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你的吻來換  第三章
作者:那顏(圓悅)
    決定


    落畫殘紅始吐芳,


    佳名喚作百花王;


    況夸天下無雙艷,


    獨上人間第一香,


    ——皮日休,題牡丹園


    盛夏的杭州,艷陽高照。


    在楊柳山莊里,花木扶疏、楊柳青青,樹蔭營造出夏日少有的清涼感。


    烈日炎炎,正適合消暑納涼,三五知己就著三盞兩杯的淡酒,醉後在碧紗帳里偷得浮生半日閑。


    可柳清歡的桌上依舊是成迭的帳簿、卷宗,鋪得寬大的桌上只見帳冊,不見木紋。


    “清喜有消息傳來嗎?”良久,柳清歡自卷宗堆中拾起頭問。


    三寶太監鄭和自第二次下西洋起,每次出洋都會捎帶一些中原的商人出海,將瓷器、茶葉等中原的特產載到海外,同時,也將西洋各國的特產帶回中原。


    早先商人們還猶豫著,不敢貿然搭上遠洋的寶船,不過,眼見大膽出洋的商人們都賺到極大的利潤,也就忍不住照做了。


    所以,相較于前兩次,這次隨行的商人隊伍幾乎擴大了十倍不止。


    作為最早的收益者,柳家的根基就源于那兩次出洋,柳清歡當然不會舍得放過這種大好的時機。


    只是這次,隨同下西洋的是妹子清喜罷了。


    “還沒。”葵祥應道。


    “哦!”柳清歡又將注意力集中到帳簿上。


    “小姐,還是歇歇吧!”葵祥有些擔心。


    這些年來,柳清歡工作之辛苦遠勝過男人,每每到了深夜還在研究經營之事,以至于眼下終年凝著一圈淡紫。


    至于三餐不濟,每每忘了用膳更是家常便飯之事。


    “小姐,吃過飯了嗎?”


    “現在什?時辰了?”柳清歡頭也不抬的問。


    唉!有個不會照顧自己的小姐真是——累人喔!


    葵祥一邊哀嘆,一邊吩咐小丫頭送些紅棗桂圓湯之類的補品過來。


    “小姐,還是先吃些東西吧!”


    “再等一下,只剩最後一樁了。”柳清歡放不下看了一半的卷宗。


    事實上,每次等一碗蓮子粥都冷了,她手頭上還是會有“最後一樁”小事沒有看完!


    面對這樣的小姐,葵祥只有甘拜下風。


    “小姐,吉祥行的陳爺約您未時要見面呢!”送上陳絎生差人送來的信函,葵祥再次提醒。


    “陳桁生嗎?”似乎是有這?回事,“哪里?”


    “茗萃樓。”


    “知道是什?事嗎?”柳清歡記得,那陳絎生她只見過幾次面,不過,他卻讓她有一種本能的反感。


    “我想是有關柳家想兼並吉祥行的事吧!”葵祥一向是她事業的左右手,對經營之事能幫得上少許的忙。


    這就表示她一定得見這位陳絎生了。


    掃了一眼計時的鐘漏,發現時間已經不早了。


    “走吧!”話還未說完,柳清歡已經走出楊柳山莊。


    “小姐……小姐……你的衣服還沒換哪……”葵祥追出去喊著。


    不過一如以往,以柳清歡那我行我素的性于,她根本不在意他人對她的看法。


    葵祥只得苦笑著搖搖頭,誰教她們早已不是那種只會撲蝶繡花的小女子了。


    商場就像是一個偌大的漩渦,將她們卷入其中,讓她們變得精明,也讓她們變得唯利是圖,這……尤以她家小姐為最。


    葵祥不知這樣的改變是好是壞,可她卻知道這能讓她們生存下去。


    “葵祥?”


    看到平素得力的貼身丫頭竟大大的落後,柳清歡忍不住回身招呼。


    “來啦!”葵祥趕緊將憂思塞到角落里,不過,她忍不住想到……到今年,小姐就二十二歲了,對于十五、六歲就成親的大明女子來說,二十二歲已經算是高齡了。


    可——大姑爺究竟在哪里啊?


    再想想,像她們這些柳家的高齡女人……還能嫁出去嗎?


