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事臨門  第七章
作者:陶陶
    接連兩日,墨染一直未見到隋曜權,因為文寬澤余怒未消,遂不準她再踏出家門一步。


    她在閨房內撫琴自娛,偶爾看刺繡,日子並不難捱,可偶爾她會想起隋曜權疏離的神情。


    她還以為自己開始了解他的想法,習慣他的冷漠,她甚至讓他笑了,但他卻在轉眼間又變了一個人!她知道他不喜歡她談他母親的事,所以,他的怒火她能理解,也準備與他抗爭,可他卻突然變得疏離,就像……就像擦肩而過的行人。這實在讓她想不透,她明明在他眸中瞧見過關心之情……


    “難道是我多心了?”墨染喃喃自語。


    就在她想著該怎麼出府去見隋曜權問個明白時,母親在這日晚膳後,突然說想上街逛逛,說是多年已不曾至街坊走動,所以想出去,這提議讓墨染甚為吃驚。


    母親這些年除了至寺廟誦經念佛外,從不會踏出家門一步,所以當她不經意地提起的時候,著實讓墨染愕然片刻,不過,她倒是很高興母親願意出去走走。


    而父親同她一樣,先是吃了一驚,但並未詢問半句,只是點頭,似乎也很高興妻子終于願意走出佛堂,四處看看。


    因自宋以後,貿易繁盛,遂弛夜禁!正式開放夜市,可以營業至三更,所以在初負,墨染便與母親坐轎往麟平街而去。


    當轎夫在香火鼎盛的月老廟前停下轎子時,墨染吃了一驚。


    “娘,”墨染嘆息地喚了一聲。“女兒……”


    “怎麼?”


    “女兒不想進去。”墨染回答,她本無心于成親一途,卻要她進月老廟,這……這不是在為難她嗎?


    祝婉青沉靜地望了女兒一眼。“娘不勉強你,要不,你在外頭等娘吧!”


    墨染松了口氣。“是。”


    她與寅辰兩人佇立在廟旁,望著進出廟宇的男男女女,及各式將黑夜照得通明的燈籠。


    “小姐,听說這兒的月老很靈驗。”寅辰閑聊著說。“您還是親自進去比較有誠意。”


    墨染嘆口氣。“我一邊退親,一邊又來求月老,這不是很奇怪嗎?”


    “小姐……”寅辰瞥了主子一眼,欲言又止。“奴婢有些話真的不知該不該說……”


    “你想說什麼?”


    “小姐,俗話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您又何必老是將上門的親事往外推呢?”


    墨染沒應聲,只是瞧著從月老廟走出來的信徒,他們臉上都醋砒一些靦腆與喜悅,有的姑娘還捧著月老廟發送的香囊。


    “小姐,奴婢知道不該多嘴,可……”


    墨染沒將寅辰的話听進心里,只是望著四周來往的人群,因為重陽將至,許多人上街采買東西,遂顯得有些擁擠。


    不其然地,她在人群中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直覺的她便要轉過身去,不想與他打照面,沒想到仍是遲了一步。


    “墨染姑娘。”屈問同微笑地朝她走來。


    墨染在、心底無奈地申吟一聲,怎麼會在這兒遇上他?


    “公子。”她福了福身子,而後轉向屈問同的朋友陳重申,同樣行了禮。


    屈問同里了月老廟一眼。“姑娘來求姻緣?”


    墨染頓覺尷尬無比,說“是”也不對,說“不是”也不對,畢竟她才剛退了他的親事,若回答“是”,不就明擺著她退他的親是因為“不滿意”他這個對象,而不是她自日己所說的“無心于嫁娶之事”嗎?


    可若回答“不是”,她又為何站在這兒?向他解釋這是母親的意思嗎?似乎又有多此一舉,愈描愈黑之感,這……唉!真是進退兩難啊!


