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欲  第2章(2)
作者:岳靖
    “他很疼你——”莫霏揉揉懷里的兔子,走上寬廊,一面說︰“把你的名字取得跟孟千瑰設計師一樣——”


    咚!兔子驚醒似地從莫霏懷抱中跳落地。


    湯舍回首,瞥瞪兔影,怒道︰“看你干了什麼好事!”捧著一把碎瓷片,地上還有沒撿干淨的。


    莫霏配合男人,將兔子重新抱回,免得它亂跳,弄傷自己,畢竟它的主人相當重視它。


    “你這渾蛋打破我杯子!”湯舍這一吼叫,莫霏松了一下手,兔子再次跳離。


    湯舍繼續咆哮︰“你是故意的!渾蛋——”


    “它是你的寵物。”莫霏出聲。“你還幫它取了一個和孟設計師相同的名字。”提醒他別再罵他心愛的——寵物。


    “渾蛋!渾蛋!渾蛋!”他瘋了似地非得計較,兜著雙手碎片對兔子發飆。


    兔子當他透明人,昂抬頭頸,姿態像袋鼠。


    莫霏蹲低身子,介入人兔對峙的詭異情境。“你很喜歡這個杯子?”美眸凝眄湯舍,她再問︰“這是你最愛的杯子?”


    “這是千瑰新手做給我的杯子。”沒說喜歡不喜歡,但回答得很用力,憤恨難消。


    話說完沒兩秒,兔子出人意料的一個動作,踢翻湯舍雙手,碎瓷片散花地噴灑。


    “小心!”


    湯舍朝莫霏撲擋,重心難穩,兩人摔跌在一塊兒。碎瓷聲落定後,湯舍撐起身軀,看著躺倒的莫霏。


    “你沒事吧?”


    莫霏睜開反射性緊閉的雙眼,搖搖頭,發亂了。“顯然這個瑰不喜歡那個瑰……”


    “你真有心情開玩笑。”湯舍微皺雙眉,拉起莫霏。


    莫霏瑟縮了一下,湯舍听見她的抽氣聲,接著,她說︰“我的手好像受傷了——”


    “是嗎?”湯舍松開抓著她雙臂的手,讓她坐上沙發床,盯著她用右手托住左腕。


    “有些扭傷——”莫霏抬眸,可能因為疼痛,語氣略顯短促不順。“我想是扭傷……你有沒有冰敷袋——”


    “我看看。”湯舍坐落她身旁,小心接過她的手,尚未按壓、翻轉,就發現她的關節有異樣。“是不是很痛?”他稍微踫觸,觀察她的表情。


    她的發飾不知道掉哪去了,發繒垂在頰畔,模樣虛弱,隱隱顫抖一陣,回答不出話來。


    “比扭傷還嚴重,應該是月兌臼。”湯舍做出判斷,眉頭揪成一團。


    這時,闖禍的兔子跳了過來,待在莫霏腳旁。


    “你走開!”湯舍凶吼。


    兔子不理湯舍,直貼莫霏的果足,蹭了蹭。


    湯舍離座,逮住兔子,托著它圓胖的身軀,走往草坪。“我一定會好好跟你算帳。”拿出遙控器解除矮樹叢中的障礙,先放生,晚點兒,等他處理好受傷的女人,再來“殺生”。


    咚咚咚地跳了跳,它停住,撿食草地上的根菜,把他之前丟的牛蒡、胡蘿卜都給吃了。


    “居然像只正常的兔子。”湯舍嗔怪地盯瞅寵物一眼,旋腳,變身拎起鋪木邊緣的高跟鞋,走回沙發床前,單膝落地,半跪著,大掌托握女人的果足套上鞋。


    “這是懺悔嗎?”莫霏提了口氣,淡淡逸出笑聲。


    湯舍抬仰臉龐,雙眉再次皺得仿佛連成一線。“你怎麼還笑得出來?”睇著她右手墊高左腕,他說︰“我必須送你去醫院——”


    “那正好。”她也說了一句,聲音飄在Hallelujah之上。


    炳雷路亞、哈雷路亞——


    聖音回旋,晨光似環,兔子改邪歸正,吃素了。


    湯舍都昏頭了,搞不清楚自己干麼抱起女人——她受傷的是手,不是腳,而他,已幫她穿上鞋了,不是嗎?哈雷路亞。


    *


    是罪惡感。


    他們一主一寵害她受傷,他深感歉疚,他的兔子吃起素來,他理當親自送她就醫。到達醫院,他迅速下車,繞過車頭,打開前座車門,伸手要抱她下車。


    她說︰“湯大師,我的腳沒受傷——”


    “我擔心你痛得昏倒。”他馬上反應。“我讓你不舒服嗎?”他現在講的每一句話,都像告解。


    她卻回道,“這句話比國王的新衣更像性騷擾。”


    當莫霏的高跟鞋踏出車外,錐跟在大理石地板敲出清脆聲響,湯舍確定這個女人絕對不會昏倒。他關上車門,走在她背後,盡避他認定這女人不會昏倒,罪惡感並沒在他心中減去多少,他真是善良正義過了頭。是啊,他听了一早的Hallelujah,背上長出純白翅膀了!


