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陽天  第五章
作者:亦舒
    從心整個人看上去令人開心、舒服,故此,有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她捧著一本有關英文文法的苦讀。


    飛機上,照樣有年輕人搭訕,不過,這次她自己會填報關表格了。從心感慨萬千。


    前後座有年輕人請她入局玩游戲,她微笑拒絕,閉目養神。


    漸漸睡著,夢見自己在鄉間用手洗衣服,在陽光下晾曬,半晌,信義婆叫她吃飯,婆孫二人其樂融融。


    猛地醒來,飛機引擎隆隆,才知是一個夢。


    立刻有人問她要不要喝水,殷勤的男生還真不少。


    從心覺得淒惶,婆婆不是親生,丈夫與兒子都是冒牌,她一無所有,孑然一人,連護照都不真是正屬于她。


    下飛機,她拎著行李過關,關員只看一看護照便蓋印讓她過去。


    她松口氣。


    一出閘便看到有人舉著紙牌“燕陽”,她迎上去。


    一名司機說︰“王小姐叫我來接你。”


    都會街道仍然擠迫,行人過馬路都掩著嘴鼻避塵,從心雙目瀏覽,對市容繁華依舊贊嘆不已。


    王小姐寓所在山上,是一幢舊樓,寬敞,裝修別致,司機把門匙交給她,“王小姐有事,晚上才回來,你自己休息好了,她說,不用客氣,當作自己家里,右邊客房撥給你住。”


    都是李智泉的面子吧。


    從心推開窗,看到南中國海,回到家鄉了?不見得,更需步步為營。


    她用電話向大會報到。


    昂責人囑她第二天一早到電視台見面。


    那一整天,從心都沒見到王嫻。


    晚上也沒有回來,整幢公寓,仿佛歸從心一個人用。


    第二天她乘公路車到電視台。


    一進門,工作人員已經知道這正是他們追尋的人才。


    大眼明亮慧黠,笑容純真,呵;還有那身形,背後看呈一個V字,同其它女孩排在一起,如鶴立雞群。


    幾乎立刻引起妒忌。


    “已經二十三、四歲了,是位老人家。”


    “這麼老大,還來選美,我們都只得十八九歲。”


    “經驗老到,大佔便宜,詭計可比我們多。”


    “她說話有鄉音,她來自鄉村。”


    “最不擇手段的是她們這種人。”


    “昨日排舞時她推擠我,她妒忌我,我不與她計較。”


    “一會去喝茶別叫她。”


    記者們對燕陽卻有好奇。


    她比其它女孩沉默,不是看,就是對牢手提電腦打電郵,是智能型,與眾不同。


    想采訪幾句,被保母擋開。


    有記者說︰“長得美真幸運。”


    “群眾喜歡一定的模式,她勝在健美但塊頭不大。”


    “會紅?”


    “我們都配備著慧眼,哪個會紅,哪個不,一看即知。”


    “是哪一樣的人才?”


    “有人調侃,一定是先演電視劇集,再拍廣告,然後進電影界,跟住出唱片,接著,公子哥兒苦苦追求,最終名成利就。”“市道仍然不算太好。”


    “放心,她是例外,”忽然之間,這人眼珠子險些掉出來,“嘩。”


    原來眾女生已換上泳衣彩排,大家眼光落在燕陽身上,幾乎一陣暈眩。


    那種只有在外國艷女雜志才能見到的三圍叫他們驚嘆,這個女子拿什麼名次已不重要,她一定會成為全城焦點。


    從心仍然沒有見到王嫻,這樣漂亮的住宅只得她一個人。


    客人用的?生間真別致,洗面盆邊沿繪上攀藤玫瑰花,有英文字寫著︰“公主睡了足足一百年”。


    哪個公主?從心對外國童話不熟悉。


    在另一邊這樣寫︰“終于,一個吻喚醒了她”。


    有這樣的事,由一個吻破了魔咒?


