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艷 第2章
仿佛听到腳步聲般,女子在他們接近時,倏地轉過身來。
她有張小巧的臉蛋兒,皮膚白淨,身穿女敕綠窄袖襦衣,鵝黃對襟背子,布料花色有些褪染,則為蔥白褶裙,發絲以淡綠蓋頭覆之。
見到他時,她的雙眸閃過一抹俏皮,翟玄領則確信自己沒有見過她,因此對于她來此的目的興起幾許好奇。
“姑娘找翟某?”他先開了口。
“公子是翟玄領?”她眨眨眼,望著眼前高大的身影。
據她所探,他今年二十有八,是揚州有名的船幫幫主,人稱笑面公子,有著和善面孔,總是帶著微笑,甚少人見他動怒,可這並不代表他可欺,據傳惹怒他的人都讓他沉到江里,連尸首都找不著。
雖說傳言不盡可信,可多少代表了這人的脾性,今日一見,倒讓尹灩衣詫異了下,沒想到他真有張頗為和善的面容,笑容和煦,五官斯文,看起來頗為年輕。
“正是在下。”
尹灩衣露出笑。“沒想公子看起來如此斯文。”
翟玄領身邊的牛坤與馬沿輕笑出聲,他微揚眉宇,問道︰“姑娘來此是為了……”
“希望公子能幫個忙。”她接著他的話說。
“幫忙?”翟玄領揚眉。
她頷首。“這是送你的。”她將竹籃提到他面前。“公子是富貴人家,可能看不上眼,不過,我想公子會喜歡這份禮物的。”
“先說要我幫什麼吧!”他並未接過竹籃。
尹灩衣微微一笑。“能否借一步說話?”
“姑娘有話不妨直言。”
她頓了下,順著他的話說︰“就依公子之意。听說公子近日內將上翁府提親。”
他挑眉,沒料到她要說的是這件事,他不動聲色,只是頷首,對于她接下來的話語開始有些興趣。
“希望公子能改變心意。”她直接切入正題,而後毫不意外地瞧見眼前三人露出比方才更詫異的神色。
“為什麼?”翟玄領感興趣的微笑。
她停頓了下。“公子屬下……”瞧了翟玄領身邊人一眼。“牢靠嗎?”
“姑娘不需有此顧慮。”翟玄領說道。
她微微一笑。“灩衣沒有冒犯之意。”她打開竹籃,從中拿出一本冊子。“這是要送給公子的。”
翟玄領瞄了眼封皮上的題字──群芳錄。
一旁的牛坤忍不住好奇的開了口,“這是什麼?”
“是揚州城內相貌好、人品好的姑娘。”尹灩衣微笑地說。“當然,她們的家世也都能配得上公子。”現下與前朝一樣都盛行“財婚”,即財閥商賈互相聯姻,因此,她為他選的也都是有家世背景的閨女。
牛坤與馬沿楞了下,隨即笑出聲。
“這是我特地為公子做的冊子。”她將之遞到翟玄領面前。“有些我還附了畫像。”
“姑娘為何做這些?”翟玄領沒有接過的意思,但好奇心開始被勾起。
“听說公子對過門的妻子沒什麼特別要求,只要個性溫和,相貌過得去,晚上在燭火下瞧見時不至于嚇著便成──”
牛坤與馬沿的笑聲開始壓過她的話,以致她不得不停下。
翟玄領不悅地瞪了兩人一眼,牛坤與馬沿立即止住笑。
“姑娘是從何得知這些玩笑話的?”翟玄領詢問。
她垂下眼瞼,含糊道︰“公子該知這世上沒有永遠的秘密。”
他微扯嘴角。“這些話並不是秘密,不過,我很好奇姑娘是如何知曉的。”畢竟這是他對兄弟說的玩笑話。
她抬眼。“我們還是轉回正題吧!”她並不想回答他的問題。“翁家小姐與我是表親,她央求我能替其傳話,希望公子能另覓婚配,為此,她定當一輩子銘感在心。”
“可我們當家的已開了口,沒有反悔的理由。”馬沿皺下眉。“婚姻大事不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翁家小姐何以如此?”
