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靈劍(六)舊時的情分 第二十九章 故人
蕭子靈還在生氣。
看了他一眼,自知理虧,唐憶情也只是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才與兩人在客棧中坐了定,便是緩緩取下了黑紗帽,將它放在了一旁,與自己的簡單行李跟佩劍一起。
純白的劍鞘上瓖著一朵金色的雲紋,吸引了謝衛國的目光。不過他什麼都沒有說。
而等到唐憶情回頭,便見到了蕭子靈正在偷偷瞧著自己的眼楮。
飛快地重新轉過了頭,蕭子靈的動作快得讓唐憶情輕輕笑了出聲。
“你笑什麼!”蕭子靈又回過了頭來,怒目而視。
“對不起,我只是……”看著蕭子靈,唐憶情笑得柔和。
看了他一會兒,蕭子靈反而有些呆了。
“看來這幾年,大家都變了。”謝衛國低聲說著。
“……是啊,都變了。”看向了謝衛國,唐憶情輕輕說著。
“你的腳?”謝衛國問了起。
“給姓華的害的!說起這個姓華的……”說起了這個姓華的,免不了又要說起了當時救了他們的古長老。蕭子靈嘴才剛張開,就是有些難過地重新閉了起。
他又何必提起讓大家再傷心一次?
“我的腳……我早不在意了。”唐憶情輕輕說著。“也不能全怪人家,畢竟這也是我自小的殘疾。”
“可你先前明明還能走的啊。”听著唐憶情不怪他,蕭子靈不平了。
“……其實,這些日子來,如果我想,也能練著走的。”唐憶情看著蕭子靈,輕聲說著。“只是,也許是習慣了讓人保護著,下意識里依賴著什麼,所以日子一久,就忘了自己本是怎麼走著的。”
“你也遇上了一些事?”謝衛國問著。
“……是啊。”唐憶情輕輕笑著。
打什麼啞謎啊。蕭子靈嘟著嘴,偏過了頭看向客棧外了。
“可還是有人沒變呢。”在蕭子靈甚至沒有注意到時,唐憶情輕聲說著。“看著他,總覺得這一年多來的日子,真的就像是場夢一樣。”
“惡夢?”
“……不,是美夢。”看著謝衛國,唐憶情輕輕說著。“一場太美太美的夢,以致于我……自己曉得沒有這個福氣繼續擁有……”
說著說著,語氣有些哽咽的唐憶情,引起了蕭子靈的注意。可在他回過頭來看向唐憶情時,唐憶情已經帶著微笑,偏過了頭去悄悄把眼淚擦掉了。
“瞧我,吃頓飯呢也要說這些難受話。”他苦笑著。“難得見了面,這天賜的緣分,倒叫我糟蹋了。”
“……你為什麼哭呢,憶情?”蕭子靈問著。
“……我……”唐憶情正要勉強笑著呢,然而心里一酸,就是忍不住又捂住了臉掉淚了。
“……憶情?”蕭子靈搭著唐憶情的肩膀,低聲問著。
“對不起,我……我……”想要忍著,然而卻是適得其反。耳邊听得蕭子靈呼喚,那滿月復的辛酸就是化作了苦澀的淚水,怎麼也止不住了。
手肘撐著桌面,唐憶情的雙手捂著臉,就是低聲痛哭了起來。只哭得蕭子靈手足無措,幾乎也要跟著哭了起來。
“你別哭了啊,憶情。我不怪你了,你別哭啊……有誰……是不是誰欺負了你?你說你說,我把他打得連他親娘都不認得他!”
“哭得出來,也是好事。”謝衛國卻只是微微笑著。
欸?看著自己的師叔,蕭子靈只覺得等會兒所有的事情都要失控了。
『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我家十三口老小,都讓胡兵殺了,女眷六個吊死在了大廳,現在我拿刀要去殺敵,卻讓人擋了下來,有誰比我有資格哭的!』
棒壁桌子,一個約莫六十多歲的老翁,氣得發抖。
蕭子靈看著這個老人,只暗地里希望他別再惹事了。
“你吼什麼呢,這戰事停了,少死的何止上百人。”另外一桌的中年士兵,身上還穿著軍服,拿著酒杯,喃喃說著。“不管如何,早停的好。早停一日,就多活幾百個百姓。”
“停了?什麼停了?”蕭子靈問著。
“半個時辰前的事,華親王跟察唯爾簽了約,劃地為界,不再打了。”那士兵指了指客棧樓下。“怎麼,你沒見到過河的人多了起來?”
