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四海  第五章
作者:亦舒
    老水手親自送四海到另一只大船上,同伙頭將軍大力保薦︰“你們沒吃過雜碎吧,嘿,人人贊好。”他只說四海是他的佷子。


    他居然還替四海弄了一套身份證明文件,有了它,羅四海可以自由進出海關。


    在文件上,羅四海是一個十六歲,來自上海,受過訓練的廚子。


    四海從沒有撤過那麼大的謊,他臉色通紅。


    分手時,者水手還堅持送他兩只金戒指。


    四海嚅嚅道︰“那文件,是假的吧。”


    “嘿,白紙黑字,真珠般真。”


    “那,”四海更加感激,“你一定使了不少銀子。”


    老水手凝視他,“我出海那年,只比你大一歲。”


    “你媽可有不舍得你?”


    “倒底是孩子,口口聲聲媽媽,那牛家鄉鬧饑荒,我由我爹送給一個行船的叔怕。”


    “你……不掛念家人?”


    “統統不記得了,”老水手搔搔頭,“人家說,月是故鄉圓,我也不覺得,總要活得下去,才會抬頭看明月,你說是不是四海。”


    四海側然。


    老水手忽然抬起頭來,他的雙目閃出亮光,聲音滋潤,“只除了一個人。”


    “誰?”


    “我的小表妹,本來是要娶她的,後來,”他的聲音轉悲,“她嫁到一戶李姓人家,他們對她很好,但她不爭氣患癆病死了,我前些年回去,再也沒看到她。”


    四海呆呆地聆听。


    老水手輕輕說︰“她叫……翠仙。”


    四海一震,沒作聲。


    呵翠仙是一個極其普通的名字。


    可是每一個離鄉別井的男子,心中總有一個翠仙。


    老水手抬起頭,看著銀盤似月亮,直至烏雲把它遮住。


    臨別,他又贈棉衣給四海。


    四海一個人上了那只叫仙打馬利亞的西班牙商船。


    後來,他才知道西班牙人督信聖母馬利亞。


    在仙打馬利亞的廚房里,他學會了做西菜,也進一步把他的炒雜碎發揚光大︰幾乎什麼剩肉剩菜都可以在鍋里爆一爆上蝶,要就加些甜酸醬,要就加些蒜茸,妙不可言。


    晚上,就睡在廚房邊,與大老鼠作伴。


    近廚得食,老鼠又黑又壯,皮色光滑,吱吱作響,來咬他的足趾。


    四海真正的寂寞了。


    西班牙話難學難懂,船上再也沒有林之洋那樣可遇不可求的老水手。


    羅四海沉著緘默,看上去,比訛稱的十六歲還要大。


    他第一次看到地圖。


    叫大幅藍色底的掛圖,上面有一塊一塊不規則的棕色地形。


    水手見他盯著看,便笑著解釋給他听︰“藍色、海洋,棕色、陸地,中國、那里,西班牙、這里。”


    “溫哥華呢?”


    “該處。”


    四海呆住了,那麼遠。


    他牢牢記住中國的地形,那像一塊橫放的海棠葉。


    “從中國到加拿大,半個世界,中國人,勇敢,西班牙人,亦勇敢。”


    四海鼻子一酸。


    “原本,自廣州到溫哥華,走太平洋近,”他在地圖上比劃,“但,太平洋沒有大埠,少生意做,現在,仙打馬利亞得繞過甫美洲,因為巴拿大運河尚未動工,你帶夠衣服沒有?天氣要冷了。”


    那一大堆話太過復雜,四海一字不懂,他怔怔地看著整個世界,忽然用中文問︰“這地圖,怎樣畫出來?”


    水手笑,“由勇敢的人去探測繪圖,將來,人類會飛到天空。”


    四海也笑,“飛到月亮?”


