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事臨門 第七章
接連兩日,墨染一直未見到隋曜權,因為文寬澤余怒未消,遂不準她再踏出家門一步。
她在閨房內撫琴自娛,偶爾看刺繡,日子並不難捱,可偶爾她會想起隋曜權疏離的神情。
她還以為自己開始了解他的想法,習慣他的冷漠,她甚至讓他笑了,但他卻在轉眼間又變了一個人!她知道他不喜歡她談他母親的事,所以,他的怒火她能理解,也準備與他抗爭,可他卻突然變得疏離,就像……就像擦肩而過的行人。這實在讓她想不透,她明明在他眸中瞧見過關心之情……
“難道是我多心了?”墨染喃喃自語。
就在她想著該怎麼出府去見隋曜權問個明白時,母親在這日晚膳後,突然說想上街逛逛,說是多年已不曾至街坊走動,所以想出去,這提議讓墨染甚為吃驚。
母親這些年除了至寺廟誦經念佛外,從不會踏出家門一步,所以當她不經意地提起的時候,著實讓墨染愕然片刻,不過,她倒是很高興母親願意出去走走。
而父親同她一樣,先是吃了一驚,但並未詢問半句,只是點頭,似乎也很高興妻子終于願意走出佛堂,四處看看。
因自宋以後,貿易繁盛,遂弛夜禁!正式開放夜市,可以營業至三更,所以在初負,墨染便與母親坐轎往麟平街而去。
當轎夫在香火鼎盛的月老廟前停下轎子時,墨染吃了一驚。
“娘,”墨染嘆息地喚了一聲。“女兒……”
“怎麼?”
“女兒不想進去。”墨染回答,她本無心于成親一途,卻要她進月老廟,這……這不是在為難她嗎?
祝婉青沉靜地望了女兒一眼。“娘不勉強你,要不,你在外頭等娘吧!”
墨染松了口氣。“是。”
她與寅辰兩人佇立在廟旁,望著進出廟宇的男男女女,及各式將黑夜照得通明的燈籠。
“小姐,听說這兒的月老很靈驗。”寅辰閑聊著說。“您還是親自進去比較有誠意。”
墨染嘆口氣。“我一邊退親,一邊又來求月老,這不是很奇怪嗎?”
“小姐……”寅辰瞥了主子一眼,欲言又止。“奴婢有些話真的不知該不該說……”
“你想說什麼?”
“小姐,俗話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您又何必老是將上門的親事往外推呢?”
墨染沒應聲,只是瞧著從月老廟走出來的信徒,他們臉上都醋砒一些靦腆與喜悅,有的姑娘還捧著月老廟發送的香囊。
“小姐,奴婢知道不該多嘴,可……”
墨染沒將寅辰的話听進心里,只是望著四周來往的人群,因為重陽將至,許多人上街采買東西,遂顯得有些擁擠。
不其然地,她在人群中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直覺的她便要轉過身去,不想與他打照面,沒想到仍是遲了一步。
“墨染姑娘。”屈問同微笑地朝她走來。
墨染在、心底無奈地申吟一聲,怎麼會在這兒遇上他?
“公子。”她福了福身子,而後轉向屈問同的朋友陳重申,同樣行了禮。
屈問同里了月老廟一眼。“姑娘來求姻緣?”
墨染頓覺尷尬無比,說“是”也不對,說“不是”也不對,畢竟她才剛退了他的親事,若回答“是”,不就明擺著她退他的親是因為“不滿意”他這個對象,而不是她自日己所說的“無心于嫁娶之事”嗎?
可若回答“不是”,她又為何站在這兒?向他解釋這是母親的意思嗎?似乎又有多此一舉,愈描愈黑之感,這……唉!真是進退兩難啊!
