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來孕也轉  第4章(1)
作者:素問
    住在落玄居平靜地過四十多天。


    玉夭平平的小骯已從不甚明顯到了走路乏力的地步,也越發嗜睡,一天到晚說不了幾句話就倦得睜不開眼,狐翹楚來看她時,玉夭多半都在睡覺,這樣也好,因為以狐翹楚目前的狀態,也沒有辦法與她過多親熱。


    長者探過玉夭的脈,“狐後的身子沒有異常,過兩天誕下少主應該不成問題,之所以虛弱是隨著胎兒的一天天長大,會吸收母體養分。”


    狐翹楚點了下頭。


    于是,長者退出去,把屋子還給他們兩個。


    狐翹楚站在床榻邊望著還在夢中的玉夭,那微微蜷起的嬌柔身姿,令素來面無表情的臉上微微泛起一絲笑,很輕很輕,幾乎難以捕捉。


    “翹楚……”


    佳人夢囈依然是他,狐翹楚的笑消失得無影無蹤,說不出胸口的疼痛是為多日來的消耗或是此刻的不舍。


    仿佛心有靈犀,玉夭動了一下,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他蒼白瘦削的面容。


    狐翹楚往後倒退一步。


    玉夭努力撐起身,扶著腰坐好,“怎麼了?”


    “太晚了。”他淡淡地說,“你趕緊睡吧。”


    玉夭看看他揚起黛眉,“你是怎樣,準備要跟我分房?”半夜叫她睡,自己一個勁兒往外退,算什麼夫妻。


    狐翹楚說道︰“我不想影響你休息。”


    “你在我身邊……”她可憐巴巴地伸出手,“我才睡得更安穩。”


    狐翹楚輕嘆︰“玉姐姐,你又這樣。”知道他無法抗拒她的軟語呢噥,次次都使用這樣的殺手讓他乖乖就範。


    玉夭得意地笑了,等他靠近後,反而把狐翹楚按到她的膝上躺好。


    “讓你試試醉臥美人膝的滋味。”


    “我沒有醉。”狐翹楚說。


    “不準質疑我的話。”玉夭抓了抓他的銀發,“看你頂著黑眼圈,哪里像白狐啊?跟只夜貓子似的……”


    狐翹楚閉上雙眼,在她溫柔的撫模下放松身軀,盡量讓不適減輕。


    “你是我男人,我孩子的父親,不管做什麼都要記得我們在等你。”她像是說給他听,又像是自言自語,“不過呢,若你真的讓我失望,我就自己管孩子,也不是非你不可,天下之大還找不到第二個肯愛我的人嗎?”


    狐翹楚的肩頭一緊,身體又緊繃起來。


    玉夭挑開覆住他面頰的發,“我開玩笑的。”


    都說要生死相隨,她怎麼可能再跟別的男人?但能看到狐翹楚下意識的“介意”,小小的虛榮當即被大大滿足,要知道在幾天前,面對那群爭得死去活來為博她笑的男人還不屑一顧,風水輪流轉,如今輪到她為男人如痴如狂。


    兀地,外面傳來驚人的喊聲,喧囂此起彼伏。


    玉夭再看窗外,已是一片黑煙滾滾,狐翹楚當即站起,把外衫披到她肩頭。


    “留在屋里不要輕舉妄動!”


    他拉門就往外走。


    玉夭在屋子里猶被嗆得猛咳,可想而知外面如何,她下了地,把牆角的水桶拎起來,用盡全力潑向滲進煙霧的窗縫,希望有所潮濕,哪知不撲還好,一撲反讓火苗更加旺盛,肆無忌憚地鑽了進來,四周蔓延。


    “咳……咳……”


    眼楮燻得睜不開了,她不得不往外走,但撲面而來的形勢也好不到哪里。


    “不要用水滅!”


    她听到那是狐翹楚的聲音!


    “三昧真火遇凡水更大,全部屏息退開!”


    一聲令下,狐族殘余的子民紛紛照辦,長者繞到她身邊,也將她護住。


    狐翹楚站在湖水邊,手捻法印,金光萬道,雨露甘霖淅淅瀝瀝自半空飄灑,漸與火勢抗衡,雖沒有盡滅,卻能看清路途,狐族子民在狐翹楚的手勢下,趁著飄飛細雨朝著不同的方向奔出。


    “狐後,我們也趕緊離開,這里不能住了。”


    “翹楚他——”玉夭不放心就這麼走。


    他還在苦苦支撐,兩人保持著一段距離,她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所承載的極限已達到頂峰,隨時都有崩潰的可能。


    “狐後,你不走,只會讓狐仙捉襟見肘。”長者拉住她的胳膊。


    “不——我不能——”她一步都挪動不了。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狐翹楚的七竅已逐個冒血,細雨示微,烈焰再度肆虐。


    “哈,哈哈哈……”小人得志的笑聲傳來,狸赦帶著狸族的人出現。


    “好奇我怎麼會知道這里嗎?”