“什麼!……”蕭子靈連忙朝客棧下看去,果然,本只有三三兩兩的人,如今已然是擠滿了街道,喧嘩成一片。
“要過河的,就快過吧,听說明日就不讓人過了。”另外一個士兵說著。
唐憶情抬起了頭。
“怎麼可能呢!就憑華親王一個人?他……”
當蕭子靈忍不住喊著時,謝衛國沉默地捉住了他的手臂,嚴肅地看著他。
想起了前幾日的事,蕭子靈突然懂了。
所以……真是華親王反了……
華親王反了……華親王反了……那玄武呢……玄武呢?
反捉著謝衛國的手,蕭子靈的氣息有些亂了。然而,謝衛國只是使著眼色,讓他保持著沉默。
“……你們要上哪去嗎?”唐憶情擦了眼淚之後,笑著問了。
“……我……我本要去軟沙崗的,我……”心里也是亂成了一片,蕭子靈顫著唇說著。
“軟沙崗嗎?”唐憶情輕輕重復了一次。“想是西邊吧?那我就先告辭了。”
唐憶情輕輕笑著。
“……什麼?”蕭子靈看著唐憶情。
“趁著能過河,我想我還是繼續往南走吧。”唐憶情微微笑著。
“……你也要走了……可你……要去哪里?要回山莊嗎?”
“不回了……”唐憶情說著,可見到了蕭子靈難過的表情時,連忙又補充了一句。“可我一定會常回山莊看你的,你……子靈……”
這下子,不是唐憶情哭了,換成了蕭子靈。
只覺得天地換了樣子,所有的人都要遠去,蕭子靈心里一酸,就是伏在桌上哭了起來。
他這一哭,客棧里有著傷心往事的,生離死別的,也跟著此起彼落地號哭了起來。這戰爭停了的時候,本該是歡欣鼓舞,可長久壓抑下來的悲痛,卻在此時宣泄著。
“子靈……”輕輕抱著他的肩膀,唐憶情低聲安慰著,可蕭子靈還是繼續哭著。
“子靈,別哭了,子靈……”
“你走啊!你不是要走嗎!走啊你!走啊!你管我哭什麼!走啊!”蕭子靈撥著唐憶情的手,啞聲哭喊著。
“你別放在心上,我想他只是舍不得罷了。”謝衛國帶著微笑說著。“既然有要事在身,就快些離去吧。說不得什麼時候,這橋就封了。”
說是如此說著,然而唐憶情的手卻依舊放不開那正伏案痛哭著的蕭子靈。
看了看蕭子靈,唐憶情為難地重新望向了謝衛國。
“我呢,是會叫你留的。”謝衛國微笑說著。“畢竟,這孩子需要人陪。可你,總要自己決定。留好呢?不留好呢?走了之後,一半解月兌了,另外一半是不是還掛在了心上?畢竟,你們這一分開,也許一輩子就再也見不到面了。”
“一輩子……”唐憶情低聲重復著。
“……是啊,一輩子……”謝衛國微微笑著,垂著眼楮,淺淺喝著酒。
喃喃念著那太過可怕的話語,雙手也是怎麼都放不開那哭泣著的肩膀,唐憶情看著蕭子靈,又看了看謝衛國,心里也是亂成了一片。
要走呢?還是要留?一再需要抉擇的情境,這次卻是更加的艱難。
漸漸的,蕭子靈的哭聲停了下來。他感覺到了唐憶情握著自己肩膀的手,于是緩緩看向了他。
唐憶情的眼神與他相遇了,有些痛苦,卻又有些憐惜。
“不要因為憐憫。”謝衛國卻是突然認真說著。“若你不願,就不要留,這孩子總有要長大的一天。”
“您說的對。”唐憶情卻是看向了謝衛國。“人總有放不下的事,而我這一走,也許日後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可你……”
“與其一輩子就這麼掛在心上,孰輕孰重我也總該要有抉擇。留著,頂多就是讓他尋著了……”唐憶情泛著有些無奈的苦笑。“可總也有要說得清楚的一天,就這麼牽著、掛著,逃著、躲著,也是我的不對。”
“憶情……”蕭子靈捉著他的手,低聲喚著。
“其實啊……”輕輕拍著蕭子靈的手背,唐憶情放開了蕭子靈,在自己的座位上重新坐了下來,帶著愉快的笑容。“我嘴里說的是要走,卻壓根兒不曉得能去哪里。一起走,也有個伴不是?”
