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豆初開  第一章
作者:陶陶
    漢武帝元朔五年(公元前二一四年)


    天邊才微露曙光,顏小豆已起床到廚房升火打水,她往灶口加了幾根柴薪後,走到後院喂雞。她抓起飼料,嘴中“咕、咕”地念了幾聲,十多只雞便全往她靠了過來,她微笑地將飼料灑在地上。


    “多吃點,才能多下點蛋。”她精神奕奕地到雞舍里拿出里頭剛下的蛋,裝進籃子內,走回廚房。


    她想煮一些有營養的食物給女乃女乃補補身子,女乃女乃自從一個月前生病後,身子就沒再好過,氣色還愈來愈差,看了幾個大夫也都沒起色,嘴里只呢喃著想見父親一面,但這根本不可能,父親兩個月前被征調到軍隊為國效命,怎麼可能回村?


    “不過,說不定爹一回來,女乃女乃的病就好了。”小豆樂觀地想。


    她自饔中舀出白米,心里仍思忖著該如何讓爹回家,原本她是想請人捎封信帶到家中去,但是叔公說軍營不比客棧,不是說走就能走的,若戰前私逃可是死罪一條,即使阿爹知曉女乃女乃病重也愛莫能助,他不能擅離軍隊,這話听了真教人泄氣。


    “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


    小豆轉身望向聲音來源,母親站在廚房口,一臉疲憊,眼下還有淡淡的黑眼圈。


    “娘,妳去床上躺著休息,這兒我來就行了。”她將米放入木桶中煮。


    “我不累,娘沒那麼虛弱。”顏母順手攏起散落在頰邊的發絲。


    “哪有不累的道理?妳照顧了女乃女乃一整晚呢!”小豆推母親出廚房。“快去休息,若是累倒了怎麼辦?”


    “別急。”顏母拍拍女兒的手。“娘有話跟妳商量。”


    “什麼事?”她望著母親緊皺的眉頭,心里有股不祥的預感。“女乃女乃怎麼了?”


    “身子愈來愈虛弱,而且她要見妳爹。”顏母嘆口氣。“我明白她想見旺財的心情,但咱們哪有辦法讓他回來,我想了一整夜也蹦不出個法子來,怎麼辦才好?”


    婆婆是個莊稼婦,未出嫁時在家幫忙農事,嫁為人婦後,種田種菜,勤儉持家,以夫為天,不料三年不到,丈夫就死了,年紀輕輕便守了寡,還帶著稚子,雖然有夫家親戚的救助倚靠,但孤兒寡母,要生活也著實不易;好不容易將兒子養大,也娶了媳婦,本以為三代同堂,可以承歡膝下,共享天倫,怎曉得兒子卻被征召入伍,自己的身子也在這時病了。


    顏母明白婆婆擔心見不到兒子最後一面便離開人世,這些她完全能明白體會,倘若是她,也希望能有兒子在身邊,畢竟苦了大半輩子不就是為兒為女,但她這為人媳婦的卻心有余而力不足,心里又何嘗好受?


    顏母嘆道︰“這年頭不知是犯了什麼沖,竟然打起仗來了,搞得大伙兒妻離子散的。”


    “朝廷的事誰弄得清楚。”小豆也皺下眉頭。“不過爹說了,是有蠻人來打咱們,既然人家都下戰帖了,咱們也只能硬打。”


    “你爹哪懂得打仗這種事?他大半輩子都在田里過,頂多就會斗雞、斗蟋蟀。”顏母大搖其頭。


    “但是爹在信里提過他在軍中過得很好,還殺了好多敵人。”


    “我看他是在吹牛。”她才不信自己的丈夫有這麼神勇,二十年的夫妻又不是做假的。


    “娘,妳別對爹這麼沒信心。”小豆笑道。


    “我只要他保住老命就成了,才不管他到底殺了多少人。算了,不說這些,娘是想托人帶封信到軍營去,妳覺得怎麼樣?”


    “可是叔公說捎了信去也沒用,現在在打仗,怎麼可能讓爹回來?”


