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


    中午休息時間，思源國中的老師在學校餐廳圍成一桌吃午餐，唯一的娛樂來源就是電視上所播放的節目。


    “萬老師，你試試這塊鹵肉，又又女敕喔！”坐在萬世達右手邊的國文老師王麗英挾起一塊肥瘦相問的肉，就想往他碗里頭放，還好他反應甚快，先一步蓋住碗口－－


    “對不起，我不敢吃肥肉。”他禮貌地找了一個台階讓她下。


    大學時，萬世達發現位于山區的思源村人口外流，學生人數嚴重不足，村中的“最高學府”思源國中，一度面臨關校的命運，但是在他的努力游說之下，總算讓人口有回流的現象。而他大學畢業後更報考師大教育研究所，拿到學位後，放棄原分發位于市區的學校，自動請調到母校服務，為家鄉貢獻一份心力。


    思源國中能“存活”至今，他功不可沒。


    “喔……”王麗英尷尬地將肉放回自己的碗里，非常遺憾想跟他“間接接吻”的詭計無法得逞。


    萬世達是學校老師中，也可以說是整個村中條件最好的單身漢。因此不只是王麗英，很多單身女子以他為目標，但就算她們使出渾身解數，他始終沒有任何回應，一律以四兩撥千斤的手法帶過。


    就她的觀察，他不只跟女性老師保持距離，就連對待同性的男老師，也不會特別熟絡，彷佛有一道無形的圍籬繞在他的四周，淡淡地隔開他和眾人的互動。


    “萬老師，吃魚吧！這魚很新鮮……”左手邊教音樂的張美雪也加入獻殷勤的行列。


    去年她剛調來這個鄉下學校，本來多有埋怨，但是當她看到萬世達時，所有的不滿轉為慶幸，並立志要追到他；他不只身高高人一等，相貌和氣質談吐也是人中之龍，不像國中老師，反而比較像年輕有為的企業家。


    當下，她便將他列為丈夫的唯一候選人。


    “謝謝，我自己來就可以了。”在她出手的同時，他自己先挾一塊魚肉放進碗中。


    “妳們很奇怪耶！眼里都只有萬世達的存在，我們難道就不是男人嗎？”負責教體育的馬超群很是不爽，從以前到現在，只要有萬世達在的地方，女人就看不到其它男人的存在，當他們是隱形人嗎？


    體專畢業後，他先是在市區一所國小任教，今年被母校延聘回來，原本雀躍不已的心，在看到萬世達之後，全部被澆熄。


    從小到大，他沒有一天看萬世達順眼的，情敵見面分外眼紅，說的正是他的心情寫照。


    對于馬超群明顯的惡意，萬世達早已習以為常，不多做回應，只能說冤家路窄，童年時的“仇敵”後來竟會在同一所學校任教，成為同事。還好，馬超群長大之後已經穩重許多，不再像以前那般逞凶斗狠，只是對他沒什麼好臉色。這對他倒是不會造成太多困擾。


    “拜托，你們哪能跟萬老師比！”張美雪很不給面子地吐槽道︰“人家萬老師可是台大的高材生耶！”


    “那又怎麼樣？他現在只是我們學校的老師而已。”馬超群的語氣中多有貶意。


    “你說這是什麼話？！”張美雪立刻出聲替心上人抱不平。“他不一樣！”


    “喔？哪里不一樣？”


    “你……”


    萬世達不願卷入兩人的戰爭之中，只好假裝將注意力放在電視屏幕，但當他看清屏幕上女子的臉龐時，卻驚訝地喊出聲－－


    “珸悠？！”是她沒有錯！雖然過了十年，她原本圓潤的臉變得有些微尖，稚女敕青澀的模樣也被成熟嫵媚的氣韻取代，但他絕不會認錯！


    “珸悠？”一听到這個熟悉的名字，馬超群立刻抬起頭看向電視，但臉色也瞬間垮了下來。“那是ICE啦！”怎麼會是連珸悠，萬世達老眼昏花了嗎？


    “ICE……？”萬世達納悶地輕聲念著這個陌生的字眼。這是……她的藝名嗎？


    “你認識ICE嗎？”王麗英好奇地問他。


    “怎麼可能？”張美雪自作主張地替他回答。“ICE是跟我們不同世界的人耶！萬老師怎麼可能認識她？萬老師，你說對不對？”


