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疫  第2章(1)
作者:岳靖
    午夜壽宴過後的星期天凌晨,星月壓逼西方海平面,在靛藍深處閃跳未隱,藍獲親自駕車送拾心回到駱家。拾心下車進屋前,藍獲又吻了她一次,很輕,單純紳士舉動般的一個吻。


    “願你有個好夢。”


    沒道再見,拾心扭頭,快步登上門廳台階。二十四小時待命的畢管家和一名女僕,站在敞開的門邊,恭候主人歸來。


    拾心不習慣讓人服侍穿月兌衣帽,她揪緊斗篷式外套襟口,低斂臉龐,通過畢管家面前。


    “您回來了。”畢百達欠身說道,示意女僕跟上拾心。


    拾心緘默不語,越走越快,腳步無聲,不著地似的,猶若一朵憤怒的雲飄上大廳樓梯。


    這幢駱家宅第和藍家大屋差不多,都建在臨海的崖地上,也都有個水晶吊燈大廳可以開宴會,寬綽的弧形樓梯讓人走來像君王降臨。看台式的二樓廊廳走道掛滿歷代男女主人肖像畫,她的高祖父母、曾祖父母、祖父母,她沒一個認識,除了最近掛上的——她的父親,她最熟悉。每次走這廊廳,她心底鑽出說不清的情緒,既不是難過也非嗯念,倒比較近似孤單。


    案親的孤單,在框架里,被她腦海中華麗的藍家宴會景象對照得更顯寂寥。她不忍停留,只有這次,她請求父親原諒她,她一眼不望、一語不發,行過二樓,上三樓,拱窗長廊鋪蓋稀薄的淡金光塊,她緩下腳步,定在第四扇窗門前,涼風潛入虛掩的落地門,門縫傳來夜花芳馥,她將門推得更開,兩腿跨出,鞋跟敲下暗夜岩磚聲聲脆響。


    “拾心小姐——”寸步不離尾隨她上樓的女僕,跟至門邊。“拾心小姐——”


    拾心腳下脆響未停,直到走上泛著夜露氣息的萆皮。


    “小姐,外頭風冷,”女僕跟出門外,柔聲恭敬地勸說︰“請快進屋。”


    “嗯。”拾心輕聲一應,仍踩著車皮往露台最遠的花壇走。


    “小姐……”女僕嗓調略帶苦惱,更可能是純粹壓抑著不耐煩的欲言又止,而非苦惱。


    這幢清清冷冷的建築里,大部分的人同樣清清冷冷,他們恭敬沒親切感,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個異鄉人。


    拾心逕自站在石牆孤燈下,美眸凝睇陰影中隨風搖曳的白色小花。“好像雪……”低聲呢喃。“冷的話,先進屋,我想一個人。”不旋身,不轉頭,她像在對黎明前的最後一絲夜色訴說。


    這白色小花極似無國界落雪,化在她心頭殘存的一股溫流上。冷嗎?怎會?暖綻著呢!伸出手,拾心掬捧一串下墜的花兒。


    “那是鈐蘭。”不是女僕的回應,逆風低回的聲音隱晦難辨,像男性酒後的渾沉醉嗓。


    拾心霍地回首。藍獲就站在她眼前,他身上清逸的古龍水味麻痹了空氣,海的氣味隱遁,風中不再含有花香。


    “鈴蘭開花後會結出紅色漿果,”他的聲音傳遞著。“看起來很好吃——”匆而停頓,沈眸盯著她。


    她的心猛烈一跳。他的存在太強烈,她避不開他的逼視,被迫承迎他的目光。


    “但,不可以吃。”他繼續中斷的語調。


    她搖起頭,搖得有些急,嗓音也是。“我沒吃……”像喘氣。


    “嗯。”他伸手,大掌貼覆她芙頰,讓她靜定下來,兩人視線相對,他直瞅她水光爍漾的眸底。“拾心,記住,那有毒。”