    “這我知道,但是總得試試,就當是最後的希望,咱們也算盡人事、听天命,完成妳女乃女乃的最後心願;若什麼都不做,只這樣干等干耗著,我可受不了。”顏母疲憊地抹抹瞼,振作精神。


    “我知道。”小豆點點頭,不管希望有多渺小,還是試試看的好。“等會兒我就去請叔公替咱們寫信,不過在這之前,娘還是先回房歇著吧!這兒有我。”她推著母親離開廚房。“妳再不休息,也要累垮了。”


    “我身子沒這麼弱。”顏母拍拍女兒的手,她也是農村長大的小孩,哪有這麼容易就病倒的。


    “娘--”


    “我知道,我知道。”她打斷女兒的話,明白自己若不去床上躺著,小豆是不會輕易罷休的。“記得等會兒去找叔公。”她又提醒一次。


    “我曉得,不會忘的。”小豆保證道。


    顏母這才放心地離開廚房,往臥房走去。


    小豆走回灶口,又放了幾根柴薪後,開始動手做面餅。她舀出袋中的面粉加水和著,熟練地將它揉成面團;等會兒去找叔公時,帶幾個面餅給他,他一定很高興,他曾說過,小豆的面餅可是獨一無二的,她微笑地忖道。在村里,沒有人的面餅做得比她好吃,以前爹在家時,最喜歡吃的東西也是面餅,一想到這兒,她不由得嘆了口氣。


    不曉得阿爹是否真的像他在信中說的過得很好,在村子里,除了阿爹外,其它年輕力壯的男子,也被征召入伍去了,他們都是她的堂兄弟,關系由親近到疏遠的都有,他們這村子里的人彼此都是親戚,也都姓顏,所以就叫顏家村。


    從小到大,她都沒離開過村子,不過偶爾會到鎮上的市集逛逛;阿爹也是第一次離開村子,可沒想到是去打仗,若不是弟弟未滿十八,恐怕連他都不能幸免。


    不過阿弟老覺得可惜,直說要去外頭見識見識,就算是打仗也沒關系,這話當然惹來母親的不悅……


    “妳又在做面餅。”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小豆的思緒,她轉頭瞧見弟弟站在廚房門口。小樹今年才十五,但個頭已和她一樣高了。


    顏小樹打聲呵欠,伸伸懶腰,走到木盆前洗了洗臉,振作精神。


    “你今天怎麼這麼早起床?”


    “我一夜都沒睡好。”他隨性地以袖子擦臉。“女乃女乃的咳嗽聲吵得我不能睡。”


    小豆隨口道︰“你平時不是站著都能睡,連地震都晃不醒,怎麼這次會受影響?”


    “我又不是死人,怎麼吵都不會醒。”他瞪她一眼。“昨晚我想了一夜,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那我跟你換房間好了。”小豆拿起?面棍。


    “我不是指這件事,我是想……”他止住不語,神經質地左右張望一下。


    小豆瞄他一眼。“你干嘛賊頭賊腦的?像老鼠似的。”


    他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到後院,小豆皺眉。“你怎麼回事?”


    “我昨晚想到一個好辦法,就是可以讓女乃女乃見到爹的法子。”他神秘兮兮的說。


    “什麼意思?”


    “我去換爹回來。”他咧出笑容。


    小豆睜大眼。“你瘋了是不是?”


    “噓!妳別那麼大聲行不行?我這可是好辦法,這樣爹能回來,我也能到外頭見識見識。”他的笑容不曾稍減。


    “我就知道你是有目的,現在外頭在打仗,有什麼好見識的?”她不懂弟弟為何老想離開村子,還說什麼不想老死在這兒,她可不覺得一輩子待在村莊有何不妥或見不得人的地方。


    如果不是弟弟未滿十八,他早就從軍去了,當初他還直嚷著要代父從軍,真不懂他在想什麼,打仗這事有什麼好爭的?


