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解語  第五章
作者:亦舒
    解語鼓起勇氣,“請把時間地點告訴我。”


    “恐怕要你乘一程飛機。”


    “啊,那我得先向學校告假。”


    對方十分意外,“你還在讀?”


    中間人應當給他詳盡資料,方玉堂失職。


    解語賠笑。


    “一個長周末已經足夠。”


    “知道。”


    “我差人把飛機票送上來。”


    解語答允。


    “再見解語。”


    向外婆告假比向學校告假困難得多。


    她只是說要去露營。


    外婆也不是笨人,“你一向不喜那一套。”


    “好同學誠心邀請。”


    “你幾時有好同學?”


    解語蒼涼地微笑,“最近有了,姐姐出那樣正面的風頭,她所監制的影片到國際參展,而我,我又考全校第一。”


    外婆嘆口氣,“多現實。”


    幸虧是,否則,成功還有什麼意思?


    “去三天即返。”


    “你自己當心。”


    解語感喟︰“我比姐姐命好,她像我這樣大,早已出任女主角。”


    真是,導演一聲令下,生張熟李,立刻得擁著接吻,說哭就哭,要笑就笑,非人生涯。


    她收拾幾件簡單的行李。


    三天之後,有人送飛機票上來。


    目的地是馬來西亞的吉隆坡。


    那麼近,解語不禁放下心來。


    星期五下午,她出發去乘飛機。


    坐在頭等艙里,解語獨自沉思。


    手提行李內還有下星期要測驗的筆記本子。


    多麼奇異的旅程。


    沒有人知道她要到什麼地方去,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要去見什麼人,可是解語遵守她的諾言,冒險上路。


    下了飛機出海關,看到有人持牌子在等,上面寫花解語三字。


    解語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名字像一種香水。


    那人是一個司機,看到解語,十分愉快,“花小姐,請隨我來。”


    “請問,我們往何處?”


    “轉往喬治鎮,花小姐。”


    “那是什麼地方?”


    司機微笑,像是有備而來,取出地圖,“花小姐,那是馬六甲海峽上的一個島嶼。”


    解語問︰“需時多久?”


    “乘小型飛機約四十分鐘。”


    “它是一個美麗的島嶼嗎?”


    “花小姐,它的美麗已不是什麼秘密了。”


    語氣有點惋惜,像是不想太多人知道世上有那麼一個蓬萊仙島。


    司機把行李拎上車子。


    在小型飛機場他陪著解語走上小型八座位飛機。


    年輕的解語那強烈好奇心戰勝一切疑惑,那短短航程中她並不寂寞。


    喬治鎮,得名想必是紀念英皇喬治五世,應該有英國風貌。


    飛機降落,另有車子來接。


    解語並不累。


    住得那麼隱蔽,一定有理由。


    車子往山上駛去。


    解語往下看,怪不得有那麼多詩人墨客揚言他愛海,原來海洋真的那麼美。


    在棕櫚掩映下的海水是碧綠色的,海岸被新月型白色細沙灘圍繞,山腳有市鎮旅舍。


    別墅在山頂。


    下了車,自有佣人出來接待。


    解語問︰“杏先生呢?”


    “杏先生早已在等,花小姐可需梳洗?”


    解語笑說︰“我希望可以洗把臉。”


    “請隨我來。”


    客房布置鄉土風味甚濃,不是白色,就是臘染,解語不想主人家久候,匆匆淋浴,見椅子上搭著沙籠,便嘗試穿上,在腰間系一個結。


    她一下來,佣人便說︰“杏先生在陽台。”


    解語跟著他走出平台,一看,她呆住了。


    在平台寬大的檐篷外,是一個碧綠色的露天泳池,足有兩個奧林匹克標準尺寸大小,一邊是天然岩石峭壁,另一邊是藍天白雲與大海。


    解語走出一點,可以看到峭壁上有瀑布落下池中,這一切當然是人工建造,可是看上去卻與大自然結為一體。


    佣人取出冷飲。


    解語過去取杯子,發覺平台鋪磚地板,其中一部分是砌磚圖案,她細細端詳起來。


    忽然听得有人說︰“這是拜佔庭時期的一幅砌磚。”


    解語抬起頭來,“杏先生……”


    他在平台內的房里,光線自強轉弱,解語一時只看到一個影子。


    “歡迎你來,解語。”


    “多謝你邀請我。”


    “還喜歡這個地方嗎?”