    遙望莫霏直挺挺的背脊,湯舍停不住苞隨的腳步,換得莫霏回頭對他說︰“湯大師,我不要緊。再痛,我仍可以自己走進去,你的車不要擋在急診救護車道上。”


    沒出息大概就是這個樣子!湯舍踅回車邊,斜睨車窗倒影。他穿著背心、功夫褲出門,腳上還是一雙室內鞋,若讓設計師女友瞧見他這般不修邊福現身公眾場合,她鐵定七天不同他說話,來場冷戰。


    鳴笛聲猝然逼近,揪心刺耳。湯舍回神但沒時間回頭,直接上車,駛離急診救護車道未及兩秒,閃紅燈的緊急醫療專車映進照後鏡中。湯舍微眯雙眸,調整鏡子角度,眼神一詫,往後轉個頭,車子滑出車道,車身頓了一下。車輪小小擦撞到木船花壇邊緣,他低咒自己,不該在引擎發動的狀態下分神。端坐回身,他打轉方向盤,把車開往停車處。


    “祈禱醫院”算得上是隻果花嶼最人性、體貼的醫療機構,停車處像座美麗森林,讓人一下車,多半忘了這兒是醫療院所,緊張、憂慮情緒被花香、被樹木進行的光合作用稀釋了去。


    湯舍停妥車,望著擋風玻璃外的花團錦簇蜂舞蝶飛,深呼吸,打開敞篷,放低椅背躺下。樹蔭擋去大部分的陽光,依稀可見填塞綠篩孔中的藍天。風一吹,他昏昏欲睡,似乎真睡了久久,陽光像劍穿著落葉射下來,他作惡夢似地彈起身來,車門開也沒開,長腿一提,躍出車外。


    跑在扁石行人步道,經過停車處出口隻果樹林外的賣花木屋,湯舍忍不住旋足進去。


    小店裝潢奇特,比他幫歸設計的兔子洞更像兔子洞,不知是否他太高大,感覺天花板很低,他手一伸,觸模那紋路原始的木質,一盞燈像蜘蛛網,結在他掌邊,他以為張開五指能踫著,卻是扣了個空。這天花板巧妙挑高,運用燈具爍耀錯覺,教人難以察判。


    “是不是有種服用變大變小藥的感覺?”一個聲音在問。


    湯舍垂眸。嬌小的女子站在他身旁,瓜子臉堆滿笑意。轉開臉,他望回天花板,說︰“那不是夏綠蒂的網嗎?”他辨識燈具上光絲曲折出來的字型。


    “歡迎光臨愛麗絲花店。”女子說。那夏綠蒂的網燈,將燈投射在進門的客人身上。


    湯舍發現了,燈前細陰影扭成一個“愛麗絲”。真體貼!他扯唇,似笑非笑,若有所思。


    “先生,來探病嗎?要水果花籃,還是雞精花籃?”愛麗絲花店的嬌小女店主詢問著。“或者,其他營養保健品花籃?任君選擇——”


    把訪客未盡周到的疏忽都考量了!真體貼、真體貼!


    湯舍說︰“不需要。”他探什麼病,他是送一個體貼的傷者來就醫!雙腿邁開,他轉身要離去,猝又回轉。


    “那麼。”思量地說︰“你這時有沒有罌粟花?”他應該也要表現一下大男人的體貼!


    嬌小女店主露出像貓一樣的笑容。“沒有人探病送罌粟花的……”她搖搖頭,回身往里走去。“幸虧我這兒什麼都有,當然不缺罌粟花。”很快地站定梯形花架旁,她撇首瞅望湯舍。


    “你要包成束,還是做成花籃?我覺得買盆栽也不錯,病人出院可以繼續種——”


    “都來。”湯舍回道。體貼要做得徹底,才是真!


    買花花了不少時間,但帶上女人喜歡的花,是基本的紳士行為。


    湯舍提了個花籃,臂彎像抱了一個嬰兒般地挾著花束,懷里兜了盆栽。全是罌粟花。


    走進急診中心,湯舍自覺夸張得可以——看過女人拿罌粟花,隔天信以為她喜歡罌粟花。她可沒告訴他這等私事。相反的,他發神經自招喜歡愛麗絲,天曉得她下午會不會約他到“桃樂絲咖啡館”喝下午茶。


    “隻果花嶼有桃樂絲咖啡館嗎?”湯舍沉喃。也許有、肯定有。他現在手上抱的花是愛麗絲花店的罌粟花。桃樂絲咖啡館,有什麼不可能?


