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不可言 第四章
眾所期待的午膳時段已過去一個時辰了,空蕩蕩的桌面仍不見任何食物。
“妳是做飯還是生孩子難產啊?”有幸品嘗妙歌親手烹煮菜肴之人,只剩餓了-個時辰的沙城主。
他不耐煩地拍著桌面,放聲催促︰“進膳房三個時辰,連碗湯都端不出來,妳還算是個女人嗎?”
“叫什麼!”妙歌領著幾名侍女,人人手捧一盤菜,步伐緩慢地走近。“本姑娘尚未成婚,不算女人!”
“妳尚未成婚?”沙某人怔住。蘭陵公主不是嫁給燕王了?不誠實的女人!
妙歌橫他一眼,回頭吩咐侍女--
“上菜。”她不情願地走到沙某人身邊,介紹︰“第一道,猛龍過江!”
妙歌說得豪放,沙某人被迫注意桌上的東西。
“什麼猛龍過江?”一看,他眼角忍不住抽搐。“這碗湯里只有一根蔥!”
“蔥是什麼顏色?綠色!”妙歌強詞奪理。“這是條青龍!青龍在龍之中算是無比勇猛了!”
“猛什麼?妳是煮菜還是擺菜?”他抓起僅有的蔥朝她比劃。“別說炒了,妳連洗也沒洗,還沾滿了塵土,妳有臉拿出來獻丑?!”
妙歌揚起下巴,不顧沙某人的挑剔,繼續上菜。“第二道,母子相會!”
沙某人目射冷光。“黃豆和豆芽放在一起叫母子相會?”
看著盤子里半生不熟的食物,他食欲盡失。
“第三道,絕代雙嬌!”紅辣椒和青辣椒。
沙某人大翻白眼。“……姑娘的廚藝可真是堪稱絕妙!”
“多謝賞識。”妙歌大方的接受贊美。
“絕是絕望的絕!”他唾棄她。
妙歌訕笑。“沙城主恐怕只知這個絕字,說不出別的含義了?”
沙某人回以陰暗一笑。“我如果吃了妳的東西沒死,就是絕處逢生的絕了!”
“你不吃,我不勉強。”妙歌無所謂地眨了眨眼。
她的刁蠻樣,教他看了直想狠狠打她一頓!
“姑娘費盡心思做了這些別出心裁的菜肴,一定很辛苦。”難以捉模的笑掠過男人面容。“來,讓我服侍姑娘吃一口人間美味!”沙某人一手拉過妙歌,五指緊扣她腦袋,一手抓起辣椒,直接往她嘴里塞。
“不!”妙歌使勁地搖頭掙扎。“你的食物我不好意思搶!”
“妳先吃給我看!”他壓低聲音,顯得十分沙啞。“我準妳全都吃完!”
“嗚嗚……”妙歌努力與他對抗,可惜力氣比不過他,兵敗如山倒,整張小嘴被塞滿了辣椒。“嗚──好辣!好辣!”
她不小心咬了幾口,一股灼辣的麻味,迅速從舌尖竄到腦門。
“絕代雙嬌,果然名不虛傳。”沙某人拍著妙歌的背,贊嘆的語氣包含了深切的佩服之意。
“你──”妙歌提腳踹向他自大的瞼!
沙某人力道柔和地揮開她的腿。“去,重新煮過!”
“哼!”她雖對他做鬼臉卻像在撒嬌。
“至少給我一鍋青菜湯。”他的標準夠低了吧!“我對妳沒別的要求了!”
“哼!”別開臉不理他,等他發脾氣。
沙某人蹙了蹙眉。“妳應該做得來吧?”
“哼!”妙歌重復她的回答。
“妳鼻子有毛病啊?”沙某人擰了擰妙歌的鼻尖。“究竟會不會,妳多少吱一聲!”
她齜牙咧嘴。“吱!”
“我不是叫妳學耗子!”他快抓狂了!“我說的是方言,意思是回我一句!”
她搖頭晃腦。“吱!”
“……”沙某人瞇起眼,滿月復的不爽即將淹到頭頂。
“城主。”正在此時,又一群侍女走近,端著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打斷了妙歌與男人的對峙。“午膳到了。”
侍女們將菜肴一道道的擺在桌上,沙某人看著精致的南方菜,恍然明白,自己遭妙歌戲弄了一回。
“辛苦各位了。”妙歌感謝听從她安排的侍女們,隨即落蔣大方的坐在沙某人旁邊,執起竹筷敲了敲他的碗盤,提醒道︰“你再不動手,等我搶光了,就沒有你的份了。”
“妳這丫頭……真愛耍花招!”
