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岸 第六章
思曼越來越討厭假期了。
除了工作,生活仿佛若有所失,閑著的時間難打發。她想,若每天工作十二小時該多好?但放假的日子里她又不能獨自一人到公司。更不能常常跟思奕、思朗去逛街——思奕真怪,這陣子總愛往西貢跑,他有毛病?認定了這條路?唯一的辦法是,接受傅堯的約會。
暗堯這個人——她對他完全沒有評語。正如思奕說他挑不出什?缺點和毛病,四四方方、正正派派,各方面條件都不錯。也許——這不“正常”,太挑不出毛病就成為他唯一的缺點吧?他令人完全提不起興趣,或者說,他無法令思曼的感情起反應。
暗堯說要出海,這種季節——也罷,在船上吹吹深秋的風也不錯,多加件衣服就是。反正她也想不出什?更好的節目。
他顯得莫名的興奮。
她暗覺好笑,這?普通的事有什?好興奮的呢?傅堯這人有點神經質,而且好容易滿足。
思曼早已習慣與他單獨相處。
他左手放在右手上,一會兒又右手握著左手,一副神情緊張的樣子,卻又訥訥說不出話。思曼不想鼓勵他——她從沒給過他明示、暗示或鼓勵,她待他如同事,如普通朋友,如兄長。她始終淡淡的望著海。
她坐過幾次這游艇,今天看來特別漂亮,傅堯在船上布置了花。
“游艇上放那?多花,很浪費。”她說。
“不。昨天妹妹在船上訂婚,”他說。臉上因興奮而紅起來。“不是我特別布置的。”
“哦!”她只淡淡的答。
“等會兒我們——”他又搓搓手,欲言又止。“我們不如去南丫島吃海鮮。”
“南丫島吃海鮮?”她很意外。
“不,不,如果你不喜歡就算了,”他立刻說。比平日“亂”很多,語無倫次似的。“我們可以回香港吃,我的意思是——你不覺得今天很特別?”
“你認為特別?”
“哎——也不是特別,我——我——有些話想告訴你。”他鼓足了勇氣。
“說吧!”她靠在沙發上,把自己安置得很舒服。
“我——”他舌忝舌忝舌頭又搓搓手,看她一眼又立刻避開,非常為難似的。“我的意思是——妹妹昨天訂婚了,我們——是不是也差不多到時候了。”
思曼因為驚訝、意外得過分,臉上反而沒有什?表情。她呆呆的望著他,什?叫“也差不多到時候了?”什?“時候”?他是說也要和她訂婚?
立刻,她的頭昏了。她和他訂婚?!開什?玩笑?
“思曼,你同意了,是嗎?”他誤會了她的沉默。“我知道應該是這結果,但是我還是緊張——”
“傅堯,”思曼不得不出聲了。她內心是又驚又怒,可是她盡量放柔了聲音,不想嚇著他。“我不是這意思,我從來沒想過訂婚、結婚的事,你令我吃驚,我們甚至還不曾互相了解。”
輪到他呆愕了。他不能置信的望著她仿傅那些話不是出自思曼的口。
“我們——不是一直很好?”他夢囈般的說。
“是很好的朋友。”她吸一口氣。必須很小心的說,才不會刺激他。
他是好人,無論如何不能傷他。
“一直以來你只接受我的約會,以前還有雷子樵,他已離開。我以為——以為——”他喃喃說,似在自語。
這個時候還提雷子樵,簡直令她啼笑皆非。
“你完全誤會了。”她暗嘆。“子樵和你都是好朋友,純友誼的。然而結婚、訂婚,必須有感情。培養感情不是那?簡單的事。”
“你是說我們之間沒有感情?”畢竟是大人了,他很快的冷靜下來。
“至少——不是訂婚的那種感情。”她坦率而真誠。“傅堯,我承認我們是非常好,是那種什?話都可以談的好朋友,其它——不是目前談得到的。”
“但是我——”
“感情該是雙方的。”她不給他講下去的機會。“我希望你不要令我為難。”
