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縣令大將軍(下)  第五章
作者:胭脂蟲
    “你看你,成何體統!成何體統!”應非笑在廊前走來走去。


    應劭緊緊地抿了唇,拉開弓,眯起眼瞄準了院子盡頭一棵樹上掛著的的黃色物體,“卡——”的一聲,箭飛出去,穿物而過,釘在樹上。


    再抽出一支箭,繼續拉弓搭上,繼續瞄準。


    細雨朦朦,臉上莫名的一陣一陣發熱。


    “嗒——”“嗒——”“嗒——”


    幾聲下來,樹上的黃色物體如一片枯葉般落了下來。


    應劭放下弓,怔怔地站了一會兒。


    “我就搞不懂,一個李斐,能讓你如此的神魂顛倒?”應非笑緊緊地盯著院子里的那人。


    怔怔地站了一會兒,院子里有著俊朗面孔的男兒慢慢地走過去,拾起那零零碎碎的箭靶。是昨日的信,信封上一個又一個的洞,是剛才的箭穿的。


    略嫌粗糙的手指輕撫過信封表面,是什麼樣的感覺,能讓人傷心如此?


    “昨日聖上的慶功宴,你不去!昨日父親要見你,你也不去!”應非笑道,“三弟,你到底想如何?”


    “慶功宴我已讓副將代為領功,父親那兒我自會去拜見。”抿了唇,應劭進來,雖然外面雨水不大,但是站久了,還是一頭一身的雨水,掛了弓,在練武堂里站了一會兒,抽出一把劍練了起來。


    應非笑嘆口氣。


    “你該休息了,從昨天開始,你都已經練了那麼長時間了。”


    沒有回答。


    大堂里的人兒抿了唇,身上的雨水隨著他的動作灑了一地。


    “那李斐,確實是個人物,可是,你也不該如此的……”停了嘴,只感覺到自己慶該責備自家弟弟這般行為,卻不知如何責備。


    “將軍,有位叫李斐的人找。”小僕進來傳話。


    應劭一下子停了下來,倏地轉身,“他在哪兒?”急急地跑去,到大廳,卻不見心中人兒蹤影,愣了一愣,心頭滿腔熱情先是淡了幾份,再看這十七八歲小僕,識得是李斐身邊的人,心中復又焦急起來,“李斐呢?”


    小埃一愣,“李大人也沒有在將軍這里?”


    應劭眉頭蹙了起來,“這話是什麼意思?”


    “今早起來的時候,我家老爺就已經不在客棧了。我著急,找了好多地方,都沒有找到老爺。只得跑將軍您這兒來問聲,看老爺是否到您這兒了。沒想到也不在!”小埃焦急道。


    “怎麼會這樣?”應劭大驚,“今天早上皇上要宣他!到時候不去,是怎麼也月兌不了罪的啊!”


    “我也沒想到啊……”小埃急得滿頭是汗,“可是我找了好多地方,都沒有……”


    “我去!”抓起小僕,應劭匆匆向門口走去。


    “三弟,你可想好了。”身後有一人踱出,“昨日慶功宴你沒去,今日早朝,你非去不可。聖上除了要宣昭他李斐,同樣也要宣昭你。你想要跟他同時落個藐視朝綱之罪嗎?”


    應劭停下來,沒有回身,“這又如何?”


    而後,一字一句,“我應劭,從來沒有一個人,能讓我如此動心過。”


    ****


    雯雲樓。


    還是昨日的酒香與冬日寒梅芳香。十二三歲的店家小二一邊揉著昨日摔疼的,一邊擦拭著桌子。


    門口進來一位二十左右的少年,也是那樣靜靜地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方才走來,輕敲櫃台,“小二。”


    “噯,客倌您是要吃酒呢,還是住——”一溜殷勤的話立刻跑出了嘴,小二邊說邊抬起頭來,一下子愣住,“是,是您——”


    一時心頭突地狂跳一陣。


    “昨日那間上房,如今還空著嗎?”少年問道,手中遞過一塊銀子。


    “空著,空著。客倌您是要住房?”小二道。


    “不。”李斐淡淡道,“只是我上去坐一會兒,你給我上壺酒,炒兩盆菜來。”


    “噯,馬上就好。”引領著他到房內坐下,望見少年就這樣子呆呆地坐著,小二砌了茶下來,口中喃喃,“奇了,酒樓的回頭客多的是,看到一個再來的,我高興個什麼勁!真是——”


