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雙手雖然小  第四章
作者:亦舒
    林日保用普通話同嘉揚說︰“你才是三人組的靈魂。”


    嘉揚連忙欠欠身,表示不敢當。


    “我看過片段,並非胡亂夸獎,或是企圖分化你們三人,這次工作完畢,我們可以立刻與你簽約。”嘉揚不出聲。


    “願意同我介紹你自己嗎?”


    嘉揚約略把她的身世、年齡、履歷說了一下。


    林日保納罕地問︰“天天打電話給母親?”


    “記者的母親也會擔憂。”


    “真是,我怎麼沒想到。”他笑了。


    見到白人醫生,詳細檢查完畢,這樣說︰“康復得很好,多喝水,多休息。”林日保送她回去。


    “下一站是印度吧。”嘉揚點點頭。


    林日保說︰“愈是古國,女性地位愈低,你看到的一切,將使你戰栗。”


    嘉揚不出聲,她知道這次旅程看到的,將成為她終身烙印。


    林日保說︰“沒想到平日緘默的你做起新聞來那樣凶猛。”嘉揚一怔,料不到有人那樣形容她。


    “珍伊娜思想已經老化,又嗜酒,試過失場,已無人願意聘請,她需要你這種新血。”


    嘉揚仍然沉默。


    “黑麥可崇尚自由,不喜受合約束縛,看你能否成功說服他追隨你,照說,也不是難事。”不論從事何種行業,都先得學會做一只狐狸。


    林日保把名片給她,“隨時與我聯絡。”


    “謝謝。”


    林日保微笑,“總算開口了。”


    他又說︰“年輕貌美的女子無論做甚麼都佔便宜。”


    “我不會利用色相。”


    林日保卻說︰“色不迷人人自迷。”他走了。


    珍伊娜緩緩踱出來,閑閑說︰“支那人與你講甚麼?”


    “喂!”嘉揚抗議。


    “可是說我早已過時,工作不力?”


    嘉揚輕輕答︰“你這樣一講,連我都知道了。”


    珍伊娜問︰“他們看中了你?”


    嘉揚不置可否。


    “鐘毓幸以後已許久沒有華裔新面孔登場了。”


    麥可把她們的行李摔出來,“該上路啦。”


    嘉揚背上背囊,忽覺沉重。


    珍伊娜說︰“我一早知道你非池中物。”


    嘉揚說︰“我忘了拿手表。”


    她回轉房間,發覺桌子上有一面小鏡子,她仔細一看,見鏡上有殘余白色粉末。


    呵,不要多事,已經要離開這個地方,甚麼都裝作沒看見最好。


    她取了手表便出門。


    最不舍得的是那兩只獵隼,像送客似在空中回旋,嘉揚不住朝它們擺手。


    “走吧。”他們不過是過客,應收拾戀戀不舍之心。


    進了候機樓,嘉揚攤開日志手冊,在自制地圖上畫上一條紅線,自安曼連接到加爾各答。


    麥可微笑,“嘉揚真可愛,還似小學生似自畫地圖。”


    珍伊娜懶洋洋說︰“你懂甚麼,這叫做童真看世界。”


    麥可感喟,“嘉揚也算得是社會的藍眼兒了。”


    英國人口中的碧眼兒指父親心目中最寵愛的孩子,與眼珠實際顏色無關。


    嘉揚听到只是笑。


    麥可問︰“這些資料,將來準備寫用吧。”嘉揚點點頭。


    “用中文還是英文?”


    “尚未決定。”


    “屆時記得簽上下款送一本給我。”嘉揚只是笑。


    “名叫甚麼?”


    嘉揚據實說︰“還未知道。”


    麥可建議︰“用藍眼兒看世界吧。”


    嘉揚謙答︰“我不過是管中窺豹。”


    珍伊娜說︰“他們華人的?養好,一貫低調,從來不夸獎自己,明明有九十分也說成只有六十分。”


    嘉揚連忙分辯,“我真的只有五十分。”大家都笑了。


    他們登上飛機。


    麥可的手提行李無意踫到嘉揚左臂,她雪雪呼痛。傷口縫了幾針,像一條小蜈蚣,爬在雪白的手臂上,看上去有點詭異。


    麥可用寶麗萊相機對牢傷口拍了幾張照片給嘉揚,嘉揚夾在日志?當簽。


    珍伊娜說︰“抱歉我沒有將身世告訴你。”


    “那是你的私事。”


    “家母與一名英國人私奔生下我,她娘家一直認為是奇恥大辱,利用親情誘她回去探親,還未進家門已經中槍倒地。”


    嘉揚問︰“他們為何踐踏婦女?”