他凝望她好久、好久,嘆口氣,攤開雙手。
“我是遭拒絕了,是不是?”他苦笑。
“不要這?說,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她歉然。“我完全沒有心里準備,真的,剛才如遭雷擊。”
“我自說自話,太冒失了。”他無可奈何之下,只好釋然。“剛才那一剎那,我曾經以為成功了。”
“不要認定我一個人,我怕令你失望。”她婉轉的。“你的條件可以認識許多更好的女孩子。”
“如果我說"她們不是你",會不會太肉麻?”他真的釋然了吧?起碼還能自嘲。
“或者吧!”她也笑。“你不是那種能說肉麻話的人。”
“我覺得自己被局限了,難展身手。”他輕松起來。
“現在很好啊!”她說︰“從來沒見過你這?輕松活潑過,以前你給自己壓力。”
“第—次出馬情場,怕輸。”他笑。
“生命道路上,越是傷痕累累,生命越豐富,輸贏乃家常事。”
“我個性拘泥又四方,我討厭自己。”他思索一下。
“但是今天的你絕對不拘泥,又不四方,非常可愛的一種性格。她認真的。
“那是豁了出去,什?都不顧了。”他笑。“其實可愛得無可奈何。”
“別這?想。為什?不說性格上的突破呢?”她說。
他凝望她好久,然後問︰“說真話,我還有希望嗎?”
“我——也說真話,我不知道。人生沒有絕對的事,誰敢說一定有或沒有?重要的是——我是個重感覺的人,目前我們之間還沒有那種感覺。”
“雷子樵呢?”他問得突然。
“為什?提他?”她有點不自然。“他是思奕的朋友。”
“我覺得你們彼此間的交往很特別,表面上仿佛沒有什?,但是——你能告訴我,你們之間有感覺嗎?”
她臉色開始變了,傅堯也並不那?簡單,他真的看出了一些東西——或說事實。
“我說不出,”她不能對他說真話。感情是自己的,為什?要對別人剖白?甚至——她不會對子樵說。“我和他接觸的機會不多。”
“有的事並非時間多寡的問題,”他怎?一時間突飛猛進了呢?“譬如我長時間追求你,最後我們只是好朋友。而某些事實的發生,只在一剎那間,對不對?”
“你可以在報上開專欄寫愛情了。”她只好這?說。
“先回答我,是或不是?”他追問。
“我沒有經驗。或者是吧!”她淡淡的。
在他面前,她始終不說真話,因為說出來也是浪費。而對另一些人,不必說話也能了解,不是嗎?
當然,這就是感覺了。
“我有個疑問,很久了。”他說。既然求婚不成,歸根究底的研究一下原因也是好的。“雷子樵為什?離開?”
“可能是工作壓力太大。”她隨口說︰“思奕說他離開的前一陣子幾乎無心工作。”
“無心工作並非是工作壓力太大,你不覺得他另有壓力?”他反問。
“既然你這?說,不如你告訴我。”她笑。
“我當然不知道,”他搖頭。“據我觀察,最後的一段時間他仿佛走進了死胡同,被自己的思想困擾著。”
“什?叫做據"你"觀察?”她捉住了語病不放。“你什?時候、什?地方觀察到的?”
他笑。那?一本正經的他居然笑得狡猾。
“我對他好奇。”他說︰“他常常在公司樓下出現,又有幾次去你家接你,看見他在你家對面大廈轉彎處守著。我真的好奇,他象是守著自己的獵物,怕被人搶去似的。”
“想象力太豐富,”她笑。心中卻震驚于傅堯的仔細。“如果是他的獵物,為什?不收藏起來?”
“這就是我最不能明白的地方。”他真的疑惑。
“這會是個謎,我們永遠都不可能知道答案,”她說︰“如果你說的是事實的話。”
“你心里知道是事實。”他盯著她。
“對于費解的事,我從不放在心上,”她搖搖頭。“我永不自尋煩惱。”
“這是你的借口?”