蕭子靈的臉微微紅了。
“听見了沒?”謝衛國看著自己的師佷,卻是無奈地搖著頭。“學學人家,你都幾歲了,一點擔當都沒有。”
蕭子靈對著自己師叔吐了舌,接著就是忍不住笑了起來。然而,想到了玄武,卻又是止住了笑容。
“怎麼啦?”謝衛國問著。
“……師叔!”蕭子靈撲了向前,抓著謝衛國的手臂。
“怎……怎麼?有事就說啊……”
在客棧只待了三天,玄武帝的消息就傳了回來。
謝衛國才剛拆開信,蕭子靈的頭就迫不及待地挨了過來。
“喂。”謝衛國說了一聲,于是蕭子靈才悻悻然地走了開去,坐在了自己位子上。
而謝衛國看了沒多久,唐憶情一邊擦著濕漉漉的長發,一邊也是笑著走了進來。
“听說有消息了?”
“沒錯。”謝衛國看完了信,低聲嘆著。
“怎麼?玄武現在還好嗎?”蕭子靈連忙問著。
“不好。”謝衛國看著他。“非常的不好。”
“……什麼?”蕭子靈愣了。
“我可以看看?”唐憶情連忙接過了謝衛國手上的信,低頭讀著。
“怎麼了?到底是怎麼了啊?你們怎麼都不說話啊?”蕭子靈急了。
“蕭子靈,玄武是對你不錯,可你不要忘了……”謝衛國說著。“他害得你家破人亡,對你好是應該的。一仇一恩,功過相抵,你又何必在意著一個亡國之君?”
“……可是,玄武是好人,他……”蕭子靈有些著急地說著。
“他怎麼了?”
“他是我朋友!我說過要保護他的,我……”
“童言童語不必當真。”謝衛國攤著手。
可雖當時童言童語,心意卻是一片的真誠。想起自己當日不告而別,他該要有多麼著急。如今人事已非,只怕在自己逍遙度日的當時,他卻是終日飽受折磨……
“一南一北,都有人宣稱見到了玄武帝。”唐憶情把信交給了蕭子靈,帶著微笑說著。“如何?你要去救他嗎?”
“當然!”蕭子靈接過了信,低頭讀著。
“可今日就算趕了去,只怕也會撲場空。玄武帝可能即日就會被處決,羈押的地方也不能確定。你又有任務在身,能夠耽擱這麼多時日?”謝衛國說著。
看著蕭子靈絕望的表情,唐憶情連忙就是說著。“事有輕重緩急,若軟沙崗那兒並非十萬火急之事,這一頭身系天下安危的玄武帝卻是命在旦夕,我們是應從權達變。”
“……對……對啊。”蕭子靈連忙點著頭。
“我是沒有差別的,可你……”看著唐憶情,謝衛國挑起了眉。“危急之時,我只怕救不得你。”
“我……自是遠遠避著。”唐憶情苦笑。
“是啊是啊,師叔不用擔心,憶情我會顧著的。”蕭子靈連忙說著。
“怎麼顧?”謝衛國挑著眉。“右手提著劍,左手抓著玄武帝,嘴里叼著唐憶情?”
“才……才不是!”蕭子靈嚷著。
“謝大俠請放心,我……雖說武功不濟,自保的拳腳還是有的。再者,若是有了什麼危難,我也有長劍護身……”唐憶情說著。
“……我想問很久了,你以前使過劍?”
唐憶情的臉頰有些紅了。
“是啊,憶情,你什麼時候練的劍,我怎麼都不曉得。”蕭子靈也是問著。
“我……是大哥教的……”唐憶情的眼神有些倉皇地避著。
“大哥?哪個大哥?”謝衛國問著。
“……貴門派的,沈雲開大俠。”唐憶情低聲說著。
“……不會吧,七師兄轉性子了?”
