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時候，蘇冉冉听過一個故事，說是有一個人做任何事都不認真，只要差不多就好。火車三點開，他三點十分到，誤了點，他卻說差十分鐘差不多；生病吃錯了藥，他也說反正都是藥差不多。後來他終于要死了，死前還說死人活人都是人，差不多。


    蘇冉冉不知道為什麼會想起這個故事，她現在對那位“差不多”先生充滿了佩服，能夠把事情看得那麼灑月兌的人畢竟不多，怪不得他到死都那麼開心；可是她沒那個本事，她不可能把發生的事當作沒發生過，她真希望自己也可以說一句“責任不責任差不多，喜歡和不喜歡也差不多”！她無法這樣想，她喜歡方卓遙，但方卓遙卻不喜歡她，那差太多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伏在門上哭了多久，直到再也站立不住，軟軟地癱在地上，把疼痛欲裂的頭埋進膝蓋里，發燙的臉貼著冰冷的手臂。


    好難受啊！她的頭像要炸開來一樣，心也像是要碎了一樣，耳際似乎還回蕩著方卓遙殘酷的話語，剛剛流盡的淚一下子又涌了出來，她全身也冷得直發抖，緊緊抱住自己，咬牙抵擋住那一陣又一陣侵襲的寒意。


    她知道他不喜歡自己，她一直都知道！可她還是努力地朝他微笑，讓他以為自己是快樂的！她真的喜歡他，想每天看見他，希望憑自己微薄的力量能讓他快樂一些；她以為自己夠堅強灑月兌，但這一刻，當他親口說出他一點也不在乎她，只是為了責任而接受她時，她的心仍然痛到令她無法呼吸。


    好冷，好冷，台灣的秋天，怎麼會這麼的冷？


    她昏昏沉沉地躺在地板上，慢慢地失去了意識。


    晨曦微露，全叔默默地把早餐放到桌上，小心翼翼地看著方卓遙疲倦的面容。


    他彷佛昨晚睡得不太好吧，看上去一點精神也沒有。全叔從來沒有見過自家少爺發過那麼大的脾氣，昨晚他對蘇冉冉說的話，更讓他這個做下人的都有點听不下去。


    “少爺！”他忍不住開口道，“昨天很晚了，我听見冉冉小姐還一直哭，她好像很晚才睡的。”


    方卓遙不作聲，昨晚她的哭聲也困擾了他很久，直到沒有她的哭聲，他才淺淺地睡了一覺，但是他仍如以往般很早就醒了，通常他下樓的時候，便會看見她坐在餐桌前跟他說早安，她的笑臉就像清晨的陽光般，會帶給他一天的好心情；但今天他沒有看到她，本來郁悶的心更加失落了。


    他心煩意亂地叫來佣人，“你去蘇小姐房里看看，看她醒了沒有。”


    不一會兒，佣人馬上著急的下來了。


    “少爺，不好了，冉冉小姐躺在地上，好像暈過去了！”


    方卓遙一驚，飛奔上樓，才一進入房里，就看見蘇冉冉躺在地上，緊緊閉著眼楮，滿臉都是不正常的緋紅，他蹲輕觸她的額頭，那炙熱的溫度讓他嚇得縮回了手，輕輕推她。


    “冉冉！冉冉！”


    蘇冉冉微微動了一下，發出一聲極不舒服的申吟聲，長睫猶濕著，眼角仍然殘留著淚痕。


    他嚇壞了，俯身把她抱了起來，感覺到她的身子異常滾燙，立刻轉身對站在一邊目瞪口呆的全叔大喊。


    “準備車子去醫院，快！”


    “是，少爺！”


    五分鐘後，車子已經疾駛在台北街頭，方卓遙仍然抱著蘇冉冉，坐在車後座，雖然經過這麼一折騰，但她仍然沒有清醒，一直處在半昏迷的狀態，她的身子很燙卻沒有汗，那秀氣的眉緊皺著，一邊本能地往他懷里縮，一邊低低地囈語。


    他俯下頭，听見她不停地在呢喃－－


    “方卓遙……好冷、好難受！方卓遙……”


