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多忘事 第八章
次年三月,皇城,中省內室。
今天是個晴朗的日子,明媚的陽光卻讓林慎有些心煩,翻過幾冊奏折毫無情緒之後,他干脆將手中公文一甩,身子後仰靠在椅背上。
他合眼似在沉睡,腦子里卻填滿程洛喜縴細的身影。
自那次深夜邂逅開始,他和程洛喜的感情這一年來增進了不少,兩入之間不但敞開心扉徹底消除了早先的敵對狀態,還建立起一種亦朋友亦戀人的親昵感情,這本是件令人高興的事,但洛喜的固執,卻讓他不時恨得牙癢癢。
她不許他將兩人的感情公諸于眾!
“我有那麼見不得人嗎?”多少次,他不敢置信地問。
“那倒沒有,是我見不得人。”
每次提到這個話題,她總喜歡轉身躲避,直到有一天實在被他逼得急了,才迫不得已說出自己的心里話。
“我要面對的人和事太多,壓力太大……”
“怕什麼,一切有我。”他不以為然。
可她卻另有一套自己的說法。
“我覺得我們這樣晚上偷偷見面很好,很刺激啊……”完全是一副追求新鮮的小孩子模樣。
“荒唐!”他當時就開口駁斥。
而更為荒唐的是,到後來,他居然為了顧及她的感受,偷偷模模和她交往了近一年!
是不是太縱容她了?
雖是這麼想,可每次只要見到她,他卻毫不在意地把她對自己的態度,縱容得隨意、更隨意些……
想起這些,林慎的嘴角不知不覺泛起興味的笑。
她明明就是被自己寵出來的,他還自找苦吃樂在其中,簡直就是活該!
“諸位大人,咱家給諸位帶來了最新的戰事公文……”
尖細的嗓音傳來,林慎不用睜眼,就知道是內庭執事的王公公。
“噓,公公輕聲點,大人正在休息呢。”立刻有人小聲提醒。
“啊?”王公公一驚,連忙閉上嘴巴,卸下懷里重冊,剛想走,看了看靠在椅上休息的林慎,又轉著眼珠子小聲討好地說︰“為平定安樂王的叛亂,林大人這幾個月沒少辛苦啊,真是令人敬佩!”
“是啊,尤其這段日子,戰事到了要緊關頭,林大人已經好幾天沒回過府好好睡覺了……”有人接著感嘆。
當然,後面那句“他們這些做下官的也跟著倒楣,徹夜不眠陪他忙碌”的話,卻不敢說出來。
他們知道,這十個月來,朝中著實亂過一陣。
先是安樂王起兵造反,後來又有幾名皇族成員蠢蠢欲動,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一時間不但朝中官員六神無主,就連聖上也慌了手腳,好在林大人臨危不懼,派出出身貧寒卻驍勇善戰的孟將軍,授予大元帥金印,帶兵前往歧鳳關平定戰亂。
近一年的仗打下來,事實證明林大人的決斷正確無誤,孟將軍不但擊潰了安樂王的主力,還將他們的殘余軍隊趕到了朝廷西北的邊境一角。
現在只要再加把勁,將安樂王及其余部逐出邊境、徹底平定這次叛亂,勝利指日可待。
可以想象,到了那個時候,身為這次平叛的最大功臣──林大人──在朝中的勢力不但固若金湯,還將更上一層樓!
“咦,這是地方上的小事,怎麼混在戰事公文里一起送到中省來了?”官員中,有人打開王公公新送到的一份公文,詫異出聲。
靠在椅上的華服男子終于有了動靜。“哪里的地方官員,這麼糊涂?”他慵懶地開口。
“回大人,是北營的知縣……”
話音未落,就見林慎忽然睜開眼,臉上透著狐疑。
“把東西遞上來。”他大聲吩咐。
闢員一愣,連忙交上公文,見林慎神情凝重,不禁好奇地問︰“大人,北營有什麼不對嗎?”
林慎沒有回答,而是迅速翻開公文,一看,頓時怔住。
當日,中府南側,馬兒嘶鳴,人聲嘈雜。
“程姑娘,休息會兒吧?喝點水。”有人遞出手中水壺。
“好啊。”
程洛喜應了聲,伸手正要去接,手腕忽然被人抓住,回頭一看是習大叔,頓時笑了起來。
“習大叔,我好渴呢,你就讓我喝口水吧!”