這時,一旁的陳重申開了口,“姑娘何必求月老呢?月老是為沒有機會的善男信女牽紅線,可姑娘手上握的可不只一條紅線,月老一次一次為你牽的卻都讓你丟了,這……”
“你這人在說什麼啊!”寅辰不悅的出聲。“別人能來這兒,我家小姐自然也能來。”
陳重申笑著打開畫扇,他年紀二十上下,中等身材,醋砒碧綠色的外袍。“小生沒說小姐不能來,只是不解罷了。”
“陳兄……”屈問同朝他搖了搖頭。
墨染沒說什麼,事實上,她不知道要說拭瘁,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祝婉青自廟里走出來,一眼就瞧見多了兩位陌生人。
“染兒。”她喚了一聲。
墨染立即走到母親的身旁。
“這是……”祝婉青望了兩人一眼。
墨染簡短地為母親介紹,祝婉青則在屈問同身上多停駐了一些時間。原來他就是縣尉大人之子,果然是一表人才,難怪官人想結兩家之親。
屈問同與祝氏寒暄幾句後,便與陳重申一起告辭,兩人轉身離群,墨染這才松一口氣。
“這是娘為你求的,帶著吧!”祝婉青將香囊交給她。
墨染低頭瞧著紅香囊上凶砒“千里姻緣一線牽”的金色字樣,有種荒謬的無力感,難道她還得帶著這個……
“娘。”她的語氣軟呢。“孩兒不需要。”
女兒滑稽的怪表情讓祝婉青笑了。“不帶可不誠心,這是娘特地出門為你求的。”
母親的話讓墨染如哽在喉,最後只得嘆著氣握在手中,這是她所能做的最大讓步了,若是要她別在腰際上,那是砍頭她也不做的。
“咱們到別處逛逛吧!”祝婉青微笑以對。
看著母親輕松愉悅的表情,墨染忽然有種不真實感,彷佛母親又回到那開朗健談的日子。
她握緊手中的香囊,如果真是這樣……那該有多好……
“真不知文府小姐在想什麼?”陳重申回頭看了墨染一眼。
屈問同的嘴角閃著充滿興味的笑,但未發一詞。
“她根本就沒將揚州城的男人放在眼里。”陳重申接著說。
“她跟一般女人不同。”屈問同微笑地道,話中透露著些許贊賞之意。
陳重申哼了一聲,沒再接話。
屈問同回看了墨染消失的方向一眼,他一直覺得人生是無聊又乏味的,所以人呢!就得自己找些樂子刺激刺激,想到此,他緩緩地露出微笑。
四個人在人群中穿梭著,偶爾停下來瞧些胭脂水粉、首飾耳環!人潮不因天色而稍有退去,反而愈見熙攘,各式的燈火將市坊照得通明。
漸漸地,墨染與母親有了些距離,可仍在視線範圍內,寅辰則跟在她身邊看著攤上賣的小玩意兒。
“姑娘,真是你?”
墨染微轉過頭,一個陌生的面孔佇立在她面前。
“小姐不記得我了?咱們在寺廟有一面之緣。”南宮覺面露喜色,沒想到會再遇佳人。
寺廟?墨染恍然大悟,他是與隋公子一起的朋友,那天她曾見過他。
“姑娘記起來了?”南宮覺又問。
墨染點頭。“沒想到會在這兒遇上公子。”這麼說來,隋公子也在附近羅?她本能地轉頭梭巡人群。
“咱們還真是有緣。”南宮覺一個勁兒地說著。
“公子一個人?”墨染詢問道。
“本來是三個人,可他們兩個不喜歡游市坊,這會兒可能回去了。”南宮覺仍是一臉的笑意。
三個?怎麼又多了一個?墨染心生疑惑,不過並末多問。
“姑娘也一個人?”
“不,我與家人一起。”墨染解釋。“她們在前頭,我得過去了。”
“還未請教姑娘貴姓?”南宮覺急忙問。
“文。”她簡短地回答。
“在下南宮覺。”他露出笑意,彬彬有禮的說。
“小姐,夫人走到另一邊去了。”一旁的寅辰出聲提醒。
“請代我問候隋公子,告辭。”墨染點頭後轉身離去。
“隋公子?”他愣了一下。“是頭兒,頭兒認識她?!”他驚叫。
這是怎麼回事?他們何時認識的?怎頭兒吭也沒吭半句?