“大爺說的極是,可草帖未下,還有商量的余地。”尹灩衣低首翻閱冊子,將之移至翟玄領眼前。“這是藺府小姐,容貌秀麗,有文采,賢良溫儉,定能讓公子無後顧之憂。”
翟玄領看著冊上的人像,嘴角上揚,正欲開口,只見她又翻了一頁。“這是縣尉大人千金,雖有嬌氣,可有沉魚落雁之貌;另一邊是令尊好友之女,公子定當不陌生,徐姑娘雖才十五,可天性聰敏,對公子亦有傾心之情──”
“等一下。”翟玄領皺眉。
尹灩衣望向他。
“她對我有傾心之情?”他揚高眉。
她頷首。“可惜公子只當她是小妹般看待,倒辜負了徐姑娘一片情意。”
翟玄領露出吃驚之色。
“姑娘如何得知──”
翟玄領舉手示意馬沿住口。“都下去。”
馬沿與牛坤不情願地應了聲後,這才轉身離開。
尹灩衣在心里淺笑,她終于挑起了他的好奇心,雖然花了點時間,不過最後仍是如她所願地讓兩人得以私下交談。
“姑娘似乎知道不少事。”翟玄領估量著她。
“不,都只是些听來的只言詞組。”她再次含糊帶過。“我只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女子,听得的也大多是市井之言。”
“姑娘如何得知深閨女子之相,並將之畫在冊上?”他追問。
她抬眼注視他。“公子打算上翁府提親嗎?”
“你沒回答我的問題。”他的眉頭皺下。
“是的。”她應了聲。“公子打算上翁府提親嗎?”
他微扯嘴角。“你問過這個問題了。”
“是的,不過小女子還沒听見答案。”她微微一笑。
他的眼眸再次出現興味之色。“這是交換條件?”
“當然不是。”她垂下眼瞼。“公子怎麼可能會因為小小的好奇心而退了翁府的親事,這不合人情。”
“姑娘說話總是這樣步步進逼嗎?”
尹灩衣怔了下,但即刻恢復泰然之色。他果然比她想的棘手多了。“公子說話太過深奧,小女子听不懂。”
他露出一抹不可辨的笑意。“翁府千金退婚理由為何?”
“公子能守密嗎?”她望著他。
“我記得你才說這世上沒有永久的秘密。”他慢條斯理地說著。
“是的。”她感覺自己陷入了泥淖中。“沒想到公子如此深明大義,能體諒小女子無法泄密的苦衷。”
她一句話又將他堵了回來,翟玄領露出笑。“與姑娘說話很有意思。”
“與公子說話很累人。”這趟可能白來了,她在心里嘆口氣,打算試試最後的運氣。“公子想听秘密嗎?”
“我不想听秘密,我想听的是理由。”他緩道。“退婚的理由。”
“當然。”她不能再兜圈子了。她深吸口氣,準備做最後一搏。“听說公子的夫人五年多前過世。”
他揚眉,沒應聲。
“公子知道病因嗎?”她探問。
“病逝。”他配合地順著她的話說,因為他想知道她會將話題導向何處。
“公子錯了。”
“錯了?”他首次露出訝異之色。
“公子知道利齒之獸天生會找獵物嗎?”她轉個話題。
“這與我們的談話有何──”
“獅子、惡狼、老虎是狩獵者,會追可愛的小羊、善跑的鹿,那是本能。”她打斷他的話。
“所以?”他捺著性子。
“公子府上多的是豺狼虎豹。”
他愣住。
“翁府千金是小羊是白兔,嫁予公子難以活口。”她嘆口氣。“就像您的夫人一樣,望公子三思。”
他的眼神轉為冷硬陰鷙,尹灩衣一驚,連忙低垂下眼,他的目光讓她背後起了疙瘩,甚至能感覺手心微微出了汗。
他沒說話,她也沉默以對,他窒人的眼光讓她如坐針氈,但她告誡自己不能退縮,若在這里退縮,一切便前功盡棄了。
“你很有膽量。”他終于開口,聲音輕輕刮過她,冷冽的眼神注視她低垂露出的皓頸。
“不,小女子很膽小。”她握緊手上的冊子。“非常膽小。”
“你在暗示我妻子的病因是我家人引起的嗎?”他難得的露出厲色。
“公子莫要誤會。”她咬住下唇。“因為你讓妾身很緊張,而妾身一緊張就容易說錯話。”她不自覺地模了下發涼的後頸,而後鼓起勇氣抬起眼。
一對上他冷怒的眸子,她就覺得身子開始發寒。“听說公子的夫人溫柔賢淑,姿色才氣更是不在話下。”
他沒應聲,只是瞧著她,不過臉色已稍和緩,倒不是因為听了她對妻子的贊美之語,而是他向來少怒,因此,在覺察自己的怒氣後,便習慣地將之藏起。
“我的意思是,大房長媳的位子不好當。”她眨了下眼。“我無意編派府上任何人的不是,望公子莫要見怪。”
他沒有響應她的話語,只是問道︰“我好象還沒問姑娘姓氏,家住何處?”