    “別忘了你才十五歲,根本不能作戰。”小豆搖頭。


    “只要我不說,誰知道我不滿十八?”顏小樹又道︰“村里和我同輩的人全出去打仗,就我一個人留在這兒,無聊死了,這下讓我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不是很好嗎?明天我就趕到軍營去把爹換回來。”


    “你別作夢行不行?哪有這麼簡單的--”


    “不試試怎麼知道?”顏小樹不耐地打斷姊姊的話語。“反正我已經決定了,明天等我走了以後,妳再跟娘說。”


    “你自己為什麼不去說?”小豆也動氣了,圓潤的雙頰脹得鼓鼓的。“你別說風就是雨,做事老那麼莽撞。”


    “我哪有,我想了『三夜”,還不夠仔細嗎?”顏小樹提高嗓門。


    “那時你失眠,腦袋不清楚,現在才會瘋言瘋語的。”小豆甩頭,氣憤地走回廚房。


    “我才沒有發瘋,反正我已經決定了。”顏小樹叫道。


    小豆真想將面團砸在弟弟臉上,他做事老那麼沖動,不經大腦,如果真是打仗,說不定頭一個戰死的就是他。


    前些天,他才在鎮上和人起沖突,血氣方剛地打了一架,今天一早卻在這兒說他要從軍,真不知他哪根筋不對。


    她看著弟弟邁出後院,往馬房走去,不由得皺皺眉頭。她得想辦法盯緊他才行,依他的個性,說不定真會不聲不響地溜出村子,到時她怎麼跟母親交代?而且,誰曉得他在外頭會闖出什麼禍來?


    他想的辦法雖然立意甚佳,情有可原,但實行起來還不知成不成;更何況他才十五,根本未滿十八,還是個小孩子,她和母親根本不可能放心讓他上戰場,她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搞什麼?


    小豆嘆口氣,拉回思緒,將面餅放在鼎內悶烤,隨手煎了顆蛋,並從櫥子里拿出幾樣她自己腌制的醬菜,盛了一碗稀飯後,走出廚房,往女乃女乃房間而去。


    ***


    “女乃女乃,吃點粥,身體會好些。”小豆舀了口粥,在嘴邊吹涼後,送到女乃女乃面前。


    “我吃不下。”她虛弱地搖頭。“我不想吃東西,我只想見阿旺。”


    “女乃女乃,爹在打仗,妳忘了嗎?”小豆提醒道,再次把稀飯送到她嘴里。“吃一點東西,身體才會好。”


    “我不吃。”她執拗地道,滿是皺紋的臉上出現堅決的表情,隨即咳了幾聲。


    小豆連忙拍撫她的背。“女乃女乃,沒事吧?”


    “我想見阿旺。”她瘦弱但卻有力的手抓住小豆的手腕。“阿旺,我要見阿旺,他在哪?”她滿臉期待地望著她。


    小豆見她這樣,不由得感到一陣心酸。她安慰道︰“爹很快就回來,妳先吃東西,我去找爹回來好不好?”


    “真的嗎?”她原本了無生氣的雙眼立刻亮了起來。


    “當然是真的,爹很快就回來了。”小豆保證道。


    她盯著小豆,突然又虛弱地搖頭。“妳騙我,你們都在騙我,每次都這樣唬弄我。”她蒼老的聲音像突然失去生命力般的呢喃著。


    小豆緊張道︰“這次是真的,女乃女乃,妳相信我,小豆立刻就去找阿爹,把他帶回來。”


    “妳騙我。”


    “是真的,是真的,等妳吃完束西,我就去。”她將粥再次送進她嘴邊。


    “妳騙我,我不想吃,每次都騙我這個老太婆。”她又咳了幾聲。


    “這次是真的,我沒騙妳,女乃女乃。”小豆再次保證,眼下只有先讓女乃女乃進食才行,她已經兩餐沒吃了,再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我不要吃,你們都在騙我。”她轉開頭,不停地咳嗽。


    小豆見她綰在腦後的灰白發絲,已散落些許在肩上,瘦弱的臂膀因咳嗽而顫動著。女乃女乃孱弱的模樣令她難過,大夫說過︰心病還需心藥醫,女乃女乃年歲已高,積勞成疾,若能見到兒子,或許還有一線希望,否則恐怕吃再多的藥也是枉然,病人的求生意志才是關鍵。


    小豆放下碗,溫柔地轉過女乃女乃的身子面對自己。“女乃女乃,妳听我說,小豆已經想到辦法,阿爹很快就會回來,真的,我不會騙妳,等會兒我就去找爹。”她認真地道。


    “妳騙我。”她搖頭,“妳只是在哄我,我怎會不知道?”


    “我真的沒騙妳,等妳吃完粥,我就啟程,中午妳便看不到小豆了。”她頷首道。


    女乃女乃狐疑地看著她。“真的?”