    客廳里,飯?是一張乒乓球桌,可是六張椅子古色古香,不知是外國哪個朝代的古董,唉,配搭太別致了,從心嘖嘖稱奇。


    王小姐本身一定是個不平凡的女子。


    從心走到電話邊,發現傳真機上一盞小小紅燈不住閃亮,她心血來潮,輕輕按下鈕鍵。


    一把動听的女聲立刻傳出來︰“是燕陽嗎,歡迎你,我是王嫻,把這里當自己家好了,我需往新加坡開會,遲些才見面,好好照顧自己。”原來如此。


    听過屋主人留言,從心比較輕松,拾起送來的日報,嚇一跳,厚厚一疊,五顏六色,字體巴掌般大,頭版刊登車禍照片,血淋淋的傷者坐在路邊等候救護車……從心看得呆了。


    打開翻閱,有些內容令從心尷尬。


    有人說,要了解一個城市,最好看它的報紙,這肯定是個充滿刺激光怪陸離的都會。


    忽然,她看到彩照中有一張熟悉的面孔。


    看仔細一點,從心哎呀一聲,丟下報紙。


    這是周從心她自己!不不不,是燕陽才真。


    泳裝照片放得足有四分之一版大,紅色大字套綠邊,拳頭大“頭馬”兩字。


    呵,從心嗟嘆,變成馬了,幸好不是狗。


    從心忽然覺得害怕,照片登得那樣大,會被人認出是冒牌貨嗎?她無疑是太大膽,太擾攘了。


    電話鈴響起來,是電視台保母囑她準時出席記者招待會,公司車會在某一地點等她們。


    從心到了目的地,數十名記者一涌而出,像暴動群眾似爭位置,場面驚人。


    從心想,爭拍什麼人?她也好奇地探頭察看。


    不料剎那間所有記者的鏡頭都對準她,從心嚇得立刻跳上旅游車。


    記者仍不放過,對牢車窗按快門,從心眼楮被閃光燈攝得一陣花,睜不開來,只得別轉頭去。


    結果,那天在車里,誰也不同她說話。


    化妝更衣的時候,別的參選者向保母投訴︰“燕陽的便裝是大紅色,最討好,全場只有一套紅色,為什麼?”


    “燕陽有專人梳頭,我們得輪候,為什麼?”


    “燕陽喝礦泉水,我只得汽水,喝得肚脹,為什麼?”


    “她墊胸。”


    “她鼻子整過形。”


    “全身都是假的。”


    從心十分難堪,只是忍耐。


    招待會中,保母叫她站在中央。


    回到後台,立刻被人用手肘推撞,從心本能反抗,用力推回去,立刻有人痛哭失聲。


    “燕陽你妒忌我。”


    “你就是看不得有人取替了你的位子。”


    “你心中充滿仇恨。”


    從心代表燕陽嗤一聲笑出來。


    保母一一看在眼內,出來調解,把所有女孩,連從心在內,好好教訓一頓。


    那天傍晚,自公寓出來,有人看見她立刻趨向前︰“燕陽,我是宇宙日報記者,”他遞上一張名片,“我們想訪問你,拍攝一套照片。”


    從心一怔。


    “八號岑祖心已經偷步替雜志拍泳裝照,你切莫落後。”


    從心一聲不響往前走。


    那人跟住她不放。


    “燕陽,听說朱冠生導演已向你接觸,可有這樣的事?”


    從心不發一言,只是微笑,“哪有這樣事?”


    “記者與名女人一向互相利用,燕陽,說話呀。”


    從心不敢出聲。


    記者忍不住說︰“你真笨。”


    這對,從心忽然嫣然一笑,“是,我是笨。”


    記者看見她雪白整齊的牙齒,不禁呆住。


    從心已經走到對面馬路去了。


    他盯著她拍照,她買了水果與報紙雜志,她在小店吃雲吞?,她站著看櫥窗,她扶一個老太太過馬路,她回家去……。


    這些都不算新聞,回到報館,恐怕要捱罵。


    記者靈機一觸,有了主意。


    從心回到住所,沐浴洗頭,坐在客廳里讀自己的新聞。


    “燕陽受到群體杯葛”。


    “燕陽被懷疑整容”。


    “燕陽成為眾矢之的”。


    她嘆口氣放下報紙。


    正想除下包著濕頭發的大毛巾,忽然公寓大門被人推開。


    從心大吃一驚,立刻霍一聲站起來。


    一個年輕男子推門進來,看見屋里有人,也怔住,他們不約而同大聲喝問︰“誰?”


    那男子答︰“我是嫻的男朋友溫士元。”


    從心說︰“我是她客人燕陽。”


    “我來替嫻喂魚。”


    他想起來了,眼前這穿著浴袍的女郎正是新聞人物。


    啊,她真人比照片更好看——剛梳洗完畢,素臉,眉目如畫,大眼??有神。


    半晌,她說︰“我去換衣服。”她進房去。


    那溫士元喂罷金魚,不想離去,坐在乒乓桌前看報紙。


    從心換上T恤長褲出來。


    溫士元覺得這可人兒怎樣看都不像已經過了二十一歲。


    她斟一杯咖啡給她。


    “嫻在新加坡。”


    她說︰“我知道。”


    “她有否跟你提起過我?”