“小姐,他是隋公子的朋友?”寅辰好奇地問道。
“應該是吧!”墨染漫不經心的回答。
“您還是別跟隋公子或隋公子的朋友說話的好,老爺若知道,又要發脾氣了。”寅辰提醒她。
墨染沒應聲,只是鎖著眉心。
與母親會合後,四人走過曲橋,往花行走,因重陽將至,買花的人不少,雀平街上更顯擁擠。
“夫人,這兒人多,濁氣混雜,咱們還是別瞧了吧!”跟在祝婉青身邊的瓊花說道。
“沒關系,都來了。”祝婉青左右張望了一下。“咱們往人少的地方去吧!”這整條街都是花鋪、花攤子,該能找到較少人的店鋪。
“是。”瓊花托著夫人的手臂往另一邊走去。
四個人來到一處較不擁擠的攤子前細心選花,祝婉青鍾愛地撫模著黃澄的菊花。
“染兒。”祝婉青細心選著花卉。
“嗯!”墨染望向母親。
祝婉青撫模著手上的花,漫不經心地說道︰“屈公子看起來是個和善的人。”
這突如的話語讓她有些錯愕,她頷首道︰“屈公子是很和善。”
“你不再重新考慮與他的婚事?”祝婉青詢問。
“娘也想女兒嫁給屈公子?”她揪緊雙眉。
祝婉青微笑。“娘不在意你嫁給誰,只要你能快樂就好。”她彎身拿起一把菊花。
“女兒不嫁人也能很快樂。”墨染低身嗅了一下牡丹的香味。
“你爹不會應允的。”祝婉青提醒她。
“女兒知道。”她的眉心鎖得更緊。
祝婉青在心中長嘆一聲,但未再接續話題,只是將手上的菊花交給婢女瓊花。
四周移來的人潮議墨染頓覺擁擠,她慢慢踱至一旁,將挑選好的花遞給身後的寅辰。
“小姐,這兒人擠,您到外邊去,奴婢結了錢再去找您。”寅辰拿著花兒往花販的方向走去。
墨染頷首,往母親的方向瞧去,發現她仍在選花,于是獨自離開人群,先行步出,往人潮較少的街尾走去。她仰望星空,感覺到清風拂過她的臉龐,看見買花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臉上都帶著笑容。
偶爾她還能听見夫妻和情人間的說笑談話,墨染掏出袖內藏匿的香囊,千里姻緣一線牽仍在。
想了一下,她彎身撿起石子,將之放入香袋內。“這樣應該能沉入水里吧?”她掂著重量。
當她起身時,眼角余光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是隋公子!她想也沒想地跑向前,轉過街角,街上擁擠的人群幾乎要將她淹沒;她被迎面而來的行人撞了一下,听見那人模糊地說著道歉之語。
她在人群中瞧見他的背影,他挺拔的身材讓她一眼就能在人海中注意到他。
“隋公子。”她繼續往前,喚了一聲。
熙攘的人聲將她軟呢的聲音淹沒,她再次想越過人群,卻又被人撞了一下,這次險些將她撞倒,手上的香囊落了地,她急忙彎身撿拾。
隋曜權回過頭,彷佛听見有人叫喚,他在人群中搜尋,濃眉緊攏著;人群將他往前推,于是他轉過身,繼續前行。
他真不知道自己吃錯了什麼藥,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出來。
墨染拾起香囊,站直身子後,卻發現隋曜權離她愈來愈遠,她張口欲再次喊他,卻沒出聲,她望著他的背影,心中掠過一抹悵然,她嘆口氣,轉身離去。
她真不知自己追上來做什麼!
