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之旅 第二章
“據說我小時候十分頑劣,兩歲才開白講單字,父親教我阿拉伯數目字,我不耐煩,指著說一、一、一、一、統統是一,然後當學會了,坐在電視機前看長篇卡通,哈哈哈哈哈。”;
嬋新見振星如此天真活潑可愛,不禁也笑起來。
“對不起,妨礙你早禱。”
“我已做過。”
振星說︰“禱告是同上帝說話吧。”
“是。”
“他听得到嗎?”
“次次都听到。”
“那麼,世上為什麼還有饑荒戰爭疾病,你為什麼要進醫院做手術?”
振星並非存心揶揄,她語氣中自有一股無奈蒼涼。
呵,嬋新發覺她不是一個沒有靈魂的人。
嬋新心平氣和地回答︰“可是星宿亦有生與死,宇宙間有光與暗,人世有善同惡,萬物均具陰陽,一直有兩股對比的力量存在,沒有丑,焉知美,沒有恨,誰會認識愛。”
振星剛想再說什麼,忽然听到門鈴晌。
嬋新說︰“呵這是來接我的。”
“我去招呼,你且更衣。”
振星一邊走一邊口中喃喃自語︰“光與暗,善與惡,陰與陽……”
門外站著一位年輕人,“小姓徐,前來接鐵莉莎修女。”
“請進來。”
“一早打擾。”
“喝杯咖啡好嗎?”
“謝謝。”虔誠的教徒都有無邪的雙目。
振星領他到廚房坐下,一邊做早餐,一邊說︰“麻煩你了,一早前來接我姐姐。”
那年輕人笑說︰“不妨事,若非鐵莉莎修女,我今日不會在世上。”
振星一怔,“此話怎說?”
“呵,三年前我患血癌,由鐵修女捐骨髓給我,我才得以存活。”
什麼?
振星大大震驚,每隔一些時候,她便有新發覺,姐姐簡直有異於常人。
那年輕人愉快地說下去︰“那一年她共救活了兩名病人,不過另一位最近又再度入院,未知情況如何。”
兩次!
振星听到身後有咳嗽聲。
他知道父親起來了,他才不會讓陌生人送嬋新入院,振星嘆口氣,她听過木蘭替父從軍,看樣子周振星非走這一趟不可。
這時天還未亮,振星連忙套上外出服,取餅車匙,搶著說︰“由我陪姐姐。”
可是周舜昆說︰“不,你陪母親,我去去就回來。”
振星猛地想起,他們父女也許有話要說,想爭取獨處時間,故默默頷首,送到門口。
待車子開走了才關門,一回頭,看見母親已經衣著整齊站在身後。
“別擔心,”她說︰“今日不過做檢查,中午便可返來。”
“母親,”振星問︰“你會不會捐骨髓給人?”
紀月瓊笑,“什麼意思?”
振星坐下來,似自言自語︰“父母有需要,我當然義不容辭。”
她母親立刻欠欠身,“謝謝,謝謝。”
“還有,王沛中如果不行了,當然也得出手。”
紀月瓊頷首,“事後叫他全家叩頭謝恩。”
“可是其他人等,這真是……”
“怎麼會講到還麼大的題目上去?”
“嬋新呀,那麼瘦小蚌子,動輒捐這個捐那個給陌生人。”
紀月瓊動容,“呵,她真的慈悲為懷。”
振星說︰“我放心了,那樣的一個人,大抵不會來同我爭家產。”
紀月瓊看著女兒,嘆口氣,“真是我的錯。”
“什麼?”
“教女無方,把你養得口無遮攔。”
“呵我是有話直說。”
“人家會怎麼想?”
振星微笑,“媽媽,事事想著人家怎麼想,那還怎麼做人。”
“你真豁出去了。”
“媽媽,我一心來這世上享福,當然要放開懷抱,難道你不願看到我這樣開心?”
“你快樂,比我自己高興更好。”
振星哈一聲,“我一早就知道。”
“別多講了,去,去醫院給你父親與姐姐精神支持。”
“你呢?”