    這麼熱的身子，她竟然還會覺得冷，怎麼燒得這麼厲害？從昨晚就開始了嗎？她就這麼燒了一晚上嗎？一定是昨天晚上在郊外吹了風！他怎麼搞的？為什麼一點也沒注意到？還要和她斗嘴，如果她真有個三長兩短的話，他一定不會原諒自己的。


    他抱緊她，難過地把臉貼在她滾燙的額頭上，輕聲說︰“我在這里，妳別怕！馬上就會沒事的！”


    蘇冉冉睜開眼楮時，第一眼看到的是點滴瓶掛在上方，她想起身，卻只感到一陣暈眩，無力地重新躺回床上，茫然地注視著四周，這是醫院！是誰把她送來的？昨晚的一切如閃電般重回到記憶里，仍然讓她心如刀割，她只記得听到方卓遙所說的話語之後，她便把自己關到房里，然後就一直哭一直哭，最後的感覺就是冷，冷得像在冰窖里一樣，接著她什麼也不記得了。


    現在她已經不冷了，躺在軟軟的床上很舒服，有點像夢中那個溫暖舒服的懷抱，她瞇了瞇眼，看見西斜的陽光從窗口照進來，看來已經是下午了。


    虛掩的門打開來，周妍走了進來，看見她已經清醒，開心地笑了起來，“冉冉，妳醒了！”


    “嗯，妳怎麼在這里？”她困惑地眨眨眼楮。


    一我上午就來了，卓遙把我叫來的。妳啊……”周妍開玩笑地捏捏她的臉，“又是暈倒又是發燒，可把他給嚇壞了。”


    “是嗎？他沒生氣吧？”蘇冉冉不好意思地說。


    “他怎麼會生氣？擔心都來不及！”周妍在床沿坐下來，溫柔地扶她坐起來，又拿水給她喝，“你們昨天晚上是不是為了我而鬧得有點不愉快？”


    “沒有的事！是我不好，惹他生氣。”


    “冉冉！”周妍握住了她的手，“我認識卓遙三年了，他一向不太會表達自己。他母親很早就過世，又常年在國外讀，難免性格內向拙于言詞，可是他真的是一個非常非常好的人。我看得出昨天妳一到家的時候，妳沒看到他等得很心急？他是真的關心妳！”


    “不是的。”蘇冉冉咬著嘴唇，“他只是怕我出事，沒法向我家人交代。”


    “妳為什麼一定要記得這句話？”


    方卓遙的聲音突然從門口傳出來，他似乎還是很不高興。


    蘇冉冉抬頭看了他一眼，又馬上把頭低下，小聲地嘀咕︰“難道我有說錯嗎？你明明這麼說的！”


    “原來妳這個人這麼記仇，吵架的話能算數嗎？”他還是板著臉，但語氣已經軟了下來。


    周妍看著他們兩個，笑著站起來，“你們聊吧，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嘛！”蘇冉冉臉紅地拉住她的手。


    “對啊，妳先坐吧！”方卓遙尷尬地朝她說。


    “我來了一天，反正冉冉燒也退了，我真的得走了。”周妍走到門口，望著他們的眼神很是羨慕，“卓遙，你別送我了，好好照顧冉冉吧！”


    方卓遙等她走遠，才回頭對蘇冉冉說︰“一會兒圻要來，她大概是怕撞見他吧。”


    “那她來台灣干嘛？還不是為了找孟圻，來了又不見他，不是白來了嗎？”


    聞言，方卓遙眼里有著無奈的憂傷，“有許多事情，不是妳想怎麼樣就可以怎麼樣的。”


    蘇冉冉真是怕透他這種表情，每一次她都感覺到他又把心門緊緊地關上，而她就是被拒絕在門外的那個人。


    方卓遙走到床邊坐下來，關切地看著她，“妳好些了沒有？早上燒得真厲害－－”


    “沒事了。”她抱緊被子，看向他的眼楮，突然想到一件事，“啊，我忘了。”


    她向他要過手機，連忙給岳鐘打了個電話。


    “喂，是岳鐘嗎？我是蘇冉冉。真對不起，昨天因為有一點事，所以忘了給你打電話！沒事、沒事，你等了一晚上嗎？真不好意思，我這時才想到……”