    這時,一旁的陳重申開了口,“姑娘何必求月老呢?月老是為沒有機會的善男信女牽紅線,可姑娘手上握的可不只一條紅線,月老一次一次為你牽的卻都讓你丟了,這……”


    “你這人在說什麼啊!”寅辰不悅的出聲。“別人能來這兒,我家小姐自然也能來。”


    陳重申笑著打開畫扇,他年紀二十上下,中等身材,醋砒碧綠色的外袍。“小生沒說小姐不能來,只是不解罷了。”


    “陳兄……”屈問同朝他搖了搖頭。


    墨染沒說什麼,事實上,她不知道要說拭瘁,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祝婉青自廟里走出來,一眼就瞧見多了兩位陌生人。


    “染兒。”她喚了一聲。


    墨染立即走到母親的身旁。


    “這是……”祝婉青望了兩人一眼。


    墨染簡短地為母親介紹,祝婉青則在屈問同身上多停駐了一些時間。原來他就是縣尉大人之子,果然是一表人才,難怪官人想結兩家之親。


    屈問同與祝氏寒暄幾句後,便與陳重申一起告辭,兩人轉身離群,墨染這才松一口氣。


    “這是娘為你求的,帶著吧!”祝婉青將香囊交給她。


    墨染低頭瞧著紅香囊上凶砒“千里姻緣一線牽”的金色字樣,有種荒謬的無力感,難道她還得帶著這個……


    “娘。”她的語氣軟呢。“孩兒不需要。”


    女兒滑稽的怪表情讓祝婉青笑了。“不帶可不誠心,這是娘特地出門為你求的。”


    母親的話讓墨染如哽在喉,最後只得嘆著氣握在手中,這是她所能做的最大讓步了,若是要她別在腰際上,那是砍頭她也不做的。


    “咱們到別處逛逛吧!”祝婉青微笑以對。


    看著母親輕松愉悅的表情,墨染忽然有種不真實感,彷佛母親又回到那開朗健談的日子。


    她握緊手中的香囊,如果真是這樣……那該有多好……


    “真不知文府小姐在想什麼?”陳重申回頭看了墨染一眼。


    屈問同的嘴角閃著充滿興味的笑,但未發一詞。


    “她根本就沒將揚州城的男人放在眼里。”陳重申接著說。


    “她跟一般女人不同。”屈問同微笑地道,話中透露著些許贊賞之意。


    陳重申哼了一聲,沒再接話。


    屈問同回看了墨染消失的方向一眼,他一直覺得人生是無聊又乏味的,所以人呢!就得自己找些樂子刺激刺激,想到此,他緩緩地露出微笑。


    四個人在人群中穿梭著,偶爾停下來瞧些胭脂水粉、首飾耳環!人潮不因天色而稍有退去,反而愈見熙攘,各式的燈火將市坊照得通明。


    漸漸地,墨染與母親有了些距離,可仍在視線範圍內,寅辰則跟在她身邊看著攤上賣的小玩意兒。


    “姑娘,真是你?”


    墨染微轉過頭,一個陌生的面孔佇立在她面前。


    “小姐不記得我了?咱們在寺廟有一面之緣。”南宮覺面露喜色,沒想到會再遇佳人。


    寺廟?墨染恍然大悟,他是與隋公子一起的朋友,那天她曾見過他。


    “姑娘記起來了?”南宮覺又問。


    墨染點頭。“沒想到會在這兒遇上公子。”這麼說來,隋公子也在附近羅?她本能地轉頭梭巡人群。


    “咱們還真是有緣。”南宮覺一個勁兒地說著。


    “公子一個人?”墨染詢問道。


    “本來是三個人,可他們兩個不喜歡游市坊,這會兒可能回去了。”南宮覺仍是一臉的笑意。


    三個?怎麼又多了一個?墨染心生疑惑,不過並末多問。


    “姑娘也一個人?”


    “不,我與家人一起。”墨染解釋。“她們在前頭,我得過去了。”


    “還未請教姑娘貴姓?”南宮覺急忙問。


    “文。”她簡短地回答。


    “在下南宮覺。”他露出笑意,彬彬有禮的說。


    “小姐,夫人走到另一邊去了。”一旁的寅辰出聲提醒。


    “請代我問候隋公子,告辭。”墨染點頭後轉身離去。


    “隋公子?”他愣了一下。“是頭兒,頭兒認識她?!”他驚叫。


    這是怎麼回事?他們何時認識的?怎頭兒吭也沒吭半句?