    “當然,中午妳就明白了,可是妳要答應小豆得按時吃飯、吃藥,才有力氣撐到爹回來。”她已經在心中下了決定,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女乃女乃日益衰弱,她決定出自己去找父親。


    “你沒騙我?”


    “沒有。”小豆搖頭。“等你吃完早飯我就出發。”


    她這才露出笑容。“我吃。”


    小豆欣慰地綻出笑容。“你一定要答應我按時吃藥、吃飯,阿爹很快就會回來。”她一口一口地喂她。


    “好。”她慢慢地咀嚼,眼里有喜悅的淚水,只要讓她見到兒子最後一面,她便可以了無牽掛地走了。


    “小豆,你是個好孫女。”她欣慰地點頭。“女乃女乃有個好兒子、好媳婦跟孝順的孫子、孫女,這輩子也夠了。”


    “女乃女乃,妳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小豆蹙眉。“妳活到百歲、千歲都沒問題。”她朗聲道。


    “傻丫頭,那不成了老妖精。”她微笑。“我的身體我自個兒清楚,最近我老是听到阿旺他爹在叫我,他這個人就是沒耐性,我告訴他再等會兒,我還要見阿旺一面,他卻說我婆婆媽媽,我沒怪他年紀輕輕拋下我一個人先走,他倒埋怨起我來了,妳說他是不是該罵?”


    “女乃女乃。”小豆的心里泛起一陣陣酸楚。“別說這些,妳好好養病。”


    她轉向小豆,握著孫女的手。“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阿旺他爹的情形,那年我才十八,他一見到我就像個傻子一樣直沖著我笑,那時我對他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白白的牙齒,我沖過去問他︰『你笑什麼笑?”。”說到這兒,她的嘴角也泛出笑容。“那時我的脾氣是出了名的火爆,可他卻像木頭一樣只是笑,當時我還以為我踫見了瘋子,沒想到後來卻嫁了他;他說要一輩子照顧我,可是三年不到就離開我,他臨終的時候握著我的手說︰『對不起,害了妳,原本想和妳做一輩子夫妻,跟妳白首到老,卻連這點也做不到。”我那時哭得傷心欲絕,他一直跟我道歉,其實他比我還痛苦,我不停哭著,叫他別丟下我,可是他還是走了。”她流下淚水。


    “女乃女乃。”小豆難過地抱著她。


    “妳爺爺是個好人,我不後悔嫁給他,雖然只相處了三年,但他常逗我開心,也很疼我。”她抹去淚水,雙眼因回憶而閃著光芒,她看著小豆,微笑地撫著她清秀的臉龐。“妳和我年輕時長得一模一樣,妳也要找個疼妳的丈夫,知道嗎?”


    “我知道。”小豆忍著不哭出來,女乃女乃像是在交代遺言般,這感覺讓她害怕。


    “不過妳得記得,要找個身體健康的。”她含笑道。


    “我曉得。”小豆也笑了。“別說這些了,來,再吃點東西,身體才會好得快。”


    她一口一口慢慢地喂著女乃女乃,見到女乃女乃這樣,她明白自己勢必要去找爹回來,如此一來,女乃女乃才有活下去的動力,她不要女乃女乃離開他們,說什麼也不要。


    就算軍隊有千般危險,她也去定了。


    ***


    小豆一回房,便立刻收拾行囊。她褪下衣裳,拿起束胸繞在胸前,待纏緊後才換上從弟弟房里拿來的男裝,而後扯下發簪,開始束發。


    雖然方才弟弟的提議讓她否決,但卻也提供了她這個好辦法,她就依小樹之計去把父親換回來,只是去的人換成她,因為小樹才十五歲,又是家中唯一的男子,她是絕不可能讓他涉險的。


    但她就不同,她今年十八,比小樹整整大了三歲,處事上也比較冷靜理智,就算打仗,她只要混水模魚一番,不要真和敵人交鋒作戰,她活下來的機率自然增加;可是小樹卻不同,依他的個性,一定會和敵人拚個你死我活,若有個差池,小命就不保了?不管從任何角度來看,她都比小樹適合在軍隊里生存。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因為長期在太陽下玩耍、工作,膚色自然比鎮上鮮少出門的黃花大閨女還深,扮成男子也不會有人懷疑;再加上她從小在農村種菜、養雞、挑水,甚至劈柴,體力自然也不差,她有信心不會露出破綻。