    他不答反問︰“她很有名嗎？”從不看娛樂節目也沒看過八卦和時尚雜志的他，根本沒听過ICE這個名號，當然也就不知道她的名氣如日中天。


    “拜托！”馬超群不層地看著他。“你就算沒有知識，也有看過電視吧，她紅得不得了，不是你能踫的人啦！”就算萬世達條件再怎麼好，頂多也只能在思源村稱霸，想踫ICE，根本是作夢！


    “萬老師，難不成你也是她的迷嗎？”長相中等，個子偏屬小巧的王麗英，忍不住語氣頗酸地發問道。她還以為萬世達比較不一樣哩，沒想到他還是跟其它男人一樣，只喜歡看年輕漂亮的美眉。


    他們也不想想看，世上只有一個ICE，她可說是高掛在夜空中最亮的那顆星，可望而不可即，根本不是他們這些小人物可以接近的嘛！明明就有真實的人物擺在他們眼前，干麼非要迷戀一個虛幻的偶像呢？


    “迷？”他露出一個無奈的苦笑。“……或許吧。”要不然要如何解釋他這十年來，終日無所依，光是想她就能體會到何謂心痛。


    這幾年，少了她無所不在的身影和嬌憨的甜笑，他的生活變得索然無味，一顆心總是空蕩蕩的，失去了原有的活力。


    他心里很清楚，唯一能讓他重拾歡樂的藥方就是她－－


    連珸悠。


    趁著周末假日，萬世達來到台北，目標ICE所屬的“你會紅”經紀公司。


    那天在電視看到她的訪問後，他立即有股沖動要開車上台北找人，雖然知道見到她的機會渺茫，但這是他唯一的管道。


    走進裝潢明亮又現代化的接待處，他禮貌地向總機小姐詢問︰“請問珸……呃……ICE在嗎？”


    總機小姐懷疑地打量他。“你是……”這男人身高應該有一八五吧？長得真不賴呢，比公司里所有的男模都要好看。


    “我是她的……”他頓了一下才回答︰“朋友。”他們應該還算是朋友吧？


    “對不起，她不在公司。”自從ICE闖出名號後，上這里找她的人多如過江之鯽，但ICE是超級名模耶，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讓人見到？


    萬世達迷人的雙眼失望地黯了下來，但仍不放棄地繼續問道︰“那我怎麼樣才可以聯絡到她？”累積了十年的渴望已到達頂點，好不容易有她的下落，他不想再等了。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拜托，就算知道也不能說啊！


    “小姐，我跟她是從小就認識的朋友，我只想見她一面，不會惹出什麼麻煩的。”


    “對不起，我……”


    “吵什麼？”正要出門的老板倪匯宏剛好撞見這場景，以為有人要來找麻煩，立刻不悅地出聲詢問。


    總機小姐立即將麻煩丟給老板。“老板，這位先生要找ICE。”


    “找ICE？你以為ICE是隨便誰都可以見到的嗎？有沒有搞……”倪匯宏不耐煩地叨念著，可是當他看清楚萬世達的臉時，立即換了一個態度－－


    “欸？先生，有沒有興趣當模特兒啊？你的條件很好耶，身材又標準，一定可以大紅大紫喔！”


    這個男人真是極品啊！臉蛋是臉蛋、身段是身段，而且氣質優雅出眾，正是目前模特兒界最缺的貨色，好久沒有看到這麼優的人種了，搞不好可以捧出第二個ICE哩！


    “對不起，我並不想當模特兒，我是來找人的。”萬世達客氣地拒絕。


    “找人？喔……你是說ICE啊！她不在這里，你找她有什麼事？”


    “我是她以前認識的朋友，想來看看她。”


    啐，這麼老套的說辭，早就被用到爛了，他竟然還在用。但是看他的神情又不像個騙子，倪匯宏只好選擇不傷人的方式打發他走。“你貴姓？”


    “我姓萬，我的電話是－－”他跟總機要來一張紙，清楚地將自己的聯絡數據寫在紙上，交給倪匯宏。“麻煩你交給她，謝謝。”