    “你來了。”有點熟但疏離的男性嗓音響于他後方不遠處,可以說是在他耳畔。


    湯舍這才真正回了神,轉身對著之前出現在他照後鏡里的男人。“卓特舅舅。”果然不是他眼花看錯。“你從救護車上下來,發生什麼事?”


    藍卓特眸光沉閃了一下,定定看著湯舍。“不是你的助理告知你?”放下挽高、沾血的衣袖,他穿上西裝外套。“千瑰出了車禍,我正好在現場——”


    “什麼?”湯舍一震,壓塌了懷中的花束。


    “我打了你住處的電話找不到——”


    “我不在家。”湯舍移動步伐,一步比一步快。“千瑰在哪兒?”


    “鎮定點。”藍卓特擋住湯舍。


    盡避大部分醫院急診處人們行色匆匆是常態,祈禱醫院並不如此,服務台與高級旅店差不多,環境氣氛平和,走廊廳道不見挨躺病患的床架、輪椅,放眼所及皆如教堂祈禱室的潔淨。除非左右兩側那一道看似長牆的冰冷隔離門滑開,飄出哭號痛叫,否則感覺不出這兒歸屬醫療院所。


    “我沒辦法像這些人一樣呆坐著祈禱!”音調如咒罵,目光掃掠服務台前方一排一排候等椅座上的傷病患家屬。湯舍覺得這些人打從骨子底沒人性,他們的親人朋友在急診急救,他們坐得安穩、沒焦沒慮,臉上表情像在笑,嗑藥一般的輕飄飄。


    只有他一個人正常,急呼呼奔走,擔心生死徘徊的人。


    “孟千瑰小姐的家屬——”右側。一道鋼鐵門冒出白霧,打開了。


    藍卓特讓開身,湯舍先走過去,他隨後。甥舅一起進入那道噴氣的怪門里。


    湯舍朝沒有掩簾的病床趨近,藍卓特停在診療台附近,和正在月兌手套洗手的醫師談話。


    “腦部檢查正常,就皮肉傷而已,但傷口有點深,那麼漂亮的臉蛋可是破了相……”藍卓特的醫師朋友常祈禱洗淨雙手,拿過護理人員遞來的檢查報告,一面看一面惋惜地說著。


    “美容整形技術發達的年代,破相是謬論。”藍卓特回道。


    常醫師搖頭哼笑。“藍律師,你講這話很冷酷無情。”


    “沒事,我先走——”


    “我剛剛走錯診療室,好像看見你的學生——啊!現在應該是你的秘還是助理——”


    “莫霏?”


    “是了——莫霏,她真是個美女,和床上那個一樣——”


    “不一樣。”


    不一樣。床上的美不美無關緊要……


    孟千瑰躺在病床,剛挨了護士一針,意識不算清楚,也非模糊,她听得見男人的聲音,皺皺眉,掀揚眼睫。


    “千瑰!”湯舍一見女友張眸,關切地俯低臉龐。


    孟千瑰視線一下無法對焦,剛睜眼又閉合。


    湯舍急問︰“你怎樣?是不是很痛?”厚厚的紗布佔了她大半額頭,看起來挺嚴重。


    皺緊的眉頭沒舒展開,孟千瑰細弱地呢喃︰“我破相了嗎?變丑了……人家會怎麼看我……”


    她從來就不怕痛,沒有什麼比“美”更重要。


    湯舍松了口氣,她沒事。他很確定她沒事。“沒事就好——”


    “哪里沒事?”孟千瑰坐起身,美眸這會兒睜得大大的,和鬈發亂得像會飛。


    “後天還有一場秀,我這個樣子怎麼出席——”看清眼前的湯舍,她整個人發起怒來。“你在干麼?”縴指指著他上身。


    湯舍明白意思,直說︰“出于緊急、出于緊急——”


    “緊急就能不修邊福?緊急就能邋遢?緊急就能遺忘品味?”孟設計師怒之又怒,大概是傷口很痛。


    湯舍自惱沒將昨日那條蛇頭毒牙隻果皮領帶掛在脖子上。比起品味,孟千瑰更喜歡寓意諷刺的美學!“你難道不能把我想成成“底層的珍珠”?”湯舍為自己的汗背心、功夫褲說項。


    孟千瑰撇開臉龐,躺回枕上,不看他。“我被車撞傷了,你很開心,還采花慶祝……這野花一點美感也沒有——”


    “這不是采來的野花!”湯舍音調著急。“我等會就買一千朵玫瑰花來——”


    “你要解釋什麼?”冷漠的質詢打斷湯舍。


    藍卓特講話的態度永遠帶著討人厭的律師習氣。湯舍轉過頭,有些煩躁地沖口道︰“我沒有什麼該解釋!卓特舅舅,感謝你送千瑰就醫,千瑰沒事了,你忙你——”


    “我今早吩咐莫霏找你商量事,她此刻正在這急診處接受治療,你要不要解釋一下?”藍卓特沉眼看著湯舍,把他當成殺人犯一樣。“莫霏是我很重要的助理——”


    “我會負責醫療費用,直到她康復為止。”湯舍這下的心虛被藍卓特捉個正著。


    “所以,是你讓莫霏受了傷——”


    “我也受了傷!”