    “更何況我還有護身符呢﹗”她自頸項拉出一個紅色錦囊的平安符,從小到大,這符她從沒離過身,她相信它在冥冥之中一定會保佑她。


    她又塞了兩套男服後,信心滿滿地將包袱捆在背上,而後在胸前打了個結。她小心地左右張望一番後才走出來,先到廚房拿了幾瓶醬菜,順手將烤好的面餅包起來,預備在路上當干糧吃。


    至于母親那邊,她想女乃女乃自會告訴她,因此她也不想自己去親自說明,免得娘不準她去,所以還是先走再說;而且如果她不在,小樹山自然得留在家照顧女乃女乃和娘,這真是個兩全其美之計,如此一來,小樹就不會以身犯險,跑到軍中去了,她愈想愈覺得妥當。


    小豆躡手躡腳,小心翼翼地繞到馬房,擔心被鄰居見到,幸好現在時間還很早,沒什麼人出來活動。她探頭探腦地往馬房內觀察。


    小樹不在里頭。


    小豆一見機不可失,立刻奔進馬廄,馬房內的兩匹馬立刻嘶鳴起來。


    “噓!”她反射性地噓了一聲,隨即左右張望一番,幸好沒人。她牽出棕馬“阿力”。“我們要離開一段時間。”她撫著牠的鬃毛對牠說。


    小豆拉著牠的韁繩走出後院,左腳踏著馬蹬,翻身上馬,然後回頭望了四合院一眼。


    “女乃女乃,妳一定要撐下去。”她深吸口氣,往馬月復踢了一下,催促阿力往前飛快奔去。


    小豆不住地回頭望著漸漸消失在眼界的四合院,如今已沒有回頭路了,當務之急便是找到阿爹。


    她一路往北方直奔,軍隊駐守之處離這兒有三天的馬程,她必須盡量縮短時間。涼風揚起她肩後的秀發,她清秀的臉上透露出堅決的表情,當她進女乃女乃房門前,她從沒想過自己會冒險到軍中去,但女乃女乃孱弱的模樣讓她無法再忽視她隨時會離開的可能性,而任何能救治女乃女乃的機會,她都不會放棄。


    ***


    軍帳內,左膺正坐在幾案前,盯著眼前的軍事圖,圖上畫著匈奴各部落大致的位置,之所以為“大致”,是因為匈奴為游牧民族,遷徙甚快,沒有一定的落腳處,因此也更詭譎莫測。


    數月前,匈奴右賢王因不甘心漢朝奪去河南地,因此數度入河南侵擾朔方郡(今鄂爾多斯右翼後旗),殺掠官吏百姓,皇上才會再次對匈奴用兵,但匈奴佔地之大,在用武上並不容易。


    “你又在傷腦筋怎麼作戰了?”


    左膺毋需抬頭就知道是副將李賀。“什麼事?”他蹙著眉看著軍事圖思索。


    “咱們軍營里的女人想到附近的小鎮上逛逛。”李賀走到他面前,盤腿坐下。“你的意思怎樣?”


    左膺抬頭,一臉不耐。“這種事需要來問我嗎?你決定就行了。”


    李賀沒被他的壞脾氣嚇到,甚至還露出笑容。“你的火氣還真大,要不要叫個女人消消火?”


    左膺瞪他一眼。“如果沒別的事就出去,少在這兒礙眼。”


    “誰說沒事?玉娘在外頭,她想進來,可是怕你發火。”李賀似笑非笑地道。


    左膺攏起雙眉。“她站在外頭干嘛?”他在腦海中搜尋她的長相,最後宣告放棄,他對女人向來“過目即忘”,不過他曉得她是軍中的營妓,畢竟女人在軍中的目的即是為此。


    “她還能干嘛?當然是想進來伺候你。”李賀說道。“可能是想念你吧!”


    左膺皺眉。“少惡心行不行,叫她走。”他沒空理她。


    李賀嘖嘖有聲地道︰“你還真無情,人家親自來找你,你也不賞瞼。”


    “你有完沒完。”他瞪他。


    “是,我這就走。”李賀難得必恭必敬道,但嘴角隱約泛著笑意。


    他轉身走出軍帳,玉娘立刻迎上前。“左將軍怎麼說?”她穿著淡紅的短襦和白色長裙,頭上綰著垂雲髻,抹著胭脂的臉蛋明艷動人,唇上沾著亮紅的色彩,她在營妓中是數一數二的大美人,而且只服侍將官,一般的士兵還踫她不得呢!