    倪匯宏隨手將紙條塞到口袋里，應道︰“嗯，我會交給她。”拜托，他怎麼可能將這些迷哥迷姊的消息全部告訴ICE？又不是沒事討罵挨。


    ICE的個性他最清楚了，沒事最好不要煩她，否則他絕對會被她的冷眼“凍”死！


    “……請問，ICE的本名是連珸悠嗎？”萬世達看出他的敷衍，心里明白今天的造訪十之八九不會傳入珸悠的耳中，趕緊想辦法增加自己話里的可信度，提高見面的希望。


    倪匯宏驚訝地瞪著他。“欸？！”這男人怎麼會知道ICE的本名？她的個人資料只有他本人知道而已啊！難道……


    “請你務必跟她提起我來過，謝謝。”萬世達知道目的達到了便識趣地離開，接下來只能靜候佳音，如果－－珸悠還想見他的話。


    一輛紅色的奔馳跑車在高速公路上快速地奔馳，利落地切換車道，如入無人之境。


    駕駛者快、狠、準的高超技術，引來不少駕駛側目贊嘆的眼光，可是當他們看到從打開的車窗外飄散出幾絡飛揚的長發時，所有的念頭都轉成驚嘆號！


    天啊！那位“賽車手”竟然是個女人！


    ICE，連珸悠，也是紅色跑車的駕駛人，一邊開車，還一邊“好心”地撥了通電話跟老板倪匯宏請假－－


    “杰克，我要休一個星期的假。”自從當上模特兒後，她還沒休過假呢。


    在她的PDA記錄著，今天是個非常特別的日子，因為它是她搬離思源村的十周年紀念日，也是她計劃回去見“他”的大日子。


    不管有任何阻礙，都阻擋不了她回去找“他”的決心！


    當年若不是為了讓自己成為一個足以迷倒眾生的女人，再回來一舉奪下萬世達的心，她可能早就耐不住相思之苦偷偷跑回來，也就不會有今天的ICE。


    “一個星期？！”倪匯宏的聲音簡直可以用打雷來形容。


    “你嫌太短嗎？沒關系，我可以延長。”她的語氣還是冷冷的，只是漂亮的眼楮有著戲謔的神采。


    小姐，我是“你會紅”經紀公司的老板，妳有沒有興趣當模特兒啊？


    沒興趣。


    為什麼？妳這麼漂亮，一定可以紅透半邊天，不當模特兒太可惜了……


    誰說漂亮就一定得當模特兒？我一點興趣都沒有，你沒听到嗎？


    可是當模特兒可以讓很多人都看到妳，這是很多年輕男女的夢……


    等等……你剛才說，當模特兒就可以讓很多人看到？


    對呀！我們一定會強力安排妳上節目，增加妳的曝光率，幫妳打知名度……


    ……好，我答應你！


    四年前，走在街頭的她被杰克發掘，那時她才剛升上大二，為了讓自己的臉能張貼在大街小巷，讓萬世達想忘記她都不可能，她毅然決然決定辦理休學，當個專職的模特兒。


    一進公司，她立刻被安排接受半年的專業訓練，經紀人將她定位在國際市場，努力替她接洽國際知名品牌的案子，只跟一流的設計師合作。


    為了專心投入，她獨自搬到巴黎居住，咬牙忍受獨居異地的孤單，努力在西方臉孔中爭出一片天，短短兩年多的時間，她便成為全球聞名的超級名模，這是血和淚換來的成就。


    這幾年，雖然有經紀公司的支持和栽培，但這是競爭非常激烈的環境，為了求生存，許多不擇手段的下流手法她都踫過，所造成的後遺癥就是讓她的個性丕變，原本的天真不再，唯有冷漠的外衣才能保護她不受傷害，這也是ICE這個藝名的由來。


    “ICE……”倪匯宏的聲音立即化為哀嚎。“小祖宗，妳不會忘了妳現在的工作滿檔，還有寫真集要拍吧？”竟然還給他落跑！


    “關我什麼事？”她才不在乎哩，反正她當模特兒的主要目的已達成，就算現在變成無名小卒，她也不在乎。


    “關妳……”听听，這是為人員工該說的話嗎？但他除了忍，還是只能忍，誰叫她不只是搖錢樹，更是公司的招牌呢！當初若沒有她的加入，他這間經紀公司早就關門大吉，哪能有今天旗下兩百名員工的規模？