握著手上的香囊,莫名地,一股怒氣浮上心頭,她倏地旋過身子,在未細想下,便沖動地丟出手上的香囊。
香囊凌空劃過人群,而後往下墜落。
“哎喲——誰啊?”
墨染輕笑出聲。
隋曜權突然轉過身,在人群中望見嫣然而笑的她,緊攏的濃眉立刻舒展開來,心口抽動了一下。
她立在人群中,翩然而笑,雙眉似月,美眸如水,紅唇皓齒,燈火暈染在她的四周,將雪柔的肌膚染成醉人的蜜色。
墨染在他回過頭的剎那,心跳加速,她先是一愣,隨即綻出動人的笑靨。
兩人凝視著對方,在這繁擾的人群里、喧鬧的嘈雜聲中,他們只瞧見了彼此,四周彷佛忽然沉靜下來,他宛如能感覺到她美麗馨香的氣息在他身邊環繞,她微揚的發絲將他纏繞。
她的笑只為他一人,她的美麗也只為他一人!
墨染在他的注視下,心跳愈來愈急,幾乎要跳出喉口了,她能感覺到他熾熱的黑眸閃著火光,將她的肌膚慢慢熨燙起來。
他越過騷動的人群朝她而來,她不自覺地上前走向他!兩人在距離一步之遙處停下腳步,她暈紅著臉欠身行禮。
他壓抑著不去踫觸她,努力抗拒心底不斷升起的渴望。
“很高興見到公子。”她仰首凝望他。
他點頭,沒有說話。
他的傲慢讓她微笑,兩人視線交凝,直到人群的嘈雜聲將她拉回現實。
“我必須先向人道歉。”她越過他往前行。
“是誰丟的?給老子站出來。”一個壯碩的漢子朝人群大喊,行人紛紛走避,深怕遭受池魚之殃。
墨染上前,福身致歉。“很抱歉傷了尊駕。”
那漢子在見到眼前嬌滴滴的女子時,氣焰霎時熄滅。“是姑娘……”他伸出右掌,只見香囊靜置其間。“是姑娘掉的東西?”
周遭有人笑了起來。“不是說『丟』的嗎?掉東西能掉在你頭頂上嗎?”
漢子瞪了那人一眼。“要你多事!”
“大爺可有傷著?”墨染擔憂地問。
“不礙事、不礙事。”漢子笑著模模頭。“姑娘的東西,我給撿起來了。”
“喲--”一旁好事的行人瞧了香囊一眼。“是月老廟的香囊,月老給你們牽紅線了。”
笑聲在人群中爆出。“便宜你這大老粗了,人家姑娘可是仙女下凡呢!”有人叫囂著。
墨染尷尬地漲紅臉,隋曜權則冷怒地掃了眾人一眼,伸手欲奪過漢子手上的香囊。
大伙兒讓他的舉動嚇了一跳,瞬間沒了聲音,卻听得外圍一人突然道︰“咦?這不是文府的小姐嗎?”
“文府?”
“就是老退親事的文府小姐呀!”
“那她干嘛又上月老廟……”
人群里的交談聲開始多了起來,墨染嘆口氣,向漢子欠身後,轉身離去。
隋曜權听著這些輩短流長,濃眉不悅地皺起。
“任性就得付出代價。”墨染突然說了一句。
他低頭看她。“你在意那些人的話?”
