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外男主內  第六章
    白永健不敢相信的瞪大眼,他們的目的地竟然是尼姑庵!


    他與黑雪君並肩走在一位師父後頭,穿過重重回廊,他邊走邊忍不住東張西望,的確,這是個尼姑庵,他沒搞錯,他瞧見了諸多佛像,還有其他在三更半夜就起床念早課的尼姑。


    她找她爸,找到尼姑庵來?有沒有搞錯?白永健壓低聲音跟她說︰“你爸不會在這里,這里不會收男人的。”雖然不是佛教徒,但他還有基本的常識。


    “誰知道?”黑雪君的聲音依舊鏗鏘有力,“那老頭什麼事都干得出來,對他來說,最不可能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但也不可能在尼姑庵里大享艷福吧!“你會不會想太多?”


    她瞄了他一眼,“就因為我想得多,才能活到現在。”


    他暗自咋舌,不再多說,雖非黑道中人,也略微听聞黑道中事,再加上听了被“種”的阿土敘說一番往事,他知道她經歷了許久戰火。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她因此更強大、更殘酷、更無情,但他卻覺得她也因此更加脆弱,不然她何必重重保護自己,嚴重到把種種良辰美景視而不見的地步?


    一開始,他怕她;但現在,他開始同情她。為什麼差異這麼大?他想是因為他開始了解她,只是他了解多少?


    “到了,淨心已經在庵堂等你。”帶領的——雙手合十在胸前一拜,隨即走了開去。


    白永健苞著黑雪君走進庵堂,瞧見蒲團上坐著一位已經剃度的中年尼姑,面容慈祥的閉目念經,邊轉動手上的佛珠。


    “黑風堂呢?”黑雪君粗聲不客氣的質問。


    太粗魯了,白永健想。


    那尼姑震了一下,張開眼哀傷的望著她。“他不在這里,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這尼姑跟黑風堂有關系?實在看不出來。他想。


    “他有寄放任何人或東西在這兒嗎?”她又問。


    對啊!他怎麼沒想到,黑風堂不能留下來,但他妹可以啊,對個女人質來說,這尼姑庵的確是個很好的放置處。這黑雪君不笨嘛!


    “沒有。”淨心師太這麼說,讓白永—好生失望。


    “你敢對你日夜膜拜的神佛—誓?”黑雪君還是質疑。


    白永健多想沖口說︰喂,喂,你太過分了,多少尊重一下出家人,至少出家人是不能說謊的。不過話說回來,現在世界五彩繽紛,和尚與尼姑同居,生下一大家子的也不是說沒有。


    “我發誓。”那尼姑很听話的舉起手,“菩薩、佛陀請听弟子淨心誓言,倘若知道黑風堂下落而不報者,弟子願受五雷轟頂的極刑。”放下手,—靜的望著她,“雪君,你滿意了嗎?”


    她是不滿意,但又能奈何?“倘若他有聯絡你,或你知道他任何消息,一定要通知我。別忘了,現在風堂盟的當家是我,而你住在風堂盟的土地上。”


    換言之,就是威脅她若是知情不報,立即驅趕出境?


    “他不會聯絡我的,現在的他與我再無關系,阿彌陀佛。”


    白永健皺眉的想,他們之間的關系似乎很復雜,很不單純。


    “走了。”黑雪君頭也不回的就走,跨出門檻。


    他急忙趕上,走出庵堂後,好奇的小聲問出心中的疑惑,“那位師太和你爸是啥關系?”


    “元配。”她腳步不停,“她幫老頭生了五個兒子,老頭就建了這廟給她退休。”


    而她接掌了風堂盟後,就繼續照顧這些“可憐”的女人們,為什麼?為了……她也是女人嗎?


    曙光初露,街道上一片迷霧朦朧。黑雪君與白永健先後步出瑪丹娜酒店,踏下露濕階梯,往她車子走去。


    白永健忍不住好奇,“剛剛那個叫瑪丹娜的老板娘跟你爸是?”


    “她幫他生了四個兒子。”她說,“我二十弟就是她生的。”就因為瑪丹娜生了二十弟,她的生命才有轉機,雖然從沒說破,但她是感激瑪丹娜的。


    什麼?剛剛那個和藹可親的熱情大姊也幫黑風堂生了兒子?真是看不出來。


    等等,他知道她的尋找模式了,她是打算找遍黑風堂的所有女人,而且是從生子數最高的開始。


    “開車。”黑雪君躺在後座上,點了菸吞雲吐霧起來,真把他當司機使喚,一副老太爺的模樣。


    白永健沒怨言的啟動引擎,往晨霧里開去。“接下來要去哪個娘那里找?”他隨口問,從後照鏡里瞧見了她那張臉上的落寞。


    他這才想起剛剛頻頻從瑪丹娜口里听到的呼喚,“我可憐的孩子……我可憐的女孩……”為什麼瑪丹娜這麼說?而她竟沒對瑪丹娜擺出老大的樣子,只是微笑的詢問黑風堂的去處,一點也不殘酷無情。為什麼?難道其中另有隱情?