    拾心美顏閃動,詫異地退了兩步,鞋跟踩進花壇石縫,險些跌倒。藍獲手臂一伸,往她腰後圈,穩回她的身形。


    剎那間,仿佛,他們還在跳舞,像FredAstaire和QingerR0gers,水遠不倦,輕盈美妙地跳著。


    深紫色的夜風拂卷銅鈴狀小白花,籠罩這座露台一層看不清的神秘。


    “起霧了。”他一掌握緊她微涼的柔荑,一手還攬在她腰後,維持著跳舞般的姿勢徐緩栘行。“該進屋了,拾心。”


    拾心搖頭。她沒想到隻果花嶼也會起霧,這霧沒幾秒漫得濃濃稠稠似雲團,她在微明濕蒙中,感覺自己歸返家鄉,處于荊棘海港口碼頭,听著浮冰群擠攘的聲音。那聲音有時隆隆響,有時是唰唰唰的低沉噪音,更多時候那像一種辛酸的申吟,在鑽蝕人心。


    “天冷——”


    男人將她的思緒從迷霧中拉出來。


    拾心抬眸,望著他。“你上來是為了跟我說這些嗎?”相較眼神,她的聲音顯得太輕,和著霧氣飄縈。


    藍獲將手覆在她頰邊。“你東西忘了。”他的指尖踫著她左耳垂。


    她縮顫,低下頭,推抵他。“我沒有什麼東西忘記……”他們的身體過于靠近,比在壽宴上跳舞還近,霧色蒙不住打采的目光。他還想做什麼?宴會結束了。


    今天下課了,禮儀課下課了,社交課下課了。不用思考完美笑容該露幾顆牙,不用管與人交談必須適時眼對眼作回應。


    拾心轉開身,不進屋,走往朦朧飄擺的點點白星。


    鈴蘭嗎?像雪珠一樣的小東西,是否有他說的漿果躲藏?她側身蹲低,翻找著,翻找著花葉之中的紅。他說是紅色漿果,有毒。她曾在人稱“綠珍珠”的無國界密林里,目睹狼群掘食某種植物,陷入集體迷幻、目光呆滯的狀態。後來,一支慈善團體的醫學專家將那種植物研究開發成新藥,據說用以麻醉,還有抗憂,使人快樂。


    大部分的毒讓生命忘卻痛苦,有些更可說是讓痛苦的生命快樂地買單。


    紅色漿果,像草莓嗎?草莓正是綠葉白花結紅漿果。


    “喜歡的話,摘點進去。”藍獲沒有離開,甚至攀折了滿手小白花,宛如主人,招來女僕,吩咐道︰“找個適合的花器加水,擺進拾心小姐的房間。”把花交給女僕,女僕領命離去,他拉起拾心。


    “我還沒找到紅色漿果。”一開口,眼楮對上他冷漠的臉龐,她後侮了。她沒學好凌老師傳授的精髓,老是太沖動,忘記按捺,忘記深思。姑且不論淑女盡避微笑傾听,她這般莫名揚聲,像胡言,而他,抓把柄似地冷眼瞧她出糗發蠢,一派與我無關,紅色漿果非吾人所提。


    拾心猝感羞恥。她怎能相信一個教人難辨認真的冷漠男人?即便他是老師,他真正的工作內容卻是在比賽說謊!


    “你騙我的……”長期生長在北國,缺乏日照,白透肌膚藏不了激動的紅潮,拾心急遽旋足朝落地門走去,進屋前,她回身端站。“我沒有忘了東西。”這也是他騙她!“再見,藍獲老師。”明確道別,下逐客令。