    從狐翹楚、玉夭和長者的臉色,狸赦讀出共同的疑問,甩手把一張血淋淋的紅色狐皮丟到前面。


    “認得出是誰嗎?”


    那血腥的一幕讓玉夭反胃,她偏過頭去,目不忍睹。


    “艷……艷兒……”


    玉夭猛地看向一旁的長者,抓著她的那只手不斷戰栗。


    難道說……


    狸赦哈哈笑道︰“不錯嘛,這樣都能認出來,不愧是祖孫,可惜啊,狐艷空有皮囊卻是個最傻的女人,禁不住我三言兩語的挑撥,就乖乖把一切都抖出。說起來,我最要感謝的人也少不了你——玉夭姑娘——哦,不,不不,看樣子要叫嫂子,不是你,狐艷不會懷恨在心,也不會把落玄居的位置畫給我們狸族,女人啊……一旦吃起醋,真可怕,嘖嘖嘖。”


    什麼?狐艷是因她而背叛了狐族?


    狐翹楚咽下口腔里的血,強自鎮定道︰“你以為這樣就能消滅狐族?”


    “那麼你以為恢復即墨城的天時,就能挽救他們于水火?”狸赦不無得色,“是不是覺得力不從心?你被我吸收一半功力,又消弭即墨四周的結界,加上這場火,狐翹楚,你已經是窮途末路。”


    “即墨城的百姓我自然守護。”狐翹楚不為所動,“你動不了他們。”


    “我動不了他們,你也奈何不了我。”狸赦把玩著尖細的十指,“狐翹楚,你應該感受到靈氣潰散是吧?”


    靈氣潰散?長者趕緊瞅向狐翹楚,以眼神求證。


    狸赦擺擺手,“不用看了,我料定狐翹楚也不會說半個字,告訴你原因吧,讓你們死也死得明白,狐翹楚是為即墨付出畢生心血,但即墨城的百姓已把狐仙廟給拆了,哈,哈哈哈……怎樣呀?被供奉多年的大仙,成了沒有香火的野狐,一夕無家可歸,是不是沒臉告訴族人呢?”


    玉夭听在耳朵里,痛在心里。上次去狐仙廟找狐翹楚,那里有多冷清,她親眼見識,可料不到這段日子發生那麼多事!一定是狸赦這個該千刀萬剮的家伙在外面興風作浪,引起百姓對狐仙的不滿,一怒之下鑄成大錯。


    仙廟是仙家靈氣的根源所在,猶如帝王之氣的龍脈,魑魅魍魎無法靠近,人卻能將它毀壞殆盡!


    人啊人,自保尚且不能,竟又在狐翹楚為他們流血流汗時,挖他的命脈……


    “可憐喔。”狸赦見他們越痛苦,內心越痛快,“狐翹楚,你差不多也該油盡燈枯,我看在咱們自幼相識的分上,送你上路,早早投胎轉世去吧。”頓了頓,“哦,還有你心愛的"玉姐姐"跟她肚子里的白狐種,一起吧!”


    “帶她走!”狐翹楚對長者說。


    長者不但沒有照辦,手里的拐杖出人意料地狠狠打向玉夭的肚子。


    “不要——”玉夭嚇得一閉眼,下意識地用雙手去掩。


    狐翹楚是來不及救她的。


    狸赦挑著眉站在那里看好戲。


    可是,情況的詭異在于轉瞬之間風雲變幻,拐杖踫到玉夭的同時,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強大的力道崩開!


    長者的筋脈全部震斷,他無力地癱軟在地,動也不動。


    狸赦見狀,抄起利刃刺向玉夭。


    狐翹楚縱身上前,袖底狐刀也幻化而出,擋住狸赦,“原來,狐族真正的內奸是長者。”


    “你現在知道也晚了。”狸赦陰森森地露出鋒牙,“不覺得為你護航的三位紅狐長老都失蹤了?”