“屋子里有水,妳去那兒喝,還可以在里面休息一下。”習臨抓著她的手,不為所動。
“屋子里好悶喔……”她嬌聲道,看習臨一臉沒得商量的樣子,只好認命地跟著他,走進建在馬廄旁的簡易小屋里。
一桌、一椅、一小榻……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小屋,卻是林慎半年前特意為她建造的。
“如果妳不注意和別的男人保持距離,我馬上采取強硬手段,終止妳在馬廄里的工作!”
為了讓她每天乖乖待在小屋里休息,林慎不惜放出狠話威脅她。
想到傷心處,程洛喜不禁偷瞄了一眼外面,見大家圍坐在樹陰下有說有笑,不禁好生羨慕。
但她知道,忠于主人的習大叔,不太可能怠忽職守。
就在兩個月前,她為了能在心愛的馬廄工作又和林慎拌了一次嘴後,習大叔就成了她工作時的守護神,或者說是監視者,形影不離地陪著她。
討厭,真討厭!就算她被發放到中府為奴,林慎也小能蠻橫地限制她的人身自由!
可憐的她,卻投訴無門!
程洛喜先是有些生氣地坐在小榻上,而後干脆氣呼呼地噘起嘴,仰頭倒下。
她不想睡覺,可林慎對她的限制讓她心煩。
坐在門口大口喝水的習臨微微一怔,正想叫她注意別著涼──
“習大叔,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傻?”程洛喜忽然有些沮喪地問。
“傻?怎麼會呢……”習臨矢口否認。“妳只是做自己喜歡做的事而已,怎會和傻扯上邊?”
“還是習大叔了解我,不像某些人,管東管西煩都煩死了,就是不肯讓我自由呼吸!”
知道小丫頭在發脾氣,習臨哈哈大笑起來。“大人是喜歡妳、心疼妳,才想讓妳過得舒服些……”
“哈!”有人立刻不以為然地哼聲。“哪有這樣喜歡人的,連我跟別人多說幾句話都不行,根本不知道把我當什麼了!”
她臉上憤懣的表情讓習臨覺得好笑。
“習大叔年紀雖然大了,也知道男人的嫉妒心強,沒哪個受得了自己喜歡的女人和其他男人在一起。大人能讓妳一直在馬廄工作,已經不容易了。”
“照大叔的說法,我還要感激他?”程洛喜的聲音充滿不以為然。
“感不感激大叔也不好說,但大叔覺得大人對妳用的至少是真心。”
“他那麼狡猾,哪還有真心喔?”程洛喜嘴巴上不屑地反駁,心里卻不知怎地偷偷一樂……
“洛喜,不是大叔替大人說話,中令這種大官不多點心眼還真不好當,一不小心怎麼被人害死的都不知道,所以像大叔我就很有自知之明,這輩子安安心心當個養馬人,也很開心……”
習臨說到這里,忽然听見榻上傳來悠長的呼吸聲,不禁笑了。
別看洛喜干起活來精力充沛的樣子,畢竟是個嬌滴滴的姑娘家,耐力不長,這也是大人為什麼特意在這兒建個小屋、讓她每天可以就近休息的原因。
若不是喜歡極了她,大人又何必如此關心她?
見程洛喜睡得香甜,習臨起身正想讓她一個人安靜休息,急促的馬蹄聲忽然由遠而近。
奇怪,今天沒人用過馬啊,哪來這麼大動靜?
習臨抬眼向聲音來處望去,頓時大吃一驚──
“洛喜,快醒醒,大人回來了!”他連忙返回榻前大聲叫喚。
“啊……大人回來了?”
程洛喜糊里糊涂睜開眼楮,看見外面果真有輛紅漆嵌玉的馬車疾駛而來,高興之余又不禁奇怪。
真是大人的耶,可是……他這個時候怎麼會回府?
自去年因安樂王造反而局勢動蕩不安起,朝中的大小政務,就像大山一樣壓到林慎身上。
每天披星而出、戴月而歸,有時忙得甚至夜宿官衙,今天才不過晌午,他居然回府了,怎不叫人驚訝。
見馬車就停在屋前,程洛喜連忙迎出去,習臨也跟在身後。
此時車門已經打開,里面出現的正是幾日未見的林慎。
程洛喜早就忘了剛才對林慎的氣惱,微笑著向他行禮。“大人,您回來了,奴婢向您請安。”
柔軟的女性嗓音帶著特有的頑皮味道,讓人听了精神為之一振。
“哈哈,才幾日不見,妳就跟我生疏了?”