    “小姐,他是隋公子的朋友?”寅辰好奇地問道。


    “應該是吧!”墨染漫不經心的回答。


    “您還是別跟隋公子或隋公子的朋友說話的好,老爺若知道,又要發脾氣了。”寅辰提醒她。


    墨染沒應聲,只是鎖著眉心。


    與母親會合後,四人走過曲橋,往花行走,因重陽將至,買花的人不少,雀平街上更顯擁擠。


    “夫人,這兒人多,濁氣混雜,咱們還是別瞧了吧!”跟在祝婉青身邊的瓊花說道。


    “沒關系,都來了。”祝婉青左右張望了一下。“咱們往人少的地方去吧!”這整條街都是花鋪、花攤子,該能找到較少人的店鋪。


    “是。”瓊花托著夫人的手臂往另一邊走去。


    四個人來到一處較不擁擠的攤子前細心選花,祝婉青鍾愛地撫模著黃澄的菊花。


    “染兒。”祝婉青細心選著花卉。


    “嗯!”墨染望向母親。


    祝婉青撫模著手上的花,漫不經心地說道︰“屈公子看起來是個和善的人。”


    這突如的話語讓她有些錯愕,她頷首道︰“屈公子是很和善。”


    “你不再重新考慮與他的婚事?”祝婉青詢問。


    “娘也想女兒嫁給屈公子?”她揪緊雙眉。


    祝婉青微笑。“娘不在意你嫁給誰,只要你能快樂就好。”她彎身拿起一把菊花。


    “女兒不嫁人也能很快樂。”墨染低身嗅了一下牡丹的香味。


    “你爹不會應允的。”祝婉青提醒她。


    “女兒知道。”她的眉心鎖得更緊。


    祝婉青在心中長嘆一聲,但未再接續話題,只是將手上的菊花交給婢女瓊花。


    四周移來的人潮議墨染頓覺擁擠,她慢慢踱至一旁,將挑選好的花遞給身後的寅辰。


    “小姐,這兒人擠,您到外邊去,奴婢結了錢再去找您。”寅辰拿著花兒往花販的方向走去。


    墨染頷首,往母親的方向瞧去,發現她仍在選花,于是獨自離開人群,先行步出,往人潮較少的街尾走去。她仰望星空,感覺到清風拂過她的臉龐,看見買花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臉上都帶著笑容。


    偶爾她還能听見夫妻和情人間的說笑談話,墨染掏出袖內藏匿的香囊,千里姻緣一線牽仍在。


    想了一下,她彎身撿起石子,將之放入香袋內。“這樣應該能沉入水里吧?”她掂著重量。


    當她起身時,眼角余光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是隋公子!她想也沒想地跑向前,轉過街角,街上擁擠的人群幾乎要將她淹沒;她被迎面而來的行人撞了一下,听見那人模糊地說著道歉之語。


    她在人群中瞧見他的背影,他挺拔的身材讓她一眼就能在人海中注意到他。


    “隋公子。”她繼續往前,喚了一聲。


    熙攘的人聲將她軟呢的聲音淹沒,她再次想越過人群,卻又被人撞了一下,這次險些將她撞倒,手上的香囊落了地,她急忙彎身撿拾。


    隋曜權回過頭,彷佛听見有人叫喚,他在人群中搜尋,濃眉緊攏著;人群將他往前推,于是他轉過身,繼續前行。


    他真不知道自己吃錯了什麼藥,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出來。


    墨染拾起香囊,站直身子後,卻發現隋曜權離她愈來愈遠,她張口欲再次喊他,卻沒出聲,她望著他的背影,心中掠過一抹悵然,她嘆口氣,轉身離去。


    她真不知自己追上來做什麼!