“什?借口?”她反問。
“逃避。”他肯定的說。
她吸一口氣,沉默下來。
沒想到傅堯居然能看穿她,而且那?透澈。可是他卻又來向她求婚,這豈不矛盾?
“既然如此,你為什?還——還想訂婚?”她坦然問。
“我的感情單純專一,如果你能接受我,我認為是我最大的幸福。”他笑。“因為我明白你,如果你接受了我,就是我的,不會再有雷子樵。”
一剎那間,她頗為動容,他竟如此了解?
“謝謝你——這?講。”她真心真意的。
“那?你該知道,我並沒有放棄。”他凝望她。
迎著他的視線——在這一秒鐘里,她真想答應他。竟有一個如此了解她,又對她這?好的男人。只是一秒鐘太短,簡直是一閃而逝,她的理智又回復了。
“無論如何,傅堯,我會盡量令我的心公平,”她極認真的說︰“錯過你,可能是我一生最大的遺憾。”
“我很感謝你這?說。”他竟頑皮起來。
“說感謝就太虛偽了,”她說︰“真的,今天我才發覺你另一面的個性非常可愛。”
“那?,今天終究沒有白費心機。”他笑。
“如果——真是白費心機,你會後悔嗎?”
“我不是那?小器的人,這問題你不該問。”他說。
“我是女人。”她眨眨眼。“心眼小。”
“下午回香港,去見我媽嗎?”他忽然說。
“為什??”她微微皺眉,立刻放松。“好。我應該去看看她的,不是嗎?”
“竟會轉變得如此快?”他笑得可惡。
“我一直坦然和你交朋友,見伯母並非大事。”她說︰“而且今天的了解,使我不必處處防你。”
“承認以前處處防我了?”他開心的。
“我不能接受每一個接近我的男人,”她說︰“你知道,今天的社會,做一個女性是越來越難了。”
“這句話已成為名句。”他笑。
“這是事實。”她說︰“無論是不是名女人,每一個女人都有自己的難處,大多數的人不說出來而已,因對象難求。”
“你可以講給我听。”他認真的。
“你不嫌煩?”她微微一笑。
鮑司同事相約去郊游,去西貢一處海邊烤肉。這原本是比較年輕和低一點職位的人去的,思曼很少參加他們。但思曼秘跟她提起時,她心頭一動竟然答應了。
因為“西貢”兩個字。
上次思奕無端端的去西貢兜風,一路上好象尋人般引起了她的好奇,她猜不出思奕搞什?鬼。但是,她決定隨大伙兒去。
當然,還有個原因,她寂寞。
既然拒絕了傅堯求婚,就不能再多“霸”著人家時間,傅堯該去接近更多女孩子。答應和同事們出去郊游,也是個新鮮嘗試。
近幾年來西貢發展得很快,很多新式房子都建築得很漂亮,再加上許多西班牙式別墅,令這原本寂靜的地區熱鬧起來。
同事們選的是西班牙式別墅下面的海灘處。
“上面的別墅是新建好的,只有一棟屋子有人住,所以就算我們吵一點也沒關系。”主辦的男孩子說。
暗堯沒有來,他的職位太高了,大家沒請他。他不在,思曼覺得輕松。
先是大家圍在一起烤東西吃,你幫我,我幫你,男孩子們又獻殷勤,氣氛很好。有人開了錄音機,有了音樂就必有人跳舞。幾個女孩子打羽毛球,有些人聊天,七、八個男孩子聚在一起玩撲克牌。
思曼先前還跟他們聊天,漸漸他們扯到娛樂圈,又扯到鬼魂。她沒有興趣,就悄悄的退出來。
沙灘上一片寧靜,她望望上面的同事們,悄悄走下去。剛才吃了太多油膩,散一會兒步也好。
她家在賽西湖那兒環境很不錯,她卻頗欣賞這里的海。小時候看過一部電影,在美國加州海岸邊一幢全部用玻璃與大石建的房屋令她印象深刻,她想,如果住那樣一幢房子,伴著心靈相通的人,該是天下美事。
她又望望上面新建的別墅,式樣和她向往的玻用大石屋當然不同,但住在里面也很寧靜安適吧!對著海——海有種神秘的吸引力。人會不會變得更超然?