“這……其實,我也只是個沒有用的學生罷了……”唐憶情咬著唇,小聲回答著。“多虧得大哥耐心。”
“……等一下。”發覺了一個不對勁的地方,蕭子靈提出了疑問。
“啊?”唐憶情看向了蕭子靈。
“你叫我七師叔大哥,那我不是要叫你……”
“師叔?”謝衛國挑著眉。
“喔,不會吧,又是一個師叔!”蕭子靈嚷著。
“噗……”看著蕭子靈的“驚喜”,唐憶情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
“不管啊,不管!我到現在沒遇過一個輩分比我小的人啊!”蕭子靈嚷著。“現在就連憶情我都要叫師叔?”
對著不服氣的蕭子靈,唐憶情一邊笑著,一邊安撫著。嘴角眉間,盡是柔柔的笑意。
教了劍招,連佩劍都送?七師兄可真是越來越慷慨了啊。一旁的謝衛國看著唐憶情,只是想著。
唐憶情在看著車外。
駕車的弟子是丐幫里數一數二的好手,駕起車來既快又穩。雖說謝衛國的幫主之位,與以前比起來是有些不牢靠了,可沿路上丐幫給他的尊重跟禮遇卻完全不比之前的差。更有甚者,沿途上的旅店跟食宿往往都已安排妥當,蕭唐二人跟著這位師叔走,可說是一點都不需要擔心的。
就如同此時,前往華親王南軍營區救人,不論路線或是沿途重重關卡都有人打點。只除了舟車勞頓之外,兩人沒受什麼苦。
謝衛國與蕭子靈都睡了。謝衛國是早已習慣了顛簸,而蕭子靈是難得放了松。只覺得出了莊來,就這段時日最為安穩著,之前擔心著師叔的病,一路上提心吊膽著,如今與憶情重逢了,看著他溫暖的笑容,只覺得肩上的重量也被分了一半去。
也因此,蕭子靈這兩天來,睡得是兩個多月以來最熟的兩次。因為他曉得,如果有什麼事,唐憶情會把他叫醒的。
可就是唐憶情自己,還在看著車外。盤坐在車廂里,感受著馬車一路飛馳,腳邊是自己的行李,雙腿上是那把貴重的長劍。純白的劍鞘瓖著純金的雲紋,在偶爾透了進來的月光下,閃耀著高貴的光芒。于是,本只是看著車外的唐憶情,把目光移到了腿上的長劍。
“憶情?憶情?”蕭子靈小聲喚著。
“……啊?子靈?怎麼了?醒了嗎?”唐憶情低聲問著。
“是啊……”蕭子靈睜著還有些睡眼蒙的眼楮。“你在看什麼啊?”
“……沒看什麼。”唐憶情低聲說著。
“你這把劍真好看。”蕭子靈迷迷糊糊地說著。“只可惜我的劍不需要劍鞘。”
“……其實,我也不曉得我帶來了。”唐憶情看著自己的長劍,卻是苦笑。“走到了半途,才發現自己竟然還帶著,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
“為什麼要丟呢?這把劍很漂亮啊?”
“……我不配使,不如早些還給了人家。”
“亂講,誰敢說你不配,把他抓來,我好好開導開導他……”說著說著,蕭子靈慢慢地又睡著了。
左手撫著蕭子靈的長發,右手放在了劍上,唐憶情繼續看著他的月亮。
“喲!大爺!早上剛摘的青菜哪!”
