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陽天  第六章
作者:亦舒
    一邊打扮,從心一邊看著鏡子里的人,呵,一個被生母拋棄在一棵槐樹下的孤嬰,不知怎地,神推鬼擁,竟然活了下來,長大成人,到了今天。還有什麼看不開的事,想到這□,不禁豁然開朗,從心嫣然一笑,鏡中的她,真的色若春曉。更衣時她吸進一口氣,拉上翠綠色織錦窄身旗袍拉鏈,有人忍不住稱贊︰“真是歷屆最漂亮的選美皇後。”


    她鎮靜地踏上台板。因為一點掛慮也沒有,所以表現更加大方成熟,博得掌聲如雷。


    最後一關,司儀問一個嚴肅問題︰“燕小姐,作為華僑,你對海外華人有什麼盼望?”


    事先準備好的台詞比較圓滑、簡單,從心照□演說一遍,但是忽然自己加上結尾︰“我希望華裔團結,說普通話、廣東話、福建話的全是華人,還有,乘飛機去的不要瞧不起搭火車的,坐車的別輕視走路的,切勿互相排擠,須彼此愛護。”


    台下忽然靜了幾刻鐘,司儀□□一把汗。接□,有人高聲叫好,有人喝彩,有人站起來拍手。


    溫士元在家□邊喝啤酒邊看電視,到這個時候,才喃喃說︰“了不起,燕陽,真勇敢。”


    宣布賽果時從心並沒有專心听叫名,她在想,明日後,她該回鄉去探訪信義婆了。


    “第二名是燕陽。”


    她沒有站出來。


    “燕陽!”


    身邊有人推她,呵,第二名,她居然得到亞軍,假水鑽皇冠戴到她頭上,從心淚盈于睫。冠軍是名英國文學碩士生,平日對從心還算和氣。


    從心到後台借了鄧甜琛的手提電話打到張家。


    “我得了第二名。”她哽咽地報告。


    “鬧出了一點新聞,還有第二,算是不錯了。”他什麼都知道。


    “真不好意思,干擾你平靜的生活。”


    “那算是什麼,你別放在心上。”


    “子彤好嗎,我真想念他。”


    “我們等你。”


    “明日我會去探婆婆。”


    “那是應該的,速去速回。”


    鄧甜琛叫她,她掛上電話。


    “燕陽,這位是祈又榮導演。”


    從心點點頭,披上外套,預備離去。


    祈導演笑,“外邊記者布下了陣,你怎麼走得了?”


    從心不由得對這位女導演有點好感。


    “可否約你談談拍電影的事?”


    這麼快,台前得了獎,台後就有人談合約,她已經找到了青雲路?


    鄧甜琛說︰“又榮,放心,我會幫你約時間。”


    導演笑,“謝謝你,老同學。”


    原來是同窗,從心很羨慕,她就沒有舊同學。


    導演說︰“開我的車走吧。”


    鄧甜琛把一頂漁夫帽交給從心。


    從心被工作人員帶到天台,再走到另一邊停車場。她松一口氣,抬頭一看,原來是星光燦爛,空氣意外地冷冽清新。從心有點淒惶。可是來不及傷春悲秋,鄧甜琛已催她上車,一溜□似把車開走。功德圓滿了,從心閉上眼楮。


    只听得鄧甜琛輕輕問︰“可要召開記者招待會,一次過回答或聲明不會回答任何問題。”


    從心微笑,“政府有無規定私人事件必須交代清楚?”


    “當然沒有。”


    “那就恕不多講了。”


    “好。”鄧甜琛喝彩。


    “你也贊成?”


    “這年頭願意不說話的人愈來愈少。”


    從心喃喃說︰“不說話的女人。”忍不住神經質地笑出聲來。


    “像不像個戲名?”


    “為何那麼多人說個不停?”


    “宣傳呀,世上沒有好宣傳或是壞宣傳,宣傳就是宣傳,都希望紅起來,或是紅一日兩日、一月兩月也好。”


    從心嘆息一聲。


    鄧甜琛說下去︰“英雄不論出身,美國新晉民歌手珠兒不久之前還住在一輛福士車□,無家可歸,成名之後,身家億萬,穿華服戴珠寶做時尚雜志封面。”所以商業社會那樣重視功利。


    從心忽然說︰“這條路不對了,我們不是回家去嗎?”


    鄧甜琛答︰“怎麼回家呢,守滿記者,到朋友家暫住一晚可好?”都事先安排好了。


    “那位朋友是誰?”從心鎮定地問。


    鄧有點尷尬,“溫士元。”可是從心只點點頭。


    車子往山上駛去,不久到一間小洋房面前停住。


    有人迎出來,正是溫士元。他替她開車門,“燕陽,要是你不願意,我立刻送你到酒店。”


    從心只是答︰“沒問題。”反正處處為家。


    他松口氣,請從心進屋。


    從心轉頭說︰“我真怕王小姐不高興。”


    又一次,溫士元像是忘記世上有王嫻這個人,“誰?”