    大家默然。


    半晌麥可才說︰“也許,因為婦女生活上需要照顧,久而久之變成一宗附屬品,任人宰割。”


    嘉揚感慨,“是,像一只狗或一只貓一樣,日久失寵,仍吃得飽已經很好。”


    她想到了自己母親,黯然神傷。


    “咦,你怎麼會有感觸?”


    “實不相瞞,家母自三十六歲起就過?寡婦般生涯,丈夫在生,但另結新歡,對她不理不睬。”


    珍抬起頭想一想,“到了這種地步,女方亦應負責。”


    嘉揚說︰“我也覺得她應該走出去。”


    “她還貪圖甚麼呢,一個虛假的名分?”


    “不,她只是缺乏勇氣,她沒有膽量。”


    “所以只得天天接受侮辱……生活質素,如此低落,自尊蕩然無存,生不如死。”


    嘉揚落下淚來。


    “咦,嘉揚,那是你父母的事。”


    嘉揚拭淚,“在我們的社會?,母女同心。”


    “呵,那壓力豈非太大。”


    “是,我們的榮辱也往往牽涉到整個家族。”


    麥可皺上眉頭,“多麼麻煩。”


    珍扯開話題,“嘉揚,你看過泰姬陵沒有?”


    嘉揚老實不客氣地說︰“我對于當權者將榮譽建立在人民痛苦上的建設一點興趣也沒有。”


    珍笑,“說得好。”


    “但月色下的泰姬陵的確美得不似凡間。”嘉揚埋頭讀資料。


    這次有人在飛機場接他們。一個高大英俊的美國人胡佛非常親切,口口聲聲願意幫他們做任何聯絡工作︰“大家是同事,我派駐加爾各答已有一年,各處門路都鑽得爛熟。”


    可是三人組想看的,並非各類名勝或是酒店中為歐美游客表演的舞蹈及結他音樂。


    珍伊娜冷冷說︰“我知道該往何處。”胡佛背?珍吐吐舌頭。


    他采取蚌別擊破術,悄悄同嘉揚說︰“真難為你,同這樣一個臭脾氣的前輩合作,她出名霸道,自私,又憎恨男人。”


    換了是男人,他就會說這個前輩公私分明,工作態度嚴謹,還有,不近。


    嘉揚忽然問這個金發兒︰“你為甚麼歧視女性?”


    他先是詫異,隨即嬉皮笑臉,“你弄錯了,我愛煞女人。”嘉揚嗤之以鼻。


    忽然之間,胡佛作一個恍然大悟狀,“我明白了,你是珍伊娜的新相好。”


    嘉揚拉下臉,“你再說我就請你吃耳光。”


    珍過來說︰“胡佛先生,你請回吧,有事我們自然會與你聯絡。”


    已經說得十分客氣,那胡佛知難而退,大家耳根清淨。


    珍的第一站是一間學校。校長名古晉,是英印混血兒,看到珍親昵地擁抱,她們應邀參觀課室。


    只見七八歲到十二三歲的女孩子穿?美麗的沙里習舞,鼓聲咚咚,?師一邊示範一邊說︰“她看到他了,雙手合十,眼珠往左邊瞄去,滿心歡喜擺動頭部,腳下生了蓮花,跳躍嗒咚嗒嗒……”


    她們都擁有一雙鬼影幢幢的大眼楮。


    天氣炎熱,嘉揚本來已經出了一身大汗,可是校舍深園大宅,非常陰涼。天井?種?玉蘭樹,異香撲鼻,嘉揚滿心歡喜。


    她們在石?上坐下來。


    迸晉輕輕說︰“自婬窟中把她們救出來,總得?會她們一技之長。”


    嘉揚這才知道震驚,一股寒意自頂流下至踵,原來學生們的身世如此可憐。


    只听得校長說下去︰“經費有限,也只得救一個算一個,我們還設有英語班及縫紉班等。”


    這時女工捧出了茶點,還是道地的英式下午茶,大吉嶺紅茶、青瓜三文治,殖民地時代似尚未過去。


    迸晉女士說︰“歡迎你們。”


    珍說︰“我一直掛念你。”


    正想聊天,又有人過來在她耳邊低聲報告,她立刻站起來,“請恕我有事。”


    珍耳尖听到,便問︰“是你那著名的善終服務嗎?古晉,請帶我們去拍攝。”