走得遠了,同事們的聲音已听不到,她該回頭了吧?她並不知道此地是否十分安全。
就在這時候,她看見一葉小舟在淺海處搖呀晃的,舟上沒有人,只有一條繩子系于一塊岩石處。
突然間,她想起劃船,想起兩次和子樵在船上的情形,子樵也喜歡海?
她搖頭。子樵是個過去而不再會重現的人。
四周望望,真是一個人也沒有,就在沙灘上坐下來。她想著那句詩“野岸無人舟自橫”,倒也象眼前的情景。古時的文字實在簡練優美,象我們現在,形容了一大堆還不如前人清清爽爽幾個字。
又坐一陣,心想還是回去吧!免得同事找她——站起來,看見那小舟還是隨著水波飄呀飄的。如果現在能劃船倒也不錯。
她卷起褲管往淺水里走去,是不是真想劃船呢?她也說不出。走到小舟邊,看見舟上竟躺了個人,是個年輕人吧?牛仔褲、白T恤,一本蓋在臉上,想是睡著了。
乍見有人,心中著實吃驚,雷子樵——不!只是情形相同,人面桃花而已。正想悄悄退走,免得驚擾了別人,舟上的人動了,右手緩緩取去臉上的,露出臉來。
“啊——”她的吃驚和震動難以形容,退後一步,整個人坐到水里。
舟上的人比她更甚,人一坐,幾乎翻舟。
雷子樵?!怎?真可能是他!
一人在水里、一人在舟上相對而坐,都呆痴了。
“你怎?會在這里?”他先問。臉上神色又驚又喜。
“你又怎?會在這里?”她也向。也是驚喜交加。
“我——住在上面。”他指指那新建的別墅。
“我們以為你在美國。”她說。站起來,長褲已全濕,十分狼狽。
“回來——半年了。”他說。
半年?!那不是才去美國又回來?
“我們不知道,沒有人通知我們。”她說。心中有奇異的、難以形容的情緒。
“事實上我沒有通知任何人。”他說︰“目前的情形是︰我在自我放逐。”
“很抱歉,我並非故意來遇到你。”她說。
他沒有出聲,慢慢從船上跨下來。看清楚了,他手上拿的是本“莊子”,他看中文?且是古?
“我家里有干的牛仔褲可換。”他說。徑自走上去。
思曼想一想,心跳的速度加快十倍。怎樣的巧遇?她慢慢跟在他後面。
他走的是不經她來路的另一條快捷方式,一會兒,她已坐在他的客廳中,玻璃窗邊可以望見下面沙灘上的同事們。
“你與他們一起?”他扔過來一條牛仔褲。
“公司同事,比較年輕的一群。”她回答。接過牛仔褲,走進他指著的浴室。
再出來時,她已穿上他的牛仔褲,居然相當合身。
很奇怪,再見到他時,她並不太覺意外,只有那一剎那震動,仿佛一切——理所當然似的。
“你怎會加入他們?”他望著窗外。
“是有些格格不入,可是我希望嘗試一下與不同的人接觸。”她說︰“我不想一成不變。”
“我卻嘗試走出人群。”他笑得特別。“你是此地唯一的客人。”
“人怎能走出人群獨居?”
“我現在不是很好嗎?”他說︰“半年來,我只跟自己說話,日子也很平靜。”
“你是特別的人,你做的事別人不會懂。”她望著他,胡子後面的臉孔到底是怎樣的呢?