    “他現在正想著國家大事,沒心情。”李賀道。


    玉娘輕咬下唇。“妾身知道了,謝大人代為通報,小女子告退。”她欠身行禮後轉身離去。


    李賀搖搖頭,在心中忖道︰她雖有傾城之姿,又通音律詩詞,其它將官對她都頗有好感,甚至有人考慮納她為妾,但對左膺而言,她只是軍中的營妓,可她卻偏對左膺傾心,讓他覺得很不可思議;他自小和左膺一塊兒長大,女人見到他凶惡火爆的脾氣就怕,她卻很喜歡他,男女之間的事還真沒個準則。


    可惜的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看來玉娘可要傷心了。


    而正走回營房的玉娘,心情不由得低落起來,左將軍自從上次大腿不小心被箭矢射傷後,已近一個月沒來找她,而據她所知,他也沒找其它女人,這實在很不尋常,難不成是那一箭射出了什麼問題,還是他突然得了什麼隱疾?


    “玉娘,咱們要出去逛逛,妳去不去?”


    她轉頭瞥見與她同營的幾個女子正打扮得花枝招展往小鎮上走去,問她話的是與她同齡的珠兒。


    “不了,我不去。”玉娘搖頭,她和同行中的阿彤相處不睦,因為阿彤說話老是很不客氣地針對她。


    “怎麼?左將軍沒理睬妳嗎?”阿彤揚起秀氣的眉,她身穿一襲淺紫的衣裳,臉蛋上的胭脂涂得有些厚,顯得面無血色,她今年已三十,但仍風韻猶存。


    玉娘淡淡地掃她一眼,冷淡地走回營帳。


    “嘖!”阿彤不屑地哼一聲。


    另一名穿著鵝黃曳地長裙的女人巧藍說道︰“彤姊,別這樣。”她拉拉阿彤的手。


    “老娘就是看她不順眼。”她雙手扠腰。“誰不曉得她安的是什麼心,想飛上枝頭當鳳凰,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


    “彤姊。”珠兒打斷她的話。“大伙兒都是姊妹,說話好歹要有個分寸,否則听了傷人。”她好言勸道。


    阿彤哼了一聲沒再說話,三人慢慢走出營區,途中還不時和營區的士兵說笑一番。


    “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過得還真是無聊。”阿彤忍不住抱怨道。“連想上街買個東西,還得走老半天。”


    “彤姊,別抱怨了,就當是鍛煉身子吧!”巧藍笑道。


    “也只能這麼想了,要不是--”


    “喂!妳們看。”珠兒打斷阿彤的話,手指著前方。“有人往這兒來了。”


    “哇﹗騎這麼快,該不會是皇上下了什麼密詔吧!”阿彤說。


    “不像官員,倒像是個小伙子。”珠兒瞇眼打量。“他沒著官服,也沒穿軍服,肯定不是這兒的人。”


    三人立在原地,直到來人在他們面前停住。


    “你是誰?”阿彤首先發難。“長得倒滿俊的。”她上下打量眼前風塵僕僕,上氣不接下氣的小伙子。


    “我……我叫小豆。”她吞口口水,連忙從馬背上下來,卻因腿軟而栽了個大觔斗,臉孔向下撲趴在地上。


    三人見狀全笑得花枝亂顫,小豆不好意思地趕緊爬起,鼻子和下巴上沾了泥土,她抬手抹去。


    “對不起,我趕了三天兩夜的路,所以雙腿有些不听使喚,請問這兒是軍營嗎?”


    “你沒瞧見咱們身後都是軍帳嗎?”阿彤上前打量他。“小扮長得倒是挺俊俏的,就是瘦弱了點兒。小扮今年幾歲?”