“不值得一提。”她小心回答。
“我查得出來。”他簡短地說。
“當然。”她附和。“家姓胡,西門桂竹巷內。”她順口?造,雙眼眨也沒眨。
“胡姑娘似乎知道不少事。”他露出和善的笑。
她也笑。“都是听來的碎言,在揚州,誰不知道翟家,我道听涂說了些事便自作聰明的在公子面前賣弄,希望沒惹公子不快?”
“不,你的話讓人印象深刻。”他溫和地說著。
他的話讓她愈來愈緊張,她覺得自己的背脊又開始發涼,她急忙導回正題。“關于翁府的親事……”
他打斷她的話。“你來說服我,帶著幾分把握?”
就算這問題出乎她意料,她也沒有表現出來。“五分。”
“五分?”他微笑。
她的手心又開始帽汗,她將視線移至他下巴上的胡碴子。“是。”
他沒說什麼,只是又問︰“你來見我,最壞的情況是什麼?”
“我的回答會影響公子退婚的決定嗎?”她回問。
“多少。”他模稜兩可的說。
她深吸口氣。“最壞的情況是公子發怒。”她頓了下又急忙補充。“不過,這不太可能發生,畢竟公子是明理之人,就算小女子得罪了公子,公子也不會與我一般計較。”
“妳很會說話。”他微笑。
“公子過獎了。”她福身致謝。“嘴皮子功夫不足取,耍弄的是小聰明罷了,公子才是有真才智。”
對于她的恭維,他沒有響應,只是又轉了話題。“婚事我會重議。”
尹灩衣難掩喜色,她以為還得再與他糾纏一會兒,沒想到他這麼爽快便改變主意了。
她欠身。“芙蘭……我是說翁府千金銘感五內,我在此替她謝過公子。”她再次福身。
“草帖還未下,還來得及補救。”他開始預估這件事將帶來的沖擊。
“毀婚一事勢必引起兩府大亂,我已為公子做了些設想,應當能彌補一些事。”她翻開竹籃,拿出另一本薄冊。
“這是公子府上委托『四司人』辦的喜宴菜色,我將之壓下了,希望公子不要見怪。”她打開冊子。
“你的神通廣大讓我吃驚。”他挑起眉,開始好奇籃子里還有什麼東西。
“公子誤會了,我沒有這等本事,因我娘曾是四司人的『廚司』,所以我與『四司人』還算熟絡。”她簡短地解釋。
“原來如此。”他的表情無太大變化。
“希望公子別怪我擅自壓下了單子。”她不想在事情難得順利時惹惱他。
“不,這麼做也省事些。”他溫煦地笑著。
她接著道︰“我為公子選了幾位有才能理家的姑娘,其中以藺府千金最適合。”她又伸手進竹籃內翻出一張紙。“公子記住了,若有媒婆上門說了藺姑娘的是非,千萬不可信,這面是信得過的媒人,另一面則──”
“你還列了張媒婆的單子。”他有趣地截斷她的話。“為什麼媒婆會說藺家小姐的是非?”
她垂下眼。“這件事我也得負些責任。”
“沒想到胡姑娘在這事上也插了一腳。”
他促狹的語氣讓她微紅雙頰。“我並非好管閑事之人,只是與藺姑娘說過幾次話,深覺她蕙質蘭心、溫柔體人,所以,當我听說媒婆替她選了位脾氣不甚好的夫婿後,出言警告了她幾句,後來傳至媒人耳里,所以惹了些麻煩,不幸的是,這次替公子說媒的媒婆正好與藺姑娘說親的是同一人。”
“原來如此。”他挑眉。
“劉媒婆不是什麼惡人,只是容易見錢眼開,俗話說︰拿人手軟,吃人嘴軟,公子應當明白。”
他頷首。“你是在暗示我翁員外塞了不少錢給劉媒婆,要她在我母親面前說好話嗎?”
她錯愕地瞪著他,隨即道︰“不,我並非指這件事。”她在心里嘆口氣,果然言多必失,不過,他的反應也太快了。“小女子還有事,不能久留,還請公子見諒。”再與他說下去,她擔心會泄漏太多事情。
“我還想听听姑娘的高見。”他溫和地說。
“該注意的事我全寫在這籃內,希望多少能對公子有幫助。”她遞出竹籃。
這次他毫不遲疑地伸手接過,微笑道︰“不送了,胡姑娘。”
她福身。“打擾公子了。”
“後會有期。”他在她轉身時,別有深意地說著。
尹灩衣沒回話,心里低念著,她才不想再跟他打交道,最好是後會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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