    嘉揚一听,渾身汗毛豎起來,她不是害怕,而是受不了慘況刺激。


    迸晉猶豫一會兒。


    “也許,適當的披露會吸引捐款。”


    迸晉苦笑,“我們的確需要經費。”


    珍立刻說︰“放心,我們會用隱藏攝影機拍攝。”


    迸晉說︰“那麼,隨我來。”


    走過天井,經過長廊,來到一間大廳,約放?十來張病?,嘉揚滿以為會听見申吟、看到維生設備及護理人員,但都沒有。


    病人或熟睡,或臥坐,神情都相當安詳,她們都是十分年輕的女性,穿白袍,赤足,看到古晉,過來親吻擁抱。


    他們放輕腳步,輕輕走過。


    迸晉女士在一張病?前停下,“這是妮洛爾。她已彌留。”


    她坐在?沿,輕輕禱告。


    妮洛爾只有十多歲,雙眼微睜,秀麗瘦削的面孔安寧,雙手交疊胸前。


    忽然,彌留的少女嘴唇蠕動,說了幾句話。


    迸晉抬起頭,“她怕上帝不原諒她。”


    嘉揚忽然插嘴︰“不,上帝一定原諒你,你將坐在上帝右邊,直到永遠。”


    嘉揚背光站?,太陽照在她頭上,形成一個光圈,那少女微笑,又說了兩句話。


    “她問你可是上帝的使者。”


    嘉揚勇敢地回答︰“你將往一個更好的地方。”


    少女呼出最後一口氣。


    從來沒有更輕賤的生命,悄悄來,悄悄去,沒有驚動任何人,無聲無息。


    迸晉站起來,“我們會給她一個適當的葬禮,她在世上沒有親人,我們把她自街上拾回,她患末期愛滋病。”


    這時連鐵漢似的珍都吁出一口氣。


    三人組輕輕離去。


    麥可揮汗,“嘉揚說得好,誰還有心情去看泰姬陵。”


    “我們還有更可怕的地方要采訪。”


    “不!”麥可慘叫。


    嘉揚說︰“先找個地方讓我喝杯威士忌加冰。”


    “那還不容易,叫胡佛出來結帳。”


    “不,不要他,看見他都討厭。”嘉揚用手掩住面孔。


    珍終于說︰“今天休息吧。”


    回到旅舍,嘉揚終于喝到她的威士忌。


    她撥電話回家。


    “是你,真好,嘉揚,請問︰婚筵吃中菜還是吃西菜?”


    “中菜。”


    “龍蝦還是蒸魚?”


    “都要。”


    “謝謝你,”陶芳歡天喜地,“現在媽媽同你說。”


    “嘉揚,此刻你又在甚麼地方?電話帳單上有來自南美洲的電話。”


    “我在印度加爾各答。”


    “當心!”


    “知道,”停一停,“家?真熱鬧。”


    “是,辦喜事原來這樣高興。”


    嘉揚不知說甚麼才好,兩個世界涇渭分明,對她來說,母親那邊喜氣洋洋已經有點陌生。


    彭太太說︰“听到你聲音才覺安樂。”


    幣了電話,嘉揚發覺胸口發癢,開頭以為是蟲蟻咬,月兌掉衣服看,發覺一塊一塊腫起來的是風疹。


    風疹是無名腫毒,通常因敏感引起,不知何時來何時退,但嘉揚心中有數,這次發皮疹是因為精神太過緊張。


    她又取出赫昔信的百寶袋,翻了一翻,果然有風疹藥、止癢膏,她非常感激。


    她不禁撥電話給他。


    “赫昔信。”他熟悉的聲音傳來。


    “老赫,是彭嘉揚。”


    “是你,”他十分歡喜,“終于想到我了。”


    “天天用你的藥袋。”


    “嘉揚,恭喜你,同美國廣播公司簽了約。”


    “你怎麼知道?”


    “這一行的消息傳得多快。”


    “托賴,我運氣好。”


    “還有,你受了傷可是?”


    “輕傷,不足掛齒。”


    “可大可小,你自己留神。”


    “這一切都是別人傳到你耳中?”


    “彭嘉揚,你已成為名人。”


    嘉揚啼笑皆非,“承你貴言。”


    他終于說了實話︰“少了你在身邊嘰嘰喳喳,恍然若失,大家都想念你。”


    嘉揚只是笑。


    “我有事要出差,下次再談。”


    嘉揚依依不舍。


    風疹腫塊卻更加刺癢,坐不寧站不穩,又不敢抓,怕加倍惡化,一照鏡子,連臉上都大塊疊小塊,難看極了。


    嘉揚已有多日沒照鏡子,發覺皮膚已經曬成棕色,四肢也比較粗壯。


    麥可過來,一看到她的臉,“這是甚麼?”