他迎著她的視線,沉默好一陣子。
“我以為——你會懂。”他說。
“你高估了我,我真的不懂,”她微微一笑。“我只是一個普通人。”
“你要這?說我也沒辦法。”他搖搖頭。
“思奕——很掛念你。”她說。
“我知道他很好,工作努力,有幾個非常成功的廣告設計。”他說︰“可能會升職。”
“知道他的一切為什?不肯見他?”
“我說過,我在自我放逐。”他搖搖頭。
“若真是如此,美國不是更好?”她不客氣的。
“沒有理由,不必懷疑,”他說︰“我想回來就回來了!”
“我沒有懷疑過,甚至沒想過會遇到你,”她說︰“事實上,大家都以為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見到你了。”
“可是一輩子——太長的時間。”
“對一個放逐者來說,時間的長短全不是問題。”
他沉默一陣,不知道在想什?。
“我自然有我的缺點。”他說。
“缺點?”她反問。
“我找不到更好的字眼,”他說︰“希望你不介意。”
“我當然不介意——”她說。涌上心中的氣已經散了,何必苦苦逼他呢?沒有用的,否則他當時不會走。
而且這半年來他的改變也明顯。淡漠多了,不再那?冷、那?尖,有一抹淡淡出世的味道,還有,閑散、灑月兌了。
“不介意就好,”他微微一笑。他居然能笑。“既是我唯一的客人,我蒸魚請你吃晚餐。”
“我得——去告訴同事一聲。”她矜持。
“找不到你,他們自會回去,”他望著宙外。“他們原不寄望你是他們的一群。”
“我也不屬于任何一群。”
“比以前更挑剔?”他說。
“此話怎說?”她不懂。
“傅先生還是一籌莫展。”
他竟對一切了如指掌,很是奇怪。
“那是我的錯,與傅堯無關。他已做到最好。”她說。
“最好?”他似在自問。“你要求的?”
“我從未要求過任何人、任何事,”她搖頭。“我只走好我的路。”
“你不能離群如我。”他說。
“你判了自己永不歸回?”她問。
“人群里面我總找不到自己,這很可怕,”他說︰“越找不到我就越心慌,我沒辦法。”
“沒有追究原因?”
“追究原因就象挖瘡疤,太痛。”
“那豈不越積越深沉?”她說。
“避世、放逐也不壞。”他說︰“心靈平靜。”
“全世界的人都象你,地球還會轉嗎?”她不同意。
“有一個請求,”他轉開話題。"這兒只有你一個人知道,只你一人能來。”
“為什??”
“我還沒預備好重入塵世的心。”他是認真的。
“沒有理由不答應。我明白自己也只是不速之客。”
她想一想,心情出奇的好。
“有人說見過你,你可知道?”
“見過,沒有當場捉到我,”他真的連語氣和以前都不同了。“這不能算數。”
“避世——你何以為生?”她問。
“西貢適合種大麻。”他說。電視里的新聞。
“你失去以前的嚴肅、認真。”她說。
“離開人群,他們還給我自由。”他笑。“現在去釣魚,否則晚上沒得吃。”
“現在?”她看看窗外,同事們都收隊回去了。
“你願餓肚子?”他望著她。眼中光芒特殊。
莫名其妙的,她就被鼓動了。
思曼沒把遇見子樵的事告訴任何人,她答應過子樵不說——即使子樵不要求,她相信自己也不會說。子樵——該是她心中秘密的樂趣。
真的是樂趣。一想起她居然會在那樣的情形下再見子樵,她就忍不住想笑——開心的笑、愉快的笑。樵憔還是喜歡躺在浮蕩的小船上,只是這次沒有干瞪眼。
她照常上班下班,心情卻出奇的好。
“是不是傅先生說要升你的職?”秘半開玩笑。
她但笑不語。
“姐,傅堯求婚成功?”思朗問。
她依然只是微笑。
為什?大家只想到傅堯呢?不過她願意有這樣的擋箭牌,省得再費唇舌。
那天從西貢回家之後,她和子樵就沒有再聯絡。這沒關系,完全不影響她心情,因為她知道他住在那兒,只要她想見他,她就可以去。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他歡迎她。他說過,她是唯—的客人。
“姐,告訴我,這幾天你笑得甜極了,為什??”思朗纏著不放。
“你不是說過傅堯求婚嗎?”