    “到文心療養院去,


    他把


    她不語,就代表默認了。


    “你爸不是受了傷,失了雄風,他再去找過去那些女人做啥?”啥都不能做不是頂痛苦的,還不如不見。


    “是呀!這是最不可能發生的事,但他很有可能去做。”她望著窗外,語氣很平靜,彷佛在討論的是別人的事。


    她爸不會這麼自虐的。他想。


    “難道你以為你比我更了解那個老頭?”她輕哼。


    看得出來她心情不好,所以他不敢承認,只好保持緘默?


    在文心療養院里,那個不知道排名第幾的“娘”,是個歇斯底里、容易激動的女人,一听見黑雪君提出黑風堂的名字就哭喊起來。


    “你這個沒心沒肺的男人,都是你的錯,都是你害死了我的兒子,把我的兒子還來,還來呀!”還把白永健的胸膛當鼓打,把他的衣服當面紙擦。


    救命喔!他不是黑風堂,這個女人瘋了啊!


    “黑雪君?”他望向她露出求救的眼眸。


    黑雪君竟然視而不見,轉頭詢問旁邊的醫護人員,“最近有人來看她嗎?”


    害怕的護士猛搖頭,顯然很清楚她是誰。


    “有人打電話給她,或試圖用其他方法聯絡她?”她更進一步厲聲問。


    “沒、有。”護士害怕得全身顫抖,搖著頭。


    她的眉頭緊緊皺起,仿佛想殺人泄憤,駭得那護士頻頻後退,白永健注意到了,趕快出聲安慰。


    “別害怕,她沒有任何……”惡意兩個字還沒出口。


    “我的兒子呢?你把他們藏到哪里去了,你說啊!”激動的婦人用力的搖晃白永健,晃得他一陣頭暈目眩,讓他忽視了黑雪君驟然轉頭瞪過來的若有所思。


    “我沒有……”


    “胡說,不準你再騙我,快說我的兒子在哪里?給我說啊……給我說……”婦人搖得更是用力。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乾脆手一指,指向遠方的白色建築,“在那里,我把他們藏在那里,你再不去救他們,他們就要被我的仇人殺了。”


    “我的兒子啊!”婦人用力尖叫,拚命的往那方向狂奔,護士也急忙追上。


    呼,他終於安然月兌險。


    啪!啪!啪!黑雪君輕輕拍掌,“很聰明。”


    白永健嘿嘿乾笑兩聲,“沒辦法,你不出手,我只好絞盡腦汁動口了。”心里暗想糟了,她的臉色看起來不大好,想必心情也……


    她橫了他一眼,“你,剛剛想對那護士說什麼?”她咄咄逼近,“你想跟她說不用怕我,我沒有惡意是嗎?”


    她也不笨嘛!“但你現在不是喔。”


    她確實現在對他懷有惡意,所以馬上啪啪兩掌,朝他臉頰左右開弓,再猛力抓住他的衣襟恐嚇,“你忘了我是誰嗎?”


    “老大,我不敢忘。”他很無辜的說,立刻又想起她很需要大家懼怕她這個老大。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就直稱我的名諱?”黑雪君又厲聲問。


    “有嗎?”他裝傻,這才想起自從開始了解她之後,他就不大怕她,很自動的把“老大”改成“黑雪君”,而且還叫得很自然,才會露了餡。


    “你很不把我這個『老大』放在眼里,是吧?』她用力把他向上一提,竟把他這個昂然大男人提離地面,只剩腳尖稍稍點地。


    白永健暗暗吃了一驚,沒想到她個頭嬌小,力氣竟然這麼驚人,讓他不得不承認,在她面前,他確實是只小鮑貓,她這只母老虎只要輕輕揮出-掌,就可以輕易的把他蹂躪至死。


    但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老大饒命、老大饒命哪!”他連連哀聲求饒,“我絕對沒有不把老大放在眼里,我不只把你放在眼里,還放在心里,放在每個細胞里。”


    黑雪君把他放下來,輕輕拍打他的臉頰,“你的嘴巴可真甜。”


    他微笑,“我說的是實話。”只是夸張了點而已。


    “甜言蜜語,阿諛諂媚。”她低聲沉喝,“你當我會高興的拍拍你的頭嗎?”