    “妳現在在哪里？”就算是用綁的，都要將她綁回來工作。


    “高速公路。”四個字說完後，手機隨即被切斷、關機，緊接著被隨意丟到車內的某個角落，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


    開玩笑！這是她的私人假期，也是她期待了十年的“重逢”，怎麼可能讓“閑雜人等”來壞事？


    門兒都沒有！


    “ICE？！珸悠……連、珸、悠！”可憐的倪匯宏對著話筒大喊，但是回答他的只有嘟嘟聲。


    “……老板，喝杯茶，消消氣吧！”他的秘洪家慧見怪不怪地地替他端來一杯透心涼的枸杞菊花茶，這情景三天兩頭就會發生一次，想不習慣都不行。


    倪匯宏灌下一大口的特制涼茶，終于不再氣急敗壞，只能模著自己頭頂上的“地中海”喃喃自怨自艾－－


    “我才三十五歲耶！為了她，我的頭都已經禿了一大片，我怎麼這麼可憐！泠有一個老板干得像我這麼窩囊吧？”想他現在已是台灣最大模特兒經紀公司的負青人，但只要面對ICE，還是一籌莫展。


    “認命吧！”雖然偶爾會覺得自家老板的遭遇超悲慘，但洪家慧也只能拍拍他的肩膀。“這是你自找的。”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嘛！


    倪匯宏無奈地嘆了一口好長的氣。“唉……”她說得沒錯，這全是他自找的，怨不得別人。


    想當初，也就是四年前，那時他還只是剛起爐灶的小小星探，仗著自己擁有幾分識人的眼力，一頭栽進這個“花花世界”。


    就在他在最熱鬧時髦的東區浪費近一個月站崗，卻完全看不到一顆“明珠”，險些要放棄的時候，“她”出現了！


    那時他只覺得眼前為之一亮，原本流動的空氣因“她”的存在而停頓，所有的眼光都停留在“她”身上，他知道自己已經發現絕世珍寶！


    “她”就是ICE。


    想起當年為了簽下她所經歷的滄桑過程，足足可以寫成一本經紀人的磨難史，可歌可泣的辛酸不足為外人道。


    如今想起來，打從認識她那一天起，就是他災難的開始。


    “唉……”又是一口好長的怨氣。“我倒想知道這世上有沒有人能治得了她？”就他所知，珸悠是家中的小霸王，家里沒有一個人能奈她何，她弟弟更是她的專屬佣人兼打手。


    “欸？！”說到這個，洪家慧突然想到。“她前幾天不是曾在記者會中提到一個讓她『又愛又恨』的人嗎？你知不知道那個人是誰？”這已經是目前台灣最火的“懸疑案”，大家都在猜測那名幸運男子的身分。


    “妳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個性，她怎麼可能跟我說嘛！”他也是好奇得要死，但珸悠卻是一個字都不透露，害得他這幾天無端成為眾媒體逼問的焦點，他的命好苦喔！


    “我想，她應該就是去找『他』的吧。”


    “我想也是……”但他又不知道“他”長得是圓是扁，上哪兒找人啊？


    “對了，你前幾天不是提到有一個條件很好的男人來找ICE，而且他還知道她的本名嗎？會不會就是他呢？”女人畢竟比較敏感，聯想力也豐富。


    “欸？我怎麼沒想到？！”經秘這麼一提醒，倪匯宏才想到這號人物，他壓根兒忘了這件事，更別說跟ICE提起了。


    “他說他姓萬，聯絡數據是……”他趕緊翻翻口袋，但是所有能翻的地方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那張小紙條。“該死，不知道被我丟到哪里去了？”他急得又拿頭上僅剩的幾根毛出氣。


    洪家慧莫可奈何地提醒道︰“別再抓了，再抓你就可以出家去當和尚啦！”


    “可是，我急呀……”ICE突然落跑，把一大堆工作放著不管，簡直要他的命哪！


    “她沒日沒夜地工作了四年，夠辛苦的了，讓她休息幾天並不為過吧？”洪家慧有良心多了。“老板，你還是趕緊想辦法跟那些出錢的大爺賠罪吧！”


    倪匯宏的腦子里馬上浮現已排定工作的四個大老板，只要想到他們即將展現氣急敗壞的模樣，他忍不住又想哭了。


    “嗚……”他真的很命苦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