    “也祝你有個好夢。”她就是沒有這麼回應,他才跟上樓,硬說她忘了東西。


    “願你好眠好夢。”她柔聲,但听得出強調諷刺之意。


    “會的。”藍獲面無波瀾。


    拾心臉上慍色益發鮮明。她認為他在笑,欺侮人的那種笑,噴霧修飾不了他的可惡。拾心退進屋中,關闔落地門余留的縫,飄霧鎖困于外,彷佛她陷在水晶球里,或者外頭才是沒有出口的水晶球。曾經,好長的時間,她迷蕩霧中找尋男人身影,那男人死去了,化成孤獨寒霧的一部分。


    她等不到霧散。所以,她不等霧散,再也不等,不期待男人身影重現。扣上門鎖,拾心回房,起居間與臥室的隔門開著,她直接進去。女僕正在窗台臥榻桌置放鈴蘭,見她進來,馬上詢問主人意思。“擺這里可以嗎?拾心小姐。”


    拾心幽幽定近,伸指踫觸圓白花器。光滑的白瓷,冰冰的,如雪球,滴垂白白雪淚的雪球。她輕揩一朵小淚花,眼楮看向光束流閃的窗扉。樓下大庭院淼淼茫茫,銀色夜車撞進渾沌之中,她心頭揪疼,一陣顫栗奔竄肢體。


    “拾心小姐?”女僕留意著她。“您冷嗎?要不要——”


    “沒事……”虛弱的嗓音不像沒事。她閉起眸,素手拉住窗簾帷幔,女僕立即知心知意地觸控牆柱隱形鈕,讓三層遮簾掩合。


    “您要泡個熱水澡再睡嗎?”


    拾心睜開眼楮,看著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女僕。“茜霓——”


    女僕略略一愣,像是沒預料到。


    “你叫茜霓是嗎?”拾心露出微笑。


    女僕點頭,有些意外這名孤高——上面說她從寒冷北國回來,性子也寒,她給人感覺確實是不愛說話、嬌冷清絕,冰山美人一個——的主人,笑起來會是這般溫暖柔煦,姣麗臉蛋都甜了。


    “茜霓,”聲音同樣滿溢甜息,很親昵。“謝謝你,這個很漂亮。”她落坐窗台臥榻,掌心貼著白瓷花器的圓弧線條,臉龐低湊,秀挺的鼻尖幾乎踫著鈐蘭小花兒。“好香……”


    “小姐喜歡的話,我每天都給您擺上。”沒了陌生隔閡,女僕茜霓放膽與寒冷北國回來的冰山美人小姐交談。這是她一直想做,可一直沒做的事情。除了“寒冷北國回來”的刻板印象,管家總說主僕尊卑不能忘,規矩得守不可壞。一條界線——亦為戒線,無形地捆繞言行,使她每每面對小姐不敢多說、不敢多看,舉止從此別扭,反倒不敬。


    “對不起,拾心小姐。”女僕茜霓即便是新來駱家沒多久,即便不明白資深同僚竊竊私語拾心小姐什麼,她還是衷心期盼可與這位同樣剛回駱家沒多久的小姐建立良好主僕關系。“小姐,從今天開始,只要有您喜歡的事物,您一定要告訴我——”


    “嗯,我喜歡這個花。”紅唇觸動青綠睫梗,不像在說話,像在吃花兒。“真的好香……”拾心萬分沉醉。


    小姐真可愛!小小的花兒就能取悅她,誰說冰山美人來著?女僕茜霓盯著拾心思忖,搖頭笑了笑。


    “小姐,宴會好玩嗎?”話匣子漸開,問題一個一個冒出。“送您回來的是藍君特少爺嗎?他在宴會上一定有邀您跳舞對不對?”


    拾心美眸微張,歪著頭,瞥睇女僕。“茜霓,你認識他嗎?”


    “我听說他是隻果花嶼最炙手可熱的黃金單身漢,很多女性對他一見傾心——”


    “你呢?”拾心柔柔慢慢地發出聲音。


    茜霓傻頓。“我今晚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藍君特少爺——”止住語氣,她呆了呆。該怎麼說呢?那位少爺氣質冷峻,和此刻的拾心小姐比起來,不禁教人懷疑他才應該是北國來的吧……


    “你也對他一見傾心嗎?”主人乍然一問。


    茜霓凝神盯著拾心。她解著斗篷外套,站起身,美顏上的表情像是疑惑?!