    “你的女朋友王小組。”


    “她,呵,我的朋友即是她的朋友,她會明白。”


    從心看□他。


    她不相信世上有那樣大方的女子。


    溫士元雙手插在口袋□,只是嘻嘻笑。


    小洋房布置得十分雅致,牆上掛□多幅彩色繽紛的抽象油畫做裝飾。從心走過去細細欣賞。


    溫士元在一旁介紹︰“大建築師勒卡甫亞爾的作品;我自十年前開始收集他的油畫,他大部分作品在東京。”


    從心坐下來,溫士元斟一杯汽酒給她。


    從心說︰“你懂得真多。”


    “要是你願意的話,我可以與你分享。”


    從心不語。


    “你喝的香檳叫克魯格,有時候,克魯格不標明年份,因有聲名保證,所有這個牌子產品都是香檳之王。”


    從心卻抬起頭來困惑地問︰“你背□女友招待別的異性,難道一點不覺羞愧?”溫士元不出聲。


    從心輕輕說︰“嘩,人心叵測。”


    溫士元想申辯︰“我──”


    從心笑笑放下酒杯,“我倦了。”


    穿□極細高跟鞋子走了一晚,不知多累,她到客房沐浴。在熱水蓮篷下她靜靜思索,電光石火間,豁然大悟。她立刻里上大浴袍跑出浴室去找溫士元。


    他在房听爵士音樂。


    從心笑□說︰“我明白了。”


    他轉過頭來,“明白什麼?”


    他看到出水芙蓉似的她,不禁呆住,他記得第一次見到她時,她也是穿□大浴袍,此刻的她額角還點綴□亮晶晶的水珠,他從未試過這樣強烈需要擁有一個異性,不是逢場作戲,他想與她長相廝守。


    溫士元覺得迷惘,他咳嗽一聲,“明白什麼?”


    從心伸出袖子抹去額上水滴,笑□走近一步,“根本沒有王嫻這個人是不是?”


    溫士元退後一步,“哎呀,你真聰明,被你猜到了,我們無意欺騙你。”


    從心反而高興,她不想一個好心女子有所誤會。


    “王嫻是家母的名字。”


    從心既好氣又好笑,“為什麼要創造這個人?”


    溫士元答︰“都是智泉的意思,他向我借公寓,可是怕你不肯住在男人家□,所以說是一位小姐香閨,本來無事,偏偏我好奇,我想知道是什麼樣的女子叫精乖聰明的李智泉這樣盡心盡意,所以來查看。”他搔□頭皮,面孔漲紅。真是一對活寶。


    “王嫻在電話的留言,那聲音屬于鄧甜琛可是?”


    “燕陽,你真耳尖。”


    從心說︰“沒有這個人,我反而放心。”


    溫士元補一句,“我也是。”


    從心調侃︰“你也是什麼?”


    溫士元答不上來。從心轉身回房去,肥大的睡袍不可以看到她身段美好的輪廓。


    溫士元癱瘓在安樂椅中,一夜不得好睡。


    第二天一早,他起來進廚房找咖啡,看見她精神奕奕坐在玻璃桌前看報紙吃早餐。


    “早。”從心說。


    “你早。”他坐到她對面。


    從心穿□溫士元的白T恤牛仔褲,腰間用一條寬皮帶,十分俏麗。


    他喝一口黑咖啡,“我早上最丑一面都叫你看過了。”


    “可不是,什麼都來不及了。”


    他沒想到她還有幽默感,笑得幾乎落淚。


    “報上說什麼?”


    她給他看。娛樂版全部都是燕陽彩照及燕陽語錄。


    “燕陽促華人撫心自問,團結為上。”


    “美人胸懷大志,勸華人切莫互相歧視。”


    “燕陽身世成謎,竟夜失蹤。”從心掩上報紙。


    “你看,本市又多了一個名人。”


    從心輕輕說︰“我有一個請求,請神通廣大的你幫忙。”


    “咦,終于當我是朋友了,好,好。”


    “我想去鄉間探訪婆婆。”


    “啊,我馬上替你安排,最快今日下午可以出發。”


    從心沒想到會那樣方便,驚喜交集。


    她也沒想到溫士元會親自陪她去。


    從心問︰“智泉不是說回來?他到了沒有?”