    握著手上的香囊,莫名地,一股怒氣浮上心頭,她倏地旋過身子,在未細想下,便沖動地丟出手上的香囊。


    香囊凌空劃過人群,而後往下墜落。


    “哎喲——誰啊?”


    墨染輕笑出聲。


    隋曜權突然轉過身,在人群中望見嫣然而笑的她,緊攏的濃眉立刻舒展開來,心口抽動了一下。


    她立在人群中,翩然而笑,雙眉似月,美眸如水,紅唇皓齒,燈火暈染在她的四周,將雪柔的肌膚染成醉人的蜜色。


    墨染在他回過頭的剎那,心跳加速,她先是一愣,隨即綻出動人的笑靨。


    兩人凝視著對方,在這繁擾的人群里、喧鬧的嘈雜聲中,他們只瞧見了彼此,四周彷佛忽然沉靜下來,他宛如能感覺到她美麗馨香的氣息在他身邊環繞,她微揚的發絲將他纏繞。


    她的笑只為他一人,她的美麗也只為他一人!


    墨染在他的注視下,心跳愈來愈急,幾乎要跳出喉口了,她能感覺到他熾熱的黑眸閃著火光,將她的肌膚慢慢熨燙起來。


    他越過騷動的人群朝她而來,她不自覺地上前走向他!兩人在距離一步之遙處停下腳步,她暈紅著臉欠身行禮。


    他壓抑著不去踫觸她,努力抗拒心底不斷升起的渴望。


    “很高興見到公子。”她仰首凝望他。


    他點頭,沒有說話。


    他的傲慢讓她微笑,兩人視線交凝,直到人群的嘈雜聲將她拉回現實。


    “我必須先向人道歉。”她越過他往前行。


    “是誰丟的?給老子站出來。”一個壯碩的漢子朝人群大喊,行人紛紛走避,深怕遭受池魚之殃。


    墨染上前,福身致歉。“很抱歉傷了尊駕。”


    那漢子在見到眼前嬌滴滴的女子時,氣焰霎時熄滅。“是姑娘……”他伸出右掌,只見香囊靜置其間。“是姑娘掉的東西?”


    周遭有人笑了起來。“不是說『丟』的嗎?掉東西能掉在你頭頂上嗎?”


    漢子瞪了那人一眼。“要你多事!”


    “大爺可有傷著?”墨染擔憂地問。


    “不礙事、不礙事。”漢子笑著模模頭。“姑娘的東西,我給撿起來了。”


    “喲--”一旁好事的行人瞧了香囊一眼。“是月老廟的香囊,月老給你們牽紅線了。”


    笑聲在人群中爆出。“便宜你這大老粗了,人家姑娘可是仙女下凡呢!”有人叫囂著。


    墨染尷尬地漲紅臉,隋曜權則冷怒地掃了眾人一眼,伸手欲奪過漢子手上的香囊。


    大伙兒讓他的舉動嚇了一跳,瞬間沒了聲音,卻听得外圍一人突然道︰“咦?這不是文府的小姐嗎?”


    “文府?”


    “就是老退親事的文府小姐呀!”


    “那她干嘛又上月老廟……”


    人群里的交談聲開始多了起來,墨染嘆口氣,向漢子欠身後,轉身離去。


    隋曜權听著這些輩短流長,濃眉不悅地皺起。


    “任性就得付出代價。”墨染突然說了一句。


    他低頭看她。“你在意那些人的話?”


    她仰頭而笑。“不,我不在意,可是那些聲音讓人心煩,就像蚊子,在你耳邊不停的嗡嗡響著。”


    他將香囊遞予她,墨染望著那刺眼的“千里姻緣一線牽”字樣,臉蛋更紅。


    “你上月老廟?”他問。


    她嘆氣。“不是,是娘——啊!”她突然驚叫一聲。“她們現在一定在四處找我了。”她急忙快步走著,想繞過人群。


    “小心。”隋曜權伸手將她攬近,避開差點撞上她的行人。


    墨染仰望他的臉。“謝謝。”