    解語客套地答︰“像香格里拉。”


    杏子斡很高興,“那就多住幾天。”


    解語輕輕放下杯子,她想看清楚這個人,于是踏進平台去。


    雙目很快習慣幽靜的角落。


    她打了一個突。


    她看到的,是一張輪椅。


    杏子斡,坐在輪椅上。


    慢著,她見過這張輪椅,一日,自方玉堂辦公室出來,走後門,事實上也正是為著避開杏子斡這個人,有一輛輪椅卡在電梯門口,是她蹲下來抬一抬輪子,幫它滑出來。”。


    杏子斡愉快地說︰“你想起來了?”


    “是,原來我們見過面。”


    輪椅與她有一段距離,她看不清他的面孔,可是卻覺察得到他的聲音有點奇怪,仿佛是透過擴音器說出話來。


    “請坐。”


    解語緩緩坐下。


    原來他是一位坐在輪椅上的傷殘人士,解語的警戒心又少了一層。


    “杏先生,多謝你幫忙。”


    杏子斡說︰“你幫我一次,我回報一次,互不拖欠。”


    “可是,”"解語忙說,“我不過是舉手之勞。”


    杏子斡緊接著說︰“我也是。”


    解語笑了。


    “我一直想認識你。”


    “是我的榮幸。”


    解語走過去,伸出手來,想與他相握。


    可是杏子斡說︰“解語,我自頸下癱瘓,不能與你握手,歉甚。”


    解語的動作僵住。


    一腳踏前,一手伸出,樣子滑稽,那姿勢凝在半空。


    接著,是杏子斡元奈的話氣︰“連我的聲音,都是聲帶震蕩經過儀器演繹,你才能听到。”


    解語縮回手來。


    她半邊身子有點麻痹。


    太意外了。


    現在,她完全看清楚了杏子斡。


    他穿著便服,坐在輪椅上,兩只手臂安放在扶手上,雙足並排整齊地擱著。


    面孔略為瘦削,五官卻十分端正,笑容舒暢,約三十歲左右年紀,他耳邊套著一只微型麥克風。


    解語震驚、惋惜、惻然。


    半晌,她慢慢走過去,把手輕輕按在他的手上。


    “你好,杏先生。”


    “大家好。”


    那不是他真正的聲音。


    解語不由得難過地問︰“發生了什麼事?”


    “從來無人提及這個明顯的問題。”


    “你能告訴我嗎?”


    面孔好熟,自然,他便是那次在方玉堂辦公室外為杏子斡推輪椅的那個人。


    “我是老金。”


    解語笑,“你好。”


    老金比上次神氣得多,他對東家說︰“花小姐益發漂亮了。”


    解語忽然有點靦腆,她笑笑轉身出去。


    所有的走廊都有窗,此刻晴天,窗戶打開,全部面海,碧綠海水映進整間屋子來。


    解語回到客房,和衣躺在床上,十分震蕩,多麼可怕,杏子斡那麼精俐的靈魂被拘禁在一具無用的軀殼里。


    如果可以換一具就好了。


    她閉上眼楮,轉一個身,睡著了。


    半晌,有女佣進來,輕輕問︰“花小姐,晚飯時候到,起得來嗎?”


    解語立刻睜開雙眼,微笑起床,“自然可以。”


    她掬一把清水洗一洗臉,打開行李,換上一件裙子,女佣一直在門外等她。


    她帶解語走向飯廳,解語可以看到漫天紅霞。


    杏子斡已在等她。


    吃的是清淡的西菜,說得正確點,是杏子斡看著她吃。


    他解釋道︰“我只喝流質。”


    到底年輕,這也沒有影響解語的胃口,她立心做一個好客人。


    解語沒有踫桌子上的紅酒。


    “喝一點,是我們家在加拿大卑詩省南部的實驗產品。”


    “啊,”解語喝一小口,“我是門外漢,不懂得。”


    “味道如何?”


    “很香,有果子味,又不太甜,容易入口。”


    杏子斡很高興,“這已是極佳評價。”


    解語笑著放下酒。


    他從桌子另一頭凝視她,“解語,你在生活上有何願望?”


    “我?我沒有願望。”


    “真的?”


    解語想一想,“希望姐姐的新戲賣座。”


    杏子斡笑,“這個我幫不到你,這是群眾的意願,我可用高價把影片買下,可是沒有人能叫觀眾入場,在自由社會,捧出一屆總統易,捧出一顆明星難。”


    “那,”解語笑,“我沒有其它願望了。”


    “解語你真是一個可愛的女子。”


    “那是因為姐姐把我照顧得很好。”


    杏子斡略為躊躇,“她其實不是你的姐姐。”


    “我听說過。”解語欠欠身。


    “你不想證實此事?”