    溫士元笑,“那麼大一個人,還會迷路不成,我們先做了重要的事再講。”


    從心認為他說得對。


    稍後,鄧甜琛提□一件小小行李上來交給從心。


    “□邊衣物日用品夠三天用。”


    “足夠了,我去看到婆婆就回來。”


    在路上,從心平靜地把身世告訴溫士元。他惻然。


    溫士元不認得孤兒,他的朋友與同學,全部是同父母作對的好手,需索無窮,從不覺羞愧,成日板□面孔,要這個要那個。


    他沉默了,原來世上不幸的人那麼多。


    司機阿忠送他們到從心祖居,所謂鄉間,只在城市邊陲,才大半個小時路程。


    從心有點激動,緊緊握□拳頭。


    看到熟悉的小路,她下車小跑步般奔向祖屋。


    溫士元跟在她身後,幸虧平日也有運動,否則別想跟得上。


    到了屋子前面,從心發覺天井一切都是舊樣子啊,像是她上午需開,傍晚又回來了。


    她揚聲︰“婆婆,婆婆。”


    門虛掩□。她推開門。


    一個年輕婦女正在屋內,抱□嬰兒,听見聲音抬起頭來。從心看到陌生面孔,呆住。


    少婦笑問︰“找誰?”


    從心有不吉之兆,“我找信義婆。”


    “啊,周婆婆已經去世,現在我們住在這□。”


    從心呆住,眼前一黑,她看不清事物。


    溫士元一听,心中暗暗叫苦。


    片刻,從心問︰“什麼時候的事?”


    “你是周婆婆什麼人?”少婦說。


    “孫女。”從心說。


    “她約半年前病筆。”


    少婦站起來,走到一只櫥前,拉開抽屜,取出一疊信,“這些都是寄給周婆婆的信,你拿去吧。”


    從心接過信,低頭一看,信封上全是她自己的筆□,周從心寫的信,由周從心來收,多麼怪異,信□夾□匯票、照片、盼望、親情,原來全部沒送到婆婆手上。


    從心往後退一步,落下淚來。


    少婦怪同情她,“你可是去了海外工作?”


    從心說不出話來。


    “你不用內疚,周婆已經老邁,听說,一日她坐在天井的藤椅子上曬太陽,久久不動,鄰居來推她,她已經不在了,這是天大的福氣。”


    可是從心雙手簌簌地抖,眼淚一直落下。


    溫士元取出手帕給她。


    這些日子來,從心沒有哭過,無論多大的挫折屈辱,身體何等勞累,她都死忍下來。


    這一刻,實在忍不住了。


    她奔出屋,一直跑上山坡,走到大槐樹下,蹲在樹根,抱頭痛哭。


    溫士元不出一聲,讓她枕□肩膀。


    他可以了解她的傷痛,當日把她自這棵樹救起的雙手已經不在世上了。


    那是她唯一的慰藉,唯一的親情。


    他們一直坐在樹下,直至司機尋了過來。


    阿忠挽□藤籃,斟出熱可可,溫士元捧□給從心喝。


    從心嗚咽︰“謝謝。”


    “回酒店休息吧。”


    “讓我再坐一會兒。”


    溫士元自阿忠手上接過氈子,蓋在從心身上。


    暮色漸漸合攏,天邊北斗星升起,溫士元拉從心起來,“走吧。”


    從心知道非走不可,依依不舍模□槐樹,過了一會兒,才隨溫士元回車上。


    她捧□哭腫了的頭,一言不發。


    溫士元說︰“哭過發泄一下也是好的,郁在心中會生病。”


    從心只是發獃。


    “雙手冰冷,一定是肚子餓了。”


    一進酒店大堂,就看見一個人朝他們迎上來,冷笑□大聲說︰“元寶,你想躲我?沒那麼容易。”


    從心一看,“智泉,你來了。”


    他竟然找了來。


    連溫士元都覺得他有辦法。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智泉,燕陽的婆婆辭世,她心情欠佳,你且別吵。”


    李智泉愣住,“對不起,我不知道。”


    從心握住他的手,疲倦地說︰“謝謝你趕來,智泉,我想休息。”


    “听到沒有?”溫士元說。


    從心轉過頭來,“先生們,請不要爭吵。”


    她靜靜上樓,一進房便把門關上,倒在床上。


    雙眼炙痛,她累極入睡。


    夢境同真實一樣,在槐樹下,她看見有人向她走來,以為是婆婆,但那女子年輕許多。


    “你是誰?”從心問。


    那少婦四處焦急地尋找,不住飲泣。


    “你找什麼?”


    她抬起頭,“我找嬰兒。”


    “你找她?”從心回答︰“她已經長大了。”


    少婦蒼白的臉異常秀麗,苦苦央求︰“告訴我她在哪□?”