    他俯視她的面容,再次感覺到心口的騷動。


    “公子不高興?”她發現他的眉頭幾乎要打結了。


    “沒有。”他松開她的手,冷靜以待,並努力壓下心底的浮躁。


    她注視著他冷漠的表情。“公子一定被我煩透了。”她能感覺到他的疏離,而這份認知讓她原本欣喜的心忽然間沉了下來。


    她一廂情願地想見他似乎顯得有些可笑。


    “公子毋需陪我一同過去,我……”她尷尬地停頓了一下。“我自己能回去……告辭了。”唉!她真不該這樣沖動的追上來。


    見她幾乎是倉皇的離去,他仍停留在原地,並未追去,可眼神卻跟著她穿梭人群。


    墨染在匆忙間差點與人撞上,她低聲致歉,卻沒听清那人說了什麼;她轉過街,緩下情緒,放慢步伐。


    她方才不該追上隋公子的,若不是她,他早就回客棧歇息了!她嘆口氣,往前邁去。


    當她走至花鋪前,卻不見母親蹤跡,她望了一眼四周,陌生的面孔在她眼前交錯。


    她站在原地,有瞬間的茫然,彷若置身無邊大海,而她卻迷失了方向,不知該往何處去,人群的交談、吆喝聲听在耳中開始顯得不真切。


    她深吸口氣,定下心神,而後再次舉步向前。她真不該這樣失去蹤影,母親一定很著急,她必須快些找到她們。


    墨染冷靜地在雀平街上找尋,當她再次險些與人踫撞後,卻發現手臂讓人緊緊地攫住。


    她還未轉過身,就已感受到他熾熱的氣息,她知道是他,忽然間……她有種想哭的沖動。


    “沒事吧?”


    氤氳霧氣浮上她的眼眸,她搖頭,依舊沒有轉身。


    他松開她。


    她跨出步伐,再次前行。


    他在瞬間抓住她的臂膀,堅定地板過她的身子。


    她低垂蟀首。“我得走了,娘會擔心。”


    他抬起她的下顎,讓她迎上他漆黑的雙瞳,兩人四目交會,在紅塵中,在燈火通明的街道上,他們在彼此的雙眸中,看見那抹動人的光華。


    他的拇指滑過她頰邊末干的淚痕,這微涼的濕意讓他皺眉。


    “你哭了?”他的聲音緊繃。


    她搖首,卻抖落更多的淚。


    他的心抽搐了一下。


    她低下頭不想讓他看見。


    隋曜權握緊雙拳,拚命抗拒心底泛起的波動。


    墨染對自己的失態感到困窘,她試著控制自己,卻發現淚水一再涌上眼眶,她倉皇地轉過身,下意識的想逃離這一切。


    他在她舉步的同時抓住她,神情緊繃地將她拉入懷中。


    墨染閉上眼,鼻尖踫著他的胸膛,感覺到屬于他的氣息與溫度,當他環上她的身軀時,她低聲啜泣,感覺到他支撐的力量。


    她輕靠著他,心,慢慢的定下來,在他的臂彎中悄然安歇。


    他不該順從自己的渴望,他知道!


    但他無法拋下她,他覺得自己被困住,怎麼也掙月兌不了。


    不見她,心里煩;見了她,心卻亂。如今將她擁進懷中,他卻莫名地安下心。他想要她,他知道!可除了這個,還有別的……他對她的渴望超過其他,而這認知牽動了他心底隱藏的陰影。


    “對不起,我失態了。”墨染很快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他松開她,抗拒著心中的渴望不再踫她。


    墨染退開兩步,發現周遭有異樣的眼光投來,她漲紅臉,臉蛋低垂。唉!她實在不該這樣放縱自己,父親若知曉……一想到父親,讓墨染心中一凜,急忙道︰“我得走了。”


    他拿出腰帶內的香囊,遞到她面前。


    墨染注視那只香囊,將之緊握在手中,藏起一抹失落。“勞煩公子了。”原來這是他……追來的原因。


    “我送你回去。”他不能住她一個人在街上行走。


    墨染沒有說話,只是頷首。


    兩人靜默前行,墨染仰望星空一眼,只覺得今晚好漫長喔!