    “我和歸害她受傷!”


    兩個聲音同時搶白。


    病床里的孟千瑰听著男人嗓音繞著一個女性名字,早就越听越感委屈而不甘心,她忿忿揚聲坐起。


    湯舍一副“你要怎樣”的表情,瞅睞藍卓特。“是我和歸害她受傷。”重復一次,怕他沒听清楚另一個罪魁禍首。


    藍卓特眼神一掠,看向孟千瑰。湯舍下意識被他的視線牽動,循著望去。


    孟千瑰感受到男人的瞅視,皺眉喊道︰“走開!統統走開!”


    湯舍猛地明白了什麼,回眸對著藍卓特。“你以為——”


    “不要在這里吵鬧。”藍卓特旋足即走。


    湯舍跟了兩步,返回床邊。“千瑰——”


    “不要叫我!”孟千瑰跳下床。“我會自己回工作室!”說著,她在藍卓特之後,走出噴氣的怪門。


    湯舍真覺一頭灰霧沖著他籠罩。好像所有受傷的人都是他害的,無數的氣噴在他臉上,他是活該倒楣。出了鋼鐵門,他已找不到女友身影。


    藍卓特等著逮他似地說︰“莫霏的診療結束了。”目光從湯舍臉上移往另一道鋼鐵門。


    這霎時,湯舍不僅眼楮跟著藍卓特,連腳步也自動往他注視的門移動。那門像怪獸大口,一張,將他吸進去。


    莫霏坐在診療椅,左手像是進行了大工程,用懸帶吊掛在向前。醫師正細心說明她該注意的事項。莫霏听了,皺皺眉。


    “這樣會影響我的工作——”


    “叫你老板幫你請個助理。”醫師建議她。


    莫霏笑了。“哪有這個道理——助理請助理?”


    “我要是你的老板,一定幫你請。”醫師回應得慷慨。


    “真謝謝你,Dr.Fly——”


    “王醫師,巡房時間到了。”一個提醒嗓音讓莫霏與醫師的交談停頓下來。


    回過神,醫師說︰“你休息,晚點兒再走——”


    “我得去看看大邁。”莫霏站起身,看見進門的湯舍。


    “你可以走了?”湯舍朝她走近。


    她說︰“湯大師,我的腳沒有受傷,當然可以走。”


    “你真有幽默感。”醫師一笑。“是啊,我確定你的腳沒受傷。”看了眼湯舍,丟下話。“她還不能走。”他先行一步,去巡房。


    莫霏移腳,湯舍也移腳,他說︰“醫師說你還不能走。”


    兩人中間隔著一堆罌粟花。莫霏垂首,盯著花。


    “他們給我注射一些藥,等觀察時間過,才能放人。”她簡單說明,抬眸對住他。“湯大師,你知道罌粟花的花語嗎?”


    “什麼?”湯舍腦中一頓。


    “希望。”她說話的神情像在講條件。


    他便問︰“希望什麼?”


    莫霏眸底溜過微光,退兩步,右手指指吊著的左腕。“希望你好好補償這個——”


    “好像很嚴重。”湯舍盯著和她衣著不搭配的懸帶三角巾,說︰“有點糟糕,糟糕得不得了,像是在聖母院里展出杰夫與小白菜……”病痛纏身,心情往往夠爛了,這些醫療物件就不能設計得更具品味與美感嗎?


    “我買了些花。”他終于了解為何探病得買花。


    “你買得真多,但這不能當作完全的補償。”莫霏伸探右手,抽一朵花,彎挑紅唇,淡淡露齒。


    這笑容專業極了,經過計算似的。湯舍學建築,很懂計算,可面對莫霏這抹笑容,他茫然地愣住。


    然而,她保持這抹笑容,往下說︰“我需要一個助理,湯大師——這花,就麻煩你了。”把抽自他胸前花束的紅罌粟長梗穿進三角巾邊縫,姝艷花形展露其外。


    那醫療懸帶,真的很丑,他卻覺得她的舉動性感得不可思議!那橫插進三角巾中的罌粟花,花瓣微掩,使她的左手指尖忽隱忽現,指甲時而粉紅,像花苞。


    他似乎听到什麼東西的爆裂幽響?甩甩頭,怕是他腦袋壞掉,發瘋!


    他可笑地要相信了,相信——


    隻果花嶼的空氣含有麻藥迷毒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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