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臣 第四章 疑情
趙虎沒料到他會這麼快得到升遷,居然被提拔到了杜震手下,在守護京師的神武軍中供職。他不過是一個參將,如此飛升實在很意外。
知道柳家二小姐嫁給那個男人的時候,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心頭一陣緊似一陣地痛。
他每年都去看那女子,她一年比一年美麗,但想不到這花畢竟開在不可觸及的鏡中。
終于,做了朝廷重臣的妻子,現在是一品命婦了。
應該祝福她的,不是麼?
可怎麼才能不傷心?
這真是無聊的情緒,他是堂堂的男子漢大丈夫,志在四方,傷心……真可笑。
他一直不能忘記,當日和頭兒一起搶劫,掀開馬車的布簾,看到那張玉器般清冷美麗的臉兒,一下子就愣住了。
那玉美人危急之中居然絲毫不亂,沉穩地呵斥他,他听著那個清脆的聲音,忍不住迷惑︰怎麼有這樣的女人?對著滿地的殘肢和血腥,也面不改色地說話?
他大概在那個時候就折服了吧?
于是按照她的意見,殺了暴虐的頭兒,向官府投誠。有她這個御史千金的一力支持,他果然月兌罪,還是做軍漢,職務卻好了些。他想著那女子,心頭就熱滾滾的,覺得日子有很多可指望的東西。
那時候,真想打仗,如果有軍功,或者能升得比較快,做了大官,就可以配得上她。
但天下戰亂初平,皇帝幾次拒絕杜震北伐的建議,軍隊還是主要起駐防作用。他只能忍著耐心,慢慢謀取寶勞,一步步上升,總算也做了參將。
得到任命的時候,真是快活啊,好像一輩子也沒笑這麼多次。他大醉,覺得那玉人兒就在懷中。原來,那一切,畢竟是痴人說夢!
他一邊笑話自己,一邊踉踉蹌蹌地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游蕩著,心里那麼悶痛,真可恥。
要命,就為一個女人,她不過是潑辣一點,言辭犀利一點,有什麼稀奇的。大丈夫何患無妻?
趙虎終于忍耐不住,避到大樹後面,匆匆忙忙揚起頭,免得有人看到他眼中淚水。
他抱住大樹的枝干,把眼中刺痛灼熱的液體忍了回去。
本來以為老天很眷顧他,一個鄉下孩子,還曾經被饑餓逼得落草為窟,想不到也做到了參將,他感激。雖然也喜歡那個犀利美艷的女子,有一些痴心妄想。現在才知道,他的幸運,其實有限得很。
他這輩子,也許還可以升遷的。但她是御史的女兒,就算這次不嫁給杜震,以後也不會嫁他吧?
真傻啊,這些年都在想些什麼。
等他恢復平靜,回到軍營,早就有上差在那里等得不耐煩了。這倒是個大意外,他居然得到升遷令。
接受新任命之後,他對上差稱謝,對方輕描淡寫笑道︰“你多謝杜大人吧,他真是賢明,居然這麼遠也了解到你的才能,舉薦了你。”
趙虎心頭一陣困惑。原來是杜震?
這是怎麼回事?
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了曼然。難道……杜震知道他們的事情?這是一種補償嗎?
他隨即啞然失笑︰“怎麼可能?何況,我對柳小姐的痴心妄想,誰會知道?又算得了什麼?”
但心頭畢竟一陣酸、一陣熱,忍不住猜想︰“難道,這是曼然的意思嗎?她說服了杜震,要再幫我一次?”
卻要他情何以?
很想掛冠歸去,不用接受這個情敵的推舉,可一想到京中有曼然,心頭不禁苦澀迷茫起來。
那里有曼然……所以,還是去吧。
至少,或者可以遠遠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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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然驚詫的看著才下朝歸來的杜震,勉強道︰“你……你說什麼?”
杜震滿不在乎地應道︰“哦,我舉薦那個趙虎入京了。就是當初救你的恩人。”
曼然手微微顫抖了一下,盯著丈夫,想看出他的意思。
但杜震只是微笑,雲淡風清的臉上毫無反應。
于是她淡淡點點頭︰“如此甚好。曼然能報答此恩,要多謝相公成全。”
杜震靜靜看了她一會,直到曼然無法忍耐他若有所思的視線,緩緩轉過頭,就听杜震道︰“是,我很抱歉,你做我妻子,受屈不淺。這事聊表寸心。”
曼然心頭劇震,勉強笑道︰“相公……”
她不知道杜震想到了什麼,可有些惶恐于他的言下之意。
大概,他認為她愛的是那個參將吧?所以,他不肯對她傾心以對?