    方卓遙默然地看她打完，才說︰“冉冉，妳交朋友是妳的自由，可我還是要提醒妳一下，至少妳該有一點警覺性。”


    “嗯！”她輕輕地應了一聲。


    沉默了好一會兒，兩人竟同時開口－－


    “對不起！”


    听到方卓遙開口道歉，蘇冉冉什麼氣也沒有了，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臂，投進他的懷里，難過地說︰“是我不好，我不該和岳鐘出去，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才說那樣的話。我保證，以後不會發生類似的事情，我會好好保護自己，再也不會讓你擔心了。”


    他下意識地抱緊了她，他不是沒有抱過她，但那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所以這一次感覺很特別。她溫軟嬌小的身子在他的懷里輕顫，甜軟的聲音圍繞著他。她真的好小，卻又彷佛像一個小太陽，用光芒將他籠罩起來，讓他冰凍的心如一汪春水般融化了。


    她是他的未婚妻，不是嗎？第一次他坦然地正視了這個事實，這才發現，原來她一直是屬于他的。


    刻意的清咳聲從門口傳來，拿著一束鮮花的孟圻打趣地說︰“怎麼門也沒關好，就上演限制級！”


    兩人迅速地分開，蘇冉冉紅著臉，“你怎麼現在才來？”


    “妳還嫌我來得晚？”孟圻笑嘻嘻地說︰“小美女，別在未婚夫面前抱怨別的男人來得晚，會引起誤會的。”


    “圻，你認真一點好不好？”方卓遙皺眉。


    “我哪有不認真？”孟圻聳聳肩，把花插好。


    “你出來，我要和你談一談。”方卓遙拉著他。


    “干什麼啊？你……”孟圻很不情願地被拉了出去。


    蘇冉冉想了想，拿掉點滴，偷偷地下了床，她天生的好奇心與好管閑事的性子又開始作祟，想听看看他們到底說些什麼。


    拉著孟圻走到醫院的小花壇邊，方卓遙才停了下來。


    “你要跟我談什麼？如果又是老一套，你還是別浪費口舌了，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孟圻原本笑嘻嘻的臉也陰沉了下來。


    “你到底要玩到什麼時候？”方卓遙不知不覺用上了蘇冉冉的話，“你不要對未來這麼沒信心好不好？不去試怎麼知道？錯過周妍，你會後悔一輩子的。”


    “我又不愛她，為什麼會後悔？真好笑。”孟圻轉過身。


    “你真的不愛她嗎？”方卓遙繞到他面前，強迫他正視著自己，“如果你不愛她，為什麼你要一直逃避著她？這不是孟大少爺的風格，你不是一向來者不拒嗎？就算被傷害過一次，也是五年前的事情了。難道你一輩子就這麼下去？你在陷什麼？我告訴你，小妍並不像外表那樣柔弱，她喜歡你，這三年來她都沒有放棄。這樣一個執著勇敢的女孩，你為什麼對她這麼沒信心？”


    “哦？你真了解她。”孟圻冷笑地說︰“原來她還有你這個知音，你既然這麼了解她、關心她、欣賞她，讓她跟著我這種公子，不是毀了她嗎？你自己怎麼不去追她？你不是很愛她嗎？”


    方卓遙向後退了一步，“你在說什麼？”


    “我說你愛她？你敢不敢承認？”孟圻口不擇言地說，“卓遙，我從小認識你，你就是這個脾氣，喜歡就去追啊！你的條件不比我差，不要一副來教訓我的偉大樣子。小妍不錯的，你別猶豫了。”


    方卓遙氣壞了，他在言語上一向說不過孟圻，此刻被他一針見血的說中，更是漲紅了臉，無力申辯，“可她真正愛的人是你！你說這話太不負責了，你把小妍當成什麼？”


    “好，我不尊重她，我是衣冠禽獸行了吧！反正我就是無可救藥，你跟我客氣什麼？放心大膽去追她好了。”孟圻推開他，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方卓遙呆立在花壇邊，痛苦地閉上眼楮。