紀月瓊理智分析︰“在這件事上,我純屬姻親,一點血緣關系也無,用不到我,我是外人,我在場,徒勞無功,你不同,一則可代表我,二則年幼無知,無人嫌你。”
“我去,我去。”
振星抵達醫院,在候診室見到老父,他背著她,振星驀然發覺父親頭頂部位頭發已經稀疏,心里一痛,連忙趨向前去,“爸爸。”
周舜昆拾起頭,“你怎麼來了。”
“我給你送熱可可來。”
振星遞上一只小小不鎊鋼暖壺。他認得這只暖壺由他親手買來給念小學的振星帶飲料去學校喝,一晃眼這麼多年了。
“姐姐呢?”
“在接受檢查。”
“爸要不要回家?我替你。”
“再等一會兒,這些年來我並無為她做過什麼。”
振星說︰“好像是她不願跟你。”
“我總覺內疚。”
振星微笑,“都是注定的吧,像我,天天同父親廝混,有這個福氣。”
“你小時候真正可愛,一張臉雪雪白,扁扁的,像活女圭女圭。”
振星笑,“父母看子女,都用這樣的目光吧。”
醫生出來了。
照例安慰病人家屬,表示不過是中小型手術,並無大礙,明日上午九時許入院,即刻入手術室,中午可知結果,三日後可出院雲雲。
最後醫生看著振星問︰“周小姐你是什麼血型?”
“A十。”
“同病人一樣,如有必要,你願意捐出血液嗎?”
振星亳不猶疑,“願意。”
周舜昆接著表示想把病人轉到私家房間,讓她安靜休養。
振星一抬頭,看到王沛中趕來了。
心頭一喜,“你不用上班?”
“我來支持你呀,你的事即我的事。”
振星溫柔地看著他,“一張嘴這樣會說話了。”
“對,忘記告訴你,爸爸打算送輛車給我們做禮物。”
“那多好。”
“來喝喜酒的客人自然會帶傳統的黃金首飾來給新娘配戴。”
振星謙遜,“那我真的要抬不起頭來了。”
半晌,王沛中間︰“你姐姐可出院沒有?”
振星一怔,他都知道了。
王沛中雙手揮在口袋里,“沒人對我說過什麼,是我自己綜合這一兩日的所見所聞,蛛絲馬跡,得到的結論。”
那,也就很聰明了。
“你不是一直希望有個姐姐嗎。”
振星點點頭,但是,她希望姐姐同她一樣無聊庸俗,成日為一襲婚紗,一件首飾鑽營,姐妹倆躲房中哺嘀咕咕,嘟嘟囔囔,談論鄰家的是非,然後,中年齊齊發福,結伴挑女婿,搓麻將,數媳婦的不是……
周嬋新太高貴聖潔了。
振星到這一刻還弄不懂嬋新今早說的善與惡,生與死,陰同陽。
這時看護微笑走過來,“你們可以去看病人了。”
他們一行三人馬上走進病房。
嬋新有點虛弱,需扶著才能坐起來。
振星忙說︰“這是餓出來的,回家多吃些滋補食物,保證有氣力。”
看護推門進來,“請於一時前出院。”
王沛中咳嗽一聲,輕輕告訴振星︰“同酒店一樣,過了一時,另外算一天房租。”
周舜昆握著嬋新的手,忽爾老淚縱橫。
振星與玉沛中假裝看不見,人總有流淚的時候,哭是一種宣泄感情減壓良方,稀疏平常。
振星把自己身上的羽絨大衣月兌下罩姐姐身上,扶著她上車
嬋新尚一直閉著雙目打咚嗦。
王沛中已在車子後座鋪好枕頭及厚毯子,讓嬋新平躺著回家。
嬋新微笑,“倒底要有家人。”
“爸,你與沛中嬋新同車。”
“你呢?”
“我,我獨闖江湖。”
王沛中笑,“把帳單寄回家就行了。”
嬋新忙說︰“手術後幾位可別這樣詼諧,大笑會牽動傷口痛壞人。”
振星瞪著王沛中幸幸說︰“你別當我是煮熟了的鴨子,不會飛。”
他們到家的時候;菲律賓籍的家務助理已經回來,對嬋新必恭必敬,因信的也是天主教,只趕著叫修女。
已經做好清雞湯,撇了油,加兩瓣白木耳,十分可口,嬋新喝了一大碗,然後回房休息。
振星陪著她。、.
嬋新感慨,“父親哭了,我多不孝,你能叫爸爸笑心我卻叫他流淚。”
“你少說幾句吧,手術後怏些康復就很孝順了。”
嬋新閉上眼楮。
振星說︰“最後一個問題,即讓你休息。”
“請說。”
“你何故捐出骨髓?”