    從心答︰“我就是那棄嬰。”


    “不。”少婦號叫︰“我昨天才把她放在樹下。”


    “來不及了。”從心也哭泣。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大聲叫她︰“燕陽、燕陽。”


    從心已經熟習了這個名字,知道是在叫她。


    她睜開眼楮,看到溫士元。


    “燕陽,有人找你。”


    “誰?”從心撐□起床。


    “祈又榮導演。”


    都找了來。


    奇怪,要找你的話,一定找得到,千山萬水,天涯海角,也會趴在你身邊求,一日失去利用價值


    了,這些人的面色突然轉冷,你找他,他也叫秘回說人不在。


    “我得梳洗一下。”


    “好,我們在樓下咖啡座等你。”


    溫士元出去,從心一看,發覺已經是中午。


    竟這樣好睡,真是鐵石心腸,從心羞愧。


    沒有時間了,必須向前走。她匆匆梳洗,打開行李,取出衣物,發覺鄧甜琛是她知己,衣服全是米白色及淡灰色,她選大棉衫及卡其褲換上,不便叫人久等,立刻下樓去。


    酒店電梯□有人轉頭看她,從心低頭,微微笑,視線不與人接觸。


    到了樓下,立刻走到咖啡室。


    那胖胖的女導演正在等她。


    “對不起,叫你久候。”


    “沒關系,我是不速之客。”


    “元寶呢?”


    “他踫到了朋友,過去談一會兒,馬上回來。”


    李智泉在從心身後出現。


    從心介紹︰“導演,這是我經理人智泉。”


    “他已經自我介紹過了。”


    從心笑笑︰“那麼,有什麼話,大家可以直說。”


    祈又榮也笑,“想找你拍一部電影,任第一女主角,需演戲,要月兌衣服。”


    李智泉大吃一驚,也只有女導演,才能這樣大膽直接。


    他輕輕問︰“是個好戲嗎?”


    “我保證女主角會有表現。”


    “你的意思是,是另一部得獎戲。”李智泉說。


    祈導演並不謙虛,“這回希望也可以賣座。”


    “有劇本嗎?”


    “劇本在撰寫中,我帶來了原著,你們先參考。”


    “原來是由小說改編的電影。”


    “是,英文原著令我落淚。已派人接洽購買版權,作者尚未成名,希望版權費不太昂貴。”


    從心不認識祈又榮,但听她談吐姿態,不卑不亢,斯文淡定,知道是個已成名人物。


    李智泉對她十分尊重,“哪本原著吸引了導演的法眼?”


    她自背囊取出一本硬皮。


    從心伸手接過來,一看,呆住。


    世上的事就是這麼巧,從心知道有這本,可是沒想到這麼快出版,她還是第一次看到,原先以為會由作者親自交到她手上。


    名叫《心之旅》,作者祖張。


    這是張祖佑,他的第一部著作終于面世。


    從心展開一個笑容,淚盈于睫,人生就是這樣,酸甜苦辣混成一體,婆婆辭世,她的情緒低到谷底,可是隨即又看到一絲曙光。


    她听見自己輕輕說︰“我願意拍這個戲。”


    李智泉听見,轉過頭來笑,“真是個孩子,講話沒經驗,還有許多細節要談,這麼猴急想做明星?”


    “我先讀了原著再說。”


    “那麼,由我與導演談下去,你去休息吧。”


    溫士元過來,“燕陽,我陪你。”


    從心說︰“我想知道關于祈導演的事□。”


    “來,到互聯網瀏覽一番。”


    “她那麼有名?”


    “人家成名二十多年,獲獎無數,清風亮節,是個純藝術工作者。”


    “呵,我走運了。”


    “是,燕陽,從此你否極泰來。”


    “你對我真好。”從心由衷感激。


    有人在身後冷笑,“他另有企圖。”


    溫士元立刻轉過頭去,“對,只有你是純潔的。”


    從心苦苦懇求︰“先生們,別吵鬧。”


    智泉繼續去談條件,元寶陪從心找資料。


    “嘩,導演戰績輝煌。”


    “真是個值得敬佩的人物。”


    “未婚?”


    “成世東征西討,時間又比任何人想像中過得快,蹉跎下來。”


    “城市人都不喜早婚。”


    “我倒是想結婚。”


    從心看□他,嗤一聲笑出來。


    “怪不得叫你元寶,確是一件活寶貝。”


    他氣結。


    “我想看。”


    溫士元退下去。


    翻開第一頁,從心就被吸引,她的程度不是那麼高,幸虧張祖佑用字不深,句法簡單,但憂郁措辭叫讀者流下熱淚。


    傍晚,智泉找她,“從心,我們可以簽合約了。”


    從心抬起頭來,眼楮紅腫,像是哭了整天。


    智泉輕輕問︰“是為□外婆吧。”


    從心把讀了一半的小說擱在桌上。


    “是這本,真的這樣感人?”


    從心點頭。


    她簽了合約,與溫李兩位回到都會,從此以後,沒有退路,也只得往前走。


    大批記者仍然跟在她身後,企圖親近這個不說話的女人。


    從心找機會與李智泉攤牌。


    “智泉,你遠道來做我的經理人,又是第一個賞識我,我想報答你。”


    “你的意思是──。”


    “頭一年的收入,你抽佣百分之二十五吧。”


    李智泉黯然,付他金錢,了斷恩怨,就沒有其他指望了。


    “如果不滿意,你請說出來。”


    “太慷慨了。”


    “現在我們手上有幾個廣告?”口氣日漸老練。


    “五個。”


    “那很好呀。”


    “是,夠你忙的了。”


    算一算這一年的佣金,多過在北美華人社區電視台做一個廣告部經理十倍,他還有什麼好怨的呢。


    李智泉惆悵地低下頭。


    “智泉,替我看劇本,我不會演戲,該怎麼辦?”