林慎哼聲,凝視著她青春俏麗的美好容顏。
長發迎風,素白的長裙不變,卻仍能抓住他的目光。
“我兩個月前是怎麼交代妳的,妳又答應了什麼,自己還記得住嗎?”隔了片刻,他問。
程洛喜微怔,連忙福了侗身,回個笑道︰“奴婢一直謹遵諾言,下午沒有工作了。”
“是嗎?”
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見她有些心虛地避開眼神,一看就知道說謊,于是又追問道︰“現在時候不早了,妳怎麼不回家,還在小屋子里待著?”
程洛喜終于垂下眼簾,不好意思地咬住嘴唇說︰“回大人,奴婢只是盡本分而已。”
盡本分?林慎不吭聲了。
看看面前眉目如畫、略帶稚氣的她,目光又隨意掃過粗鄙不堪的馬廄,實在難以想象,這種應該讓人捧在手心里寵愛的嬌柔女孩,竟心甘情願在這里干了兩年之久!
“大人要下車嗎?奴婢扶您。”見他久久不言,程洛喜殷勤地朝他伸出手,想扶他下車。
林慎看她一眼,沒握住她的臂,而是抓住她的手掌。
程洛喜吃了一驚,臉蛋頓時變紅,趕緊從眼角偷瞄,發現習大叔和其他馬夫都已目不斜視的轉身各干各的事,這才稍稍松口氣。
“大人,您要去哪里?”她問,言下之意就是可以放手了。
“怎麼,不想陪我了?妳是我府中丫鬟,竟敢嫌棄主子,枉我今天心急火燎為妳趕回來。”
心急火燎為她趕回來?听到這話,程洛喜臉上發熱,連忙踮起腳尖湊在他耳邊道︰“不是啦……這兒人多,你抓著我的手,多難為情……”
林慎見她表情嬌媚,心神不禁一蕩,也不管別人怎麼看,拉著她徑直走進馬廄邊的小屋里。
“我這人一向感情不多,會放在心里想的人就更少,對妳卻始終是例外。這幾天在宮里,我一直想著妳,妳呢?也同樣想著我嗎?”甫坐定,他開口便問,銳利的眸停在她臉上,似乎想從中找到些什麼。
程洛喜心中甜蜜,故意側過頭。“原來大人是專程回來向我傾訴衷腸啊,奴婢真是受籠若驚……大人準備向奴婢……說些什麼呢?”
林慎見她巧笑嫣然,明白她之所想正如自己一樣真切,但記起今天倉促回府的原由,心里不禁一沉。
“我是很想只為和妳傾訴衷腸而來,可妳父兄在北營縣的事,再難啟齒,我也不得不告訴妳。”
听他突然提起自己的父兄,程洛喜的心不由自主顫了下,收起臉上笑容,頗為緊張地看向林慎。
“我爹和我哥怎麼了?他們沒出事吧?”
“我也希望他們沒出事,但……這是北營縣令的奏折,我帶回來了,妳拿去自己看吧。”林慎說著,從懷中取出一份蓋著火漆封印的公文。
程洛喜迫不及待將它打開,一目十行後,整個人頓時僵住。
“怎麼可能?!”
她反反復覆將公文看過幾遍,確定自己的眼楮並無問題後,忍不住抖唇,顫聲道︰“不是說平定戰亂後將大赦天下,他們怎麼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失蹤?”說著她抬頭,對上林慎憐愛的眼眸,淚水頓時滴落。
林慎知她心神激蕩,情不自禁摟她入懷安慰道︰“所幸並未見到他們的尸體,應該還有生還的可能,我已經派人下去仔細搜尋了……”
真是這樣嗎?
程洛喜抬起通紅的眸子,不敢相信又滿懷希望地望住林慎。
從繡花局回家,甫進門,楊鳳就感覺氣氛不對。
洛喜平時都是日落才歸,今天怎麼天還沒黑,就老老實實坐在桌前……發呆?