嬋新答得簡單︰“助人為快樂之本。”
“對本身有一定危險。”
嬋新拍拍妹妹手背,“所造成傷害,不一定比失敗婚姻更大,何故人人仍前僕後繼。”
振星沒好氣︰“我與王沛中只結一次婚。”
嬋新笑答︰“那是一定的。”
振星吁出一口氣︰“那快樂,必然很大很大很大。”
嬋新溫和地答︰“同挑到合適的婚紗一樣大。”
振星愧不能言,“肯定大很多。”
“決定結婚生子,相夫教子,也是很好的一件事,也不易為。”
“謝謝你,嬋新。”
這時振星听到母親在走廊說︰“振星,讓姐姐休息。”
振星熄燈離房。
她與沛中在偏廳研究婚禮細節。
“在酒店吃西式晚餐比較熱鬧,稍後可以跳舞。”
“伯母怎麼說?”
“伯母說,你怎麼到這個時候還叫她伯母。”
“在酒店,可是吃法國菜?”
“結婚蛋糕上那對模型新郎新娘必需留著給子女觀賞。”
“蜜月你選何地?”
“我不肯定,好像都去過了。”
“伯母會不會把我們送上月亮?同她商量,她未必不肯,屆時就名符其實度蜜月了。”
“不如同爸媽一起去。”
“他們會嫌我們。”
這麼開心,晚上還是睡不著。
半夜振星走到客廳,發覺父親坐沙發上看夜景。
小時候,半夜哭鬧,總是父親來拍拍抱抱,父女累了,就倒在地毯上呼呼相擁入睡。
“爸。”
周舜昆拾起頭來,見到振星,不知恁地,輕輕傾訴起當年事來,“那時幾乎天天同嬋新母親吵鬧。””
振星分析︰“年紀輕,沒修養,沉不住氣,經濟情形也不好,更造成導火線。”
“我同你母真個相敬如賓。”
“媽認識你之際已經成名,房子汽車珠寶都自置,對伴侶沒有要求,當然容易相處。”
“振星你說得很好。”
“過去的事不用再提。”
“可是嬋新的童年少年就這樣被犧牲掉了。”
振星也承認這一點,“不過,她今日走的路,卻絕對是她自己的選擇。”
“為什麼我一開頭沒踫見你母親呢?”
“我不知道,爸,也許你的人生路比較迂回。”
“振星,答應我,善待你姐姐。”
案親從來沒求過她任何事。
振星連忙答“那自然,可是說不定,倒是她照顧我呢。”.3
案女握緊了手。
嬋新終於躲不過那一刀。
手術做了兩個多小時。
振星感覺如捱了一整天,度日如年。
一直問好了沒有好了沒有。
後來看護見到她連忙別轉面孔,不欲敷衍。
醫生終于出來說,“手術十分成功,病人情況良好。”
振星馬上打電話通知母親。
整家歡騰起來。
王沛中偷運兩瓶香檳進來,待嬋新一醒,立刻開了盛在紙杯中遞于眾人暢飲。
振星附下臉去問姐姐︰“痛不痛?”
嬋新輕聲答︰“傷口只不過像一只熨斗在烤。”
稍後紀月瓊亦來探訪,詫異地說︰“這麼多人,振星,你與沛中先退出去。”
“我們晚上再來c”
到了市中心,他倆結伴吃火鍋。
飯店里人山人海,門外一大堆吃客輪候,擠得水泄不通。
王沛中笑說︰“像台北。”
周振星說︰“像香港。”
“三年間這里會更擠逼,”王沛中惋惜地說。
“都是你們台灣人,炒高了地皮,現在百物騰貴。”
“好像是香港人先看中溫哥華。”
“才怪,今年統計,過去十二個月,台灣移民比香港多一倍,向錢看的資本主義國家當然食髓知味。”
兩個年輕人只不過言若有憾。
王沛中打趣未婚妻︰“姐姐來了,不怕失寵?”
振星由衷地說︰“受寵廿二年,也該與姐姐分享福份了。”
“振星,你就是這點好。”
“啐,我優點多著呢。”
“那日伯母向我暗示,希望我倆多生幾個孩子。”.