    端了酒上去,發現少年猶自呆呆坐著。喚一聲客倌,他竟呆呆地抬起頭來,望了他好長時間,方回過神來,“放這兒吧。”


    放了酒下去時,听得身後一聲嘆息。


    再端了菜上去,听得房內人兒輕吟︰“嗯”。


    饒是小二不懂多少詩詞,也能听得出詞中悲涼之意。


    坐了一會兒,少年便出來。


    小二過來收東西時,見酒菜幾乎沒減,搖搖頭。


    收拾了碗筷下樓來時,卻發現剛才那位少年根本沒走,坐在樓下的大堂里,跟著幾個文人墨客有飲酒淡笑。


    看著他臉上那淡淡的微笑,小二不由地嘆了口氣。


    能笑出來就好。


    心里忽的這樣子想,又忽地轉了轉,真是的,人家客人想笑想哭,跟他有什麼關系。


    真是——


    眼瞅著剛才那位少年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小二心里又有些不放心,提出一壺酒過去,卻听得少年放下酒杯,口中低吟,“……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嘆,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淥水之波瀾;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吟罷,又仰脖一杯酒。


    旁邊的幾位文人鼓起掌來,“好詞好詞,賢弟此番心境,也只有這闕詞能當得!再來一杯。”又是一杯滿滿的酒,遞到少年身前的時候,酒液都濺了出來,那少年也真不含糊,揚一揚眉,一杯干盡。


    又是大笑一陣,這幾位文人在一旁吟詩作詞,旁若無人,惹得旁邊的幾位大漢都側目了。


    一位大漢走過來,坐到了李斐身旁。端起在他桌前的酒,一飲而盡,拍拍他的肩膀,“小兄弟,就算是老婆被人搶走了,也不用這樣子借酒消愁啊。”


    我只覺兩頰“哄——”的一下子熱了起來,低聲啞道,“不用你管!”這種感覺,就好像什麼都被人看穿了似的。


    “小兄弟,男人這東西,本來就不好弄。再加上是皇上的人兒。”那大漢道,我不由回頭看他。但見他紫銅膚色,長相煞是威武,只是兩眼奕奕有神,有神到讓人覺得有點不舒服。


    我冷哼一聲,旁邊幾位剛才還談得入巷的文士也過來勸,京師就是這點好,京師上兩年興過男色之風,文人雅士狎男色也不是少數,“是啊,就算了吧。人家是皇上的人兒,再說了,你別看陵王這幾年那個可憐哪,人哪,最看不清的就是心了。七八年前,在我還是小的時候,就听說過聖上寵男人,寵得大權旁落,當時那個叫慘哪,死傷無數,血染京師哪。”


    “是啊是啊,當時我還小,才十二三歲,就听得京師里傳聞,皇上都是被他害死的,沒想到,現在換了個小皇帝,還是在他的掌控之下。前幾年皇上總算是奪回了權,沒想又被他給迷惑了。你說,現在這世道……”


    “是啊是啊,听說前幾年,又一個新科狀元被陵王迷住了,結果哪,那個叫慘哪!家破人亡啊!”


    “哎,人道是紅顏禍水,這男人更是不一樣哪……”


    “不止吧!听說是株連九族……”


    我低了頭,只顧著喝酒。


    那位大漢拍拍我的肩,我一把把他的手拿開,他悻悻道,“昨兒個你過來找他的時候,這兒早就埋伏了皇上的人了。”


    “是啊是啊,賢弟,當時我還以為,你出來就得死啊!”一位看上去弱不禁風的文士道,“還是女人好啊,又香又軟。”


    “是啊是啊,女人最稱心如意了。”有人點頭。


    我放下酒杯,站起來,“承蒙幾位兄台不棄,留小弟在這兒喝幾杯。小弟還有急事,先行一步。”


    “曖,哪里哪里。只是看賢弟一臉愁悵,就拉了賢弟一起來喝幾杯罷了。都是文人嘛,說不定哪年我們一起高中呢。”


    我微笑點頭。出了門。


    身後依稀听得到幾位的說話聲,“李兄,你都考了三場了,年年名落孫山,年年再考,小弟就是佩服你這個勇氣啊……”


    “哪里哪里,干……”


    “有道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哪……”


    “……,……”


    ****


    李斐去後不久,雯雲樓里來兩人,一人戰戰兢兢,一人面帶怒容,俊容失色。小二剛迎上去,就被來人怒瞪一眼,嚇得縮縮頭就要回去,不想卻被他一把抓住,“有沒有一位姓李的客倌來過這里?年約二十,相貌俊秀。”


    姓李的?不是剛才那位少年會是何人?