曼然一陣不安,起身低聲道︰“相公,你听我說……”
杜震微微一笑,用指頭輕輕按住她柔潤的紅唇,柔聲道︰“我美麗的小娘子,你想說什麼……”
他的神情溫和而無情,濃眉下的眼楮像星辰一樣,明亮而遙遠。
曼然顫抖了一下,看出這是一個拒絕的信號。她微微咬牙,又鼓起勇氣,低聲道︰“不——”沒有說完,就被什麼甜甜的東西堵住了嘴。
杜震收回手,順便抹了一下曼然嘴角的糖漬,微笑道︰“這麼美麗的小嘴兒,老是說個不停,未免無趣了。”
曼然漲紅臉兒,勉強吞下被他塞到嘴里的一塊桂花精,恨恨道︰“你……竟如此無禮……”
杜震大笑︰“是麼?我還以為你希望我更無禮一點。”
看到曼然滿臉緋紅,他忽然正經了一些,眼中現出溫柔而悲哀的神情,柔聲道︰“可不成啦。這個、實在對不起得很。”
曼然心頭一團混亂,來不及細想他的言下之意,杜震卻已經離去。
風過處,梨花灑了一路,他踏在殘花中,衣袍飛揚,就好像和她隔膜了一場清冷的大雪。
他對梨花有些偏好,滿庭花開時,府中到處燦若雲霞。
曼然忽然打了個寒戰,隱約覺得︰杜府中的梨花開得真是太盛了,早開而遲謝,美得狂傲而凌厲,不復原本脆弱清麗的模樣。
杜家的人,都偏愛著梨花吧?
據說當年的杜氏家族,也是在春夜的一場雷雨後,伴著萬樹梨花一起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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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然後來才明白杜震的意思。
她嫁過來一年,夫妻二人一直沒有同房。
杜震看著瀟灑,骨子里是個冷酷威嚴的人,待妻子雖好,卻自有法度。
僕人們私下議論,老爺娶了夫人,大概只為了掩飾他不能人道吧?這個婚姻,實在越來越像個笑話。
可曼然想著杜震倜儻不群的樣子,心頭總是迷惑︰他像那種傳說中的人麼?
好男色、不能人道?
一切事實似乎都在證實這個結果,但曼然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被他瞞著,其實大大不對。
她的丈夫,到底藏了什麼秘密?
曼然懷著疑竇,處處留神機會,希望能走入這當朝權臣深沉莫測的心。
有一次她甚至一橫心,故意早起,踏著清晨的露珠和未消的夜色,悄悄溜到杜震的臥室前。
少女的心,激烈跳動,卻又無法不燃燒,無計悔多情。
她是曼然,那個永遠聰明冷靜的女子,可面對這個人的時候,卻也變得和尋靠女孩子一樣了。
護院看到她,大是尷尬,勉強笑著來阻攔她︰“夫人,老爺還在睡覺。請夫人稍候可好?”
曼然橫了他一眼,淡淡道︰“怎麼,我要見丈夫,也得你這家奴允許麼?”冷哼一聲,輕輕一把推開護院的阻攔。
那護院平日見杜震對她甚是親切,也不敢認真得罪她,卻又怕這麼放夫人進去,要引得老爺動怒,大是為難。
微一猶豫之間,曼然已閃過他,上前推門,卻發現門反鎖著。
那護院才松一口氣,曼然眼珠一轉,看到臥室的花窗,微微一笑,推窗翻了進去。
她平時雖斯文,卻不是那種縴縴弱質,身手頗為靈活,這下跳入窗中,也是毫不費力。
那護院目瞪口呆之下,阻攔不及、眼睜睜看著這嬌滴滴的夫人就這麼跳入窗中,隨即嫣熱一笑,關了窗戶。
護院心頭暗暗叫苦,害怕主人責難,簡直想躲了起來。
忽然听房中傳來曼然一聲低呼,那護院心頭一跳,本來想沖進擊,忽然想到︰“這是老爺夫妻家事,我這麼進去,不是找死麼?”于是又縮了回來。
曼然的確遇到了生平難以想像的怪事。
杜震並不在臥室中。借著微暗的晨光,她依稀看到正在懶洋洋從帳中起身的人影。
那人身形清瘦優雅,卻又隨約有些嫵媚之感,卻不是卓然若玉山獨立的杜震!
曼然目瞪口呆,看著帳中人,一時間竟不能言語!她呆了一下,用力揉了揉眼楮,總算發現不是自己眼花。
那人蒼白美麗的手緩緩伸出,撩開紗帳,一邊懶懶地打著哈欠,一邊探出臉來,沉默地看了她一會。
曼然簌簌發抖,幾乎不能站立,種種可怕的聯想在她心頭翻滾。
二人一言不發地對看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少年忽然一揚眉,對地漫不經心地笑了笑︰“早啊,杜夫人。”
他的聲音低緩柔和,帶著絲隱約的戲謔之意。
曼然一生之中,絕沒看到過如此美麗絕倫的臉,卻又帶著說不出的悠閑之感,似乎對眼前的尷尬毫不在乎。
她愣了一下,勉強也笑了,失聲道︰“你……你到底是誰?”