“是,媽講得再明白沒有,早結婚,早有家庭,添三兩個孩子,然後隨便我們干什麼。”
“通常只有男方家長才會有類此要求。”
“可是你看姐姐,一輩子奉獻給天主,她是不會有後的了,父母便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自十五六歲開始,媽便游說我做傳統家庭婦女︰振星,文憑只是用來防身用,一個人到頭來不過三餐一宿,何必飛得那麼高那麼遼。”
沛中笑,“但伯母本身是個成名人物。”
“母親大概是飛得累了。”
沛中搔搔頭皮,“我是想飛飛不起來。”
“鴨嘴獸怎麼飛,樹熊怎麼飛,食蟻獸怎麼飛?”
“你說誰?”
“我在說狗熊。”
這種無聊肉麻的對白持續了個多小時,兩人情深款款,四目交投,無比喜悅,自得其樂。
然後到朋友家去坐了一會兒,看部電影,已是午夜。
撥電話給母親,紀月瓊說︰“嬋新睡了,我們也正打算回家,你不必再來,明日請早。”
“爸可累?”
“半昏迷。”
他老人家終於松弛下來。
周嬋新三日後出院,身體異常虛弱。
王沛中替她借來一輛電動輪椅,嬋新不用的時候,是振星坐在上頭滿屋亂轉。
紀月瓊惱怒地說︰“振星,你從小是只猢猻。”
振星扮個鬼臉,“我要是狒狒,家里更熱鬧。”
周舜昆放下報紙,“別說她,還指望她不日帶幾只小猴子來呢。”
嬋新一直微笑。
這幾日她穿著振星的衣服,休息過後,神清氣朗。完全是周家一分子。
紀月瓊忽然說︰“嬋新,你不要走,豈不是好,”
嬋新失笑,“我在神前有誓願。”
“那固然是你天父,但是你地上的父也需要你。”
“我會常來探訪父親。”
紀月瓊嘆口氣︰,“也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振星間︰“嬋新,你何故失蹤綜十年?”
“振星!”紀月瓊抗議,“你別想問就問好不好。”
卻不妨嬋新即時回答妹妹“彼時我有點誤會,我未有能力了解大人的苦衷。”
振星說︰“你認為爸爸是壞人。”
“沒錯。”
紀月瓊搖搖頭笑,“倒底是兩姐妹。”
她倆十分親厚。
嬋新並無高高在上,表示你俗我清,她非常隨和可親。
對於世俗事也十分感到興趣,不恥下問,由振星一一解答。
振星不解,“你為何要知道口紅胭脂的潮流及售價?”
嬋新微笑,“那麼,勸年輕教友不要濃妝時可與她們作出合理討論。”
“呵,你不想盲目反對任何事。”
“你把我講得太好了。”
“你這態度像我媽媽。”
“我的榜樣是我天父。”
“說來听听。”
“耶穌入世,替門徒洗腳,又為大麻瘋治病,耶穌慈悲,對來人說︰誰若無罪,便擲第一塊石頭,他並非高高在上。”
振星凝視姐姐,“你一定要走?”
“我屬於我的教會,教會調派我在中國N鎮工作,此刻我請病假,痊愈後即需前去履行職務。”
“叫他們把你調到溫哥華。”
嬋新笑不可仰。
“嘿,在溫埠光是處理青少年問題就夠你瞧的。”
“那當然,沒有一個職位更輕松。”
“我們姐妹你陪我我陪你,多好。”
“振星,我真喜歡你。”
“嬋新,我也是。”
振星比姐姐高半個頭,把她緊緊擁懷中,叫地透不過氣來。
她幫她修頭發,幫她護理皮膚,替她重置簡單暖和的冬衣好讓她再度前往中國。
“媽,統統是凱斯咪,可是別告訴她,怕她拒絕。”
“振星,這些衣物太名貴了,我亦知道行情,你切勿為我小題大做。”
嬋新也會陪振星去挑新娘花束。
她耐心坐輪椅上看振星為如此小事躊躇不決。
花店服務員態度良好,從冰箱里取出各式花版。
“嬋新,你說哪種好?”
“我毫無經驗。”
修女當然應該如此說,振星大笑。
嬋新輕輕吟道︰“你是沙侖的玫瑰花,你是谷中的百合花。”
振星眼前一亮,“我知道了,梔子花。”
店員松口氣,“是,周小姐。”
可是振星又猶疑了,“抑或,茶花?”
“周小姐,五月份才作決定未遲。”
嘉汀妮亞亦抑或凱米莉亞?