“娘!”見到她出現,程洛喜幾乎是撲過來的。
楊鳳連忙抓住女兒的手臂,仔細端詳她明顯哭過的臉,心里頓時掠過不詳的預感。
“妳怎麼哭了?是誰欺負妳了?別嚇娘啊……”她連聲問。
程洛喜幾度張口,都被自己的氣息噎住,努力數次,終于啜泣著開口。“沒人欺負洛喜,是北營縣來了急報,說爹和哥哥不見了……”
楊鳳眼前一黑。“什麼?!妳說什麼,再說一遍!”她揪緊程洛喜的衣領,臉上的表情有些失控。
“北營縣來了急報,爹和哥哥都不見了……”
程洛喜的話還沒說完,楊鳳已經軟倒在地上。
“娘!”程洛喜嚇了一跳,趕緊扶起臉色煞白的母親。
“妳說,說得仔細些!”楊鳳深吸了口氣,目光執拗地看著她。
“半個月前,原本走西南線的安樂王突然轉向,借道北營縣往邊界逃逸,當時北營準備不足,場面很亂,等地方守備回過神來將安樂王的軍隊趕離北營時,大家才發現爹和哥哥不見了……找了幾天也沒消息,北營縣令便把這件事上報給大人過目……”
楊鳳听完,兩眼發直,頹然坐到椅子上。“完了,這下凶多吉少,不,肯定是沒希望了……”
“娘,妳別太傷心,”程洛喜趕緊給母親倒了杯水,安慰道︰“大人說沒見尸體,應該還有生還的希望。而且,他已經派人下去找了……”
“不、不,洛喜,妳不知道……”楊鳳邊哭邊搖頭,泣不成聲。“妳爹當戶部尚時,曾經得罪過安樂王,我看、我看……”
程洛喜頓時怔住,而後望向傷心欲絕的母親,正想問得再仔細些,只听“啊”一聲,母親身子後仰,竟傷心過度地昏厥過去。
接下來的五天里,楊鳳一直發著高燒,每當她清醒些時,眼前就會出現無數幻覺。
有父母兄弟、有丈夫子女、有親朋好友,看得她整個人幾乎神經錯亂。
她知道,自己的大限到了。
“娘……醒醒……該喝藥了……”
帶著哭腔的嗓音從旁傳來,楊鳳睜開眼,一張梨花帶雨的秀麗容顏出現在自己眼前。
是洛喜……哦,不,是洛欣……
出人意料的,楊鳳這次並沒有馬上合起眼楮,而是回光返照地慢慢清醒過來。
“娘,妳醒了!妳終于醒了!”程洛喜大喜過望,忍不住抱住母親低低啜泣。
“洛欣,姨娘對不起妳……”楊鳳輕喚著,語氣中帶著濃濃的愧疚。
“娘,妳在胡說些什麼?我是洛喜啊!”
程洛喜不敢置信地瞪著母親,整個人都僵住了、她知道有腦子燒糊涂一說,可萬萬沒想到,這樣的事會發生在母親身上!
“姨娘沒有胡說……”楊鳳咳了一聲,嘴角滲出鮮血。
“娘,妳好好休息,別說話了。”程洛喜趕緊用毛巾擦去她唇邊血跡,再端起藥碗,舀了匙藥湯送到她嘴前。
“已經沒用了……”楊鳳固執地扭過頭。“洛欣,妳能原諒一個極度自私的母親嗎?”她問。
“娘,妳別胡思亂想了,先喝藥……”程洛喜再度將湯匙遞進。
“不!妳一定要回答我,妳不說,我死不瞑目!”楊鳳說著,情緒突然變得激動。
“原諒,我當然原諒!”程洛喜被母親的表情嚇壞了。
楊鳳听後,臉色漸趨平靜。
“洛欣,其實妳早就該自由的……若不是姨娘一時起了貪念,想有個人陪在身邊,更想利用林慎對妳的好感,早日讓妳父兄回京……沒想到誤了妳的青春不說,還落得這樣的結果……報應,是老天報應我的貪心,只是可憐妳……妳、妳能原諒姨娘嗎?”
娘真的瘋了!
程洛喜望著母親,欲哭無淚,只能不停點頭。
“能!能!那些都是小事,只要娘的身體好起來,洛喜原諒……洛喜什麼都可以原諒!”
“不是小事……”楊鳳虛弱地搖頭。“反正姨娘能有這樣的結果,已經很滿意了,洛欣……把妳的右手伸過來,姨娘馬上還妳自由……”
“娘,妳不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洛喜自不自由,真的無所謂……”程洛喜邊哭邊將手伸出,和楊鳳骨瘦如柴的右手相握。
剎那間,一股強大的漩流吸得她神智游離,正想開口問這是怎麼回事,眼前陡然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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