“真的?他求婚了?”思朗驚喜。
“我拒絕了。”思曼笑。
“為什??你們不是很好?看來也相配啊!”
“可是我從沒想過結婚。尤其沒想過嫁他。”
“既然如此,為什?還拍拖?”思朗問。
“我不覺得是拍拖,”思曼淡淡的。“他連我的手都沒有踫到我們只是朋友。”
“我不知道你怎?想,”思朗說︰“男女之間有什?友情呢?我不相信。”
“不相信是因你沒踫過,我和傅堯真是好友,甚至我可以坦然見他的母親。”
“見過了?”思朗不能置信。
“是。”思曼笑。“想想看,你和思奕都認為傅堯不適合我,我為什?還要一頭撞過去?”
“但是你的笑容——”
“不要研究我的笑容,沒有任何原因。”
“無風自動?”思朗仰起頭笑。
“替電影寫劇本嗎?”思曼搖頭。“你的功課怎樣?”
“很好。再念一點令我信心大增,將來我有信心做女強人。”思朗說。
“做了女強人又怎樣?不嫁?不生兒女?你不覺得代價太大了嗎?”思曼問。
“現在流行不結婚,我越想越覺得好,無牽無掛的,很適合我的個性。”思朗說。
“也不談戀愛?”
“不談了。太煩的事,何必呢?”思朗一副心灰意冷狀。“有時間我何不拼命往上爬。”
“很可怕。擠命往上爬,”思曼不同意。“一個人也只不過有一輩子時間,用它來爬,值得嗎?”
“值得,值得之至。至少爬到高處比抓個男人踏實沉穩得多。”
“思朗,什?時候你開始有這種想法的?”
“也許很久了,只不過最近才有機會冒出來,”思朗裝個鬼臉。“我是個很有野心的女人。”
“你只是嘴巴上說得狠,說得夸張。”思曼說︰“我不信完全沒有男人今你心動。”
“有。全是別人的丈夫,”思朗居然嘆一口氣。“我發覺好男人全是別人的丈夫,真的很悲哀。”
“你身邊沒有一個好男人?”思曼搖頭笑。“只怕我們的思朗心不在此罷了。”
“我對戀愛、拍拖的確已厭倦,有很大的抗拒感。”
“以前並不是你失敗啊!”
“我沒有說過失敗,只是厭倦。”思朗想一想。“戀愛,千篇一律的事。”
“你心理有些不正常。”
“絕對正常,”思朗舉手做發誓狀。“我並不排斥男人,並不排斥戀愛,只是厭倦啊!”
“你是沒有遭到一個好男人。”思曼說。
“什?叫好男人?姐,傅堯那種嗎?”思朗夸張的。“我可不能接受,會悶死我。”
“我沒有說任何一個人,”思曼笑。“你越來越偏激了。”
“不是。我不認為偏激,只是——接觸到的人越多,我發覺我越挑剔。”
“挑剔並不是件壞事。”思曼說。
思曼不知道想起什?,忽然笑起來。
“你一定不相信,我現在突然覺得雷子樵是個非常有條件的對象,可惜他已離開。”她說。
思曼眉心微蹙,仔細的打量妹妹,過了好一陣,她才肯定思朗只是有感而發。
“人家在香港時你當他仇人一樣。”思曼吸一口氣。她怕會露出不自然神色。
“以前太不成熟。”思朗搖頭。“說真話,現在想找個他那樣條件的人,還真得打燈籠呢!”