    從心答︰“我還沒見過王小姐,我由朋友介紹來。”


    “啊,原來如此。”照說,已經沒他的事了,他可以走了。但是,腳像粘住似的。


    半晌,他說︰“你可想四處觀光?”


    從心笑了。


    “讓我介紹自己︰溫士元,家里開制衣廠,我本身在倫敦大學工商系畢業,現在廠里任職,我工作勤力,身家清白,無不良嗜好。”


    從心看著他。三言兩語,便知道他同她生活在兩個世界里。


    從心想念祖佑,啊!她想听他的聲音。


    溫士元見她臉上忽然露出寂寥的神色來,更覺楚楚動人。


    他放下一張名片。


    “還喜歡這間公寓嗎?”


    從心點點頭,“驟眼看家具組合有點奇怪,但是卻非常實用。”


    這句話說到溫士元的心坎里去,他笑說︰“這里的室內裝修,全由我負責。”


    “你?”從心意外。


    她對他不禁另眼相看,只見年輕的他身穿便服,剪平頭,笑容可親,雖不算英俊,卻有他自己的氣質。


    從心稱贊,“客房里的洗面盆十分可愛。”


    “啊,《睡公主》的故事。”


    從心笑︰“怪不得我那麼好睡。”


    他推開主臥室的門,“請進來參觀。”


    從心探頭一看,只見全室雪白,沒有一點顏色,落地窗對牢蔚藍大海,家具簡單,地氈上有一道彩虹,看仔細了,原來是放在茶幾上的一塊三菱鏡折光引起。


    浴室非常大,毛巾特別多,從心去看洗面盆,啊,這次,盆里繪著一個黃頭發的可愛的小男孩,穿軍服,肩膀上各有一顆星。


    從心抬起頭。


    溫士元微笑,“小王子。”


    這些典故,她都不知道,她需好好學習。


    溫士元再也找不到借口留下,他說︰“我要走了。”


    “溫先生—”


    “喊我名字得了,或者,叫我元寶,我祖母與同學一直那樣叫我。”


    從心?腆地說︰“我可否打長途電話?”


    “當然可以。”溫士元詫異,“當自己家一樣沒錯。”


    走到門口,他又說︰“你幾時有空,我陪你逛逛。”


    從心點點頭,關上門。


    他是屋主的男朋友,從心怎可與他兜搭,她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從心撥電話到張家,子彤來听,認得是她,立刻哽咽,“媽媽—”


    張祖佑的聲音接上來︰“怎麼樣,還適應嗎?”語氣故作平常,其實十分盼望。


    “一切都好,放心。”


    “你有苦處,也不會講出來。”


    “真的沒有,天天像玩游戲一般,唱唱歌,跳跳舞,要不就見記者及吃飯。”


    “你講話要小心。”


    “明白。”


    “多些與我們聯絡。”


    是人家的電話,從心不想用太久,再叮囑子彤幾句,便說再見。


    接著,她又找到李智泉。


    他的口?與張祖佑完全不同,不停哈哈笑,“你看你多出風頭,像一股旋風,我看遍了那邊的報紙,張張有你彩照。”從心苦笑。


    “感覺如何?”


    從心講真心話︰“外國人對我,比同胞對我要好得多。”


    “咦,怎麼有此感嘆?”


    “都看不起我,說我來歷不明,說話帶鄉音,是個淘金女。”


    “咄,誰不想掘一大塊金磚,這些人,看不清自己尊容。”


    “一味排擠,叫我難受。”


    “我們活在一個真實的世界里,早些看清楚,沒有幻想。”


    從心嘆口氣,“不多說了—,這是人家的電話。”


    “我撥給你好了。”


    “對,我還沒見到王嫻,卻見到她男友溫士元。”


    誰知李智泉大吃一驚,“元寶?你要小心這人,他色迷迷不是好人。”


    “他有大門鎖匙。”從心笑。


    “這還得了,這—”


    “放心,他很愛王嫻,不會越軌。”


    李智泉一味在那頭跳腳。


    “我有事要出去。”


    “你要當心那個人。”


    “燕小姐還記得我嗎?”