    “為什麼不,就飛到月球。”


    船漸漸駛往南方,氣溫降低,清晨,船桅掛著一條條冰柱,下雪了,鵝毛似飄下。


    四海溫柔地想到,在家鄉,這種天氣,天井後邊菜園里的塌棵菜最好吃,撥開雪,整棵拔出來,拿到廚房,炒雞蛋吃,呵,真正美味,要過年時才能嘗到。


    他想家想得很厲害,已很久沒有淑浴,但是,卻不愁肚子不飽。


    這不是他出來的原因嗎,願望已經達到。


    終于,他看見冰山一幢,浮餅海面,那是萬載玄冰,水手們大是緊張,敲響警鐘,小心回避。船,駛過南美洲最南邊的一塊土地,叫火地島。


    深夜,四海自言自語︰“舅舅,翠仙姐,你們好嗎,你們現在在什麼地方?”


    反而沒有那麼牽掛母親及弟妹,四海知道他們在家里,等他回去。


    到了最寒冷的地方,一調頭,就是比較暖的國家了。


    越是熱,大人穿的衣服越少,花烏動物的顏色越是鮮艷。


    仙打馬利亞所載主要貨物是可可與咖啡。


    四海喝過,皺著眉頭吐出來,苦的,卻又加糖,真弄不懂他們,四海不愛吃,據說還頂名貴,達官貴人爭著要。


    他終于被勒令去洗澡。


    那是他第一次用肥皂,有股清香,四海喜歡這個。


    西班牙人教他用一把刀,刮掉上唇與下巴多余的汗毛,果然,看上去整齊不少。


    四海知道洋人嫌他髒,他就落力整頓外表。


    鞋破得底面分了家,四海忍痛買雙新皮鞋。


    終于抵達目的地了。


    西班牙人同他說︰“羅,你在此處下船。”


    他目定口呆,舉目無親,不知到何處去借宿。


    水手蠻同情他,“到羅布臣廣場去等,那是人力市場,雇主會到那里去挑人手。”


    四海忙不迭點頭。


    “有人給你五角錢,你好答應了。”


    四海背起包袱,“鐵路站……”


    水手揮揮手,“那是送死之地,你是廚子,你不是苦力,另外找好一點的工作去。”


    四海只得上岸。


    水手也很不忍,“祝你好運。”


    四海模到羅布臣廣場,只見一輛輛馬車在一邊等,雇主在車邊忙與工人接洽,談得攏,工人便跟著主人家坐馬車離去。


    四海等了一日。


    無人與他接頭。


    他塊頭不夠洋人大,言語又不夠人流利,不獲青睞。


    月亮升起來,廣場人散盡,他知道一天已經過去,無奈地取出干糧,狼吞虎咽吃下,在街上躑躅。


    至此,他離家已超過半年,因為天氣已經轉暖。


    倒了那夜,四海才知道,舅舅不是不照顧他的。


    幾乎繞遍整個世界,見聞多廣的羅四海,看樣子就要露宿街頭。


    滿都是外國人,人生地不熟,到哪里去找陳爾亨與何翠仙?


    羅四海走運走到今天為止。


    他約了他們在鐵索橋等,如今橋在何處他也不知道。


    四海蹲到一間酒館門口,不久便听見爭吵聲,在嬉笑及掙琮樂聲中有人被推出摔倒街上,爬起來,恨恨地拾起帽子,拍拍身上灰塵而去。


    四海不敢進去。


    他身邊還有儲起的幾個工資,他要額外小心,他繞到後門,耐心地等,直到有人抬出垃圾,四海見是中國人,大喜,揚聲問︰“大叔,可要用人?”


    那中年人轉過頭來,見是個孩子,訝異,“你是哪一水船來的?”


    “今朝的仙打馬利亞。”


    “你不是柯德唐的人?”


    “誰是柯德唐?”


    “柯是鐵路工頭,已聘了萬多二萬華工來此地。”


    “請問,”四海焦急地問︰“如何去找柯德唐?”


    “你干哪一行?”