    “一見傾心嗎?”軟聲軟氣。這次,像在自言自語。


    茜霓仍是趕緊搖頭,回應主人。“藍君特少爺剛剛摘花送您,我相信你們會有美好結果。”搖餅頭後,重重點頭。茜霓這下更加肯定,拾心小姐是個親切起來也愛開玩笑的可愛小姐!


    斗篷外套從她肩上滑落,領片勾扣扯亂她的發型,使她看起來多了迷糊。茜霓適時盡責,協助她卸下衣裝。


    “您今晚喝酒了嗎?”好奇頻率被啟動,茜霓其實不怕當一只貓,何況她現在知道小姐和善可愛而親切。


    拾心撥著亂亂的波浪發繒,坐回臥榻中,欣賞著鈐蘭花兒,一面說︰“宴會上的雞尾酒酸酸甜甜,有的有紅色漿果顆粒,很好喝——”


    “那您喝醉了嗎?”茜霓搶白。莫非小姐是喝醉才“融冰”?她一點都不希望稍稍成形的良好主僕關系是假象。


    “我沒有喝醉。”拾心指尖點觸小白花說道,是這花兒要結成紅漿果嗎?雞尾酒里的紅漿果又是什麼樣的花兒結成?“我才沒那麼容易醉……”這句听來軟膩膩,本身就有醉意美感。


    “你知道那個紅色漿果是什麼嗎?”


    茜霓回道︰“紅醋栗嗎?”廚房人員調制水果酒,會使用這種小丙子。“我以前工作的酒莊,也常在葡萄酒中使用紅醋栗——”


    “那麼就沒有毒了。”拾心呢喃打斷茜霓。


    茜霓眨眨眼。“怎麼了,小姐?”她沒听清楚小姐吩咐什麼。


    拾心只道︰“沒什麼,茜霓,謝謝你陪我聊天。”


    “您要休息了嗎?”茜霓拿著拾心的斗篷外套退往衣帽間,須臾,走出來,站在床尾凳旁整理拾心的睡衣、準備鋪排四柱宮廷床上的寢具。


    “茜霓,你可不可以幫我把畫具拿進來?”拾心捧起圓瓷花器,移往窗下擺妥,她整個人跪上臥榻,面朝窗,像在進行某種儀式,雙手掀撩一層一層又一層的窗帷、窗幔和紗簾。


    “您要畫夜景嗎?”茜霓放下鋪床工作,立刻過來按開窗簾。“啊!”叫了一聲.她說︰“霧轉濃了——”幾乎看不見景物。


    “很像我的家鄉。”拾心望著窗外,聲調飄浮著一種輕憂郁。


    茜霓听見拾心的嗓音,雙眸瞅往跪在榻上的她,專注了好一會兒,茜霓無聲無息地走開,至起居間取畫具。


    重回臥室,茜霓拉上隔門,滑軌聲終于讓跪在臥榻冥想中的拾心轉換了姿勢。


    “小姐,您要坐在窗邊畫嗎?”茜霓詢問,一邊擺設畫具。


    拾心從臥榻上放下雙腿。“我還沒綁畫布。”她說著,但沒站起。


    茜霓說大房里有綁好的,她去拿來。


    拾心搖搖頭。她喜歡自己綁畫布,而且她尚有一幅未完成的畫。她請茜霓將她的顏料拿全,她開始在桃花心木調色板上調色。


    “小姐,您原本生活的地方有沒有什麼好吃的名產?”茜霓突兀一問。


    拾心停了一下動作,眨瞬略帶疲倦的眼楮。


    茜霓說︰“小姐,我覺得關于食物的畫,看起來都好美味,有讓人滿足的感覺——”