    在花壇旁的走廊後，蘇冉冉拭掉眼角邊的淚水，悄悄地回到病房，上床躺好，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不一會兒，方卓遙回來了。


    蘇冉冉朝他展開一個甜甜的笑，“孟圻怎麼說？”


    他搖了搖頭，看向點滴，“妳怎麼把針頭拔掉了？”


    “我好了，已經沒事了。”她揚了揚拳頭，“我現在可以打死一只老虎。”


    他走到她面前，伸手撫模她的額頭。


    她仰頭看到他認真的表情，或許這算是一種進展，想到他們剛認識的時候，他根本正眼也不看她一下。


    心里一酸，她忍不住又想哭了。


    “好像是不燒了，那就回家休息吧，我幫妳收拾一下。”


    可是蘇冉冉卻不讓他走開，起身伸手緊緊地摟住他。


    她好喜歡聞他身上的清爽味道，也喜歡他低沉的聲音，更喜歡他抱著自己的感覺，今天早上是他抱自己來的吧？周妍說把他嚇壞了，是真的嗎？


    “妳干嘛？”他笑著拍拍她的肩。


    “沒什麼，就想抱抱你。”她細聲細氣地說。


    “冉冉！”他試著想把她推開。


    她感覺到他的抗拒，立即松開了他，朝他皺了皺小鼻子，故作輕松地說︰“方卓遙，我要離開幾天。”


    “怎麼？”


    “我有個朋友從加拿大打電話給我，她要結婚了，要我去當伴娘。”


    他點點頭。


    她半真半假地笑了，“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嗎？我朋友一直想見見你。”


    他猶豫了一下，想著自己的工作行程能否安排。


    但她馬上笑了起來，“騙你的啦！我才不要你跟著，一點也不自由，你又這麼悶，肯定會把我朋友悶死。”


    方卓遙也笑了，其實蘇冉冉來了以後，他已經好多了，她還沒有見過他更悶的時候。


    離開醫院之後，周妍漫無目的的在街上走著，她本來打算這輩子都不回到台灣的，但不知為什麼，她竟然恍惚地買了機票，就這麼來了。


    再次見到孟圻，這才發現他一點也沒有變，他當然不會變，她呢？不是也沒有變嗎？


    華燈初上，夜里的台北那麼熱鬧，人們穿梭在各個角落，這里面也包括孟圻嗎？他是不是仍然常常去PUB玩？PUB里有好多漂亮又灑月兌的女孩，孟圻就喜歡那樣的女孩，他和她們玩的時候笑得好開心；而那個讓她心動不已的笑容，對她卻是如此吝嗇給予。


    不知不覺間，周妍走到一家PUB門口，閃耀的燈光讓她有些睜不開眼楮，不由得用手擋住了臉，門口進進出出的人都向她投以奇怪的目光，彷佛她出現在這兒是如此格格不入。


    突然，她看到了孟圻，他摟著一個身材豐滿的女孩從里面走出來，那女孩用甜得發膩的聲音在他耳畔問。


    “接下來要去哪兒？你壞死了，把人家從里面騙出來。”


    孟圻漫不經心，語氣懶洋洋地回答︰“妳說呢？咱們去妳家？或者去Hotel也可以。”


    女孩咯咯笑起來，甩手指著他的胸膛，“我想去你家。”


    “我家不好玩，又大又空，冷得很。這附近有一家飯店是我朋友開的，我們去那兒好不好？”


    “去飯店？我好怕啊，你是不是打算吃了我？”女孩整個人都貼在他身上。


    周妍眼眶一陣發熱，那閃耀的霓虹燈在她眼中似乎都交織成一片模糊的光影，她向後瑟縮著，直到自己撞到人，頓時听到一個不耐煩的聲音。


    “妳沒長眼楮啊！踩到我的腳啦！”


    “對不起、對不起！”她轉身哽咽的道歉。


    “走路小心點！真是的，一個學生也來這兒混！”