    “我替你找樣板戲來學習。”他又振作起來。


    從心好笑,“學誰?”


    “中西各大明星,我把好戲都找來給你觀摩。”


    “怎樣學?”


    “唏,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抄。”他極之樂觀。


    傍晚,從心與張祖佑通消息。


    “大約下個月初可以回來一趟。”


    張問︰“逗留多久?”他知道她不會久留。


    “會是三天吧。”


    他訝異,“竟這樣匆忙。”


    “接了許多工作,賺錢要緊。”


    “我也有好消息。”


    從心明知故問︰“什麼事?可是子彤成績大好。”


    “我的新出版,已經出售東南亞電影版權,這邊有電視台也願意改編成戲劇。”


    從心笑,“你成為名作家了。”


    “反應相當不錯,你記得格連活嗎,他說準備再版。”


    “真想念子彤,下個月見他。”從心想面對面告訴他,她是他電影的女主角。


    從心為了那三天假,需與李智泉爭論。


    “沒有檔期放假,你應知道這份工作不分日夜。”


    “只三天而已。”


    “我想想法子。”半晌,又說︰“燕陽,我不贊成你再回到那對父子身邊。”這才是真正理由。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就同你一樣。”


    “燕陽,人家不那樣想。”


    從心有點固執,“我不管人家怎麼想。”


    不料智泉斥責她︰“你,不可以說這種話,你不是律師醫生建築師,你吃群眾飯,你須尊重觀眾,他們怎樣想,直接影響你生計。”


    從心低下頭。


    講得再正確沒有了。


    “勢利的觀眾居然不計較你的過去,讓你在名利場佔一席位置,你應感恩圖報,怎可放肆,若不收斂,下一步就該打罵記者了。”


    從心懊惱地握□雙手。


    “記者隨時跟你返多市,傳真照片二十秒鐘可以抵達這□,什麼秘密都拆穿。”


    智泉站起來,“話已說盡,忠言逆耳,你自己想清楚吧。”


    從心也考慮過,但終于去買了來回飛機票。


    她親身向導演請假。


    導演說︰“三天後一定要回來。”


    智泉知道了,冷笑連連,一言不發。


    從心不去理他,她拎□簡單行李上路。


    那天,是她十九歲生日。


    不但沒有自己姓名,連生日年份也一並失去,護照上的她,已經二十多歲。


    出境時沒有問題,入境時她挑一個白人把關的人龍,不料輪到她之際,一名華裔向她招手。


    她只得走到另一邊去,心□忐忑。


    那人看住她半晌,又觀察她在護照上的照片。


    從心不出聲,有時,愈是華裔,愈是會挑同胞的錯,以示公正嚴明。


    今日,可能會有麻煩了!


    “你是燕陽?”


    她點點頭。


    不料那華人取出一張彩照,“請你幫我簽個名。”


    他換上一臉笑容。


    從心松出一口氣。


    她手袋□有現成的簽名照,立刻取出奉上,在多謝聲中過關。


    到了街上冷風一吹,背脊發寒,從心這才知道她已出了一身冷汗。


    上了計程車,往老家駛去,從心有種衣錦還鄉的感覺。


    這幾個月的奇遇叫她難以置信,智泉替她漫天討價,可是商業機構大部分願意承價,支票交到從心手中,她不相信銀碼是真的。


    周從心現在有點資產了。


    自幼貧窮的從心這才發覺略有積蓄的感覺竟是那樣好。


    同樣乘車進市中心,這次,倘若沒有人接待她,她可不用害怕。


    最壞的肯定已經過去。


    她對那陌生但賞識她的名利圈不打算長久留戀,她一定會在不久的將來退出,一賺到足夠往後生活就收山。


    車子駛到張宅前,她付了車資下車。


    從心按鈴。


    “找誰?”是張祖佑聲音。


    從心強自鎮定,淚盈于睫,對牢對話器說︰“周從心找大作家。”


    “從心!”


    “我上來了。”


    他開□門等她,她一進大門,就看見他盼望的神色。


    她過去擁抱他。


    “我還以為你來不及回家。”


    “太小覷我了,子彤呢?”


    “放了學去打球。”


    張握□她的手,說不出話來。


    從心說︰“讓我看清楚你。”


    他的氣色比從前好多,但是頭發仍然凌亂,胡髭沒刮淨,襯衫與褲子顏色不配。


    他輕輕問︰“我是否襤褸?”


    從心微笑答︰“不要緊,成了名,就只是不修邊幅。”


    張祖佑笑出來。


    只見小客廳一角堆滿參考文件及報。


    “誰幫你整理資料?”