    “我不想她為難。”


    “你真誠愛她。”


    “她愛我更多,那麼艱難都把我帶在身邊,名分上頭,何必多予計較,這些年來,她也夠吃苦,家人不體諒她,還有誰。”


    杏子斡頷首。


    解語微笑,“我不擅鑽牛角尖。”


    “那是天大福氣。”


    “用次把影片底片贖出,真救了我們一家。”


    “千萬別客氣。”


    “我特來致謝。”


    “我極想認識你,你願意來此做客,我非常高興。”


    解語輕輕站起來,幫杏子斡把輪椅推到露台上,看那銀盤似月亮。


    二人無言。


    杏子斡一向鎮定的聲音忽然有點顫抖,“解語,假如你願意留下來,這一切都是你的。”


    解語一愣。


    他做這種表示,需要極大的勇氣吧,一向發號施令慣了,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四肢不便,對做生意來說,沒有絲毫影響,運籌帷幄,靠的是一副腦力,可是在感情方面,他肯定一籌莫展。


    解語很幽默地說︰“我們認識,才不過半天。”


    杏子斡歉意地說︰“是我冒昧了。”


    “我只不過是一個學生,我要這王國來何用?”


    “我可教你運作整個架構。”


    “你屬下共有幾名伙計?”


    他想一想,“約五萬名左右。”


    解語咻地一聲,雙手亂搖,“我才不要背這種擔子。”


    杏子斡又笑了。


    解語溫和地說︰“叫你取笑了。”


    連消帶打,把杏子斡剛才的建議輕輕抹過。


    “你是惟一叫我笑的人。”


    “有時我們真需要笑。”


    解語握住他的手。


    杏子斡沮喪,“我希望我可以感覺到你的手。”


    解語聞言,連忙把手挪到他臉旁,輕輕說︰“我可以嗎?”她把手按在他臉頰上。


    杏子斡感動,“我希望,這不是出于憐憫的緣故。”


    解語很直接地回答︰“你富可敵國,無人會同情你,放心。”


    他又笑了。


    老金這時在遠處咳嗽一聲,“杏先生該休息了。”


    由他推著杏子斡離去。


    解語坐在露台上動也不動,百感交集,看著風景。


    半晌,老金出來了,“花小姐,請回寢室,夜深露重霧深。”


    解語抬起頭,“老金,告訴我,那是一宗什麼樣可怕的意外?”


    老金站定,躊躇片刻。


    “請告訴我。”


    老金自然知道她在東家心中地位,因此答︰“是手槍失火。”


    “誰的槍?”


    “他的父親。”


    啊。


    “意外一年之後,他父親病筆,他承繼了整個事業。”


    “沒有兄弟姐妹?”


    “杏先生是獨子。”


    “他母親呢?”


    “我從未見過,亦未听他說起。”


    “意外之前,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學業杰出,是名運動健將,特喜英式足球。”


    “他此刻可樂觀?”


    “已經難能可貴。”


    “我也這樣想。”解語吁出一口氣。


    “在這世界上,他十分孤獨。”


    “你們對他很好,朋友也都尊重他。”


    “他像其他人,需要一個伴侶。”


    解語不出聲。


    “可是,他又不想對方是為著他財勢的緣故。”


    解語微笑,“就算是,也無可厚非。”


    老金忽然問︰“花小姐會留下來嗎?”


    “我已經在想家了。”


    老金嘆息。


    解語忍不住輕輕說︰“這並非一座魔宮,他不是一名受咒的王子,即使有少女願意獻出真愛,他亦不會復元。”


    沒想到老金回答得那麼快︰“可是他會快活用多。”


    解語站起來,“我想休息了。”


    “是,花小姐。”


    杏子斡有一具沒有生命的軀殼,靠諸般儀器維持。


    解語讀科幻小說,曾看到詭異故事︰一個龐大的秘密機構幕後主持竟是一副搭著管子浸在藥水中的腦子……


    她掩住嘴,太可怖了,她不該這樣看杏子斡。


    他的寢室就在樓上,她敢去參觀嗎?