    小二連連點頭,“有有有,不過他——”


    實是不是他存了心在這兒卡住吊人胃口,只是那位面帶怒容的人一下子把他的領子揪了起來,這一下卡得他直咳嗽,“他——”


    “他怎麼了?”應劭急問,關懷之意溢于言表。


    “他——他——”小二揪著自己的脖子,顫抖著伸出自己的手指來,指向脖子,“我——死——”話未完,小二兩眼一翻,昏倒在地。


    應劭愣了一下。


    “將軍,你掐死人了!”小埃駭了一跳。


    應劭低下頭來探手試試小二鼻息,壓低聲音,“叫什麼,只是昏了一下罷了,由得你叫得這樣子像殺雞一樣嗎?你家老爺怎麼教的你!”


    小埃神情哀怨。就知道這位將軍對他有成見……嗚嗚嗚……不就是把老爺弄丟了嘛……這能怪他嘛……昨天將軍他還那樣子焉焉的,可憐成那個樣子……今天居然囂張成這個樣子……哼哼,想當年他在我家老爺面前……


    回過頭來,大堂里原本坐著飲酒作樂的幾個文人一下子停下所有動作。


    “你們——”應劭剛一開口,那幾個家伙立刻抱成一團哆嗦,“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應劭回過頭來,對上小埃,啞口無言半晌,才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你去問。”


    小埃機靈地上前,動作優美地作了一個揖,打著燦爛的笑臉道,“各位大爺,小的只是來找人,各位大爺有沒有看到一位二十上下,長得挺俊美的人?對了,他今天穿了灰色的衣服,看上去心情不好的樣子。”


    “他剛出去……”抱成一團的幾個人慢慢地散開,一個穿綠衣的人慢慢地坐穩了,一下子以極快的動作搶過他桌上的扇子,打開後才緩緩道。


    “是啊,半個時辰前剛出去過,好像是往……南邊去的吧……”


    “不對,是東邊……”其中一藍衣文士端了酒杯倒了酒,在嘴里啜一口,慢條斯禮道。


    “南邊,我看得清清楚楚!”綠衣文士道。


    “你哪兒看到!你明明在這兒坐得好好的,所謂『可不知,非可不知謂之知……』”藍衣文士搖頭晃耳道。


    “曰『知不知者不為過,不知而謂之知者須師……』。”綠衣文士道。


    “……,……”兩文人酸嘰嘰地吵起來,不時引章據典,搖頭晃腦,掉下一個個袋子來。


    小埃瞠目結舌,轉過身來,忽地發現將軍身後的那個裝死的小二正爬起來,偷偷模模地想往樓上爬,“站住!”


    小埃一聲怒喝,大堂里的幾個文士再次抱成一團哆哆嗦嗦。


    走上前去,提起那個小二,“他是往哪個方向去的?”義正辭言。


    “南,南面……”小二哆哆嗦嗦道。


    “走吧。”小埃回首道,這才發現將軍听了小二話之後早就走出門去了,一下子放下小二,小埃跟上去,“將軍,等我——”


    跑到門口,回過頭來,對著小二笑一下,道一聲,“小兄弟,太肥了,就算是在這兒當小二,也不可以這樣子偷吃東西弄得自己肥頭大耳的!”


    小二瞠目。


    真的好重啊啊啊……重得我的手都快要斷了!門外,小埃跟著前面的人,一路小跑,一路甩著手。


    ****


    “你跟著我做什麼?”回過頭來,李斐望著他身後的那位大漢。


    “只想跟這位小兄弟做個朋友。”原先在酒店里的大漢笑道。“小兄弟往哪兒去?大哥我有地方好玩的,你去不?”