嬋新說︰“我肚子餓了。”
真是,修女也是人。
振星把姐姐帶去吃意大利菜。
她想說,教皇未必有如此口福,可是怕嬋新不高興。
振星說︰“我到過梵蒂崗,那年十七歲,暑假,我特地去看米開蘭基羅真跡,他並非我最心愛藝術家,但到了西西庭教堂,還是感動得幾乎落淚,為著想看清楚天花板壁畫上帝創造亞當,我躺到地上,結果和尚前來干涉,叫我站起來。”
“你喜歡哪個畫家?”
“我不介意家中圖畫室內有一幅夢納的荷花池。”
“是,”嬋新頷首,“該人作品本應作此用。”
振星嘻嘻笑,“我倆心意相通。”
“五月做新娘天氣好。”
“要不就四月,一年只得這兩個月。”
“嫁出去之後,記得時時與父親來往。”
“我可能隨王沛中赴美一段時期,他需到紐約實習。”
“那父親可要寂寞了。”
振星悻悻然,“嬋新你听你那紅十字會調查員口吻,十年不見,一見面就批評姐妹做得不周倒,那麼,你來呀,你為什麼不示範如何做一個孝順女兒?嘴巴長在臉上,有時也要用來說說自己。”
嬋新黯然。
振星又不忍,“算了算了,你去服侍天父吧。”
“世事古難全,千里共嬋娟。”
振星听了頗樂,沒想到修女鐵莉莎也愛掉包,且同周振星一樣,似是而非的時候居多。
回程中振星纏住嬋新問她入教過程。
“很自然,就像你我進大學一般。”
“那時一定有人追求你吧。”
嬋新啞然失笑,“那同入教會有何關系?”
“你不想組織家庭嗎?”
“教會本身是個大家庭。”
“是因為某件傷心事嗎?”
“振星,我千思萬想都猜不到你會這麼可愛。”
振星睨著姐姐,“這是褒是貶?這是婉轉地取笑我幼稚吧。”
“家母去世,是我一生中最傷心的事。”
振星聳然動容︰“听說女兒們最難承受這一件,你看我,同母親感情多好,我真怕那一天,媽媽說她也怕離開我之後像我這樣蠹人會吃虧。”
嬋新又忍不住笑,“那一天你都八十歲了,你子孫曾孫玄孫會照顧你。”
“孩子們靠得住嗎?”
“哦.只有上帝是永久的磐石。”
“好端端又說起教來。”
“這是我真實觀感。”
“你們母女可相愛?”
嬋新忽然沉默。
“你們準不準留著舊時照片?”
“教會不是黑社會。”
“听說此刻修女可以保留自己姓名。”
“消息很靈通呀。”
嬋新自行李袋內取一只小小銀相框,遞給振星。
振星一看,照片里三個人,嬋新那時約七八歲,十分可愛,臉盤五官同她母親宛如一個印子印出來,她的父親亦即是振星的父親,彼時當然年輕俊朗。
真可惜,這是個破碎家庭。
“他們天天吵?”
嬋新答︰“在我記憶中是。”
“為什麼?”
“雙方均不肯忍讓。”
“是愛得不夠吧。”
“環境也很逼人。”
“他們打敗仗。”振星唏噓。
“那個年代,婚姻失敗對女方的打擊比較大。”
“噯,我听說有人封建盲目地把離婚女子四個字當詆毀語用。”
“家母決定帶著我遠走他方,踫巧有親戚在倫敦做生意,我們便前去投靠,稍後父親搞的建築生意也略有起色,他在物質上很照顧我倆,我們母女不致於很吃苦。”
“你為什麼不到我們家來住?”
“父親又結婚了,且生下你,家庭十分完整,我不想做不速之客。”
振星沒好氣,“現在又來?”
“此刻事過情遷,”嬋新笑,“無後顧之憂。”
振星說,“現在我很明白什麼叫做哀樂中年,你看我爸,生活總算安定下來,又為往事神傷,唉,做人不易。”
嬋新故意上下打量妹妹,然後說︰“我看做你並不難。”
振星氣結。
振星的童年相當寂寞,父母都是事業派,她由保母照顧,她記得三兩歲時最怕爸爸去上班以及媽媽晚間有應酬,一看見爸媽打扮妥當預備出門她便大哭。
又沒有同齡淘伴,直到三歲上幼兒班才略覺人生樂趣,那時周振星的拿手好戲是把同學一掌推開。
紀月瓊說,“嘩,亢龍有悔。”
為此老師抗議多次。
紀月瓊一直疑惑,“一定是遺傳,可是像誰呢.莫非是遠房的叔祖。”
長話短說,周振星要到今天才知道有個談得來的姐妹是多麼興奮之事。
因血濃於水,無話不說,听了也不惱。
筆每隔三兩小時地便說︰“嬋新,不要走。”
“噫,不是與你說過了嗎?”