    沉默片刻後,隋曜權忽然開口,“為什麼哭?”


    墨染握緊手上的香囊,搖了搖頭。“沒什麼,”她頓了下。“我只是……只是累,突然覺得很累……”


    “你又病了?”他的語調忽然變得嚴厲,甚至抬手撫上她的額頭。


    “不是。”她搖頭。“我是指心里的累,不是身子的累。”


    他仍皺著眉,不過,表情比方才和緩許多。


    “都是這香囊惹的。”她攤開手心,急切地為自己的失態解釋。


    他不懂她的意思。


    “我娘……這幾日變了許多,像是又變回以前健談開朗的模樣,我心里好高興,想著我們又能像以前一樣的說笑,可娘同父親一樣希望我能早日成親。天下父母心,這道理我懂,可後來在月老廟遇上屈公子,我覺得好尷尬——”


    “為什麼?”他不喜歡她提及屈問同,他對他沒有好感,總覺得他像個陰魂不散的幽魂。


    “前些天,我拒絕他的求親……”


    他揚眉,心情好了些。


    “可今日卻又到月老廟求姻緣,雖然不是我的本意,但我仍覺得對他有歉意,我讓他難堪。”她嘆口氣。“我沒想過要傷害什麼人。”


    “你是沒傷害人。”他直言道。


    “你不明白,我這麼做已經讓他在朋友面前難堪,屈公子待我很和善——”


    “難不成你因為不想傷他的心,而想嫁給他?”他的語氣頗不以為然,且帶著稍許怒氣。


    “當然不是!”她瞪他。“我是說,我不該到月老廟讓他難堪,而不是我應該同他成親。”


    “他沒這麼脆弱。”他犀利地回瞪她。


    “你根本不認識屈公子,你如何知道——”


    “我就是知道。”他打斷她的話,冷硬地道︰“你為了這個落淚?”這可能的想法讓他非常不高興。


    她怒視他。“當然不是。”


    “那你為什麼——”


    “你一直打斷我的話,我要怎麼說?”她的口氣很不好。


    她的怒火讓他挑起眉,也讓他微笑。


    “我……”她頓覺有些尷尬。“我不是故意對公子發脾氣,因為你一直打斷我,”她嘆口氣,整理一下思緒才又接著道︰“總之,那時我心情有些低落,後來母親問我為何不願與屈公子成婚,我突然覺得很煩躁……”


    她又嘆氣。“也覺得很累,我似乎總是不停地在向父親、母親、親戚朋友解釋我為什麼不想成親,我心里很亂,後來…『來瞧見你,我就想……你也不成親,應該能了解我的感受,所以我就跑去喚你,可是你沒听見。”


    他听見了,但他以為是幻听。


    “後來我很生氣,想著都是這個香囊讓我心情沮喪,所以我就用力的把它丟出去。”她炎砒笑。“本來是想砸你的,卻丟錯了人。”


    他的黑瞳鎖在她的笑靨上。“後來呢?”


    他的話讓她接著往下想。“後來……”他疏離的面孔突然浮現眼前。『來你——”她忽然停住。


    他等待著下文。


    “我不知道。”她突然覺得有些慌張。


    “不知道?”他不滿意她的說法。


    “我忘了,可能是因為後來…『來看不見娘,所以我慌了手腳……”


    這說辭根本無法說服他。“你不是小孩子。”只有孩童才會在跟丟雙親時驚慌失措,嚎啕大哭。


    “我……”她一時之間竟不知要說什麼,最後才道︰“那已經不重要了。”她不自覺地加快腳步。


    她的慌張落入他的黑眸,他精明地審視她一眼,發覺她在逃避他的眼神,這是怎麼回事?


    墨染的心不安地跳動著,她想起他的疏離、她的難受;他的安撫、她的心安,不可能……她深吸口氣,首砒穩下心情。


    她不可能對他……不可能……她拋開這個想法,專心的想著其他事。


    兩人若有所思地走出雀平街,墨染的心漸漸靜下。


    “你哭,是為我?”