她仰頭而笑。“不,我不在意,可是那些聲音讓人心煩,就像蚊子,在你耳邊不停的嗡嗡響著。”
他將香囊遞予她,墨染望著那刺眼的“千里姻緣一線牽”字樣,臉蛋更紅。
“你上月老廟?”他問。
她嘆氣。“不是,是娘——啊!”她突然驚叫一聲。“她們現在一定在四處找我了。”她急忙快步走著,想繞過人群。
“小心。”隋曜權伸手將她攬近,避開差點撞上她的行人。
墨染仰望他的臉。“謝謝。”
他俯視她的面容,再次感覺到心口的騷動。
“公子不高興?”她發現他的眉頭幾乎要打結了。
“沒有。”他松開她的手,冷靜以待,並努力壓下心底的浮躁。
她注視著他冷漠的表情。“公子一定被我煩透了。”她能感覺到他的疏離,而這份認知讓她原本欣喜的心忽然間沉了下來。
她一廂情願地想見他似乎顯得有些可笑。
“公子毋需陪我一同過去,我……”她尷尬地停頓了一下。“我自己能回去……告辭了。”唉!她真不該這樣沖動的追上來。
見她幾乎是倉皇的離去,他仍停留在原地,並未追去,可眼神卻跟著她穿梭人群。
墨染在匆忙間差點與人撞上,她低聲致歉,卻沒听清那人說了什麼;她轉過街,緩下情緒,放慢步伐。
她方才不該追上隋公子的,若不是她,他早就回客棧歇息了!她嘆口氣,往前邁去。
當她走至花鋪前,卻不見母親蹤跡,她望了一眼四周,陌生的面孔在她眼前交錯。
她站在原地,有瞬間的茫然,彷若置身無邊大海,而她卻迷失了方向,不知該往何處去,人群的交談、吆喝聲听在耳中開始顯得不真切。
她深吸口氣,定下心神,而後再次舉步向前。她真不該這樣失去蹤影,母親一定很著急,她必須快些找到她們。
墨染冷靜地在雀平街上找尋,當她再次險些與人踫撞後,卻發現手臂讓人緊緊地攫住。
她還未轉過身,就已感受到他熾熱的氣息,她知道是他,忽然間……她有種想哭的沖動。
“沒事吧?”
氤氳霧氣浮上她的眼眸,她搖頭,依舊沒有轉身。
他松開她。
她跨出步伐,再次前行。
他在瞬間抓住她的臂膀,堅定地板過她的身子。
她低垂蟀首。“我得走了,娘會擔心。”
他抬起她的下顎,讓她迎上他漆黑的雙瞳,兩人四目交會,在紅塵中,在燈火通明的街道上,他們在彼此的雙眸中,看見那抹動人的光華。
他的拇指滑過她頰邊末干的淚痕,這微涼的濕意讓他皺眉。
“你哭了?”他的聲音緊繃。
她搖首,卻抖落更多的淚。
他的心抽搐了一下。
她低下頭不想讓他看見。
隋曜權握緊雙拳,拚命抗拒心底泛起的波動。
墨染對自己的失態感到困窘,她試著控制自己,卻發現淚水一再涌上眼眶,她倉皇地轉過身,下意識的想逃離這一切。
他在她舉步的同時抓住她,神情緊繃地將她拉入懷中。
墨染閉上眼,鼻尖踫著他的胸膛,感覺到屬于他的氣息與溫度,當他環上她的身軀時,她低聲啜泣,感覺到他支撐的力量。
她輕靠著他,心,慢慢的定下來,在他的臂彎中悄然安歇。
他不該順從自己的渴望,他知道!
但他無法拋下她,他覺得自己被困住,怎麼也掙月兌不了。
不見她,心里煩;見了她,心卻亂。如今將她擁進懷中,他卻莫名地安下心。他想要她,他知道!可除了這個,還有別的……他對她的渴望超過其他,而這認知牽動了他心底隱藏的陰影。
“對不起,我失態了。”墨染很快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他松開她,抗拒著心中的渴望不再踫她。
墨染退開兩步,發現周遭有異樣的眼光投來,她漲紅臉,臉蛋低垂。唉!她實在不該這樣放縱自己,父親若知曉……一想到父親,讓墨染心中一凜,急忙道︰“我得走了。”
他拿出腰帶內的香囊,遞到她面前。
墨染注視那只香囊,將之緊握在手中,藏起一抹失落。“勞煩公子了。”原來這是他……追來的原因。
“我送你回去。”他不能住她一個人在街上行走。
墨染沒有說話,只是頷首。
兩人靜默前行,墨染仰望星空一眼,只覺得今晚好漫長喔!