    學生？她像是學生嗎？當然，她剛畢業，而想到那個在孟圻懷中的女孩，年齡不會比她大多少，但成熟得讓人吃驚。


    “咦，圻，干嘛不走了？你在看什麼？”那個甜得發膩的聲音在問。


    糟糕！她被發現了！怎麼辦？要不要回頭？還是裝作沒看見盡快離開這兒？


    不容她細想，她的胳膊被一只手有力地拉了過去，她看到孟圻怒氣騰騰的臉。


    “妳在這兒干嘛？”


    “我……”怎麼辦？怎麼回答？“我……隨便走走。”


    “圻，你認識她？原來你口味這麼清純哦，她看上去像個學生。”那女人媚笑著，手臂掛在孟圻身上，似乎在向周妍示威。


    她漸漸恢復了鎮靜，淡然一笑，“這麼巧，我只是出來走走，就踫到你了，你和你朋友還有事吧，我不打擾你們了，再見。”


    周妍輕輕掙月兌他的手，正要舉步離開，卻立刻被他拉了回來。


    “你……要干什麼？”她惶恐地問。


    孟圻不回答，只是攔了一輛計程車，半強迫地把她塞進去，口氣霸道地說︰“這麼晚了，別一個人在街上逛，快回去。”


    “我不……”她抗議著，他憑什麼管她？他憑什麼懷里摟著一個女孩，還對她發號施令？她使勁掙扎，“我不要你管，我不回去。”


    “周妍！”孟圻厲聲喝道。


    她用力把他一推，想站起來，頭卻重重地撞在車頂。


    孟圻嚇了一跳，馬上松手。


    計程車司機不耐煩地問︰“小姐，妳到底要不要坐車？”


    周妍跳下車子，用手揉著泛疼的腦袋。“對不起，你開走吧。”


    “圻……”被冷落在一邊的女人大發嬌嗔，“你不理人家了！”


    “妳走吧。”他看也不看她一眼。


    “孟圻！你耍我！”


    “耍妳又怎麼樣？妳走不走？”別看他平時嘻皮笑臉的，板起臉自有一股懾人氣勢。


    女人一聲不吭，恨恨地瞪了周妍兩眼，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


    “對不起，破壞你好事，其實你不用管我。”


    他一把拉近她，檢查她頭上的傷，輕輕地揉著，“痛嗎？”


    “還好，已經麻木了。”她視線模糊起來。既然他不接受她，為什麼又要管她？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所有防線，就這麼被他不經意的溫柔輕易地擊潰了。


    他忍不住嘆息，“為什麼妳要來？在澳洲待著不是很好嗎？”


    “我來看姑媽。”她簡單地回答，怕說多了會泄露心中的秘密，現在她只剩下一點可笑的“自尊”了。


    他伸臂圈住她，語氣幾乎是在哀求的說︰“很晚了，妳一個女孩子在外面真的很不安全，我送妳回去好不好？”


    她點頭不再堅持，何況現在真的很晚了。


    一路上兩人沉默地走著，誰也沒有開口。


    平時在女孩子面前最會甜言蜜語的孟圻自覺在周妍面前，永遠都學不會灑月兌自然︰可為什麼她就是不明白，他需要用多大的勇氣才能抗拒她？


    一直走到周妍姑媽家附近，兩人的腳步才慢了下來。


    周妍走回過頭來，故作輕松地笑看著他，“到了，謝謝。”


    孟圻終于問出口︰“妳……什麼時候回去？”


    她的淚一下子奪眶而出，“你很想我回去嗎？你煩了，是不是？”


    “不是，我希望妳快樂。”孟圻痛苦地說︰“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吧，別老記在心里好不好？這樣妳會很不快樂的，我也會不快樂！為什麼要活在過去呢？向前看不好嗎？妳這樣子會讓我覺得罪孽深重。”


    “罪孽深重，好嚴重的字眼啊！”她直直地看向他，“你的意思是我已成為你的負擔，是你所有不快樂的源頭，是不是？”


    “小妍，妳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好不好？恰恰相反，妳是我所有快樂的泉源！我想看妳笑，看妳像以前一樣快樂，那樣我也會很開心的，妳懂嗎？我知道妳會恨我，我也沒有辦法，我只是不想讓妳一天到晚膽戰心驚地過日子！如果跟我在一起，卻不能讓妳快樂，那有什麼意義呢？”他苦惱地申辯。