三人走在街上時,沿路的小販熱情地叫賣著。
食宿的事情一打點好,謝衛國就讓他們去下一個鎮上等著了。為的也是一救到人,直接就走,不用再回來這兒了。
因為太烈的陽光,唐憶情仰頭看去時,略略遮住了自己的眼楮。
“好象有些熱啊。”蕭子靈苦笑著。
“只怕午後要下大雨。”唐憶情轉向了蕭子靈笑著。
“啊,下得好,這日頭要把我烤焦了。”一邊喃喃說著,蕭子靈一邊搧著唐憶情的帽子。
“早讓你戴了,戴著日頭就不會這麼曬了。”唐憶情拿過了蕭子靈手上的黑紗帽,無奈地把它戴到蕭子靈頭上。
“這樣好奇怪啊。”蕭子靈伸了手要去抓帽子。
“等你曬昏頭就不會說奇怪了。”唐憶情抓過了蕭子靈的手,無奈地說著。“大家都是這樣戴的。”
“可你又不戴?”轉過頭的蕭子靈,不服氣地說著。
戴著自己黑紗帽的蕭子靈,看起來倒還有些有趣。看了他一眼,唐憶情笑了笑,卻是沒有說什麼話。
“吶,你還笑。”蕭子靈嚷著。
“不笑不笑,你戴著挺好看,就別糟蹋這頂帽了。”唐憶情笑著,繼續走著。
手讓唐憶情牽著,順道也一路晃著手,蕭子靈倒是悠閑地彷佛只是逛著大街。
身旁走過的百姓,只怕也不曉得,他們的目的卻是鎮外的軍營。
“等會兒只怕要下雨。”謝衛國皺著眉。
“下了雨好,巡夜的人少一分注意。”唐憶情笑著。
“你呢?要不要先去鎮上避避?”謝衛國低聲問著。
“我想最好如此。”唐憶情苦笑著。“送你們到軍營,我就去鎮上。”
到了軍營,潛身在山陵上時,天已經讓烏雲遮了一半。
然而,見到了滿山滿野的軍帳時,三人同聲叫了苦。
“沒人引路,只怕就算給我們一個一個找,也要找上個把月。”謝衛國低聲說著。
“我去抓個人問。”蕭子靈躍躍欲試。
“去。”謝衛國說著。
“千萬小心。”唐憶情低聲說著。
蕭子靈已然縱身而去,沿著軍營外圍找著落單的犧牲者。
這頭,依舊潛藏著的兩人,卻是低聲說著話了。
“你跟我七師兄是怎麼回事?”謝衛國看著前方,卻是問著身旁的人。
“啊……”唐憶情轉頭看向了他。
“我七師兄到處找你。”謝衛國的眼楮依舊看著前方。
“……”唐憶情咬著唇。
“我把你跟我們在一起的事情告訴他了。”謝衛國說著。
“什麼!”唐憶情低聲驚叫著。
“可我還沒跟他說我們在哪里。”謝衛國說著。
“……”唐憶情似乎松了口氣。
“等會兒你就去鎮上躲著,你少了根寒毛我賠不起。”回頭看著唐憶情,謝衛國神秘地笑著。
“……謝大俠。”唐憶情勉強才笑了出來。
“……欸?”謝衛國看向了遠處,只是皺了眉。“抓一個就好了,他拎著兩個回來干嘛?”
“因為被他看到啦。”蕭子靈指著地上另外一個士兵。“我只好一起帶來了。”
被點了穴的兩個士兵,都是漢人。此時睜著恐懼的眼神看著面前三人,全身都在發著抖。
“笨。”謝衛國敲了蕭子靈的頭。
模了模自己的頭,蕭子靈有些委屈,不過還是不敢回話。
“欸?我有個好主意。”當唐憶情如此說著的時候,幾滴雨水已經從天空落了下來。
天空上打著閃電,過了不久就是雷聲隆隆。
豆大的雨滴落在了地面,幾個本來還在生著火的士兵,連忙躲進了自己的軍帳里。
巡著夜的士兵,也是亂成了一團找雨具。也因此,沒人注意到同樣也是抱著頭、飛奔而來的兩個士兵了。
只見那兩個士兵,一路飛奔著飛奔著……卻是越來越深入了營區。
左轉著、右轉著,偶爾揭錯了營帳還會連聲道著歉。
“就在附近了,可怎麼都找不到?”冒著大雨,蕭子靈甚至還得提高了音量,讓面前的謝衛國听著。
“再找找,我想他們不敢騙我們。”謝衛國同樣也是小心地喊著。
『求求您,求求您了……』
正當唐憶情冒著大雨,往營區外跑去時,偶然地,听見了一個女子的哀求聲。
可是士兵在欺侮良家婦女?