    解語把枕頭蒙住臉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解語起來,在晨曦中,到那個幽美的人工池中游泳,這才發覺,泳池用的是咸水,同在海中暢泳完全同樣感覺。


    不消片刻,已有早班佣人前來伺候。


    真在這里過一輩子,倒也逍遙。


    看樣子,沒有什麼事杏子斡辦不到,即使有,也無甚相干,躲在這里就不必理會世上一切牛鬼蛇神了。


    她裹著雪白毛巾喝果汁吃早餐。


    池子另一邊,是浩瀚的馬六甲海峽。


    她身邊有一棵大紅花,七彩蜂鳥不住前來花芯啜蜜。


    人間天堂不過如此。


    解語深深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老金也起來了。


    他笑說︰“這麼早,花小姐,屋子里有了你就有生氣,假使喜歡游泳,地庫還有一座淡水暖水池。”


    解語用毛巾擦頭發,“這里很好。”


    老金又去看早餐款式,同佣人說︰“讓花小姐試試我們的石榴汁。”


    “杏先生呢?”


    “他在準備。”


    解語不出聲。


    身在福中不如福,所有在早上一骨碌可以起床的人其實都不應有任何埋怨。


    老金低聲說︰“護理人員正替他按摩肌肉,做物理治療。


    “他們也住在屋里?”


    “住西翼。”


    “我去更衣。”


    女佣一直跟著。


    解語客氣地說︰“我自己來。”


    有手有腳,何勞別人服侍。


    女佣微笑,捧來一疊衣服。


    原來早一日換下來的衣裳早已處理干淨,至此,解語不得不承認被服侍確是一種享受。


    家中不乏不語只穿過一兩次的時髦華麗服飾,可是解語從來不去踫它們,她自穿她的學生裝束,白襯衫,藍布裙。


    她淋浴包衣。


    出來時,發覺桌子上多了幾本照片簿。


    一翻,發覺是杏子斡的舊照。


    解語津津有味看起來。


    這當然是他命人給她送來,好讓她了解他多一點。


    照片自少年時期開始,他穿著寄宿學校制服。背景是木球場,這分明是英國南部某郡。


    然後,他發育成為青年,不算英俊,可是活潑壯健,爬在帆船上。


    接著,照片上開始出現漂亮的女孩子,有一位相貌秀麗一如哪個電影明星似。


    杏子斡緊緊摟著她。


    少年的他,是多麼的快樂,美麗的她,不知怎麼樣。


    解語深深嘆息一聲。


    照片簿里,自然有他在足球場上的雄姿,滿身泥巴,捧著銀杯。


    身後有聲音傳來︰“怎麼樣?”


    解語滿臉笑,轉過頭來,“早。”這時,她發覺她的演技其實勝過姐姐。


    “你才習慣早起呢。”


    “我每天早上六時正起來溫習。”


    “我也喜歡清晨。”


    解語清清喉嚨,“照片精彩極了。”


    “就怕你會悶。”


    “怎麼會,這位漂亮的小姐是誰?”


    “受傷前的女友,當時已論婚嫁。”


    “真美。”


    “我一直喜歡好看的女子。”


    “誰不是。”


    杏子斡笑。


    “後來呢?”


    “癱瘓後她陪伴我一年,一日,忽然崩潰,痛哭傾訴她無法再繼續下去。”


    解語替杏子斡不值,因而揶揄該美女︰“她喜歡跳舞,因而無法忍受,是嗎?”


    杏子斡沉默一會兒才說︰“也不能怪她。”


    “她走了多久?”


    “十年了。”


    “有無嫁人?”


    “嫁得很好,已有三個子女。”


    “無情之人多數生活得很好。”


    杏子斡笑︰“你替我不值?”


    “自然,那是你最需要她的時刻,她卻離你而去。”


    “你參觀過我的臥室,想法恐怕不一樣。”


    解語合上照片簿,“我正想去看看。”


    “請隨我來。”如此坦誠相見,是有心與她做朋友了。


    殘疾就是殘疾,他不打算隱瞞什麼。


    解語把輪椅推進電梯。


    推開門,先看到一間寬敞舒服的起座室。


    接著,兩扇門之內是一間房。


    杏子斡說︰“看到這部音量控制的電腦嗎,另一部在天文物理學家鶴堅斯教授寓所。”


    “世上只有兩部?”


    “是帝國學院機械工程及電腦科學生的杰作,尚未公開發售。”


    解語頷首,“給你幫助一定很大。”


    再推開一道門,才看到他的寢室。


    驟眼看,如一間小型的物理治療室,光線充沛,儀器整齊。


    “你都看見了。”


    “是。”


    “感覺如何,駭人嗎?”