    “不去了。”我回絕。男人說到好玩的地方,不外乎是酒肆教坊。


    “噯,小兄弟,大哥是看你心情不好,才想帶你去好玩的地方玩的嘛。”大漢道,“不要這樣快就拒絕嘛。”


    “好玩的,不外乎是美酒女人,我不感興趣。”我道。


    他湊上前來,“有美酒,但沒有女人。”


    “那還不一樣。光只有酒,我喝夠了。”


    “噯,小兄弟,美妙的不是酒,更美妙的是男人。”他道。


    我暗笑,“這京師之處,天子腳下,就算有什麼腌的,也得躲躲藏藏,哪有如此光明正大的地方。難道有什麼教坊里賣男人香不成?”


    “正是。”他道。


    我一下子好奇起來,轉過身來細細打量他,他笑著介紹,“同是性情中人,兄台我姓秦名狩,叫我秦狩就是。”


    “好個性情中人。”我笑,“我倒要看看兄台性情。”


    我暗笑,“這京師之處,天子腳下,就算有什麼腌的,也得躲躲藏藏,哪有如此光明正大的地方。難道有什麼教坊里賣男人香不成?”


    “正是。”他道。


    我一下子好奇起來,轉過身來細細打量他,他笑著介紹,“同是性情中人,兄台我姓秦名狩,叫我秦狩就是。”


    “好個性情中人。”我笑,“我倒要看看兄台性情。”


    ****


    尋來尋去,各處都尋遍,還是不見李斐。他會去何處呢?一時氣急,應劭一把抓住小埃領口,怒發沖冠,“你家老爺你怎麼不看好!讓他這樣子亂跑,萬一出點什麼事情——你——”


    “我也不知道啊……”小埃痛哭,“老爺他腿受傷,我怎麼會想到他會走出去!”


    “哼——”一把扔下他,“你說,明明店小二說你家老爺是往南走的,為何我們往南走了快一里了都不見人影。”


    “我哪知道。”小埃顫顫地。


    “哼,要是李斐有個三長兩短,我拿你是問!”應劭道。


    本來站在他旁邊的人立刻跳離他一米,以策安全。


    繼續尋來尋去,問過了無數人,就是找不到,“呃……這個,我想……”小埃吞吞吐吐道,“也許老爺回客棧了……”


    在他面前的人慢慢地轉過身來,面孔獰猙,“你是不是累了?想休息了?”


    “不不不!絕對不是。”小埃連忙往前走,自家老爺凶惡起來的時候,雖然看上去嚇人,但是語調還是極為溫柔的,哪像這位將軍——嗚……整個就是凶神惡煞……


    老爺……你好溫柔……


    老爺……我好想你……


    ****


    輕掀簾幕,外面是破爛民舍,簾幕後倒是別有洞天。登上台階,直入正廳,眼前豁然開朗。且不說廳堂之寬敞華麗,單道這雜物陳設,廳堂正中一張瓖白玉的紫檀木鏤雙龍大圓桌,十多人或坐或躺,大杯,大說,大笑。圓桌旁有一小童,眉清目秀,語音清麗,旁再立兩人,一人輕敲檀板,一人吹笙笛,小童唱的是一支“落梅風”︰細雨灑輕寒,綠繡芳草淺,隔溪的沙鳥幾處如相見。滿旗亭花開儼然,盼不見去年人面。


    “好個醉香樓啊。”我贊嘆道。


    “好個風流倜儻的人物!”堂內忽有一聲應道。


    我抬頭,看花廳東側三人站起,但見此三位裘服翩翩、繡衣楚楚,其中一人走過來道,手持銀觚,“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雁歸來。這位賢弟雖是生面孔,可在下卻覺得似曾相識,為賢弟不俗之相,來,敬一杯。”


    我大笑起來,“陸大人,你真個貴人多忘事了。”我作揖道,“在下姓李,單字一個斐。”此位陸大人,我離京之時,便是官拜紫林閣大學士,今日想必更是高官厚祿了。


    陸碌神色忽變,我知他心中所想,連忙壓低聲音暗道聲,“都是同好,何必提防。”


    “說得好!”他大笑起來,“都是同好。”他揚揚酒,比比我身邊那位大漢,“不過你這幾年眼光可是變差了,我記得前幾年,賢弟你的眼光可是妙得很哪!”