雖說正在下著大雨,唐憶情也是臉色一變,轉頭奔了去。
然而,才剛奔至,唐憶情卻是一身的冷汗。只見五六個士兵拖著一個女子的長發,一路拖了回營區。
而令他一身冷汗的是……那女子是一點都激不起男人的獸欲的。
一顆頭顱,只有後頭留著長發,其余的部分都只是可怖的疤痕。勉強看得出是嘴的部分,正在一張一闔地喊著,那傾盆的雨水甚至還灌到了她嘴里,讓她喊了一陣子後還讓雨水嗆得劇咳了起來。
“逃!我叫妳逃!累得哥兒們淋著雨找妳!”一個士兵給了女子一個狠狠的巴掌。
“只可惜是個丑八怪,消不了火氣……哈哈哈哈!”幾個士兵猥褻地笑著,那聲音可真是刺耳。
“好了好了。”另外一個士兵擋下了第二個巴掌。“算你倒霉啊,跑的不是個美人。”
“呸,至少還要個能看的。”那人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不看臉,身材倒也不錯啊。眼楮閉上,衣服扒了……”
听得那幾人越說越惡心,唐憶情漸漸也是動了怒。
此時,幾個閃電打了下來,唐憶情也緩緩拔出了長劍。然而,他的目光卻掃著了女子的眼楮。
那女子看見他了?唐憶情微微一愣。
被淋濕的黑發幾乎覆蓋了整個臉龐,從發上流下的雨水還沿著臉頰滴落,凍得青白的臉色想必也不好看,然而,此時的唐憶情在女子眼中,只怕也是個救難的菩薩吧。
『等等!等等!』
然而,女子的唇形卻是如此說著,眼神也是不斷地制止著唐憶情的涉入。
……怎麼?唐憶情有些不解了。
『等等!等等!』眼見唐憶情困惑,那女子更是著急了。
“要把她押回去嗎?”一個士兵問著。“可也好歹是個女的。”
“你要上?我可看得倒胃。”
唐憶情眉頭一皺,火氣待要發作,可女子卻是依舊哀求著他不要動手。
“不要不要,既然你不要,就押回去吧,我可不要。”
押回去?唐憶情懂了。
于是,跟著這群人,唐憶情壓低了氣息,無聲無息地跟在了後頭。
“奇怪?”這頭,找著的兩人面面相覷,倒是有些急了。
就這麼一點大的地方,竟然沒一個是對的。而隨著雨勢下得久了,備齊了雨具的士兵也開始回到了崗位。這地方,是不能再像剛剛一樣地瞎找了。
“糟糕。”謝衛國嘆著氣。“可惜了一個天時地利。”
“人和來了,師叔。”蕭子靈見到了一小隊的士兵,似乎押了個女人,就是連忙低聲說著。
“喔?看來有機會。”謝衛國眼楮也是一亮。
“……欸?憶情也來了。”蕭子靈低聲驚呼著。
“他來做什麼,不是叫他躲著的?”
“……快!”
眼見著不遠處的唐憶情已經拔了劍,兩人同聲驚叫著,就是奔了向前。
等到了女子被扔到營帳前,營帳里也有人出來接應後,唐憶情就拔了劍。
然而,沒等到壓積著的怒氣發泄,謝衛國跟蕭子靈兩個人就已經沖了過來,一人三個,點倒了總共六個士兵。
“來人啊!有人闖進來了!”營帳里的士兵高聲喊著,一面提著刀也沖了出來。
“欸?你們怎麼……”唐憶情既驚又喜。
“營帳上頭有寫紅字的,都是關著囚犯的!”那丑陋的女子高聲叫著。
“太好了,你左我右!”謝衛國低聲喊著,放倒了要往唐憶情這兒沖來的士兵後,就是與著蕭子靈兵分兩頭。
只見鞭起劍落,帳棚倒了一座又一座,士兵也是倒了一個又一個。
從帳棚里倉皇逃出的俘虜,一邊尖叫著一邊朝著四處散去。
“玄武!玄武!你在不在!”蕭子靈殺得眼紅,一邊喊著。短短一個片刻間,就殺開了一條血路。
“壯士!壯士!”正當唐憶情也要加入戰局時,卻是讓女子拉住了褲腳。
“啊?怎麼?”唐憶情低頭看去,連忙問著。
“救救我夫君啊,壯士!我夫君身染重病,單獨被關在東側的帳營里!上頭也是寫著紅字的,寫著『疫』!”
“好!我去!”唐憶情喊著,然而才剛轉過身,卻發覺了……
“妳的腳!”重新回過頭,唐憶情驚呼著。
女子的腳拖在了地上,似乎無法走路。
“別管我了!我的腳筋給他們挑斷了!救我夫君!救我夫君啊,壯士!救他!救他就好!”