妙歌精光閃爍的眼里滿是計謀得逞的得意。
“城主郁悶的樣子、怒火中燒的表情,實在妙不可言。”不枉她特地搬出猛龍過江、母子相會等不倫不類的東西激怒他。
沙某人悠悠嘆口氣,夾了一顆“絕代雙嬌”給妙歌。“妳多吃飯,少說話。”
“我不吃辣椒。”妙歌拿起筷子,拒絕他的好意。
沙某人瞄了瞄她,諷刺道︰“我明白了!妳就是顆辣椒,叫妳吃同類,豈不是自相殘殺?!”
妙歌冷冷地白他一眼。“你才多吃飯,少說話!”
他開懷大笑,越看她,越覺得夠味。
數位大夫圍繞在小風的床邊,端詳他的傷勢。妙歌憂心地守候在旁,不敢大意的緊張神態似是沒人比小風更重要。
沙某人看在眼里,不悅在心里。
“他的胸口曾受過重創,是經過醫術高超的大夫救治才能活下來。”大夫解釋著小風的病情。“肩膀新增的箭傷倒是其次,主要的病況是他身子虛弱──全因交歡過度所致。”
交歡過度?!沙某人當下冷了臉,怒視妙歌。
妙歌接到他怨恨的視線,不明所以地眨眼。他在氣什麼?
“走!”沙某人不容反抗地拉過妙歌,強行帶她離開。
“姓沙的,你又是發什麼病?”陰晴不定,比六月的氣候更難預測。
沙某人扳過妙歌的肩,與她正面相視。“他交歡過度的情況,與他受傷的時間相近!妳知道嗎?”
“知道又如何?”她不懂。主子與誰歡好是主子的自由,他沒理由為此氣憤!
“妳明知他有傷,還與他歡好?”怨氣蔓延至全身,沙某人心中怒火正熊熊燃燒!
“你胡說什麼!”妙歌听懂了他的意思,猛打他的手臂泄憤。“我相他並非你所想的那種關系!”
“妳成天掛念著他的衣食住行,時刻守在他身邊,妳說你們之間沒有可疑的關系?”騙誰啊!
“誰允許你用“可疑”來形容我們了?”妙歌的臉蛋瞬間結滿冰霜。“再說,沙城主,我們和你並無關系!”
“妙歌,將來的事沒人說得準,話先別說得太早。”沙某人溫柔地笑,藍色眼楮綻放出異樣寒光。“我非常不喜歡房里的病美人!在雷城,我只需一個手勢,就能讓我不喜歡的人消失。”
“我知道你有權。”妙歌異常鎮靜。
“那麼──”
“可我不相信你的威脅。”她搶了他的話尾,擺出無懼的臉色。
“妙歌,我不是在說空話。”沙某人面容嚴酷。
妙歌自信道︰“我明白。”
“妙歌!”他不覺得她明白。
“我知道你!”妙歌挺直了腰,沖著他笑。“你不會要挾我,不會為了降伏我做一些傷害我或別人的事!”
她說得篤定,彷佛對他有著至死不渝的信任。
“妳哪來的自信?”沙某人茫然。
“我知道你的為人呀。”妙歌眨眨眼,俏皮盈滿她的臉。
只為她一句話,沙某人原先郁悶的心情,豁然開朗。
“妙歌,告訴我,他對妳究竟有何意義?”沙某人無比和善地詢問。
妙歌撇了撇嘴。姓沙的真該改叫“陰晴不定”!方才冷厲無比,現時又溫和得像只綿羊?
“妙歌!”他催她回答。
“我對他只有感激之情、回報之心、維護之意。”妙歌抬頭,由衷說出她對小風的感覺。
沙某人追問︰“男女之愛呢?”
妙歌搖頭。“我把他當我的親人。”
她從未對主子心動,只是疼惜主子,視為家人一般的愛他。
“他救過妳?”沙某人撩起妙歌一繒發絲摩挲著。
“你怎麼曉得?”主子救過她的往事沒多少人知情。
“你們蘭陵之事,世間已無人不曉。”楚國追緝她這位公主,以及救走她的男人,舉動之大已鬧得各國皆知。
妙歌露出戒備之色。“你知道他的身分?”
她大為驚疑。事實的真相應是無人知曉,姓沙的是從何處得知主子身分?