    他平穩的話語在她的、心湖投下巨石,她一個踉蹌,差點絆倒自己。


    他迅速抓住她的臂膀,她的心狂跳。


    “不是。”她直覺地否認,臉兒燒紅。


    他抬起她的下顎,對上她閃爍的眼神、丑紅的雙頰。“你臉紅了。”他指出顯而易見的事實。


    她瞪他。


    “為什麼哭?我做了拭瘁?”他皺眉問。


    “你沒做什麼。”她快速地說。“這事與你不相干。”


    他不信,黑眸犀利地審視她,思索著她為何會為他落淚。


    “我得去找我娘了。”她示意他松手。


    他放開她,見她左右張望尋找母親與寅辰的蹤跡,藉以掩飾不安和心虛的神情。


    “我到那兒瞧瞧。”不待他反應,她已迫不及待地往前走。


    他跨步走到她身邊。


    為避免他再問及尷尬問題,墨染先聲奪人。“上回在府里,墨染自作聰明的說了些關于令堂的事,希望公子沒放在心上。”


    他沒吭聲。


    墨染松了口氣,這話題果然提的是時候,他還是不應聲的好。


    “公子……打算何時回京?”她又換個話題。


    “十天後。”


    墨染無語地點頭,心中忽然有種空洞感,她不許自己探究多想,有些事……還是簡單些比較好。


    墨染走向河岸,打開手心,盯著掌上的香囊……


    “你想丟了它?”他攏起眉問。


    她搖頭,抬眼瞧著天上的圓月。“我只是將它還給月老。”她往岸邊走去,注首砒水底明月。


    他倏地明白她為何要在香囊里塞石頭了,原來是想將它沉入河里。“這是娘誠心求的,我不能將它丟棄,唯一的辦法就只有將它還給月老。”


    “令尊不會將你留在家中一輩子。”他提醒她,不可能因為丟了香囊,就以為不會有姻緣。


    “我知道。”她頷首。“父親終有一天會替我允下一樁婚事。”


    她出嫁的念頭讓他心中不快,他壓下慍怒的火氣說道︰“既然如此,又何必丟棄。”


    她沒有說話,只是擰緊盾心,而後揚起手。


    他握住她揮舉的拳頭,她則驚訝地看著他。


    隋曜權皺著眉頭。“你不需要這麼做。”


    “這是我自個兒的事。”她眉心揪緊,不懂他在阻撓什麼。


    “從現在開始不是了。”


    她瞠大雙眼。“公子說什麼?”她完全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你喜歡我?”


    聞言,她的血液在瞬間全沖上她的小臉。


    “你——”她的腦袋燒得熱烘烘,讓她開始口齒不清。“你這個自大、粗魯、自以為是的北蠻大好商……你……”


    她的話讓他發笑。“你若不在意我,就不會為我落淚了。”他繼續道,一點也不受她的怒火影響。


    “你--”她火紅的臉幾乎要燃燒她的發絲了。“誰說我為你落淚?你……”


    “除了我還有誰?”他逼問。


    “還有……”她一時之間啞口無言。


    他的猜測是對的!隋曜權滿意的揚起嘴角,他很訝異,但也有著不容辯駁的喜悅之情。


    他不想受她影響,嚴格來說,是不想受任何女人影響,但相反的,對于她在意他這件事,他並不排斥,甚至可以說相當愉快。


    “我不會喜歡任何人。”墨染大聲宣布。“公子將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她的話讓他皺眉。“所有的事情拆開來看都很簡單。”他的語氣有著不容反駁的氣勢。


    “我不想與公子爭論這些。”她現在沒心情與他抬杠。“告辭--”


    “你想逃避?”他的雙眸不悅地微眯。


    墨染瞪視他。“我不會逃避任何事。”她抬起眸迎視他。


    他注視她傲然的眼神。“很好。”


    “公子想談可以,但是老規矩,有來有往。”墨染犀利地道。“但這次我問公子的問題,公子不能不答。”


    ?她挑撥日目光讓他揚起眉,她是在向他挑戰。


    “公子想逃避?”她學他一樣眯起雙眼。


    他牽揚嘴角,她真是個好強的女人!