    嘉揚答︰“麻瘋。”


    麥可坐下來︰“這次你也吃足苦頭。”


    嘉揚回答︰“真沒想到這世界的陰暗面如此可怕。”


    “寶貝,你還沒見到萬分之一呢。”


    “你看,我也開始喝酒。”


    “少喝怡情。”


    麥可皮膚黑得發亮,嘉揚伸手出去,輕撫他的背脊,“奇怪,人類膚色竟有那樣大差別。”


    “但血液一概鮮紅色。”


    “是。”嘉揚笑了。


    “戴塊面巾,我帶你出去吃咖喱。”


    “我患風疹呢。”


    “怕甚麼,以毒攻毒。”


    “叫珍也一起。”


    “她另外有事。”


    嘉揚顧不得,用紗巾遮上風疹,與黑麥可出去吃飯。


    嘉揚一貫把所有重要的東西都帶在身邊。


    麥可帶她到小巷飯店吃羊肉咖喱,味道鮮美,連舌頭都幾乎吞下。


    印籍主人過來與麥可搭訕,贈他們一客甜乳酪。


    嘉揚忽然想起母親叫印裔男子為紅頭阿三,不禁笑起來。


    麥可掀起她的紗巾,“咦,風疹竟褪下去了。”


    萬幸。


    可是在這個時候偏偏見到了她討厭的胡佛帶?朋友進來。


    那金發兒口不擇言,竟指?說︰“原來你喜歡黑人。”


    嘉揚喝了兩杯,已忘記君子動口不動手,忍無可忍,伸長手臂,賞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麥可勸說︰“走吧。”


    到底還算是同事。


    他拉?她離開是非之地。


    “怎麼到處踫見這可憎的美國人。”


    “這人像蟑螂,四處流竄。”


    “我的手辣辣痛。”


    “又一次因工受傷。”


    嘉揚笑得落淚。


    “早點睡。”


    “知道。”


    半夜醒來,覺得潮熱,抬頭一看,月亮似銀盤般閃亮,她嘆口氣,同誰共嬋娟呢,她都沒有意中人。


    有人在門外輕輕叫她︰“嘉揚,嘉揚。”


    誰?


    是黑麥可,“來,我帶你去看恆河。”


    呵恆河,念小學時看?地圖小嘉揚就向往不已,這是古文明的發源地,而且擁有最好听的譯名,它原名干支,在世上已有億萬年,與幼發拉底河及黃河一樣著名。


    “天還未亮。”


    “跟我來。”


    他們悄悄離開旅舍上車,麥可給她一支新鮮蓮蓬,讓她剝?吃,嘉揚滿嘴芬芳。沒想到麥可那樣富心思。


    嘉揚問︰“你可結過婚?”


    “兩次,現在分居。”


    “為甚麼?”


    “一年倒有十個月在路上,感情難以維系,我計算過,今次我們需乘搭廿二次飛機才能完成工作。”


    “她們都不了解你。”


    “女人都還等?男人去體貼她們呢。”


    “這工酬勞並不高,為甚麼拚命?”


    “我欠珍一個人情。”


    “你們都是義氣子女。”


    “你呢,嘉揚,雪白粉女敕的你為何跑到這種地方來。”


    “我一早說過我想尋找名利。”


    這時,碩大晶瑩的月亮漸漸隱去,天邊魚肚白,他們駛近恆河三角洲,下車向長堤走去。


    剎那間地平線上出現一線紅光,接?,太陽緩緩升起,金光四射,嘉揚遮住額頭,呵,真壯麗動人。


    信徒紛紛涉水走入河?,和衣浸在水中,合什祈禱。嘉揚感動了,只希望?眾們如願以償。


    回到旅舍,卻挨了一頓罵。


    珍大發脾氣,“離隊也不通知我,去了何處?叫人擔心,萬一失蹤,到甚麼地方找你們?麥可,你再帶?嘉揚亂走我就開除了你。”麥可不出聲。


    “半小時前就該開始工作了。”