    “我是廚子。”


    “噯,柯德唐最等廚子用。”


    “我這就去。”


    “那人笑了,“人家已經下班了,明日請早。”


    四海順手接過那大叔手中垃圾,干干淨淨處理掉。


    那大叔問︰“你的闖伴呢?”


    “只我一個人。”


    “你叫什麼名字?”


    “羅四海。”


    “幾歲?”


    “十四歲。”


    “家鄉何處?”


    “寧波鎮海。”


    “今夜到我處馬虎宿一夜吧。”


    倒處都有好心的人,羅四海又得救了。


    只見那大叔還拖著一條辮子,身穿寬大唐裝,油膩邋遏。


    里頭有人喝叫他,“阿王,你滾到何處去了?”


    “叫你呢。”四海說。


    “你听得懂英語?”王叔訝異問。


    “一兩句。”


    “他們的字像雞腸——”


    “阿王!”


    阿王叮囑四海,“你在這里等。”進去了。


    四海一跤坐到在地,再也沒有力氣爬起來,他驚惶、害怕、淒涼,還有,肚子又餓了。


    雙目不禁濡濕,恨煞自己的肚皮。


    他突發異想,為什麼不能趁桌上有食物之際盡情地吃,吃得飽脹,然後憑這飽肚頂他三五七天,不用再愁?


    人體構造肯定有問題,怎麼搞的,一天到晚,吃完又吃,吃完再吃,成日就是吃,民以食為天,都不用干別的事了。


    這時,阿王又出現在後門,“羅四海,接住!”


    一件東西丟過來,四海眼明手快接住,是一團面包頭。


    他連忙塞進嘴里,咽得太倉猝了一點,把眼淚逼了出來,幸虧一個人,幸虧媽媽在萬多里以外,否則看到這幅行乞圖,不知要傷心到什麼地步。


    他把面包大塊大塊用牙齒撕下來,吃得十分香甜,嘴干,在附近桶中掬點水喝,他蹲下,等老王收工帶他走。


    他等了許久,老王才出來,天都快亮了,酒館才打烊,可見生意極之興旺。


    老王累得臉皮打搔,“唉,三年前今日,我還有打老虎的氣,現在不行了。”


    四海跟在他身後。


    他住在不遠的一間木屋,開了門,點上燈,四海發覺那是一間作坊,堆滿一包包髒衣物。


    老王對他說︰“你挑個地方睡吧。”


    四海奇問︰“你呢?”


    “我?我還要把這些衣服洗出來。”


    啊,不用睡?


    “我要賺錢付人頭稅,”老王同四海說︰“付了這要命的五百塊,我就是這個國家的老百姓,我可以回家娶老婆,然後把她也帶來此地,生兒育女。”


    四海默默地看著老王,忽然動手拆開髒布包,“我幫你。”


    老王深慶得人,“好,好。”


    四海忍不住問︰“日做夜做,多久才蓄儲到五百元?”


    那老王四面張望一下,壓低聲音,一你若做鐵路工人呢,一年也儲不到四十塊。”


    “什麼,”四海大吃一驚,但是雙手已不停地操作,“不是說一天有一塊錢工資嗎?”


    “你听我講呀,”老王拿條小板凳坐在他對面也洗起衣,服來,他喜歡這小伙子,有他陪著說話,不渴睡,故此一五一十為他分析︰“首先,冬季有三個月嚴寒結冰,開不了工,無錢可賺,其二,食用衣服支出百多元,房租需廿多元,稅金要五塊錢,一年到頭難保不服一兩帖藥,又是十元八塊,還有抽煙呢,喝杯茶呢?”