“又不是釘十字架,找不到替身,非耶穌不可,你讓教會為你找替工呀。”
“振星你說話真的一句是一句。”
“我有一句說一句。”
“對外人也這樣嗎?”
振星微微一笑,“我並不傻,我的辭覽里也充滿了可能大概要不然也許或者等等等等,我不說不,也不說是,人永遠抓不到我的小辮子。”
“那我比較放心。”
“咦,修女不是有話直說的人嗎?”
“修女也不是傻瓜。”
姐妹笑得彎腰。
周氏夫婦詫異。
這間屋子里從來未試過有這麼多的歡笑。
振星說︰“這是回光返照哪,真可怕,稍後我同你都要離開這個家。”
紀月瓊捧著頭說︰“我沒好好教你妹妹中文,這是報應,不久她就要祝這個家病入膏肓,及早登極樂,振星,我想重頭教你讀成語故事。”
這番話其實很愁苦,不知怎地,周舜昆卻笑得落下淚來。
那一晚,振星向嬋新透露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其實我大約會寫一兩百個中文字。”
“為什麼要隱瞞事實?”嬋新大奇。
“那時我十二一歲,心想,說學會了,媽媽勢必叫老師教新功課,說不會,什麼事都沒有,便一直說不會。”
嬋新不信有這樣的奇事,“你為什麼不喜歡中文?”
“多難寫,多難讀,要學的功課那麼多,總得隨便犧牲一樣,只有它不是學校規定的科目。”振星聳聳肩。
餅半晌,振星又問︰“是不是很糟糕?”
嬋新一貫中立、開明,“你有選擇的自由。”
“倒底是華人哪。”振星吐吐舌頭。
“不,你是加拿大人,若用這個角落看事,可比較明朗簡單。”
嬋新康復情形良好。
教會一直與她有聯絡,每次有文件寄到,她均詳細閱讀,面回覆。
周舜昆解嘲地同妻子說︰“同在任何大機構辦事沒有兩樣嘛,有福利,有病假,亦有升職機會,只不過公司規定職員不準結婚而已。”
紀月瓊不便說什麼。
“下個月她就要回去了。”
那是他的長女,她出生時他才廿六歲,年輕的父親,得知孩子出生,自建築地盤一口氣趕回去,看到那幼小的嬰兒漲紅著面孔正在啼哭,他抱起她,她睜開眼楮看著父親,驀然靜下來。
那一募,彷佛只發全在幾個月前。
“我相信以後嬋新會常常回來。”
“憐憫世人比原諒父親容易。”
“周某.你太同情你自己了。”
這個時候,兩姐妹正坐在公園長機上喂野鴨。
振星一貫興致高漲,替姐姐拍照,架起三腳架.又二人一齊拍,一邊絮絮講起那架照相機來歷,不外是哪一年向父親勒索成功的戰利品。;
然後她發覺嬋新沉默了。
一定是離愁,她想。
再過一會兒,嬋新把著妹妹的手臂說︰“振星,我有點不舒服。”
“為什麼不早說,我們馬上回去。”.
“我見你玩得那麼高興。”
“我天天都高興,來,我扶你到停車場。”
嬋新一站起來,就想嘔吐。
振星連忙掏出帕子捂住她的嘴,她吐了幾口,像是比較舒服,靠在振星肩膀上。
振星嘀咕,“今早還是好好的!”她忽然看到帕子上一片殷紅,吐出來統是鮮血。
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拒绝任何涉及政治、黄色、破坏和谐社会的内容。书友如发现相关内容,欢迎举报,我们将严肃处理。
作品《生活之旅》内容本身仅代表作者亦舒本人的观点,与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立场无关。
阅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确有与法律抵触之处,可向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举报。 如因而由此导致任何法律问题或后果,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均不负任何责任。
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做最专业的言情小说网,喜欢看言情小说的你,请记住我们的网址http://www.cbzy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