    葵祥忍不住嘆息再嘆息。


    ***


    在這燥熱的夏季里,到處都是汗水與酷熱。


    尤其是臨街的茶樓里,整個空氣中氤氳著汗味、體味,以及刺耳的南腔北調……


    即使西子湖的美景就在眼前,也絲毫不能安慰他心底的煩躁。


    “呿……”這已是燕南平第N次詛咒這該死的天氣了。


    除了熱還是熱,他幾乎要哀嚎了,如果可以,他好想要整天都泡在清涼的燕池里……


    “爺。”跋綸輕輕地提醒他的失態。


    跋綸心知他的主子隨性慣了,而他這做屬下的當然就得多擔著些。


    尤其是此刻,在人生地不熟的江南,身邊又沒個保護的人,想要不利于他家主子,可是最好的時機了。


    想到危險處,跋綸頓時暗自戒備著。


    “打開窗子。”燕南平命令。


    “是。”跋綸恭敬地領命。


    窗子才剛打開些,頓時日光、噪音、氣味……就一涌而入!


    這一切簡直會要了他的命!


    “關上、關上!”他不耐的再命令道。


    “是、是、是。”跋綸又是一陣手忙腳亂。


    “倒茶!”


    “是。”跋綸趕緊動手倒茶,


    他這主子是有潔癖的,這一路出行以來,主子諸事講究,不說別的,就算是茶具、茶葉,也都是自己帶來的。


    “你的情報正確嗎?”燕南平不禁疑惑的問。


    本想知己知彼,來個甕中捉鱉,沒想來他已在這茶樓里枯坐了不只一個時辰,該來的人還是連個影兒都沒看到。


    這不禁令他懷疑起跋綸的辦事不力。


    “不如先找個唱曲的……”跋綸輕聲建議。


    這些日子,眼看主子一天比一天不對勁,光是那脾氣越來越暴躁不說,甚至連都勾不起他的半點興趣。


    雖說主子一向有潔癖,可也不曾……


    這倒是弄得他心驚膽戰起來。


    “走吧!”突然間,燕南平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起身就走。


    “爺……”跋綸趕緊跟上。


    咦——


    燕南平的視線忽然被窗外一個高姚的身影所吸引,那人的頸上沒有喉結,該是個女子吧?


    在男權意識高漲的大明,良家婦女是不會拋頭露面的,否則,就會被冠以“敗壞門楣”的大罪,可她竟騎在高大的駿馬上招搖餅市!


    “老天!她穿的是什?呀?!”耳邊傳來了跋綸的驚呼。


    是啊!她穿的確實是不同凡響呢!


    她一身男子的衣衫,卻不曾以白布勒胸,以掩飾她女性的象征;相反的,她的外衫比世俗的標準更為婀娜。


    就因為合身而曲線畢露,也因此將本該英氣的男衫穿出了屬于女于的嫵媚。


    不過,與其說她如此穿著是為了收到嘩眾取寵的目的,還不如說她根本不在意他人的看法。


    這一切,只要看到她那毫不把旁人的指指點點放在眼裹就會心知肚明。


    只此一刻,她已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那些彌漫在他心頭許多天的無聊感,突然全都消失無蹤了。


    這一瞬間,他甚至感覺,連酷熱也不再難耐了。


    燕南平忍不住微笑起來。


    “爺……”跋綸卻有點擔心的喃語。


    不會吧!主子竟會被那個男不男、女不女的怪人勾走了魂魄?!


    跋綸不禁當下變得張口結舌。


    “去打听一下她是誰?”燕南平的眼眸亮得就像是一只發現獵物的獅子般。


    “是。”歹命的跋綸只得領命前去。


    此時的燕南平已有預感,他未來的日子應該不會再無聊了。


    ***


    她的駿馬經行之處,人群便自動分做兩邊,但每一雙望向她的眼神都是怪異的。


    “是楊柳山莊的那個柳清歡!”


    “哦▔▔是那個怪女人啊!”


    人群不斷的在竊竊私語。


    可柳清歡完全不在意他們說了些什?,在很久以前,她就學會走自己的路,至于別人在想什?,她沒興趣也沒能力管,就讓別人去說吧!