    “你!”秦狩臉色立刻惱了起來。


    “美人如花隔雲端,比起這等麻煩來,豈不是可手到擒來的為妙?”我微笑。


    要是這陸碌也是如何人物,哪里將秦狩這等人看得進眼里,一揚手便道,“賢弟初來這里,來來來,讓陸某介紹你幾位可心的。”


    我巴不得離了那大漢,陸碌這一提議,正中下懷,一時便丟了那位禽獸大漢跟了過去。廳堂東側是用幾套相同的紫檀雕花小榻,太師椅,隔出來四個小間,面向正廳,進去後便覺花香撲鼻。剛才跟陸碌同站起來的兩位文人學士,大抵也是自命情種的之徒,歌場流連、俳優角逐的老手,打量了我兩眼,敬了兩杯,便各相交談起來。


    陸碌引來三小童,指著其一笑道,“賢弟眼光非凡,看陸某近日喜歡的此位如何?渾名一個『小女兒』,演的是小旦,端的是裊裊婷婷,閨情動人哪。”


    名喚小女兒的小童兩手交疊,在左腰處一放,身子略略一沉,道個萬福,口中一聲,“陸大人折殺我了。”竟是女子聲相,抬頭時看眉宇柔媚,眼波流轉,我贊嘆兩聲。


    陸碌心中開懷,再指中間一個,“此位如何?在下覺得,比起賢弟那個墨樵,更甚一籌啊。在脂粉場,人喚『小謫仙』。”


    我心中一凜,然而也細看那中間一位,但見他臉上粉白黛綠,頰染薄胭,唇點桃紅,見了我在打量他,微微地垂下頭來,面色微赧,其脖頸自上衣處微露粉白肌膚,陸碌在一旁打趣,“就知道賢弟喜歡這種。秋水為神玉為骨,有弱柳扶風情態,更有芙蓉之色。今日就讓他陪賢弟如何?”


    我笑一聲,“陸大人的美意在下心領了,還是此位就好。”我指剩下一小童。


    陸碌一愣,笑一聲,“賢弟品味著實有些下降了。此位是北國男兒,雖出道半月,秀雅出群,但跟前兩平匡廬雙秀一比,卻是差了些。”


    “呵呵,在下的愛好略有些變了,讓陸大人見笑了。”我微笑,手扶上那位小童肩膀,感覺他身子一僵。


    陸碌道一聲胭粉經,“話說回來,賢弟哪,我一直是不能理解你的愛好的。依我看來,這挑的人兒不但要長得媚,身子骨也要好。像是堂正中的那個,”他指指正在唱曲的那位小伶,“雖然長得不錯,可是身子骨,一看就不行,玩不了一陣就不行了,這種啊,捧起來也不行,不小心就會出問題。像你之前喜歡的那種秋水之態的小伶,腰雖細小,把玩起來別有風味,但是經不起玩啊。而像我的小女兒就不同了。”他拍拍身邊那位喚作“小女兒”的小童的臀部,狎弄之意明顯,“也得要身子圓潤,略微的有些韌性,方是最佳上品。”


    我微微地笑一下。


    陸碌飲杯酒,再嘆一聲,“李斐,本官就是喜歡你這一點,三年前就喜歡,不卑不亢,連在這等地方見著本官,都端的是大大方方,既無曲意媚俗之意,亦無同流合污之丑態,不過話說回來,方才你過來之時,本官真是沒有看出來,這三年,你變得好多……”


    “噢?在下變得如何了?”我挑眉。


    “嗯……不好說,不好說……”他蹙眉暗想,手指曲起一個關節輕敲桌面,“說是變得庸俗了罷,也不至于,但是說原來的清朗之色,又有些變質,感覺上……圓滑!對了,就是這個詞,變得圓滑了。”


    我輕笑,“陸大人折殺在下了。就不知陸大人此番話是褒是貶呢?”


    “不不不,本官指的是懂事了些——”似乎有些越描越黑,圓滑明顯的是貶意,如何美化也是如此,陸碌干脆放棄道,“算了,這做詞賦曲,論推敲辭章,還是你最行,陸某自嘆不如啊。”


    我忍笑道,“是陸大人過謙了。”


    正說得入巷之時,有一文士想必是醉了,端著酒杯闖過來,杯子在我面前一舉,“鐵石梅花意思,美人香草——風流。嘿嘿。”涎笑著,手便伸了過來模我。


    身體一動,躲開了那只手。我心下一驚,是剛才扶過來的小童拉了我一把。


    “咦——什麼意思——”那位醉文士似乎是略有不滿,“呵呵,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來嘛,好一個俊雅少年,于所有胭粉之中,艷麗奪目,別有風味……別有一番風味……”話未完,“啪——”的一聲,醉倒在地。