    四海呆住。


    “到頭來還欠六合行一筆佣金。”


    他埋頭搓衣服,掠出一件又一件。


    老王佩服這少年人雙手,像機器一般敏捷。


    他咳嗽一聲,“我就比較有辦法,”自得地呵呵笑,“這個洗衣場是我自己生意。”


    手泡在水里久了,起皺紋,十只手指如紅蘿卜,指縫沁出血來,但,這是他的生意。


    “我已剩了兩百多塊了。”


    四海只知不能白住白吃老王的,以力氣償還。


    “你有親友在此地嗎?”


    “我舅舅叫陳爾亨。”


    老王搖搖頭,“沒听說過。”


    “姐姐叫何翠仙。”


    “小孩子講孩子話,女子到不了這里,衙門不讓中國女子入境。”


    四海吞一口涎沫,“我姐姐不是普通女子。”


    “呵,”老王椰榆他,“三頭六臂,是女強盜嗎?”


    四海氣餒。


    老王偷偷在四海耳邊說︰“沒有女人,就沒有孩子,不讓我們生孩子,把我們當民族,”他嘆口氣,“不過說實在的,我們的確不同種。”


    老五拎起一件濕漉漉的長襖,“你看這條襖子,什麼布,鐵皮一樣,據說是法蘭西那邊礦工發明的,叫騾仔布,這條襖子還有名字給你叫呢,看到沒有,名牌釘這里,叫李維斯。”


    皮都還沒布厚,擦多兩擦,手起泡。


    “只有我肯接這等衣襖來洗,”老王突生異想,將來,會不會有洗衣機器?”


    四海笑,“有了機器,你就賺不到錢了。”


    老王卻有生意頭腦,“咦,我添置機器洗更多的衣賞呀。”


    四海笑著埋頭苦干,硬是把一堆堆髒不可名的臭衣服全部洗出來。


    “難為你了,小兄弟,你休息吧。”


    四海一骨碌倒地。


    “你還有什麼親友?”老王談興不淺。


    四海人已有一半走進夢鄉,含糊他說︰“我還認識一個龐英杰。”


    老王翻身坐起,“你怎麼不早說?”


    四海已經疲倦得舌頭都大了,“一時沒想起他。”


    “唉呀,這些衣裳就是龐兄判給我洗的呀,他此刻做柯德唐手下的小組長呢,管三十個工人同正副兩位廚子,他直接同洋人辦交涉,了不起,有什麼話,同他說即行——”老王口沫橫飛。


    他沒听到回音,一轉身,發覺那剪了辮子的小伙子已經扯著鼻鼾熟睡。


    “嘿!”


    他自己一癱下來,四肢也與身體分家,再也動彈不得,沉沉睡去。


    像所有的華工一樣,他出賣的是苦力,所得的不過是溫飽。


    天已經亮透。


    四海驚醒,要命,肚子又餓了,咕咕響。


    他小心翼翼攤開包袱,只余一只餅子,吃了它,下一頓不知在哪里。


    正猶疑,听見老王的聲音說︰“我帶你去見龐英杰,他為人豪爽,必叫你吃飽。”


    呵,羅四海,你福星高照。


    天氣干燥,晾出衣服已干了大半。


    “洗與熨各有價錢,來,把昨天做妥的衣服交還,同時去拿今日髒衣,我順帶與你見龐兄去。”他怦然把四海當作伙計。


    長年累月在洗衣場堡作,霧氣騰騰,老王身上也有一股曖昧氣味。


    在日光底下,四海看清楚了他,他雙目深陷,臉色青白,體力分明已拉扯到極限,快要吃不消了。


    四海不語。


    他吃了手上的餅。


    老王把他帶到鐵路建築現場。


    老王有一輛馬車,拖著一只四輪車斗,載滿干淨衣物,打算沿途派送。


    鐵路沿著富利沙河而築,馬車到了第一站新西敏市。


    四海不由得在車頭站了起來。


    堡場像一個最大的市集,離遠就听見吆喝聲,機器滾動聲,蒸氣像霧一樣在地面飄動,人來人往,肩擦著肩那樣過。


    昨夜下過一場雨,地下是足踝深的泥濘。


    不遠處是一望無際碧綠的森林,古木參天。


    熙來攘往的人群中,四海看到許許多多的中國人,他們最易辨認︰辮子、唐裝、小蚌子。


    四海興奮得雙眼發亮,一時間他還以為回了家,那麼多自己人!