沉默片刻後,隋曜權忽然開口,“為什麼哭?”
墨染握緊手上的香囊,搖了搖頭。“沒什麼,”她頓了下。“我只是……只是累,突然覺得很累……”
“你又病了?”他的語調忽然變得嚴厲,甚至抬手撫上她的額頭。
“不是。”她搖頭。“我是指心里的累,不是身子的累。”
他仍皺著眉,不過,表情比方才和緩許多。
“都是這香囊惹的。”她攤開手心,急切地為自己的失態解釋。
他不懂她的意思。
“我娘……這幾日變了許多,像是又變回以前健談開朗的模樣,我心里好高興,想著我們又能像以前一樣的說笑,可娘同父親一樣希望我能早日成親。天下父母心,這道理我懂,可後來在月老廟遇上屈公子,我覺得好尷尬——”
“為什麼?”他不喜歡她提及屈問同,他對他沒有好感,總覺得他像個陰魂不散的幽魂。
“前些天,我拒絕他的求親……”
他揚眉,心情好了些。
“可今日卻又到月老廟求姻緣,雖然不是我的本意,但我仍覺得對他有歉意,我讓他難堪。”她嘆口氣。“我沒想過要傷害什麼人。”
“你是沒傷害人。”他直言道。
“你不明白,我這麼做已經讓他在朋友面前難堪,屈公子待我很和善——”
“難不成你因為不想傷他的心,而想嫁給他?”他的語氣頗不以為然,且帶著稍許怒氣。
“當然不是!”她瞪他。“我是說,我不該到月老廟讓他難堪,而不是我應該同他成親。”
“他沒這麼脆弱。”他犀利地回瞪她。
“你根本不認識屈公子,你如何知道——”
“我就是知道。”他打斷她的話,冷硬地道︰“你為了這個落淚?”這可能的想法讓他非常不高興。
她怒視他。“當然不是。”
“那你為什麼——”
“你一直打斷我的話,我要怎麼說?”她的口氣很不好。
她的怒火讓他挑起眉,也讓他微笑。
“我……”她頓覺有些尷尬。“我不是故意對公子發脾氣,因為你一直打斷我,”她嘆口氣,整理一下思緒才又接著道︰“總之,那時我心情有些低落,後來母親問我為何不願與屈公子成婚,我突然覺得很煩躁……”
她又嘆氣。“也覺得很累,我似乎總是不停地在向父親、母親、親戚朋友解釋我為什麼不想成親,我心里很亂,後來…『來瞧見你,我就想……你也不成親,應該能了解我的感受,所以我就跑去喚你,可是你沒听見。”
他听見了,但他以為是幻听。
“後來我很生氣,想著都是這個香囊讓我心情沮喪,所以我就用力的把它丟出去。”她炎砒笑。“本來是想砸你的,卻丟錯了人。”
他的黑瞳鎖在她的笑靨上。“後來呢?”
他的話讓她接著往下想。“後來……”他疏離的面孔突然浮現眼前。『來你——”她忽然停住。
他等待著下文。
“我不知道。”她突然覺得有些慌張。
“不知道?”他不滿意她的說法。
“我忘了,可能是因為後來…『來看不見娘,所以我慌了手腳……”
這說辭根本無法說服他。“你不是小孩子。”只有孩童才會在跟丟雙親時驚慌失措,嚎啕大哭。
“我……”她一時之間竟不知要說什麼,最後才道︰“那已經不重要了。”她不自覺地加快腳步。
她的慌張落入他的黑眸,他精明地審視她一眼,發覺她在逃避他的眼神,這是怎麼回事?
墨染的心不安地跳動著,她想起他的疏離、她的難受;他的安撫、她的心安,不可能……她深吸口氣,首砒穩下心情。
她不可能對他……不可能……她拋開這個想法,專心的想著其他事。
兩人若有所思地走出雀平街,墨染的心漸漸靜下。
“你哭,是為我?”