    “嗯。”拾心點頭,美顏神情淡淡的。“我等等再畫……”把調色板放在臥榻桌,她離開榻座,向床尾凳走去。


    茜霓見她拿起晨衣睡袍,立刻上前要協助她換下小禮服。拾心搖搖頭,麻煩茜霓到浴室幫她擰一條濕毛巾、端一盆水。她自己拆發、卸妝。


    月兌掉小禮服,披上薄薄的泰絲晨衣,拾心坐在床尾凳,模樣累極了。她應該上床休息,可沒人能勉強她,除非她將愁思排空。


    茜霓走出浴室,取來拾心要的水和毛巾,還貼心地拿了卸妝用品,服務周到,無可挑剔。畢竟,拾心連走到浴室梳洗的氣力都給思鄉情緒佔據了。


    做完該做、可做的,茜霓便說︰“小姐,您要睡了,我就不吵您了。”


    拾心半掩美眸頷首,听見茜霓走出去的開關門聲,她才完全眯眼,斜躺在床尾凳上,沒綁好系帶的晨衣對襟滑開,她半果,像一幅禁忌的仕女浴後圖。


    ***


    空氣里有亞麻子油、核桃油的生味,純松節油刺鼻了些,她記得,父親還用過番紅花油;母親總要父親把窗戶打開,她也認為該讓雪霧天地欣賞父親的杰作。父親最常畫母親,她喜歡說那是“無價之寶”。父親的無價之寶,母親的無價之寶。


    那是一幅美麗女子的畫像,臨窗置放,淡蜜色朝陽勾勒油彩筆觸,她的笑容和姿態生動靈透,模樣相當年輕,細細的頸于令人猜測她的腰圍一定是個縴巧數宇,她茂密的發盤得不那麼牢緊,半垂在一邊肩窩,給她增添剛睡醒的佣懶風韻,但她的眼光那般炯朗清綺,帶著勝利輝澤。


    誰是她昨晚的敗將?


    在雪地融綻花海的熱情里,天空微現幾抹稀有橙暈,冷霧是性感的贊嘆。


    多麼美,這一幅畫!


    多麼美,那一名女子!


    “拾心——”


    沉慢的磁性男聲,響在她夢中時,正是父親把畫筆交到她手上的那一秒,父親笑著鼓勵她——


    你也會有你的無價之寶。


    “拾心、拾心——”


    案親叫喚她,就像在對待無價之寶,那麼小心呵護,充滿大男人的韋柔耐性。


    “拾心,睡在這里會著涼。”寵溺的笑意隱隱低傳。“真像小女孩,還踢被子,熱嗎?”


    是有點熱啊。父親怕她冷,老是把供暖系統的溫度設定太高,說她半北國血統,不完全像母親那樣耐寒、越冷越艷麗絕倫,母親果身坐在雪地里,姿態自然不僵硬,沒有哆嗦,笑靨嬌燦若花,換作是她,鐵定凍成小冰花。她抗議著,她不怕冷,她生于荊棘海,此地長冬,即便有其他季節仍似冬天,降雪難止、飄霧纏綿,她打娘胎就習慣了,穿泳衣在積雪的露台堆雪人,也一個噴嚏不打,她其實像母親多過像父親。


    “這自畫像畫得很棒,你很了解自己——”


    拾心睜開雙眸,混亂的夢境片段,消失在明晃之中。一只大手,停在她的額前,擋去截擊視線的光鋒。她嗅著來自那只大手掌心的香味,不是鈐蘭。她吸吸鼻子。香草皂?麝香皂?還是沉香皂?


    她抓住那大手,坐起身。陽光射進房間里。窗下,鈐蘭被栘回臥榻桌上,和她的桃花心木調色板擺在一塊兒,臥榻邊多了個男人,她正是握著他的左手,與他面對面。


    “躺在這里睡覺,就算不腰酸背痛,也可能會著涼。”藍君特伸長右臂,推掩迎風的水平窗戶。


    “我在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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