“……”只是遲疑了片刻,喊打喊殺的士兵就越來越多了。也是深知單憑一人之力救不得所有的人,唐憶情眼神一黯,舍了女子就往東邊奔去了。
“憶情!你去哪!”蕭子靈見到了,就是著急地喊著了。
“有個跛腳的!先拿下他了!”一個小將領喊著。
“別讓他出事!”謝衛國也是急了。
然而,跛腳的唐憶情,撩起衣角後,竟然是曼妙而輕靈的步法了。
只見幾個方位踩過,後頭追著的士兵就被留在了後頭。
“……連橫波步都教了……”謝衛國只是咋著舌。
“等會兒我會回約定的地方!”唐憶情的聲音遠遠傳了來。
冒著大雨,沿路奔著,總算來到了東邊的營區。
一來到了這里,不曉得為了什麼,追兵竟然就少了許多。
不只是追兵,就連營帳也都是東倒西歪、零零落落的,在這磅礡的雨中,顯得更加的淒涼。
听到了遠方的聲響,幾個咳嗽著的、身上穿著軍服的士兵掙扎著揭開了營帳看著。
可縱使見著了一個陌生的男子,正在沿路查看著營帳上的編字,也是沒有力氣喊打喊殺了。
有著一種奇異的氣氛,彷佛這兒只是一個被遺棄的角落罷了。
唐憶情一邊走著,一邊覺得有些毛骨悚然。手上,握著劍柄,越來越緊。
可終于找著了上頭寫著“疫”字的帳棚,可當唐憶情才剛揭開時,不遠處的地方就傳來了喊打喊殺的聲音。
『憶情!快走了!』
是蕭子靈的聲音,記掛著唐憶情,便與謝衛國一起來了。
“我找著了!馬上就來!”唐憶情回頭喊著,接著就是連忙在黑暗中找著那女子的丈夫。
沒有多久,當他終于找著了病榻上的人時,那男子已經疲憊地睜開了眼楮。
“我背你,咱們快走。”唐憶情見著了男子的樣子,心里就有了打量。
面容枯槁的男子,臉上的須發也彷佛許久沒有整理了。身上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布衣,依稀之間還可以分辨原是輕軟的料子。
想起了這場戰亂的殘酷,唐憶情輕輕一個嘆息,將佩劍在腰間綁了好,就是彎下了腰將男子背在了背上。
『憶情!好了沒啊!』
帳棚突然被揭開了,蕭子靈探頭進來,心急地問著。
“我找著了,走吧。”唐憶情說著,背著男子就是連忙出了營帳。
不遠處,只見黑黝黝的長鞭在火光中揮舞著,饒是謝衛國一馬當先,擋下了所有的追兵。
一個鞭落,就是十數聲的哀嚎。同樣也是讓雨凍得清白的臉,卻只是嚴肅。
“師叔,走了!”蕭子靈喊著,于是謝衛國便是轉回了身,提氣往三人奔了去。
唰唰唰。一見謝衛國回頭,就是十數枝的羽箭。
“師叔小心!”蕭子靈也是提足奔去,拔劍、縱身、一一斬下了飛箭。
只見那箭雨都落了下,蕭子靈手上提著閃耀著隱隱紫光的長劍,怒目而視,那追兵就噤了聲、不知不覺地就是往後退了一步。
“走。”謝衛國低聲說著,于是蕭子靈也是轉回頭奔了去。
唐憶情背著男子,左右兩人護著,一路奔出了營區。
辨認了星斗,謝衛國找出集合點的方位,可就在三人再度移動腳步的時候,唐憶情背上的男子卻是顫著聲說了。
“練羽呢……”
那聲音太過的沙啞以及低微,以至于就連唐憶情也沒有听得清。
“你說什麼?”唐憶情停下了腳步問著。
然而,他背上的男子卻似乎呆愣了一時而沒有回話。
“怎麼啦,憶情?”蕭子靈問著,走到了唐憶情身旁。
“憶情……”那男子低聲喃喃念著。
唐憶情用著有些疑惑的眼神看向了蕭子靈,而蕭子靈則是朝他聳了聳肩。
“病胡涂了?”謝衛國走了過來。
“……不……不……練羽……我的妻子……練羽呢……”那男子勉強地說著。
“你妻子?我沒看見啊,叫練羽嗎,練……”蕭子靈才說了幾句,就捂住了自己的口。就著殘存的黯淡月色,他走上了前,小心翼翼打量著唐憶情背上的男子。