    解語答︰“寢室裝修完全看私人需要,比較叫人倒抽一口冷氣的是粉紅色電動圓床。”


    杏子斡半晌才輕輕說︰“我還是低估了你。”


    “讓我們回到房去吧。”


    “當然。”


    “你就是在這里控制整個機構?”


    “不,這不過是個通訊站,我每天回公司總部工作兩小時。”


    “總部在何處?”解語好奇。


    “新加坡。”


    原來如此。


    解語笑,“相信在意外之前,你未必這樣專心事業。”


    “被你猜到了,當年時為一輛新款跑車廢寢忘餐。”


    “人一定要受過傷才會沉默專注,無論是心靈或上的創傷,對成長都有益處。”


    “你呢,是什麼使你早熟智慧?”


    “杏先生,”解語擺手,“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一出生就是某種障殘兒。”


    “其實你天天和生母在一起。”


    “可是,她一直只認是我姐姐。”


    “我還以為你不覺遺憾。”


    解語無奈地笑了。


    餅一刻她問︰“十年來,都沒有出去看風景嗎?”


    他沒有即時作答。


    解語說︰“我明天下午起程回家。”


    杏子斡說︰“我希望可以與你通電話。”


    “歡迎之至。”


    “我把號碼也給你。”


    解語問︰“你可以游泳嗎?”


    “不行,我的活動範圍只限于頭部。”


    “那麼,我們來下棋。


    “我有一副特殊構造象棋。”


    解語笑說︰“我知道,當你說︰士急馬行田!棋子會自動移走。”


    “被你猜到了。”


    以解語的耐心,沒有什麼人應付不了。


    這是外婆說的,有時忙得慌,忘記喂小解語一頓半頓,別的孩子定會大吵大鬧,解語卻不聲不響,跑到廚房看了又看,靜靜等到黃昏。


    在最困難的日子里,很多時候,一頓飯只能給一只面包。


    解語很記得外婆取了金器到店里賣的情形。


    外婆常常說,金子最好,買進賣出毫無虧損,她堅持相信現金會貶值,房產不可帶著跑,還有,股票只是一疊紙,至靠不住。


    解語跟著她吃過苦,因此養成一種旁人沒有的機靈及耐性。


    她陪杏子斡下了三盤棋。


    他的棋藝不怎麼樣,可是棋品不錯。


    下了子從來不後悔,游戲而已,何必瞎認真,這想法同解語觀點吻合。


    她一向無所謂輸贏,故此與她相處的人都覺得舒服。


    老金在他們身後咳嗽一聲。


    解語會意,笑道︰“你梳洗的時間到了。”


    自有男看護來推走輪椅。


    解語站起來伸個懶腰。


    老金連忙說︰“我給你去準備點心。”


    “這樣舒服,享福是會習慣的。”


    “花小姐不如多住一段日子。”


    “我要讀。”


    老金笑了,“中的黃金屋遠比不上這幢別墅,還有花小姐你自己就是顏如玉。”


    解語訕笑。


    “花小姐是不舍得家人?”


    解語不出聲。


    “要不要把他們也接來?”


    餅一刻解語輕輕說︰“我姐姐有點麻煩。”


    老金笑,“這是美人的特權,花小姐你從來不用也就是了。”


    老金恁地會說話。


    “我比較熟悉外頭的世界。”


    他忽然問︰“你听過桃花源記的故事?”


    解語溫和地問︰“你怕我再回頭再也找不到你們?”


    “不不不,我們一定會派飛機來接花小姐,只不過,這世界如此混亂齷齪,有一個地方可以避一避,值得考慮。”


    解語非常感慨,老金說得對。


    不過,她還是決定明日走。


    “花小姐也許需要考慮一些時候。”


    “對了。”解語微笑。


    “近十年醫學正勉力研究脊椎傷患,說不定會有巨大突破。”


    解語輕輕說︰“我也希望杏先生會得痊愈。”


    “他資助多間大學做研究。”


    “我會為他禱告。”


    老金很高興,“謝謝你花小姐。”


    杏子斡要等晚飯時分才出來,他一日內活動時間,只不過三數小時,即使見客,也困在輪椅之上,椅子設備雖然完善,因裝置復雜,不宜在戶外逗留太久。


    他們在紫藤花架下看海濤。


    “明天,我不送你了。”


    “你不必客氣。”


    “回到家,你會立刻听到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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