    這次的目的地是低級紅燈區,臭味四溢的陋巷、舊樓、搭出一座座籠子般小露台,女子就坐在籠中展覽,看到中國人,有些扯過披肩遮住半邊臉,有些索性別過臉去。


    嘉揚踩?污水感慨地報道︰“正當西方先進富庶婦女在為下一季春裝走向煩惱的時候,這些女子卻正出賣籌嫁妝,是,你沒听錯,妝奩不足,會遭男家輕視甚至殺害,官方無法壓抑這種罪行……”


    嘉揚的大眼楮閃爍?由衷的憤怒,語氣無奈悲哀,一定會叫觀眾動容。


    “在這座人間煉獄中,一百多名女子失卻廉恥自由,最年幼者只得十一歲,先生、女士,請伸出援手救助她們,請注意世上有這種慘事正在發生。”


    她有無法壓抑的憤怒,出示一種針藥。


    “相信你們听過這種Y絕育藥。”嘉揚不出聲。


    “由貴國某慈善機構提供,免費在我國使用。”


    嘉揚忍不住說︰“你難道不贊成節育?”


    印道莉女士板起面孔,“該種針藥從未在人體試驗,貴國婦女也從不采用,最近報告顯示,已有使用過Y絕育藥的本國婦女患上癌癥。”


    嘉揚這時說︰“多產婦女難產致死的比率豈非更高。”


    大家沒料到這名初生之犢會說出這樣政治性不正確的話來。但是,又千真萬確指出關鍵所在。


    印道莉鐵青?面孔,“難道我國婦女的生命、權益,皆低人一等?”


    嘉揚看?她,一面“是”字險些兒出口,被珍一個眼色止住。


    印女士繼續說下去︰“把這種針藥引進我國的所謂慈善機關有何企圖,是否想滅絕某種族裔?”


    嘉揚說︰“我們會跟進調查。”噫,問題復雜到極點。


    “到了下一個世紀,人口膨脹——”


    印道莉斷然說︰“那是另一個問題。”嘉揚不想再問下去。


    他們拉隊離開。


    在車上嘉揚有點惆悵,“我原本以為可以見到戴卡蒂亞珠寶的馬哈拉渣或馬哈拉尼。”


    麥可說︰“下次吧,我介紹你認識在劍橋讀英國文學的藩王後裔。”


    嘉揚問︰“做記者是否可以看遍各色人種?”


    “是,政客、罪犯、美女、俊男,百行百業的明星,甚至王室貴族,打出記者招牌,無遠弗屆。”


    嘉揚嗤一聲笑,“那也不過狐假虎威,貴國強凶霸道,隨便派個打手出去,人家見了已經誠惶誠恐。”


    誰知麥可直認不諱,“那當然,如果我是贊比亞記者,見聞就差多了。”珍一直低頭不語,听到這話,才笑出來。


    麥可問嘉揚︰“這次行程,印象最深刻是甚麼?”


    嘉揚不假思索的答︰“安曼市那兩只獵隼,我從未見過如此神駿通人性的飛禽,飛得那樣遠那樣高,可是仍然懂得與地面接觸。”


    珍懶洋洋說︰“我們還不如它呢。”


    麥可又問︰“辛苦嗎?”嘉揚輕輕點頭。


    “比當初想象如何?”


    嘉揚苦笑,“一早知道是這樣,哪?敢出發。”


    珍說︰“是呀,就是因為年輕無知,不知不覺走到今回,回頭一看,汗流浹背,天呀,千山萬水,是怎麼走過來。”語氣無限蒼茫,嘉揚為之惻然。


    她問珍︰“可是,成績斐然,亦無遺憾了吧。”


    別看嘉揚年輕,捧起人來不?痕?,很有一手,珍伊娜一听,感覺十分舒服。


    她笑笑,“哪有毫無缺憾的人生。”三人組在車上竟談論起人生來。


    嘉揚說︰“我渴望變愛。”


    麥可揶揄,“喂,名利之外還要愛情?”


    “都要。”


    珍笑說︰“她年輕,別與她計較。”


    車子一停下來,珍便回房準備下一站資料。


    嘉揚說︰“珍的生命中除了工作沒有其它。”


    “是,我們漸漸斷了六親,競爭激烈,連帶朋友都統統得罪,只得與工作共眠。”


    嘉揚想一想,“家母會永遠愛我。”麥可笑了。


    那天晚上,他們收拾行李上路,也算是難得了,三個人的身外物仍然只得手提包,嘉揚帶的幾件線衫已經洗得發白,她從來沒有穿爛過衣服,看樣子第一次把衣物穿破的經驗快將來臨。原來,單靠一件行李也能生活,嘉揚對簡約二字有了新體驗。


    她打開地圖,呵,下一站是中國。


    嘉揚問︰“為甚麼不停香港,那是繁華錦繡地。”


    “你想探親?”