“你妻子?我有見過,可是……請節哀順變,嫂夫人犧牲了自己,讓我先來救你。等初步安置了之後,我們自會重回軍區營救……”
“喂……”蕭子靈暗自里拉了拉唐憶情的袖子。
“啊?”唐憶情疑惑地看著蕭子靈。
“喂……”蕭子靈努力搖著頭,指著他背上的人。
“啊?”唐憶情還是不解。
“小子靈,你玩什麼把戲。”謝衛國也是不懂。
“他……他……”蕭子靈指著唐憶情背上的人,只是結結巴巴地說著。
蕭子靈努力忍著,一直忍著,直忍到了客棧,唐憶情把人放在了床上,回頭要點燈的時候。
“憶情,你跟我來。”蕭子靈連忙阻止了他的手,一把將他拉離了這個房間。
“怎麼啦,子靈?”唐憶情一路被拉著,一路低聲問著。
“跟我來就是了啦。”蕭子靈低聲說著。
而另外一頭,見著兩個小輩手拉著手,幾乎可以說是逃走一般地消失時,謝衛國滿月復疑惑地自己點了燈。
想是許久都沒有見過光線,那人甚至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楮。
“你自個兒好好休息,我讓人送飲水食物過來……衣服我也會替你準備一套。”
“多謝……大俠……”
“要謝就謝那個唐憶情,是他要救你的。你好好休息。”謝衛國離開了。
“憶情……唐憶情嗎……”
“子靈啊,你……你是要把我拉去哪里?”唐憶情一路被拉著,一路低聲問著。
而蕭子靈則是很夸張地,一直拉到了客棧外一里,確定了安全後,才一邊喘著氣,一邊指著客棧的方向。
“怎麼啦?”唐憶情有些好笑地問著。
“你沒听見嗎,他的妻子叫練羽耶!”蕭子靈嚷著。
“連妤?怎麼啦?你認識啊?”唐憶情問著。
“練羽!柳練羽!想起來了嗎!”蕭子靈抓著他的手臂,只差沒有大力搖了。
“柳練羽……柳練羽……柳練羽?……”唐憶情想著,倒還像是忘了。
“華清雨的未婚妻啊!”蕭子靈忍不住喊著了。
“啊……怎麼可能呢?”唐憶情也是呆了。
“怎麼不可能!你沒好好看過他的臉嗎!”蕭子靈低聲喊著。“我的憶情祖宗啊,你這次可是替自己救了一個天大的麻煩啊!”
“你是說……他就是……怎麼可能呢?華山派還在北邊啊,再說一個堂堂的華山門人……”唐憶情捂住了自己的嘴。是了,他倒忘了,華山遷派的事情……“我看我們明早就動身,把他一個人留在這里吧。”蕭子靈說著。
“……可這兒離營區也不會太遠,追兵只怕明後天就會搜到了。”唐憶情低聲說著。
“你還為他想啊,忘不了他嗎?你的腳是誰害的,你忘啦!”蕭子靈忍不住喊著。
“……”唐憶情有些無奈地別過了頭。
“……對不起。”蕭子靈低聲說著。
“……”唐憶情還是沒有說話。
“……對不起啦,我給你說對不起啊。憶情,你別難過了……”蕭子靈軟聲喚著。
“……怎麼是你說對不起呢,我這命還是你救的,你當我真忘了……”唐憶情低聲說著。“……我只是……突然覺得有些害怕……”
“怕他?他病得只剩一口氣,如果還敢來惹你,我就把他的頭從脖子上扭下來。”蕭子靈惡狠狠地說著。
“……不是。”唐憶情回過了頭,看著蕭子靈,有些無奈地說著。“只是,不曉得為了什麼,已經沒有恨了。”
“……沒有恨?”蕭子靈睜大了眼楮。“你竟然原諒他了?”
“……是吧。”唐憶情無奈地笑了一笑。
“你……你你你,你別當個濫好人啊你!”蕭子靈嚷著。
“……不……我想,我……也許真是個無情的人。”唐憶情低聲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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