    從心點頭,“你是王小姐派來接我的司機大叔。”


    “我是阿忠,我來負責接送你。”


    從心大喜過望,都會交通實在不便,況且,此刻她走在街上,已有好事之徒認出,指指點點,頗為難堪,如有私家車接送,大不相同。


    這是走向虛榮的第二步,要與眾不同,想錦衣美食,出入有車,住在有海景的公寓里。


    第二天晚上就是正式演出了。


    溫士元打電話來︰“成功。”


    “謝謝你。”


    “預約同你慶祝。”


    從心沒有回答。


    第二天大早,打開報紙娛樂版,從心的感覺像是晴天里忽辣辣下了一個響雷,把她的靈魂震了出竅。


    報上大字這樣寫︰“燕陽有夫有子,隱瞞真相,欺騙大會。”


    報上圖文並茂,還有一張結婚證影印本。


    證上字樣清晰可見︰“男方張祖佑,女方燕陽。”


    從心還是第一次看見這張證。


    這是張祖佑提供的嗎?


    不,《宇宙日報》記者寫︰“本報特地前往多倫多查探真相,原來燕陽五年前結婚,兩年前離婚,前夫育有一子,雖非親生子,名義上亦是兒子……”


    這時,電話鈴已瘋狂不停響起。


    有人敲門,原來是司機阿忠。


    “燕小姐,樓下圍滿了記者。”


    從心腳底冰冷。


    拆穿了,不對,不對,他們仍然當她是燕陽,她仍可申辯。該怎樣說?


    我不是燕陽,我是周從心,我沒有結過婚,我沒有丈夫,那不是我。但是,我持假護照,我是一名非法入境者,遞解我出境吧。


    從心雙手顫抖。


    阿忠見她臉色煞白,不禁激起同情心來,他輕輕說︰“唏,結過婚有什麼稀奇,這年頭誰沒有結過一兩次婚,不用怕,大不了退出競選。”這個都會,連司機都有胸襟。


    一言驚醒夢中人。


    從心找到酒瓶,不管是什麼,斟出一杯,干盡,那琥珀色的酒倒是不嗆喉。


    這時有人按鈴,阿忠去一看,“燕小姐,是溫先生。”


    溫士元進來,揚了揚手,“三十多架照相機對牢我。”


    從心默默落下淚來。


    溫士元看著她,“這是干什麼,不值得為這種事哭泣。”


    從來沒有人這樣溫言安慰過周從心,一時百感交集,她忽然痛哭失聲,掩著面孔,淚水自指縫流出。


    溫士元坐到從心身邊,把寬厚的肩膀借出來給她靠著,伸出另一只手,把電話插頭拔掉。


    這時,才听見袋里手提電話也在響。


    他連忙取出听,“呵,阿智,是你,是,燕陽就在我身邊,我怎麼又來了?你問得真奇怪,我也是她的朋友!”他听半晌,把電話交給從心︰“是李智泉,他想與你說幾句。”


    從心接過電話,哽咽地叫一聲“智泉”。


    他一開口便說︰“記者竟這樣神通廣大,唉!他們跑到注冊處翻檔案。”


    “我是冤枉的。”


    “噓,我也猜到,你們可是假結婚?”從心不出聲。


    “你不要否認,也不要承認,讓記者心癢難搔,把新聞追下去。”“什麼?”


    “燕小姐,恭喜你,你一夜成名。”


    從心楞住,亮晶的淚珠掛在腮上,用手背抹去。


    “試想想,一名記者月薪起碼三萬,樓下大約三十名記者在等你,燕小姐,那已是一百萬了。”


    從心听他說得那麼市儈,不禁破涕為笑。


    溫士元在一旁呆呆看著,可人兒表情多種變化。


    他下了決心,無論如何,他要保護她。


    當下他吩咐司機︰“叫我秘鄧小姐到這里來上班,把陳本欣律師也請來,我們有事要辦。”


    司機應聲出去


    李智泉在那一頭說下去︰“你就算得到冠軍,三五七個月後有誰記得,這一下爆出大新聞,深入民間,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今晚決賽——”


    “唏,不去也罷,你已經成名了,所以,哭什麼,笑還來不及呢。”


    從心無論如何笑不出來。


    李智泉說︰“我馬上買飛機票趕回來做你的智囊。”


    “這——”


    “我還有話同元寶講。”