    我臉色暗惱。


    陸碌忍笑道,“李大人風彩,真是無人能擋啊?哈哈哈——”


    我賠著干笑幾聲,陸碌笑了幾聲,也覺有些不好意思,指指那站我身後小童道,“雲官,引我的客人到你的房間。”原來此位喚雲官。


    雲官的身體凜了一下,但臉色還是緩了下來,輕道一聲,“大人這邊走。”便帶了我過去。


    從各間往北側便是各個伶兒的房間。到了盡頭一間,雲官停下,打開門,我嘆一聲,這小房間竟是一點如此的光耀奪目,玉幾瓊閣,壁鐘衣鏡,錦紗賬,臨春枕,說不盡的風流。更有特別之處為室內香澤,幽幽郁郁,不知是何香氣,炫得人心也醉意也濃。


    我抬眼看他,打趣道,“雲官兒真是看不出啊。”心下暗有些失望,還以為這他會有點不同,畢竟,此人在外面表露出的習性有些像某人……哎,誰想只是欲迎還拒……


    可嘆我李斐,竟是如此的吃這一套……


    如今是人也空情也空……


    後悔也晚,人心最是難測,昨日如此傷了人的心,難能盼著那人兒重回頭?難道我李斐此番真要落得個孤家寡人一個回去?又似昨日那般兩手空空?心里略有些不甘,但也是到了盡頭了,不甘,又能如何?


    那少年笑一笑,竟是說不盡的媚態,直笑得人骨頭也酥了,我聞得室內薰香,說不盡的舒暢,只覺渾身綿軟,眯著眼道,“雲官唱支曲兒來听听。”


    那少年朱唇一啟,唱的竟是剛才那大堂中小伶唱的一支曲︰“為甚呵村莊冷落,朱扉鎮鎖,春風靜掩,桃李笑無言?可正是雲離楚岫,霧散秦樓,玉去藍田,則教我對花枝空憶當年……”


    “怎麼唱得跟剛才那個角兒是一樣的?”我笑道,身子重得很,輕輕往小榻上一側,斜了眼看他。


    那雲官倒也毫爽,抿唇笑一下,兩雙眼楮就這樣子忽閃地看著我,“我只會唱這支曲兒,讓老爺見笑了。”


    我微笑著,略微地蹙了一下眉,身子骨倦得很,剛往那小榻上一躺,那雲官兒就壓了上來。


    我連連笑道,“莫要重壓!老爺我身子不行了,受不起。”坐在我膝上,哪受得了。


    話猶說著,眼楮卻一下子重得抬不起來,只听得耳邊門響,似乎有人進了來,再看時,只覺眼皮沉得很,鼻息間薰香味裊裊,心下一嘆,闔上雙眼。


    “什麼?!你見過他?!”一聲焦急欣喜的聲音,應劭牢牢抓住路人兩肩,“往哪邊走了?有知道他往哪邊走嗎?”


    得知李斐去處,兩人直奔醉香樓。


    一掀簾,應劭腳步一下子停下來,抿了唇鐵青了臉不發一言。


    小埃從後面趕上,越過應將軍身體看了一眼大堂內情形,吐吐舌頭,轉身站回應劭身後。


    應劭慢慢地轉過身來,小埃立刻跳開一米遠,但速度明顯還是不夠快,被應劭掐住脖子,他怒吼道,“你家老爺會來這種地方?”


    “……,……”


    半晌見小埃沒有回音,應劭“哼!”的一聲,把手放下。


    小埃模模脖子,咕咕噥噥,“老爺本來就是喜歡酒肆教坊,這兒只不過男的多了些,再說了,老爺喜歡的又正好……”


    話未說完,瞥見應劭緊緊地抿著唇,連忙噤聲。


    應劭俊容帶怒,視線掃過大堂之後,走過去就掀兩側隔簾,立時驚起一片呼聲。


    “將軍,您不能這樣子——”小埃瞪大了眼,連忙跑過去制止,“將軍——”又一層簾一掀,應劭臉一凜,站住一動不動。


    耙情是自家老爺?


    連忙上前看看,是一個三十歲上下的人,壓了小童親吻。


    再擦擦眼,仔細看看,不是老爺!


    疑惑地看看應劭,只听得他慢慢的,一字一句道,“陸大人居然也在這里,真是令應某佩服啊!”