——這個美麗如神話的人物,居然是個男人。一個如此絕美的男人,簡直……可怕。
猛然打了個寒戰,狠狠道︰“你快說啊!你是誰?我家相公呢?”
那人輕輕一笑,斜眼看著曼然,柔聲道︰“杜大人啊?夫人都不知道麼?那我怎麼知道呢?”
他笑起來,一縷黑發披拂而下,垂在白玉般的額頭邊,越發黑白分明,美得接近詭異。
曼然被他笑得心頭莫名其妙顫抖了一下,再沒想到一個男人竟有堪稱傾國傾城的笑容。
她心下一凜,連忙收攝心神,厲聲道︰“你為何在此?把老爺藏到哪里去了?還不快招,我定不饒你!”
那美少年笑得身子微微顫了顫,瞟著曼然,眼中忽然現出促狹之色,悠悠道︰“世人不是都說你家老爺好男色,我如何在此,夫人,你說呢?”
曼然心下又是窘迫又是不安,紅著臉道︰“住口!”
她好容易止住聲音的顫抖,緩緩道︰“老爺呢?叫他出來見我!”
美少年瞄著曼然,笑道︰“腳在你家老爺的腿上,他愛去哪里,我也沒辦法。所以,對不起夫人了,我叫不出他。真不好意思,初次見面,我們就這樣,實在失禮得很。”
他說話的口氣,卻並沒有什麼抱歉的意思,就這麼懶洋洋站了起來,也不穿鞋,赤足踏在暗黑色的石地上。
曼然看得一陣心悸,緩緩別轉頭,眼中慢慢涌上一層淚霧。
原來,這就是杜震一直不肯和她同房的原因。
他房中藏了這樣的絕色少年,連以美貌見稱的曼然也看得心頭震顫,也難怪杜震對他系情。
她真是可笑的痴心啊……
曼然失聲大笑起來,顫抖道︰“失禮得很……這話倒也有趣。”淚水卻忍不住賓滾而下。
那美少年看著她的淚水,愣了一下,深邃的眼中泛過一陣波瀾,忽然輕聲嘆了口氣,隨手為她擦去淚,柔聲道︰“美人兒流淚,可要我如何良心過得去?唉,這只是個惡夢,你好好睡一覺,醒了就沒事啦。”
她躲避不及,被他的手輕輕撫過臉兒,他的手蒼白修長,衣袖上帶著梨花的清冷氣息,竟是似曾相識。
曼然神志忽然一陣昏沉,緩緩倒了下去。
美少年正好伸手扶住她傾頹的身體,輕輕把她抱到床上,看著曼然臉上一滴殘淚,他忽然皺了皺眉,輕聲自語︰“你為何如此?卻要我為難了……”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之色。
碧紗帳冷,房中沉寂如水,獨有窗外殘月消沉,見證著這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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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然醒來的時候,卻是躺在自己柔軟的床上,使女正在為她準備晨起梳妝。
她愣了一下,趕緊坐了起來,失聲道︰“老爺呢?”
使女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還是恭恭敬敬道︰“老爺上朝去了啊。”
曼然皺眉想了想,覺得有些難以啟齒,猶豫一下,還是勉強道︰“那個……那個年輕人呢?”
使女更是一愣,搖了搖頭︰“夫人在說什麼?”
曼然咬住嘴唇,不再說話。
——這件事情,無論如何也不適合讓使女知道,但她會私下弄清楚。
她找到那護院。
護院也是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夫人……你說什麼?小人不明白。”
曼然冷笑︰“是麼?我今早來看到的那個人,現在去哪里了?”
護院小心翼翼地看著她,低聲嘀咕道︰“可是,夫人不是才起床麼?你今早沒來過啊……”
曼然皺眉,不想听他胡說,直接走到花窗前,冷笑道︰“我從這里進去,還有痕跡呢,你怎麼當面胡說……”
她忽然張口結舌地呆在當場!
花窗上積累了厚厚一層灰,哪里有人踩過的痕跡?
難道,一切真的是她一場夢境、胡思亂想?
曼然心頭一陣混亂,覺得頭更昏了,忍不住輕輕按住額頭,竟是搖搖欲墜。
護院擔心地看著她,忍不住道︰“夫人,你好像氣色不大好,還是回去休息吧!”
曼然澀然一笑,顫聲道︰“是麼?休息……也許吧……”她搖搖晃晃離去,心里迷亂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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