    “不,但久聞那是購物天堂。”


    “我們不去那?,香港的女性生活得不錯。”


    “也一定有極黑暗的一面。”


    珍微笑,“我們去中國杭州,屆時只得你一個人諳華語,嘉揚,看你的了。”嘉揚不出聲。


    “答應我,提問時要一般敏銳,不得留力。”


    嘉揚答︰“是。”


    半晌,嘉揚說︰“我父親在杭州有間廠。”


    “啊,真的,可否款待我們?”


    “我試試。”她找出父親的名片,照號碼撥電話過去。


    有一名講普通話的接待員說︰“念祖制衣,請問找誰?”


    “是彭嘉揚找她的父親彭念祖,他在杭州嗎?”


    “呵,原來是二小姐,請等等。”那人對她家庭狀況了如指掌,倒是意外。


    半晌,她父親來听電話,“嘉揚,你在哪?,有甚麼事?”


    “爸,我明日下午到杭州。”


    彭念祖一怔,“是特地來看我?”


    嘉揚略為尷尬,“我與同事一行三人來中國采訪。”


    “好呀,可是要我招待?”


    嘉揚笑,“再好沒有了。”


    “我有招待外賓的寓所,我派人派車來接飛機。”沒想到父親對子女又是另外一種態度。


    他問︰“嘉維的婚禮如期進行?”


    “沒听說有枝節。”


    “謝天謝地。”嘉揚滿意地掛線。


    她把情形同珍說一遍,珍嘩地一聲,“有那樣好的父親,還做甚麼記者?”


    嘉揚有遺憾,“可惜,他不是好丈夫。”


    麥可勸說︰“那是他們之間的恩怨。”嘉揚無奈,低頭不語。


    珍說︰“你也有這麼大了,成年人怎可盼望花常好月常圓。”


    麥可卻說︰“這次可找到東道主了。”


    嘉揚笑問︰“你有三個願望?”


    “有,吃四川菜、吃杭州菜,以及吃廣東菜。”


    “撐死你。”


    “甚麼?”


    “說你吃撐了。”


    “全部辦妥,心情異常興奮,覺得很幸運。”


    “怎麼在加爾各答上飛機?”


    “呵,乘機暢游亞洲名都。”


    “印象好嗎?”


    “人很多,馬路擁擠,天氣炎熱。”


    “領養的孩子,是男是女?”


    “是一個五個月大的女嬰,叫秋月。”嘉揚點點頭,通常都是女嬰。


    “她有兔唇毛病。”


    嘉揚連忙說︰“那是小意思,三十分鐘外科手術即可矯正。”


    夏巴太太很高興,“我也那樣想。”珍見他們說個不停,微微笑。


    夏巴先生問︰“杭州是個怎麼樣的地方?”


    “中國人有句老話,叫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嘩。”


    夏巴太太又問︰“請問,你幼年學習英語可有困難?”


    “沒有,我相信小秋月也會同樣適應,你不必擔心。”


    “啊,謝謝你。”


    嘉揚也老實不客氣的問︰“是甚麼促使你倆到中國領養兒童?”


    夏巴夫婦異口同聲︰“我們愛小孩,自己已有兩個兒子,渴望小女兒,既然證實已不能生育,便領養一名。”


    “可是不同文不同種的孩子


    ……”


    “你是指膚色吧,對我們來說,孩子即是孩子。”嘉揚頓時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平凡的普通人原來也可以有這樣無私崇高的思想。


    夏巴太太興奮地說︰“听說華人幼兒腸胃不適合牛乳酵素,我們會喂豆女乃。”


    “我在研究中國人的習俗及節日,總要叫秋月也熟悉祖先的文化,不可剝奪她在這方面知識。”


    嘉揚肅然起敬,“夏巴先生,你一定要與我交換姓名


    夏巴太太說︰“我們住多倫多約克區。”


    看過嘉揚的名片,夏巴太太說︰“呵,你是記者。”


    “可否跟你們去領取秋月?”


    夫婦互相交換一個眼色,十分有默契,“歡迎之至。”他倆異口同聲,立即約好時間地點。


    轉頭一看,麥可已經盹?,珍正凝神在做功課,雙眼對牢計算機熒幕專注地找資料。


    彭念祖沒有食言,他派了兩名伙計來接飛機,拉?中文字橫額︰“歡迎彭嘉揚小姐”,感覺十分擾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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