    早在七年前的那個早晨,當她看大嫂君李氏的尸體漂浮在荷花塘里時,她那單純的世界就已全然崩潰了。


    這些年來,她早已嘗盡了世態炎涼……她永遠忘不了自己在走投無路時的窘迫,也忘不了在出洋的寶船上,那些個餓著睡著的數不盡的夜晚……


    她需要一份安全感,可她卻又對人性沒有半點信心。


    截至目前為止,唯一能激起她興趣的就是賺錢!錢才是生活的保證,只有當她賺到一筆錢時,一切才會不一樣。


    看見“茗萃樓”的招牌,柳清歡拉住韁繩,逕自跳下馬。


    她這不合規矩的做法,又讓人群中再次竊竊私語起來。


    但對柳清歡而言,旁人對她的議論即使傳入她的耳中也是枉然,她只當那是一種噪音罷了。


    “小姐……”葵祥很想糾正柳清歡的粗魯舉止,可我行我素的柳清歡已經走進茶樓,她只得跺跺腳,盡快跟進去。


    一進茗萃樓,柳清歡就直奔櫃。“陳絎生在哪里?”


    “臨……臨湖閣……”茶樓掌櫃結結巴巴地回答。


    話音未落,柳清歡已直上二樓。


    對有身分的小姐來說,葵祥心想,她這丫鬟才該是出面打听情況的人,可她家小姐的動作永遠比她這丫頭快上半拍!


    有時,她甚至會覺得,自己跟的不是位小姐,而是個強悍不畏死的少爺!


    葵祥有些悲戚地想起,自從最後一個媒人被柳清歡使計趕走後,她們楊柳山莊已經長達三年沒有媒人踏進門檻了。


    唉!真是家門不幸呀!


    不料,才這?楞了一會兒,那廂她家小姐又出狀況了!她想要阻止已是來不及,這次,葵祥是真的申吟出聲了!


    ***


    她本該直奔三樓臨湖閣的,在這之前,她的行程從未被任何一個人或任何一件事所阻撓,可當柳清歡踏上二樓,經過那個叫“望湖小棧”的包廂時,一股幽然而至的茶香竟勾留住她的腳步。


    她不假思索地推開虛掩的木門。


    本以為茶香已經夠撩人了,可誰知才剛進門,她的視線當下就被一只卓然立于烏木方桌上的白瓷杯所吸引住。


    那薄如紙的胚胎、白如雲的釉色,杯沿暈染著淡淡的綠意,迎著光時,光線透過薄胎,甚至可隱約看見另一邊的縴指!


    這是……上好的“柳絮白”呀!


    不過,听說出自冰窯的“柳絮白”只供宮庭御用,流落在民間的一件據說是千金也難買的珍品。


    誰知在這里——壺也好、杯也好,甚至連盛著茶點的盤碟,都是這種“柳絮白”。


    好浪費,也好奢侈喔!


    不過,她卻好喜歡,是以,柳清歡簡直可說是目不轉楮了。


    ***


    她絕對是個魯莽的小女人。


    或者該說是她是特立獨行,從來不在意他人的評價吧!


    燕南平有趣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嚴格說來,她長得並不美,眉眼也只是普通而已。可就在這一刻,她的整張小臉卻忽然變得生動起來。


    那抹專注而熾烈的眼神,使得他曾見過的那些張美麗臉龐,盡數變成牆上褪色的西洋水粉畫。


    只有她是鮮活的!


    這攫住了燕南平的心神,也阻止了跋綸的輕舉妄動。


    ***


    茶有些涼了,所以茶味就變得有些淡了。


    可這時,她掌心的溫熱透過薄薄的杯壁,使得茶溫熱了幾分,于是,本來已經淡去的茶香又再度變得濃郁起來。


    這使得柳清歡的注意力,再次轉回到杯中芬芳撲鼻的茶汁。


    吸一口茶香,柳清歡努力分辨著,很香!卻不是西湖龍井那種熟悉的清香。在這單純的茶香之中,似乎還混有其它的——不是茶,而是某種芳香的植物。


    是茉莉嗎?還是玫瑰?抑或是……


    她猜測著,卻無法確定是其中的任何一種,這讓她不禁皺起略嫌性格的眉。


    試探著喝了一口澄澈微碧的茶汁,一股不同尋常的異香味頓時在她的舌間泛開,那是一種陌生、美好,且不容人拒絕的全新感受。


    可——這並無助于她識別茶汁的成分。


    因為,每一次出洋經商,茶葉都是柳家重要的貨品。相對而言,她辨別茶葉的能力也應該不弱才是,沒道理嘗不出來啊!


    柳清歡的神情霎時變得苦惱起來。


    再喝一口,可還是沒用,她那向來能清楚分辨出不同茶葉的品種、產地的靈敏舌頭,獨獨不知這種茶葉中混合了哪些成分。


    “這是什?呢?”她下意識地自問。


    然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身邊有兩個男子正注視著自己。


    他們就是這茶的主人吧?