    陸碌惶惶然,站起來連忙施禮,“將軍!”應家在皇上眼前大紅大紫,居然被他撞見自己這種事情!


    “佩服!佩服!”應劭點頭,“真是佩服你們!”


    你們,難不成包括我家老爺?


    小埃咕咕囔囔。


    “李斐呢?他可有在這里?”撇了眼不去看那里面一團狼籍,應劭沉聲道。


    ****


    絳幘雞人送曉籌,尚衣方進翠雲裘。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臨仙掌動,香煙欲傍袞龍浮。


    朝罷須裁五色詔,佩聲歸向鳳池頭。


    早朝未開始,應非笑候在殿前,急急張望。


    還沒有來!他那蠢弟弟還沒有過來!怕是真的鐵了心不來了!


    一想到這里就不免咋舌。現下可好,留下這麼個爛攤子,叫他如何收拾。


    心里有所念,早朝都有些心不大焉,听得聖上三聲喚,方才回神,“啊……皇上……”


    抬眼一看,龍顏似乎略有些不悅了。


    靜心听聖上問起削別人官治別人家水查別人家糧庫,句句應答,心中尚喜,皇上並未問到自家蠢弟,萬幸萬幸!


    對著一大堆事情侃侃而談之後,看聖上似乎是問完了,擦擦冷汗,心中正當慶幸之時,听得聖上口中慢慢吐出一句話,“朕聞得昨日威武將軍回來後身體不適?”


    應非笑冷汗擦擦,“是啊是啊,三弟剛回京,似是有些不適,昨日之事他自己也是引以為憾,囑咐下官一定要當面謝聖恩,謝吾皇對他厚愛,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是嗎?他倒還真是有心。”聖上道一聲,“今日是否有些好轉?”


    “是是是,已經比昨日好多了。”應非笑連連應道,“只是……”話沒說完,聖上就道,“那就好。朕剛遣了人送了牌子給他,令他未時來致爽殿見朕。”


    “是是是。”應非笑唯唯喏喏,頭上冷汗直冒。


    “愛卿到時候也過來,朕還有事跟你商榷。午時就陪朕一起用膳吧。”聖上道。


    應家的恩寵,可不是假的。


    “謝主隆恩。”應非笑應道,心中苦笑,額上大滴冷汗。如此一來,他便根本沒有時間回府了。一出殿,問了時辰,還是巳時,急急地派了一小廝就回府,找了人搜尋應劭不提。


    ****


    “啊?您說那位爺啊?他剛走。”身邊一位公子道。


    應劭抬眼看了看,再看看陸碌,“當真?”


    “是是,”陸碌連連點頭,“李大人半個時辰前匆匆忙忙地走了。”


    應劭抿了唇,黑眸一掃,推開人就往後面小房里進去。離了大廳是兩排小房間,均是伶人們的香閨。進到廊內便聞得一股香氣,甜膩溫暖得讓人有些不適。瞥見回廊最後一間門尚且開著,兩人便闖了進去。一進門就覺香氣更為濃郁。身後小埃哼一聲,應劭回過頭來見他兩眼發直,掏了一條方巾給他,“捂住口鼻,燒的是迷魂煙。”


    房內雲官正自惱怒,砸了東西在出氣。忽地看到兩個人進來,一時慌亂,被應劭抓住,只听得他聲問道,“剛才有沒有一位姓李的客人?”


    “走了。早就走了。”雲官沒好氣,“他忽然說他不舒服,回客棧去了。哼,鬼知道他來這里要干什麼!玩到一半又說不玩,留著我一個人性起——”


    應劭猛地一轉身,門“卡”的一聲砸上。幾許灰塵從門上震落了下來,空留了房內的人愣愣地望著門上的鎖。


    搖搖晃晃。


    “嗆啷——”一聲,掉落在地。
[快捷键:←]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拒绝任何涉及政治、黄色、破坏和谐社会的内容。书友如发现相关内容,欢迎举报,我们将严肃处理。

作品小小縣令大將軍(下)内容本身仅代表作者胭脂蟲本人的观点,与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立场无关。
阅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确有与法律抵触之处,可向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举报。 如因而由此导致任何法律问题或后果,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均不负任何责任。

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做最专业的言情小说网,喜欢看言情小说的你,请记住我们的网址http://www.cbzy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