“後悔了嗎?”思曼笑,
“後悔有用嗎?”思朗是爽朗的。“當時大概他對我也沒有好印象,就算我追他,他也未必接受。”
“我始終相信緣分。”
“也許是有點道理吧!緣分。”思朗笑。“可是我覺得你和雷子樵有緣分,你們卻是互不來電。”
“別說我。”思曼很敏感。“對大多數人我是絕緣體,我寧願把自己多包上幾層膠。”
“人總要試試戀愛,否則人也不完整。”
“我會。但一次就夠了,”思曼說得很肯定。“我怕累,又怕煩,只想看準一次出擊。”
“希望你一舉成功。”思朗笑。
“不成功便成仁了!”思曼也開玩笑。“我是絕對沒有這精神、氣力再來一次的。”
“被你選中的男人可幸運了。”
“不是選,要互相踫上,”思曼說得特別。“該是—一踫就有火花的那種。”
“太文藝了。”思朗忍不住大笑。
“你告訴我更貼切的形容詞。”思曼白她一眼。
電話在響,佣人接听,然後轉身說︰
“大小姐電話。”佣人神色有些疑惑。
“誰?”思曼只是隨口問。當然是傅堯啦!打到家里的電話,除了他還會有誰。
“不知道。他不肯說——”佣人思索一下,搖搖頭,退了開去。“我听不出。”
“我是思曼。”
“來嗎?我釣到很好的魚,還捉了一只龍蝦。”是子樵的聲音。
思曼立刻明白佣人的疑惑了,她听出是子樵的聲音,而又認為不可能。
“現在?”她下意識的看看表。五點多鐘了。
“不方便?”他問。
“不——”她不知道自己猶豫什?,難道她不想去?“好,一小時之後我來。”
“帶著啤酒來。”他掛斷電話。
這就是個約會、邀請嗎?
“誰?傅堯?”思朗一直望著她。“約你去哪里?”
“去他家。”思曼隨口自然的說︰“他出海釣到魚,又捉了龍蝦。”
“他倒是興趣高尚,去釣魚哦!”思朗說︰“和他這個人聯想不到一起。”
“勿以貌取人。”思曼回臥室更衣。
“帶我去行嗎?”思朗在背後叫。“你再一走,屋子里只剩下我,太悶了。”
“不行。”思曼頭也不回的。
不行。這倒令思朗意外。思曼從不介意任何人參與她和傅堯之間,今天的拒絕何其肯定?
“他來接你嗎?”她跟著思曼進臥室。
“不,我自己去。”思曼已換好牛仔褲,T恤。
“你就這個樣子去他家?”思朗懷疑的。
“為什?不行?上班我才穿裙子。”思曼背起皮包。
“但是——”思朗總覺不對,卻又說不出所以然。
“再見。”思曼如風般飄了出去。
她如此這般赴傅堯的約會?思朗說什?也不相信,傅堯不可能令她如此輕松愉快。
那?——誰?思曼另有男朋友?
“思曼,”她突然沖出大門。望著正在等電梯的姐姐。“我敢打賭,約你的不是傅堯。”
思曼呆愕一下,神色微變。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說。
“如果傅堯能令你心情如此,拒婚的情形不可能發生。”思朗捉狹的。
“那又如何?”
“誰約了你?連我都不能說?”思朗頑皮的。
“誰?當然是傅堯了。”思曼一口咬定。
“我們做了二十幾年姐妹,不要想瞞我。”
“姐,相信我,我了解你如了解自己。”她還是嬉皮笑臉。
“那?,你告訴我,誰約我?”思曼又好氣又好笑。
“新認識的?這?快就得你芳心?”思朗的臉伸過來。
“太老套了,方思朗也說這樣的話?”
思曼不得不佩服思朗的精明、仔細。
“老實招來。”思朗說︰“否則我跟你去。”
思曼皺皺眉,按住了已來到的電梯。
“可以公開時,我讓你見他,可好?”她這?說。
她——
是承認了吧!
小勤鼠巢LuoHuiJun掃描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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