    那正好讓她解惑了,她如是想。


    同一時間,燕南平卻對她有了一種認知——


    真是個好玩的小東西,就這?直直地走來,不但拿起專屬于他的茶具把玩,還偷喝了他的殘茶!


    這對有潔癖的燕南平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的。


    不過,她那好專注、好苦惱的模樣,竟奇異地贏得了他的喜歡。


    他不喜歡與人接近,可當她的身子過分地接近他時,他竟並不特別反感,甚至……還喜歡上她這略帶綠柳清香的氣息!


    “這是什??”她抓住他的衣袖想讓他幫她解惑。


    “是……茶。”


    “茶?”柳清歡感到更迷茫了。


    她幾乎能識別中原所有的名茶,可這種茶卻是例外。


    “花茶。”燕南平提示道。


    “花……茶?”柳清歡聞言立刻迅速辨識,“是霧峰的綠牡丹?”


    只有終年籠罩在雲霧中的極品霧峰綠茶,才會有如此醉人的清香。


    “嗯!”燕南平頷首。


    “花?”也許這會是她開拓柳家生意的好機會喔!柳清歡的腦子里已迅速的轉著主意了。


    “一個吻。”燕南平無來由的說出一句突兀的話語。


    “什??”柳清歡當下錯愕不解。


    “要你的一個吻來交換花的秘密。”燕南平的唇畔勾起一抹壞壞的笑。


    “呃?”柳清歡忍不住微蹙黛眉。


    吻——唇踫唇?好惡心的舉動!


    不過,相較于這份秘方所能為她帶來的利潤,似乎又有些誘人。


    不!包正,是很誘人!


    柳清歡思忖著,終于抵不住秘方的誘惑……


    她仰起頭,這才發現——他好高,而且,他的眉毛是赤色的,連頭發也是……


    “低下頭。”于是她大刺刺的命令道。


    “做什??”燕南平面容帶笑的問。


    “這樣我才能吻你。”她直言不諱。


    而他,依言照做了。


    就在她的嘴唇即將踫觸到他的時,葵祥終于趕到了。


    “小姐!”她駭然大喝一聲。


    出什?事了?


    柳清歡迷茫地回過頭。


    “小姐,不可以……”葵祥的臉已經紅得快燒起來了。


    老天爺保佑,幸好她來得快,否則,恐怕一看到商機就犯迷糊的小姐,恐怕已被歹人佔去偌大的便宜了!


    “葵祥,你怎?……”柳清歡並不樂意見到自己的買賣被人打斷,畢竟,她差點就得到花茶的秘方了。


    “吉祥行的陳爺正等著你哪!”葵祥趕緊轉移柳清歡的注意力,“你已經遲到了。”


    守時是柳清歡一向奉行的基本原則,即使是她並不認同的陳絎生也不例外。


    听見遲到二字,她趕緊沖向目的地,壓根忘了她剛要執行才跟人協商的交易。


    “吁——”葵祥忍不住拭了一把冷汗。


    多有趣的女子呀!燕南平的趣意更高昂了。


    眼見這陌生的紅發男子笑得一臉古怪,葵祥心底的危機意識不禁變得旺盛。“你離我家小姐遠一點!”


    葵祥臨走前“惡狠狠”的警告,讓燕南平終于忍不住大笑出聲。


    他已經多久未曾听見主子如此歡愉的大笑了?!跋綸忍不住傻了眼。


    燕南平拿起一只瓷杯在手里,那是她才剛喝過的杯子。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是,杯子仍然是干淨的,杯沿毫無唇脂的痕跡。


    他有多久未曾遇到過如此干淨的女人了?


    “有趣!”


    她激起了他的,就這一瞬間,他決定要她!


    燕南平換了一下坐姿,以緩和一體上因熾張的所帶來的不適感。


    “爺……”跋綸也注意到燕南平的“異樣”了。


    雖然主子這次看中的“對象”有些怪異,可做為忠實的手下,他該做的只有讓主子的成真!


    不過,那丫頭似乎精明得很,恐怕這事情會有些棘手呢!


    跋綸迅速轉著念頭,然後,他駭然的發現,這……絕不可能是真的!他家主子怎?會喝那女人喝剩下的茶水呢?!


    可——這確實是真的!


    跋綸的眼楮當下暴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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