    “公子回答之前最好先想清楚。”她警告地說。“我的問題公子不會喜歡的。”


    他明白她指的是什麼。“你的戰我接了。”


    墨染漲紅臉,在他答應的瞬間突然有點退縮。


    “你為什麼哭?”他問出第一個問題。


    她瑟縮了一下,她究竟為自已挖了什麼樣的陷阱啊?


    她深吸口氣。“因為……”她突然失去回答的勇氣。“可以反悔嗎?”她的眸中滿是乞求。


    他露齒而笑,提醒她,“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她一臉泄氣樣。“我知道、我知道。”她突然抬首望著月娘。“因為你。”


    “什麼?”


    她轉頭瞪他。“你听到了!”


    她惱怒的模樣讓他想將其攬入懷中,對她的渴望開始在他的血液里流竄。“我知道因為我,我問的是原因。”


    她又羞又惱地怒視他。“我……我以為你不高興見到我。”當時她是那麼高興見到他,相對于他,卻顯得冷漠,這中間的落差與失望,再加上今天晚上發生的一些事,她才會失控地落下淚來。


    “我沒有不高興。”他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彰瘁想。


    “你的表情跟你的眼神可不是這麼說的!”她紅了臉。


    他皺眉。“我沒有不高興。”他重復道。


    “算了,”她急忙扯開話題。“這不重要。”她實在沒法子坦率地討論她對他的感覺。


    “該我發問了。”她急急地扯開話題。“公子對令堂有恨嗎?”


    “沒有。”他的回答冷硬。


    墨染注意到他開始緊繃。“揚州話是令堂教的?”


    他頷首,這話題讓他放松了些。


    “她常說起揚州的事嗎?”她又問。


    “不多。”


    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他等待著,但她卻沒再發問,只是開始炎砒岸邊走。


    “就這樣?”他打破沉默,濃眉習慣性地攏緊。


    她頷首。“我不想逼你說些你不願意說的事。”她向他挑撥只是一時氣不過,她不想以此逼他。


    他凝睇著她的側臉,未置一詞。


    墨染盯著仍在她手中未丟出的香囊,嘆了口氣後,將里頭的石子拿出來,像要發泄似的丟向河面。


    這次他倒沒阻止她,任她丟著香囊里的石子。


    墨染拿出最後一顆小石子,卻發現里頭還放了條紅線,她拿出石子時,也順勢牽出了紅線。她忽然笑出來,朝他展示手上的紅線。“月老今晚可害慘我了。”


    他突然道︰“我會娶你。”


    她嚇了一大跳,差點失足掉到河里去,幸好他眼明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臂。


    “你在做什麼?!”他生氣將她拉離岸邊,她是想害死自己嗎?


    “我——”她一臉氣憤。“你差點害死我,”


    “我害你?”他的表情不悅。


    “你突然胡言亂語,我當然會被嚇到。”她怒視他。


    “我沒有胡言亂語。”他淡淡的說。


    她一臉的不可置信。“這……這太荒謬了……”她退後一步。


    她的反應讓他不解。“你終究要嫁人。”


    “這和公子娶我並無關聯。”她的思緒紛亂,不明白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你不想嫁給我?”他皺眉,語氣中有一絲冷硬。


    “公子為何想娶我?”她反問。“你並不想要一個妻子。”


    “我是不想。”他的眉頭攏得更緊。


    “小姐——小姐——”


    墨染轉頭,瞧見寅辰在拱橋上喊著她。


    “我得走了。”她又後退一步。


    他往前,她抬手示意他停步。“請別讓事情愈來愈復雜。”她轉身快步離去。


    他注視她倉皇逃離的身影,並沒有追上去,她似乎真的嚇了一跳。他跨步正打算回客棧時,卻發現衣襟上多了個東西,他將之握起,嘴角露出笑意。


    她手上的紅線落在他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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