    “出版社派人來讀給我听。”


    從心隨口問︰“是男生還是女生?”


    “是文學系男生,還是我學弟呢。”


    “幸虧不是妙齡少女。”


    “從心你說到什麼地方去。”


    “只有你叫我從心,只有你知道我是周從心,听到自己真名多好。”


    張祖佑說︰“你永遠是周從心,本質不變。”


    “謝謝你,祖佑。”


    “我答應送這個給你。”


    他給她一本,從心打開扉頁,發覺有他親筆簽名。


    “最佳禮物。”


    他微笑,“你可是有一件事沒告訴我?”


    從心十分聰明,“咦,你已經知道了。”


    “導演通知我的時候,我不相信雙耳。”


    “我是你的女主角了。”


    “我們兩人都幸運。”


    這時,有人推門進來,人未到,一只籃球先踫地一聲彈進來。


    從心轉過頭來,笑□叫︰“子彤。”


    可不就是子彤,不但長高,又打橫發展,是個小大塊頭了。


    從心與他緊緊擁抱。


    他沒有再叫她媽媽,這孩子一向懂事。


    “我們出去吃飯慶祝。”


    “讓我準備一下,對,從心,桌上有給你的信。”


    信?誰會寄信給她?


    從心又一驚,莫非是政府。


    她找到信一看,啊,差點忘記,原來是美國尊合堅斯醫院回信。


    她急急拆開,回信十分簡單,院方邀請張祖佑某年某月某日親自往醫院檢查。


    成功了。


    從心興奮之極,已有機會走出第一步。


    她立刻把信讀給張祖佑听。


    出乎意料,他卻躊躇。


    “去試一試,為□子彤,也該走一趟。”


    “子彤並無嫌我。”


    “有什麼損失?”從心揮□手,“我陪你去。”


    “我怕太多的希望帶來更大的失望。”


    “你是那樣懦弱的人?”


    張祖佑低頭,“你說得對,從心,我不應放棄這個機會。”


    從心說︰“先去吃飯,回來再聯絡醫院。”


    三口子在法國菜館吃得異常豐富。


    子彤說︰“請留在這□陪住爸爸,別再走開。”


    從心溫和地答︰“可是,我要工作賺錢。”


    “爸爸也有收入。”


    “我想,一個女子經濟獨立比較好。”


    子彤不再出聲。


    那天晚上,從心寫信給醫院,先確實病人一定會前來診癥,然後說︰“他的第一部已經出版,頗獲好評,附上一本,或許可以撥入院方圖館。至于我,我是一個女演員,在機緣巧合之下,我將主演他小說改編的電影《心之旅》,感謝你們。”


    張祖佑在她身後說︰“子彤睡了。”


    從心轉過頭來。


    “從心,我真想看見你的臉,到底這樣聰明善良的女子長相如何。”


    從心微笑,“也許,我五官不是你喜歡的那種。”


    他沒有回答。


    餅一會兒他問︰“你幾時走?”


    “祖,夜色真好,我陪你出去散步。”


    “子彤──”


    “走開十來分鐘不妨。”


    她溫柔地替他披上外套,手套進他臂彎□,在大廈附近散步。


    “如果雙眼看得見了,最想看什麼?”


    “子彤,你,然後是全世界。”


    “祝你如願以償。”


    稍後回到公寓,子彤仍然熟睡。


    從心輕輕說︰“我只能逗留一天。”


    第二天,她像從前一樣,充任管家,做好早餐,送子彤上學,把公寓收拾得干干淨淨,並且去買菜添置雜物。


    張祖佑不好意思,“從心你怎麼還做這些。”


    從心卻說︰“我都不知多高興。”


    “你已是明星了。”


    “演員也有卸妝回家收工的時候。”


    “這次來,有無帶手提電話?”


    “有,但一早關掉。”


    “他們做夢也想不到你難得的假期會這樣度過。”


    他倆一起笑起來。


    整個下午,從心幫張祖佑整理原稿。


    有部分章節丟在鞋盒□,還有些尚未印出來,有些作廢,有些要改。


    張祖佑搔□頭皮,“我是一個最邋遢的寫作人。”


    從心說︰“有什麼關系,最終作品好看暢銷不就行了,誰管你怎樣寫出來,用手或用腳、口述或靠電腦。”


    “這本新叫《被騙被棄》。”


    “啊,多麼灰色。”從心吃驚。


    “記得永華大廈嗎?住客□多少血淚。”


    “可是,至少我們走了出來。”


    “我沒有忘記他們。”


    從心說︰“我也沒有。”


    她緊緊握住他的手。


    第二天黎明,周從心走了。


    她撥電話給李智泉,李急問︰“你在哪□?”


    “二十分鐘後,上飛機回來工作。”


    “你還算有點良心。”


    從心笑□掛上電話。


    她又找到溫士元。


    他很有趣地問︰“這三天□,你可有想念我?”