    “長者同樣沒料到你殺了他孫女。”狐翹楚腕力加大,單掌劃過,逼退狸赦數步,“而你也料不到他傷不了我的女人。”


    “你說什麼?”狸赦眯眼。


    “不僅僅是他傷不了玉夭,你,任何人都傷不了!”狐翹楚的原形忽隱忽現,犀利的眸子閃耀著凜凜寒光,“長者不曉得狐仙與玄女命格的人結合,孕育之子是天地靈胎,不但百毒不侵,還可在我死後立即吸收元丹,免去千年修行,直接列入仙班!”


    她的玄女命格……玉夭捂著肚子慢慢站起,遙望著風中發絲翻飛的狐翹楚,既熟悉又陌生,她一直說他笨,可他把什麼事都算在內,也什麼都不告訴她。


    真正傻的人是她,不是狐翹楚。


    狸赦在驚訝之後又鎮定下來,咧嘴笑道︰“那又怎麼樣,你的族民四散奔逃,你的長老死的死,背叛你的背叛你,只剩下你一個,加上那對不會被傷到的母子又怎麼樣?”


    “你說怎麼樣——”狐翹楚偏過頭,露出一抹驚人的笑,那笑,非常的狡黠,映著血紅色半邊月色,魅惑人心。


    狸赦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狐翹楚停下狐刀,催動咒語,狸赦身體不受控制地滿地打起滾。


    “你、你對我做了什麼?”


    “我會讓別人白白吸收我的功體嗎?”狐翹楚勾起嘴角,“好好享受死亡的美妙。”


    “你——瘋子——”狸赦的身軀由內向外潰爛,“我,我被咒術催死,你,你,你也好不到哪里!”


    狐翹楚眼都不眨地揚刀落下。


    喀喳——


    狸赦尸首兩分,妖風過境,灰飛煙滅!


    “在我死前結束你。”狐翹楚利落收刀,冷冷道,“時間足矣。”


    滴答,滴答,一滴一滴血也順著他的肌膚往外冒,狸赦沒說錯,這是玉石俱焚,施法的人會付出巨大代價。樹倒猢猻散,見狸赦身亡,狸族的小嘍一下子全跑了。偌大的落玄居只剩下凋零的草木與相對無語的狐翹楚跟玉夭。


    他一步一步走向她。


    這一回,倒退的人是玉夭,她撐著酸脹的腰肢,咬牙問道︰“回答我,之所以選我,是不是為了子嗣的不壞之身?”


    狐翹楚的眼一眨不眨地望著她,那麼明澈,猶如天上雲散霧清。


    “我發現我一點也不了解你。”玉夭兩眼發直。


    狐翹楚的狐刀重重杵在地上。


    玉夭一愣,見他臉色淒青,身軀頹然落地,月兌口而出喊他的名︰“翹楚——”


    狐翹楚吃力地撫著她的面頰,“即使如此……你也在擔心我嗎?”不管發生什麼都割舍不下他嗎?這樣的結局是他要的嗎?


    玉夭鼻子一酸,又氣又惱地哭了出來,“為什麼要這麼做?真要我恨你嗎?你究竟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既然把自己的一切都算計進去,為什麼不干脆把我也帶上?我不是你的一部分嗎?還是我只能讓你利用,而沒有半點不舍?”


    “不是的。”他邊喘邊急于解釋,“玉姐姐……我……”


    “翹、翹楚——”


    狐翹楚連支撐的力量都沒有,軟軟地倒在她懷里,“我累了。”


    玉夭摟住他,但苦無力量幫助他振作,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越來越多的血滲出肌膚,而懷里的男子周身光芒四射,似在用最後的絢爛來維系狐仙一脈的尊貴。她的耳邊回響起方才听到的話,那好像是說若翹楚死,元丹會立即與她月復里的孩兒融合,換言之,狐翹楚就會徹底消散于天地!


    “不——不可以——”她不能讓他死!就算恨死他也不能讓他死啊!


    努力地拖著他往落玄居外走,沒走兩步,就累得寸步難移,肚子也在隱隱作痛,她不敢太用力,怕傷到未出世的孩子,可用不上力氣如何把奄奄一息的狐翹楚帶到外面求救?


    等等!一道靈光乍現——玉夭的眼前閃過某個道士的臉孔。


    那個道士不是說,如果遇到什麼災難,只要燒了他給的符就會很快出現?事到如今求助無門,只有再搏一搏了!玉夭模索半天,好不容易翻出那張塞到袖底深處皺巴巴的靈符,張望一圈,幸好狐翹楚滅火時沒有把小苗頭都給熄了,輕輕放下他,到木叢跟前點燃符,在燒到最後一角時松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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