他平穩的話語在她的、心湖投下巨石,她一個踉蹌,差點絆倒自己。
他迅速抓住她的臂膀,她的心狂跳。
“不是。”她直覺地否認,臉兒燒紅。
他抬起她的下顎,對上她閃爍的眼神、丑紅的雙頰。“你臉紅了。”他指出顯而易見的事實。
她瞪他。
“為什麼哭?我做了拭瘁?”他皺眉問。
“你沒做什麼。”她快速地說。“這事與你不相干。”
他不信,黑眸犀利地審視她,思索著她為何會為他落淚。
“我得去找我娘了。”她示意他松手。
他放開她,見她左右張望尋找母親與寅辰的蹤跡,藉以掩飾不安和心虛的神情。
“我到那兒瞧瞧。”不待他反應,她已迫不及待地往前走。
他跨步走到她身邊。
為避免他再問及尷尬問題,墨染先聲奪人。“上回在府里,墨染自作聰明的說了些關于令堂的事,希望公子沒放在心上。”
他沒吭聲。
墨染松了口氣,這話題果然提的是時候,他還是不應聲的好。
“公子……打算何時回京?”她又換個話題。
“十天後。”
墨染無語地點頭,心中忽然有種空洞感,她不許自己探究多想,有些事……還是簡單些比較好。
墨染走向河岸,打開手心,盯著掌上的香囊……
“你想丟了它?”他攏起眉問。
她搖頭,抬眼瞧著天上的圓月。“我只是將它還給月老。”她往岸邊走去,注首砒水底明月。
他倏地明白她為何要在香囊里塞石頭了,原來是想將它沉入河里。“這是娘誠心求的,我不能將它丟棄,唯一的辦法就只有將它還給月老。”
“令尊不會將你留在家中一輩子。”他提醒她,不可能因為丟了香囊,就以為不會有姻緣。
“我知道。”她頷首。“父親終有一天會替我允下一樁婚事。”
她出嫁的念頭讓他心中不快,他壓下慍怒的火氣說道︰“既然如此,又何必丟棄。”
她沒有說話,只是擰緊盾心,而後揚起手。
他握住她揮舉的拳頭,她則驚訝地看著他。
隋曜權皺著眉頭。“你不需要這麼做。”
“這是我自個兒的事。”她眉心揪緊,不懂他在阻撓什麼。
“從現在開始不是了。”
她瞠大雙眼。“公子說什麼?”她完全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你喜歡我?”
聞言,她的血液在瞬間全沖上她的小臉。
“你——”她的腦袋燒得熱烘烘,讓她開始口齒不清。“你這個自大、粗魯、自以為是的北蠻大好商……你……”
她的話讓他發笑。“你若不在意我,就不會為我落淚了。”他繼續道,一點也不受她的怒火影響。
“你--”她火紅的臉幾乎要燃燒她的發絲了。“誰說我為你落淚?你……”
“除了我還有誰?”他逼問。
“還有……”她一時之間啞口無言。
他的猜測是對的!隋曜權滿意的揚起嘴角,他很訝異,但也有著不容辯駁的喜悅之情。
他不想受她影響,嚴格來說,是不想受任何女人影響,但相反的,對于她在意他這件事,他並不排斥,甚至可以說相當愉快。
“我不會喜歡任何人。”墨染大聲宣布。“公子將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她的話讓他皺眉。“所有的事情拆開來看都很簡單。”他的語氣有著不容反駁的氣勢。
“我不想與公子爭論這些。”她現在沒心情與他抬杠。“告辭--”
“你想逃避?”他的雙眸不悅地微眯。
墨染瞪視他。“我不會逃避任何事。”她抬起眸迎視他。
他注視她傲然的眼神。“很好。”
“公子想談可以,但是老規矩,有來有往。”墨染犀利地道。“但這次我問公子的問題,公子不能不答。”
?她挑撥日目光讓他揚起眉,她是在向他挑戰。
“公子想逃避?”她學他一樣眯起雙眼。
他牽揚嘴角,她真是個好強的女人!