    “有。”說沒有也違背良心。


    “多深?”


    從心哈哈大笑起來,關上電話。


    她在飛機上睡得十分香甜。


    她不知道的是頭等艙有一對旅客悄悄注意她。


    “是那個鬧得滿城風雨的燕陽嗎?”


    “年紀恍佛不對,沒有這樣年輕吧。”


    “不,確是她,我認得她的嘴,上唇形狀像丘比特的弓。”


    從心動了一動,他倆噤聲。


    從心夢見婆婆,老人坐在藤椅子□,她過去蹲下。


    “婆婆,你在這□。”


    婆婆抬起頭來,一臉笑容。


    從心非常高興,“婆婆,我來看你。”


    婆婆忽然開口說話︰“去,找你生母。”


    從心搖頭,“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或許已不在人世,那樣不擅經營生命的人,很難在這艱苦的世界存活。”


    婆婆握住從心的手,“你難道不想見她?”


    從心醒了。


    她呆呆地想□夢境,張祖佑新叫《被騙被棄》,她的生母正是一個被騙被棄的角色吧。


    還有燕陽,別忘記周從心。


    被棄在大樹腳底,被當作已經死去。


    從心默默不作聲。


    她身邊的男旅客忽然開口︰“燕小姐。”


    從心轉過頭去。那是一個斯文的中年男子,他說︰“一個人旅行可真悶。”


    這句開場白顯然考慮了很久才說出來。


    從心知道他的意思,他是一個生意人,家□有妻有兒,可是,好不容易,邂逅傳奇般的艷女,不把握機會搭訕恍佛對不起祖宗,于是,他開了口。


    丙然,他掏出一張名片。


    “燕小姐,我叫陸兆洲,可以把電話號碼告訴我嗎?”


    從心好像听過這個名字,但她沒把號碼告訴他。


    幸虧這個時候,飛機已經緩緩降落。


    她听見陸兆洲輕輕說︰“中年歲月最難捱,明知已接近暮年,辛苦了半生,略有積蓄,很想提早退休,可是,又沒有一個知心的人相伴。”


    從心微笑,這人很有趣。


    “找人陪□游山玩水、喝杯酒、聊聊天,竟也難求。”


    從心真想問︰你的妻子呢?


    大概,發妻不配出任紅顏知己。


    她一言不發,對方也只得死心。


    下了飛機,李智泉一早在等她。


    “快,導演叫你立刻報到。”


    馬上用專車把她載到現場。


    “你氣色很好。”


    “我累極了。”


    “過幾年,青春逝去,優勢漸失,就不能像今日這樣搭罷長途飛機還麗若鮮花。”


    “多謝恐嚇。”


    到了現場,導演迎上來。


    “燕陽,今日需拍果戲,你若沒有心理準備,可以改期。”


    從心立刻答︰“我沒有問題。”


    “那麼馬上化妝。”


    從心在工作人員目瞪口呆之下赤果躍下泳池。


    可是很快,因為她坦蕩蕩的姿態,其他人受到感染,漸漸放松,大家都若無其事。


    最高興是導演,指示從心伏在池邊與男主角說話。


    男演員是混血兒,已婚,妻子在一角監視,被導演請了出去。


    水波蕩漾,從心身形隱約可見,震蕩感強烈。


    她自己也知道,這場戲之後,很難除月兌艷星一名。


    餅兩日,劇照一泄露出去,刊在秘聞周刊上,轟動半個都會。


    導演大為生氣,“戲是戲,有連貫性,照片獨立發表,全不是那回事,對不起,燕陽,我會追查。”


    從心很明白事理,不聲不響。


    這分明是制片有心搞宣傳,不讓燕陽這個名字冷卻,一定是他那邊秋波暗送。


    從心調轉頭來勸導演︰“與其不湯不水,半咸不淡,不如豁出去賭一記,何用遮遮掩掩,你放心,我不會哭□招待記者訴苦。”


    導演低頭沉吟,“真的,沒有苦楚,哪有收獲。”


    說得再對沒有,但是一日收了工,上車的時候,被停車場的修理工人調侃︰“燕小姐,今日穿這麼多衣服?”


    司機動氣,去噓那班工人。


    從心只是低□頭。


    “別理他們。”司機說。


    從心微笑,“不怕,我又不必向家人交代,孑然一人,就有這個好處。”


    難受嗎,一點點,這是必定要付出的代價,正像在鳳凰茶室做工時,站腫雙腿一樣。


    這段日子,她不避嫌,一直住在溫士元家中,不不,應該說,他大方磊落,不介意別人怎麼說。


    一日下午,從心難得有空,坐在露台看劇本,他來探訪,一向最懂生活情趣的他送從心一套運動器材。


    從心詫異,“我胖了嗎?”


