她。年紀輕輕的女孩,說起這四字,並無說服之力。


    “我忘掉了很多事,一件一件,慢慢地……大概腦子里裝不下太多東西。”她輕敲腦袋。


    畢竟,那麼多世的記、經歷,對你而言,是有些吃力。文判曾在她問及“失憶”狀況時,淡淡的如此回她。


    這也是為何每條魂魄重新入世,便需滌盡前世種種,背負了太多、太沉,是累贅。文判以嘆息做結。


    她也害怕,某日清晨醒來,會不會……連“勾陳”都忘了。


    于是,養成了她現在想到什麼,就先去做什麼的習慣。


    “你可以告訴我,那只狐精麗……”麗什麼?


    “麗妲。”


    “嗯,麗妲,她是否曾透露她從哪兒來?或者,你是在哪處遇上她?任何蛛絲馬跡都行,麻煩你,回想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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