“瞧妳害怕的表情,妳伯我走漏風聲?”沙某人撫了撫妙歌惶恐的臉。“我不會說的,我甚至願意保護你們--分毫不損。”
“你在討好我?”妙歌陷入混亂。“你究竟存什麼心?”
“我的心思並不難懂。”男人笑得坦蕩。
佔有一個人的念頭,史無前例地在他腦海里出現。他讓自己的渴望化為張狂的目光,罩住眼前的人兒。
“你喜歡我?”妙歌的氣息失去規律。她逐漸明白了,卻又怕他的答案使她失望。然而她的希望是什麼,她又說不明白。
“我希望妳留在雷城,妙歌。”男人以眷戀的語氣輕喚她的名。
妙歌有些難以負荷,體內生出一股模糊的情意,翻攪得她難以鎮定。
“妳可願意?”沙某人耐心地問。
妙歌直覺搖頭,腦袋才晃,卻搖不動了。
“我……”她無助的雙手緊緊交握著。若是拒絕了他,他會做出何事?
“妳無法決定麼?”沙某人的手微微移動,撫向她嬌女敕的唇。“是否有舍不得的人?”
“是……”妙歌一震,忘記閃避他的輕薄。
她是主子的侍女,沒有自由;是去是留,她無法決定。即使能走,她也無法離開需要人照顧的主子。
“我不能代替他?”沙某人冷靜追問。她舍不得她的燕王,她的丈夫?
“他是我的責任。”妙歌恍惚回答。她必須陪伴主人,回燕王身邊尋求保護。
“但妳對他沒有情愛?”沙某人仔細分辨妙歌的語氣。她與燕王似乎沒有夫妻間的愛意。
“沒有男女之情,但我有義務陪伴他。”她的人生一直以照顧主子為主,未曾變過。因為主子是世上第一個待她好的人!
“妳會是個好妻子,妙歌。”沙某人的神色充滿對燕王的羨慕。她不愛燕王,卻為夫妻之名,決意回燕王身邊盡妻子的責任;這樣的女人……沙某人神色復雜地望著妙歌。“我更不想讓妳走了。”
“沙-”她猜不出他的心思,全然不知他將她錯認成公主,更離譜的將燕王視為她丈夫。
“噓!”沙某人打斷她的話︰“看著我的眼楮。”
妙歌在他藍色的眼波里,看見羞怯的自己。
“我似乎有些不一樣?”她模了模臉。他眼里的她,為何含羞帶怯又藏著難以訴說的輕愁,如同里春情蕩漾的姑娘?
妙歌困擾地闔起雙眸,忽然感覺唇被觸踫,像是蝴蝶輕巧的停留。
“妳像朵花,好甜。”沙某人吻了吻妙歌。“妳不知道,妳有多麼可愛。”
一股熱氣隨著他動人的話語,從她腳底火速地往上鑽,更隨著血液在身體里流竄。
“你輕薄我!”她羞到極點,失控地出腳踹向沙某人。“你不是好人!”
男人避開了她的攻擊,含笑的眸子瞅著她害羞的嬌顏,胸膛內僵硬的心,慢慢爛醉如泥。
和風燻人醉,午後的雷城街道,滿是不知疲倦的孩童在玩鬧。妙歌舉起手,往前擲出手中物,只听得“當啷”一聲,她的笑聲隨之揚起。
“我投進了!”她開心地轉身,看向周圍的孩童們。
可預期中的附和聲並未出現。本該歡聲活躍的孩子們,個個誠惶誠恐地呆在原地不敢妄動。
“妙歌!妳又做了什麼?”一句陰森的質問殺向妙歌。
沙城主陰暗的身影從妙歌身邊冒出。
“你怎麼在這?”妙歌吃驚地轉頭,不知沙某人何時接近的。
沙某人看了看眼前情形-妙歌將他家傳的古董花瓶放在路中央,還唆使不懂事的孩子陪她玩!
“來!一起玩投壺,試試你身手如何?”妙歌沒察覺沙某人面色很難看,興奮地邀請他。
“投什麼壺?!妳拿我的花瓶玩投壺?我祖先從西方經過千百萬里,帶回來的傳家珍貴寶物!”
“一個瓶子而已,你凶什麼?”妙歌抽出手帕,擦了擦沙某人臉上的灰塵。弄壞了,我賠你一個就是!”