    他又不是真的貓。“只要你放開我就好。”


    她是放開他,卻撂下一句,“記得你是誰,牢記我的身分,要是再有逾越,不只讓你享受我的巴掌,再加上我的拳頭。”她握著拳頭在他面前晃了晃。


    白永健只好“害怕”的後退。


    她這才滿意的揚起下巴,“走了。”頭也不回的邁開大步離開。


    “這次要去那里?”他急忙跟上。


    她沒回答,只是露出思索的表情。


    三天過去了,他們由北台灣找到南台灣,再從南台灣殺回北台灣,闔眼的時間用手指頭都數得出來。


    白永健已經露出兩個熊貓眼,黑雪君也是,但他不若她那樣不肯說累,第N次大大打著呵欠,模糊的咕噥,“好累,好想睡喔!”


    他轉頭望向坐在駕駛座旁的她,正微眯著雙眼瞪著眼前迷霧中的建築物。這是她哪個“娘”的家?她為何不若之前一樣,直接敲門闖入,氣焰高張的質問,


    “黑風堂去了哪里?”


    看了看車上的時鐘,六點四十五分,好早,好累,昨晚從台東殺回台北,幾乎不曾闔眼,雖然開車的是他,但搭車的她竟沒乘機補眠,一路陪他張著眼楮到底。他好佩服她,-聲累也不吭。


    但他沒她那麼意志堅強,所以妥協的慢慢闔上眼,幾乎要睡著了……卻陡然被驚醒,發生什麼事了?他為什麼醒來?


    嗯!空氣中的氣氛不對。


    直覺的轉頭往旁邊看,黑雪君何以緊握拳頭,目光灼灼的瞪著前方?


    他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看到了一男一女身穿制服的青少年步出那棟建築的大門,腳步輕快的走進晨霧中,顯然是要上學。然後從大門里跑出一名身穿圍裙的婦人,向那對男女呼喚。他注意到黑雪君的身體往前,兩只眼定定的膠著在那婦人的身上,似乎苦澀的望著那母子三人間親密的談笑道別。


    “那位太太是誰?”白永健問,直覺那位婦人對她一定意義非凡。


    黑雪君沒回答,看著那母子三人揮手再見,那婦人微笑轉身走進大門,關上門扉。


    黑雪君不禁咬牙,她為何要來?為何要來找當初舍棄她的女人?那老頭應該不會來找她?對吧?


    那她為什麼來?難道是在找機會來見“她”嗎?不,不是這樣的!她拚命在腦子里尋找著答案。


    對了,因為這女人怕那老頭,也或許那老頭料定她不敢來找,結果藏身在此。


    那麼她就該下去直接找“她”。


    但她不願意,感到猶豫,感到—…不願意承認的害怕。怕什麼?怕數年前,拒於門外的事件再度重演嗎?她不再是當年那個無助的小女孩,她已經長大茁壯,成為“她”最懼怕的風堂盟老大,所以應該是“她”怕她,不是她怕“她”。


    “雪君,要不要下去?”白永健輕聲問,細心的看見她臉上浮掠過的猶豫不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下去?


    她無法否認心里那“不願意”的聲音。該死,為什麼?


    “因為你知道她會害怕,她是你最親的人,你不想傷害她,不想因此擾亂她平靜的生活。”


    心里一個聲音這樣說,但也有另外一個聲音在咆哮。


    “那賤人憑什麼過得如此順心如意,你卻得歷經滄桑、身心俱疲?下去,打開她的門,告訴她,你就是風堂盟的老大,質問她那老頭的下落,讓她怕你,讓她領悟當初她的放棄,到底對你鑄成了多大的錯誤,讓她徹底明白她是個罪人,下十八層地獄都不足以彌補。”


    “雪君,不然,我們走好了。”白永健不忍心見她掙扎,所以轉動鑰匙——


    黑雪君卻按住了他的手,“下去。”輕聲命令。


    叫他下去?那她呢?


    “下去。”她更大聲的強調,“去敲那個門,問剛剛那個女人黑風堂在哪里?”


    他奇怪的看著她,“為什麼你不去?”之前她都毫不考慮的一馬當先,何以對那個太太如此特殊?


    “叫你下去就下去,還敢跟我羅唆。”她咬牙瞪他,“下去!”