    “十八,請問這里真是軍營嗎?”小豆仍一臉懷疑。


    “不是告訴你了嗎?怎麼,不相信姊姊的話?”阿彤伸手模了下“他”的下巴。


    小豆嚇了一跳,連忙後退,再次逗得三人嬌笑不已。“這小扮害羞了。”巧藍以手巾掩嘴而笑。


    “如果這真是軍營,怎麼會有女人呢?”小豆不解,她還沒听過女人從軍的。


    話畢,三人更是笑得前俯後仰。阿彤喘笑道︰“一听就知道小扮未經人事,要不要姊姊教你?”


    “啊?”小豆一臉茫然。


    “別逗他了,你來這兒到底有什麼事?”珠兒問道。


    “我是來找我爹的,我女乃女乃病得很重,想見我爹。”小豆連忙又道︰“我爹叫顏旺財,不知妳們听過嗎?”


    三人對望一眼,同聲道︰“沒听過。”


    “小兄弟,雖然你來這兒找你爹是情有可原,但這兒可不是懇親會,就算見了你爹,他也不能跟你回去的。”巧藍道。


    “我明白,所以我是來換我爹的,由我來代他為國盡忠,那阿爹就能回家盡孝了。”小豆一臉認真的解釋。


    “你還真是異想天開,軍中有軍法,哪能讓你這樣換來換去的。”珠兒搖頭。


    “可是我女乃女乃快死了,她一定要見我爹。”小豆著急地比手畫腳起來。“求求妳們,幫幫我,或者我去求將軍,拜托。”她向她們拱手作揖。


    “將軍哪會為這種事見你?你還沒見到他可能就被趕走了。”阿彤大搖其頭。


    “可是……難道不能變通嗎?我來代我爹打仗不行嗎?反正只要有人就好了,我女乃女乃還在等我爹啊!她見不到他會死的。”小豆說到此,難過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原本以為這計畫萬無一失的,可沒想到還是不行,是她太天真了。


    “我原本以為這麼做會有一線希望的,沒想到還是不行,我回去怎麼有臉見女乃女乃?”小豆陷入絕望,她信誓旦旦地答應了她,結果竟做不到。


    三人見他一臉哀傷,也不知該說什麼,親人間的生離死別,沒有人比她們更能體會,畢竟她們之所以會淪為妓女,大部分都是貧窮被賣,或是親人死去,留下她們無依無靠,無以為生,再不然就是為了替親人治病而下海當妓女,沒有人是自願的。


    小豆勉強振作精神,說道︰“那我能不能見阿爹一面?”


    “唉!不是我們不幫你,只是這兒有十幾萬名士兵,怎麼曉得你爹在哪兒?”阿彤說道。


    “可是我一定要見他,我不能就這樣回去。”小豆堅決地道。


    “這件事我們實在無能為力。”珠兒搖頭。不是她們心腸硬,而是她們只是營中的軍妓,根本什麼權力地位都沒有,哪能幫上什麼忙。


    “我去見士兵,向他們說清楚原委。”小豆牽起馬匹往營區走。


    “喂!小兄弟。”阿彤奔向前。“你這樣去沒用的,他們也幫不上忙。”


    “我不能什麼都不做就回去了,不管怎麼樣,我都要試試。”小豆一臉堅決。


    阿彤兒他如此固執,不由得露出微笑。“你這性子和我以前那死鬼還真像,其實事情也不是完全沒有轉圜的余地。”


    “真的嗎?”小豆心中立刻燃起一份希望。


    “彤姊,妳在胡扯什麼?”珠兒走到阿彤身旁。“咱們要去鎮上,妳怎麼又往回走?”


    “這位小兄弟這麼有孝心,咱們就幫幫他。”阿彤道。


    “怎麼幫?我們又不是什麼人!”巧藍搖頭。


    “我方才想了個法子--”


    突然,一陣號角聲打斷了阿彤的話語,四人全望向營區。


    小豆不明所以的問︰“怎麼回事?”


    “準是蠻子來犯。”阿彤突然笑道︰“小兄弟,老天還真幫你,快走。”


    “什麼?”小豆听得一頭霧水。


    “彤姊,妳怎麼回事?蠻子來犯有什麼好高興的?”珠兒被她的笑聲弄胡涂了。


    “是沒什麼好高興的,不過--”阿彤頓了一下,沒再說下去。


    “不過什麼?”巧藍道。


    “帶著這小兄弟混進去就容易多了。”阿彤忍不住開懷大笑。


    只見另外三人全張大了嘴,久久……無法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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