“賠?你們蘭陵無奇不有麼?”沙某人按住妙歌的手腕,因她無心的舉動而語調柔軟。
“你若不稀罕蘭陵的東西,燕國的寶物我也多得是。”妙歌撇嘴。燕王給她的賞賜,隨便-樣皆價值連城。
“不需要!”沙某人最恨妙歌提起燕王對她的好!“妳喜歡什麼盡避拿去,城中物品隨妳玩!”
他突兀的話令妙歌模不著邊,只知此人對她確實好得無可挑剔。
“我……”妙歌發現周圍的孩子都已經走開了,在那雙藍眸的凝視下,妙歌羞澀道︰“我不會叫你陪我放風箏啦。”
沙某人納悶地皺眉。“我也沒說要放風箏。”
妙歌眉頭打結。他平常不是很聰明麼,怎麼連她如此明顯的暗示都沒听出來?
“我決定不和你去放風箏了。”妙歌重新暗示一遍。
近些日子,主子總在午後小睡,不需要她伺候。難得從危機四伏的楚國逃出,尚未回到沉悶的燕國,她打算玩個徹底!
“……妳想放風箏?”沙某人總算明白妙歌的意思。“我不能答應。首先,放風箏有失男子氣概,在我們城里只有小女圭女圭才喜歡。其次,沒人賣風箏,要放風箏需親手制作,很不巧我不會做。”
“沒關系!”妙歌听了他的話,臉上閃過怒氣,又迅速回復平淡。“首先,我也不想讓你參與,掃了我的玩興。其次,風箏我早巳做好了!”她甜美一笑。
當著沙某人的面,妙歌走向旁邊,打開她放置物品的布包,取出一支漂亮靈巧的風箏。
沙某人疑惑地看著風箏上的丹青繪圖,那出色的筆觸,他似曾見過。
“我不理你了。”妙歌舉起風箏,瞄了沙某人一眼,緩緩邁步離去。
“慢著!”沙某人忽然記起,他去世的母親曾留下一張九尺長的“亢龍有悔”圖──出自幾百年前的名家手筆,同樣是傳家之物啊!“妳、妳居然剪了我娘的遺物做風箏-妙歌!”
蘭陵公主之所以遭楚國俘虜,是在楚國與燕國的戰爭中,燕國不僅御駕親征,且帶著蘭陵公主一同上戰場……卻因不慎而讓楚國有可乘之機。
“我現在明白,燕王為何要帶他的女人到戰場上了。”擺明要間接害死妙歌,保護國家寶物嘛!
沙某人遺憾地望著在天上翱翔的風箏,不勝晞噓。“我的亢龍有悔啊……”
“你在旁邊嘀咕什麼,快過來幫我拉線!”妙歌嬌聲一喝,使喚著男人。“別磨蹭了,它快纏上樹了!”
“……”沙某人一動不也動,眼看風箏撞到高樹,糾纏得不能月兌離,他已經麻木了。
“你為何不幫我?!”妙歌氣急敗壞地推了沙某人一把,怎知他文風不動。
“……”沙某人不回答,暗自打量樹木的高度,想象著帶妙歌爬到樹上,在上方盡情欺負她的景象。
“姓沙的--”
“別老是姓沙的姓沙的叫,沒禮貌!”沙某人吼了回去。
妙歌氣結。“你始終不告訴我你的名,我不叫你姓沙的要叫什麼?”
“妳仍不曉得?”沙某人望定她,猜忌道︰“妳家風美人不是知道,妳沒問過他?”
“我就是不問他!”妙歌賭氣地說,發誓道︰“我要你親口告訴我!”
她眉眼間的嗔意令他失了魂,心里無由高興起來。
“妳等著,我會告訴妳──”等到她成了他的人,他一定毫不隱瞞她任何事。
妙歌見沙某人低臉,嘴唇快印了下來,急忙推開他叫︰“我的風箏!”
先前被他偷親了一口,她煩惱了好久,只能假裝忘記這回事。姓沙的喜歡她,她感受得到;可她有責任在身,無法響應他。
妙歌不自覺地咬了咬唇瓣,經過舌尖的濕潤,她回憶起他的味道,胸口涌起一股不曾有過的震動。
在她發怔之時,沙某人開口說︰“走吧,我陪妳去拿風箏。”
妙歌回過神,排斥地問︰“不是你去嗎?”
“去!不要就算了。”他轉身走開。
妙歌盯著他的身影,雙唇高噘。
他當真不回頭?
妙歌矜持的肩膀逐漸塌下,不得不妥協地追了過去,挽住他的手。“好嘛!我陪你去啦!”
沙某人背著她一陣苦笑,到底是誰陪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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