    唉,沒得他選擇。


    他只仔乖乖打開門跨出腳。


    “等等,”她出聲,在他回頭時,輕聲補充,“不要跟她提到我,就說是你自己來找的。”


    難得看到她如此婆婆媽媽。“為什麼?”他很好奇。


    “你沒必要知道,這是命令,你只要照做就行。”她固執的偏開頭。


    白永健聳聳—,走向那緊閉的門扉。


    黑雪君坐在車子里緊張的看著,有點期待……有些害怕……記憶中,“她”的容顏未變,但“她”的笑顏卻再也不是為她,“她”的家人也不再只是她,心緊緊的糾結,她不禁再次自問︰為何來這?值得嗎?


    她眼眨也不眨的看著白永健按了門鈴,不消多時,門開了,露出“她”微笑的臉,卻在听到他開始詢問時,變了臉色,頻頻搖頭,滿是恐懼。


    “她”怕誰?怕她?還是怕那老頭?


    “她”該怕的,可是她為什麼感到難過?


    以為再也不會為“她”心痛,卻在此時痛了,重重的失落,只證明她還不夠堅強,還不夠不在乎。


    黑雪君看到白永健伸手指向她的方向,讓“她”訝異的望了過來。該死,那男人泄露了她,告訴“她”,她在這里。


    懊死,她要砍了他!


    回過神,黑雪君卻已移到駕駛座,啟動引擎,不顧“她”奔向她,踩動油門,霍然後退。


    她不見“她”,她不想與“她”說話,“她”為什麼追她?難道“她”也想她,後悔當初的拋棄?多希望知道答案,但是……


    不,她不想知道答案!知道又能如何?什麼事也改變不了。


    “雪君?”但“她”的呼喚穿過緊閉的玻璃竄入她的腦中,不,她不要听。


    一百八十度緊急大轉彎,黑雪君疾速駛離,眼眶熱了,濕了,還是情不自禁的望向後視鏡,“她”追了上來,僕倒在地,仍掙扎著爬起,開口呼喊……


    不,她不要听,不要想,不要看!


    移開視線,黑雪君踩緊油門,快速離去。


    她不原諒“她”,永遠都不,是“她”的錯,是“她”背叛了她!


    他愕然的看著黑雪君開車逃命般的絕塵而去,不敢相信她就這麼離開。發生了什麼事?竟讓威風八面的風堂盟老大逃之夭夭?


    “雪君?”他听著那位婦人哽咽的呼喚。


    他走上前,小心翼翼的扶起她,“太太,請問你跟雪君是……”


    “她是我女兒,我親生的女兒啊!”她泣不成聲,傷心欲絕。


    “那剛剛那對少年是?”


    “他們是我後來生的兒子和女兒。”


    那對兒女鐵定不是黑風堂的,要是,黑風堂就不需要苦苦哀求黑雪君生孫子。


    “你……再婚了?”他猜,思緒如麻。


    ——黑雪君逃之夭夭,顯然不想見她母親,卻為了他勉強來找?一種激動在胸壑里翻攪,她為了他竟然犧牲這麼大。


    熬人點點頭,傷心低語,“雪君還恨我,對不對?”抓住白永健的手臂,“她恨我當年拋棄她,是不是?”


    白永健又暗暗吃了一驚,她被生母拋棄?


    “當年我還年輕,我怕她爸,我不敢要她啊!為什麼雪君不體諒我呢?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啊!”淚水紛紛。


    但又有誰來體諒當年雪君所承受的苦楚?他不由得埋怨眼前這個看起來很後悔的母親,很想知道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害慘自己的女兒?


    “這十多年來,我常常想到她,先生,告訴我,她過得好嗎?過得幸福嗎?”


    他以為雪君過得並不好。


    “她現在是風堂盟的老大。”至於好不好,就讓這母親自己去猜,唉!他太慈悲了,有時候不想說得太絕。


    “老大?”她低呼,臉上明顯的表露懼意,還有疏離感。


    白永健眯起眼,“但她還是你女兒。”


    熬人卻駭然的後退兩步,看向她的家,臉色-變,轉瞬間作了殘酷的決定。


    “先生,請你回去告訴雪君,我現在過得很好、很幸輻,有-個愛我的先生和一對可愛的子女,請她……”


    白永健瞪著她,猜到她作的決定,粗聲再次提醒,“你是她媽!”所以不要說,不要讓他听到……


    “請她不要來打擾我的生活,我現在不只是她的母親。”婦人還是講了出來,氣得白永健幾乎開口大罵。


    但他沒有,只是冷冷的說︰“你真自私!”他為雪君感到心痛,到底全世界還有誰為她著想?


    有,有人,更少還有他。他暗自下了決定。


    熬人落淚,“我知道,但是我不能為了雪君而毀了我的家。”


    所以她就舍棄雪君?


    心好沉、好重,也有了一些領悟,今天雪君的冷酷,其來有自。


    唉!老天真是折磨她,讓他更覺得該疼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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