    從心把電話還給溫士元,走進浴室,將臉浸到睡公主面盆里去,她慢慢鎮靜下來。


    抹干面孔,回到客廳,她呆住。


    只見屋里已經多了兩位妙齡女子,其中一位正把傳真機手提電腦電話等通訊儀器架好插上電源,那張乒乓球桌立刻變成小型辦公室。


    她抬起頭來,微笑著說︰“燕小姐,我是鄧甜琛,你的秘。”從心說不出話來。


    溫士元叫她︰“燕陽,過來見一見陳本欣律師,有她在,你可以放心。”


    從心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高效率辦事方式,事發迄今不過一個小時,溫士元已經為她擺出陣仗,鄭重應戰。


    而她的軍師李智泉,已經趕來與她會合。


    從心把溫士元拉到一旁,“為什麼?”


    他輕輕答︰“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是嗎,真的那麼簡單?


    “陳律師正與電視台那名負責人通話,那種要類似游藝節目,不去也罷,我們自己舉行記者招待會好了。”


    從心說︰“把王小姐的香閨搞成這樣,她一定會不高興。”


    誰知溫士元反問︰“王小姐?”


    “王嫻呀。”他好象已經忘記女朋友。


    “呵,對,嫻,不不,她不是一個小器的人,你放心,她大方,明白事理,她不會計較。”


    真是一個好女子,溫士元應該多多珍惜她。


    陳律師放下電話,轉過頭來,“燕陽,你好。”


    她年輕貌美,從心沒想到有這樣標致的律師,李志泉說得不錯,都會人才濟濟,臥虎藏龍。


    溫士元笑,“陳本欣原來是出庭辯護的大律師,因為相貌太漂亮,法官及犯人都不能專心,遭到投訴,所以她退下來幫我打理業務。”從心還以為這是笑話,一看陳律師無奈表情,才知道是真事。竟有這麼奇怪。


    只听得陳本欣說︰“連我也覺得意外,電視台說︰歡迎燕陽參加今晚決賽,大會不會計較未證實的謠言。”大家怔住。


    看樣子,但凡當事人不願意承認的,統統是謠言。剎那間,溫士元明白了,他沖口而出︰“收視率。”


    陳律師笑,“是,一切是收視率作怪,听說本來未滿的廣告額現在變為價高者得。”


    從心覺得一股寒意,這就是商業社會了。


    陳律師問從心︰“你去不去?”


    從心心頭有千般滋味。


    陳律師輕輕說︰“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溫士元說︰“她不想出這種風頭。”


    “這不是逃避嗎,為什麼要讓某一撮人拍手稱快?”


    “壓力太大了。”


    從心緩緩放下手,看著陳律師,“我去。”


    陳律師高興地笑。溫士元意外,這女孩竟這樣勇敢。


    “好好去睡一覺,我們替你安排一切,燕陽,今晚你不會得到名次,但是,風頭全屬于你。”


    從心長長吁出一口氣。她回到房里,累極倒在床上。


    真感激這班軍師,沒有他們,她會一個人躲在公寓里哭到天黑。她扭開小電視看新聞。


    記者這樣報告︰“美加兩國在過去兩個月截獲六艘偷運人蛇到當地的貨櫃輪,海關決定今晚檢查所有出境的貨櫃箱,以防人蛇匿藏……”


    從心低下頭,過一刻,關上電視。她把身子蜷縮成胎兒一般,里在被褥里,漸漸睡著。


    從心沒听到溫士元說什麼。


    他在問陳律師︰“查到什麼?”


    “對方是一個領取失業救濟金的盲人,叫張祖佑,今年三十八歲。”溫士元不出聲。


    陳律師說下去︰“燕陽同他是假結婚,你放心。”


    溫士元微笑,“我有什麼不放心?”


    陳律師看著他,“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溫士元說︰“那的確是獲得護照的最快途徑。”


    “英雄莫論出身。”


    溫士元感喟︰“世上甚多傳奇。”


    “長得美,叫傳奇,長得不美,叫坎坷。”


    秘鄧甜琛說︰“有最新消息傳真過來。”


    溫士元過去一看,“咦。”“什麼事?”