    “預防勝于治療。”


    從心仍然低頭讀對白。


    他輕輕問︰“你還記得王嫻嗎?”


    “記得,你的女友,在新加坡開會,今日尚未回來,你也不去找她。”


    “喂。”


    從心抬起頭來笑,“怎麼樣?”


    “家母六十生辰,請客吃飯,想見你,願意賞面嗎?”


    從心凝視他,“伯母想見我?”


    “是呀。”


    “不會吧,”從心笑眯眯,“你的豬朋狗友想看看穿了衣服的燕陽是什麼樣子,可是這樣?”


    竟被這機靈女猜中一半,溫士元漲紅面孔,“不不,家母的確想見你。”


    他想帶她出去炫耀,他-照顧她那麼久,這件事恐怕要義氣地成全他。


    “好,如果毋須開工,我去。”


    溫士元大樂。


    到了現場,才知道是個小型慈善晚會,由王嫻女士做東,幫兒童醫院籌款。


    從心穿一襲紫藍縐絲絨低胸晚裝,真是膚光如雪。


    她不說話,可是笑臉迎人,靈活大眼楮招呼了每一個人。


    溫士元為她介紹母親,從心必恭必敬,溫太太很客氣,殷殷問好,可是伯母身邊有幾個年輕女子,神色有欠□養,竊竊私語,假裝看不見人。


    溫士元寸步不離從心。


    溫伯母這樣說︰“今日籌款,本會不支任何雜費開銷,收入全部捐出,燕小姐可會助我一臂之力?”


    “溫太太只管吩咐。”


    “你唱一首歌可好?我捐十萬。”


    從心笑了,“我自己捐五萬。”


    溫伯母大樂,轉過頭去︰“還有哪位善長仁翁?”


    幾乎所有男性都圍上來,“有,有。”


    都想問︰可有慈善賣吻?


    溫士元有點後悔,早知不該把艷麗的女伴帶來示眾。


    從心很大方地站到台上去唱了《掀起你的蓋頭來》,獲得如雷掌聲。


    義唱義演,算是報答了溫士元。


    伯母沒怎樣,十分客氣,有幾個女賓,一定要分尊卑,藉故與從心閑聊,想她低頭。


    “燕小姐,你的職業其實是什麼?”


    溫士元听了微笑,這班無聊的女人有難了。


    丙然,從心落落大方地答︰“我做艷星。”


    “是否月兌衣服的哪種?”


    “生活中難免穿衣月兌衣。”從心答。


    “對著大眾月兌衣,感覺如何?”


    “需月兌得有美感,否則,你們的丈夫及男友不會購票入場。”


    溫士元咧開嘴笑。


    那班女子臉上的血液像是忽然之間被抽干,結巴著說不出話來。


    從心站起來,“元寶,來,我們跳舞。”


    溫士元大聲答︰“遵命。”


    他們到舞池里去。


    有女眷同溫伯母說︰“你不怕?”眼神飄到舞池那邊。


    溫伯母甚好涵養︰“怕?人家一年收入數千萬,哪肯這麼快收山,元寶恐怕痴心妄想。”


    那班太太只得知難而退。


    從心對溫士元說︰“明日早班,我想回去休息。”


    他陪她到母親身邊告辭。


    溫太太由衷地說︰“今晚多謝你來。”


    從心說︰“下次再叫我。”


    在車上,她閉上雙眼。


    溫士元很高興,“我早知母親會喜歡你。”


    皇恩浩蕩。


    從心微笑,她並不稀罕這位伯母喜歡她或否,她另有客路。


    天天需爭取人家喜歡,何等辛苦。


    餅兩日,她托李智泉找房子。


    智泉幸災樂禍,“終于同溫公子鬧翻了。”


    “是。”從心說︰“我們活在不同世界里。”


    李這時卻幫起朋友來,“但是他絕不猥瑣,也不會佔女人便宜。”


    “他確是個純真的好人。”從心承認。


    “但對你毫無了解。”


    “是,他沒去過鳳凰茶室。”


    “燕陽,你是個聰明人,自己有能力,什麼辦不到,不用靠人,來,看看這份建議,請你去賭城演唱呢。”他又有佣金進帳。


    戲終于拍完了。


    堡作人員一起吃飯,個個喝得酩酊。


    有人說︰“導演腦子一流,燕陽身段一流。”


    導演說︰“只有沒腦的人才會以為燕陽沒腦。”


    大家都笑起來。


    結帳的時候,領班滿面笑容︰“已經付過了。”


    誰?今日還有誰這樣海派?


    “燕陽,是你吧?”


    從心也訝異,“不,不是我。”


    她走出屏風去看,有一個中年男子朝她點點頭。


    從心一怔。


    她見過這個人,是他把這張不大不小的單子付清了嗎?


    這個人,她在飛機上見過,他叫陸兆洲。


    她走過去,“陸先生太客氣了。”


    他也微笑,“燕小姐還記得我,我一直想請你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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