“公子回答之前最好先想清楚。”她警告地說。“我的問題公子不會喜歡的。”
他明白她指的是什麼。“你的戰我接了。”
墨染漲紅臉,在他答應的瞬間突然有點退縮。
“你為什麼哭?”他問出第一個問題。
她瑟縮了一下,她究竟為自已挖了什麼樣的陷阱啊?
她深吸口氣。“因為……”她突然失去回答的勇氣。“可以反悔嗎?”她的眸中滿是乞求。
他露齒而笑,提醒她,“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她一臉泄氣樣。“我知道、我知道。”她突然抬首望著月娘。“因為你。”
“什麼?”
她轉頭瞪他。“你听到了!”
她惱怒的模樣讓他想將其攬入懷中,對她的渴望開始在他的血液里流竄。“我知道因為我,我問的是原因。”
她又羞又惱地怒視他。“我……我以為你不高興見到我。”當時她是那麼高興見到他,相對于他,卻顯得冷漠,這中間的落差與失望,再加上今天晚上發生的一些事,她才會失控地落下淚來。
“我沒有不高興。”他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彰瘁想。
“你的表情跟你的眼神可不是這麼說的!”她紅了臉。
他皺眉。“我沒有不高興。”他重復道。
“算了,”她急忙扯開話題。“這不重要。”她實在沒法子坦率地討論她對他的感覺。
“該我發問了。”她急急地扯開話題。“公子對令堂有恨嗎?”
“沒有。”他的回答冷硬。
墨染注意到他開始緊繃。“揚州話是令堂教的?”
他頷首,這話題讓他放松了些。
“她常說起揚州的事嗎?”她又問。
“不多。”
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他等待著,但她卻沒再發問,只是開始炎砒岸邊走。
“就這樣?”他打破沉默,濃眉習慣性地攏緊。
她頷首。“我不想逼你說些你不願意說的事。”她向他挑撥只是一時氣不過,她不想以此逼他。
他凝睇著她的側臉,未置一詞。
墨染盯著仍在她手中未丟出的香囊,嘆了口氣後,將里頭的石子拿出來,像要發泄似的丟向河面。
這次他倒沒阻止她,任她丟著香囊里的石子。
墨染拿出最後一顆小石子,卻發現里頭還放了條紅線,她拿出石子時,也順勢牽出了紅線。她忽然笑出來,朝他展示手上的紅線。“月老今晚可害慘我了。”
他突然道︰“我會娶你。”
她嚇了一大跳,差點失足掉到河里去,幸好他眼明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臂。
“你在做什麼?!”他生氣將她拉離岸邊,她是想害死自己嗎?
“我——”她一臉氣憤。“你差點害死我,”
“我害你?”他的表情不悅。
“你突然胡言亂語,我當然會被嚇到。”她怒視他。
“我沒有胡言亂語。”他淡淡的說。
她一臉的不可置信。“這……這太荒謬了……”她退後一步。
她的反應讓他不解。“你終究要嫁人。”
“這和公子娶我並無關聯。”她的思緒紛亂,不明白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你不想嫁給我?”他皺眉,語氣中有一絲冷硬。
“公子為何想娶我?”她反問。“你並不想要一個妻子。”
“我是不想。”他的眉頭攏得更緊。
“小姐——小姐——”
墨染轉頭,瞧見寅辰在拱橋上喊著她。
“我得走了。”她又後退一步。
他往前,她抬手示意他停步。“請別讓事情愈來愈復雜。”她轉身快步離去。
他注視她倉皇逃離的身影,並沒有追上去,她似乎真的嚇了一跳。他跨步正打算回客棧時,卻發現衣襟上多了個東西,他將之握起,嘴角露出笑意。
她手上的紅線落在他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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