    “那張祖佑原來是一名寫作人。”


    陳律師也深深稱奇,“很好哇,自力更生,值得敬佩。”


    “這是他照片。”


    照片中的高瘦個子略為憔悴,卻有股卷氣。


    “呵,並非蛇蟲鼠蟻。”溫士元略覺放心。


    他隨即怔住,咦,要他放心或是焦慮干什麼,他與她不過數面之緣。


    陳律師說下去︰“這件事有人證、有物證,看上去千真萬確,燕陽一定不能否認。”溫士元點點頭。


    “但是,也千萬別承認假結婚,否則,驚動移民局可就煩了。”


    他搔頭,“處理這件事難度甚高。”


    陳律師微笑,“可不是考智能。”


    “今晚觀眾席一定噓聲震天。”


    鄧甜琛卻笑,“不見得。”


    溫士元抬起頭來。陳律師也笑,“你會踩她台嗎?”


    “我當然不會。”


    “那麼,其它人大抵也不會,燕陽是那種罕見的擁有觀眾緣的人,不信,看今晚好了。”


    司機阿忠買來新鮮熱辣飯菜,大家都餓了,坐下吃飯。


    溫士元說︰“阿忠,把袁媽叫來負責三餐。”


    陳本欣笑,“你想把整個家搬過來?不如叫燕陽到你家住。”一言提醒夢中人。他斟出一杯啤酒,躊躇半晌。


    陳本欣笑吟吟,像是看透他在想些什麼,“不過,記住,請客容易送客難。”


    這樣挪揄他,他都不出聲,看樣子他對她,確有三分認真。


    這時,從心聞到飯香,走出來,惺忪地問︰“你們吃飯?”


    “過來。”溫士元連忙讓位,“給你留了龍蝦炒飯。”


    從心漱過口便坐下吃飯,到底年輕,不顧一切,吃飽再說,逃命、說謊、選美,都需要力氣。


    溫士元問阿忠︰“樓下還有沒有記者?”


    阿忠答︰“愈聚愈多,電視台本身也派來記者。”


    溫士元居然有點高興,“我從來沒見過這種場面。”


    陳本欣答︰“要叫記者蜂擁而出,說難不難,說易也真不易。”從心好象沒听到似的,只管吃飯,只當他們在說別人。咦,根本燕陽就是另外一個人,她是周從心,大可置之度外,捱過今晚再說。


    從心抬起頭來,他們看到她恢復了七成神采,大眼楮不再淒惶。


    好家伙,又站起來了。做人,是該有這樣的勇氣。這時,鄧甜琛去听電話,轉過頭來說︰“電視台說現在就派專車來接。”


    陳本欣說︰“叫他們盡避把車子駛來,在前門停,但我們會自己乘車往電視台。”


    鄧講了幾句,放下電話,“該出發了。”


    從心深深吸進一口氣,她挺起胸膛,鎮靜地說︰“我準備好了。”


    溫士元吩咐︰“甜琛,你整晚跟住燕陽。”


    陳律師問︰“你呢?”


    “我,”他略為?腆,“我回家看電視。”


    陳本欣說︰“我回辦公室,有事隨時叫我。”


    溫士元點頭,“阿忠,你負責接送,打醒精神,有什麼閃失,惟你是問。”


    從心換上球鞋,預備出發。她本來想與張祖佑聯絡,報告現況,可是實在抽不出時間,況且,又怎樣交代這件事呢,從心詞窮。他們自後門出去,安全上了車,前門的記者仍在守候,有一兩個人發現後追上來,已經來不及。


    從心平安抵達電視台,可是那里也圍滿了記者,奇怪,還有沒有記者去做國際新聞?


    從心一下車,就听到問題四面八方涌上來。


    “燕陽,你是否拋夫棄子前來選美?”


    “你的身世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把真相說出來听!”


    “你是否一個虛榮的女子,為著目的不擇手段?”


    “你住在什麼人家里?我們查過你呈報的


    “這輛大車可屬于你男朋友?”從心一言不發。


    他們在追問燕陽,又不是她,她怎樣回答呢。


    可是閃光燈照耀得整個電視台門口都亮起來。


    鄧甜琛保護她進去。


    在化妝間見到其它參選的女孩,奇怪,她們鴉雀無聲,平時尖酸刻薄,嘴舌不停的一干人,此刻真看到了大陣仗,反而不知如何反應。


    化妝師過來替從心妝扮。


    鄧甜琛苞住溫氏那麼久,頗見過一些大場面,與負責人談了幾句,向工作人員說幾句好話,又一直稱贊保母夠關照,之後,她坐下來看小說。


    如果當事人夠冷靜,好事之徒就一籌莫展,你們要看好戲?戲,什麼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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