    他揮舞著拳頭,“鐵路,鐵路。


    老五笑了,“此處是最大一個補給站,鐵路已通過漢門、楓樹嶺、合普、伸展到愛莫利及耶路去了。”


    “帶我去看鐵路。”


    老五被他逗得笑出來,“你以為鐵路是生鐵鑄成的一條大路吧。”


    四海霎霎眼楮。


    “來,我帶你去看。”


    馬車在泥濘路上調頭,路窄人逼,造成磨擦,有人開口大罵,四海一听,居然是廣東話,大樂。


    王大叔,這好像是我們的地頭嘛。”


    老五抬起頭,看到遠處積雪的高仕山去,過一會兒才說︰“將來吧,小兄弟,將來也許,但此刻,我們身在異鄉,我們是異客,不是主人,我們只是苦工,慢慢你會明白。”


    講到這里,忽然之間,遠處傳來極大極大悶雷似一聲轟隆,整個地面為之震動,馬匹受到驚嚇,仰頭嘶叫。


    四海雙耳作悶,忙問︰“那是什麼,那是什麼?”


    “爆山。”


    “什麼?”


    “小兄弟,你以為鐵路築在平地上?要開山闢石鑽山洞的呢,多大的工程!否則,怎麼會叫我們中國人來做,只有我們肯拼死命出死力,白人肯嗎?黑人肯嗎,談也不要談,今日這一炸,不知有無人命損失,今晚便可知道。”老王無限感慨。


    四海握著拳頭,渾身汗毛豎了起來。


    “不辛苦的營主,也輪不到我們。”


    他策著馬車往前走。


    四海終于看到了鐵路。


    同他想像中的完全不同。


    先挖出一條寬但平路,然後鋪上鐵軌與枕木,再均勻地鋪上碎石子。


    一望無際,直到它拐彎在山谷消失,似一條蟒蛇,迂回地游向山中。


    “看到沒有?”


    四海點點頭。


    “已築了三年,一直往內地移,要貫通整個大陸。這是洋人的夢。”


    四海吞一口涎沫。


    鐵路到了合普鎮,沿山而築,一邊是峭壁,一邊是激流大河,一失足,粉身碎骨,遺體撈都撈不著,逝者是誰?不外是張老三,王小二,有什麼要緊?家鄉等他幾年,也就漸漸淡忘,就像從來未曾生過下來,


    老王揉了揉眼。


    見有人經過,他大聲問︰“龐英杰可在附近?”


    似乎人人認識龐氏,大聲回答︰“他今午與柯德唐開會。”


    “什麼事?”


    “申請沿途茶水供應,洋人不讓我們燒火堡水。”


    “不止是這個吧。”


    “上個月薪水,每個時辰計,少發了一個仙。”


    “又吃我們的。”


    “可不是,此事如不獲解決,龐英杰叫大家會下來暫時不開工。”


    “做得很對。”


    “到前頭去等,他就要出來了。


    老王帶著四海往碼頭去。


    四海只見馬車往來不絕,載著糧食、木材、工具,還有,老王指給他看,一箱一箱的火藥。


    極重的貨物由驢馬的背脊轉到苦力的肩膊上,背著運到需要它們的地方。


    四海心想,建築萬里長城的情況,一定與這里相似。


    有人揚聲,“可是找龐大哥?”


    “勞駕傳一聲,說是王得勝與羅四海找。”


    “稍候。”


    四海內心忐忑,原來士別三日,龐英杰的場面已經做得那樣大了,不知他還有沒有空記得他那樣的小朋友。


    正在彷徨,一把豪爽的聲音已經傳來,“四海,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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