    聞言，周妍忍不住哭了出來，“快不快樂要我自己感受的，你覺得我這樣反而很快樂嗎？你覺得我不夠堅強嗎？”她突然沖上去，緊緊地抱住他，“為什麼你明明愛我，卻要推開我？我什麼都可以為你做，我不會後悔。沒有了你，我什麼都沒有意義，我真的不想放棄你！”


    孟圻直挺挺地站著，他必須用很大的力量才能克制自己不去抱住她，“小妍，妳看到卓遙和冉冉了嗎？他們從來不認識，突然一夜之間被決定要共度一生，他們只能盡力地適應彼此。我也會這樣，不是我不敢反抗，但有些事情並不是妳想的那麼簡單。我不會給妳幸福的，我就是這樣的人，真的不值得。”


    “我不管！”一向溫順的周妍突然像孩子般的任性，她抬起淚眼望著他，“請你不要把心藏起來！你不是天生這個樣子的，值不值得由我來決定，就算只能和你相處一年、一個月，一天，我都認為值得。”


    孟圻崩潰了，有力的手臂緊緊地箍緊她，唇緊貼在她的唇瓣上，近乎瘋狂地吻她。


    她一邊哭一邊回應他，他抱起她，把她橫放在草叢中，他火熱的吻從她的唇際滑落，啃咬著她的頸項，又用牙齒咬開她領口的鈕扣，大手撩起她的衣裙，她渾身顫抖，卻柔順沒有絲毫反抗。


    他停了下來，抬頭看著她，眼光熾熱狂亂，可是語氣卻出奇地冷︰“妳看到了嗎？這就是我。我就只會對妳做這些，這樣妳也行嗎？”


    “沒關系，我可以的。”她勇敢地點頭，即使怕得渾身打顫還是嘴硬。


    他站了起來，面無表情地說︰“妳回去吧！餅自己的生活，不要再來台灣。明天我爸會帶我去韓國，我希望我回來以後不會再見到妳。”


    他不管坐在草地上哭泣的周妍，冷笑一聲，整理好衣服便離開。


    蘇冉冉不在，剛開始幾天方卓遙還覺得挺安靜的，他一向過慣了清靜的生活，蘇冉冉的到來，本來就擾亂了他的生活。只是白天工作還好，但早晚在餐桌邊的冷清是顯而易見的。他倒沒說什麼，只是全叔每次上菜都會嘀咕。


    “冉冉小姐不在，真冷清啊！”


    “她過幾天就回來了，你不用這樣吧！”他沒好氣地說。


    “對不起，少爺。”全叔無精打采地下去了。


    方卓遙吃了幾口，也覺得沒有什麼味道。孟圻去了韓國，他也已經好幾天沒有見到周妍。他試著給她打電話，但總是關機。不過自從自己訂婚後，不管如何，他都克制自己不要去管孟圻的事，只是有些事情並不是想抑制就可以做到的。上次在醫院里與孟圻的對話還讓他記憶猶新，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從來沒有吵過架，更何況是為了女人；而孟圻一語道中他的心事，更讓他膽戰心驚，他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現在才知道根本早就被孟圻給識破了。


    拿起手機，他無意識地找著電話本上的號碼，翻到蘇冉冉那一格停了停，然後跳過去，跳到周妍那一格終于停住。


    他按了撥通鍵。


    電話響了很久，在他以為又要失望的時候，周妍終于接起電話。


    （誰呀？）


    “是我！”他一愣，現在是晚上七點多，听她的聲音，她不會是在睡覺吧？


    （你是誰……哦，是卓遙啊……）她突然打了一個酒嗝。


    方卓遙吃驚地站了起來︰“妳在喝酒嗎？妳現在在哪里？”


    （我在哪里？等一下哦，我看看……）過了好一會兒，周妍才敢肯定地說︰（酒吧……我在酒吧！）


    他急了，已經急忙走向門口，“妳在哪一家酒吧？好！妳不要喝了！不要離開，我馬上就來！”


    一個小時後，方卓遙終于在周妍不清楚的描述中，在一家龍蛇混雜的酒吧里找到了她。他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伏在桌上不省人事，有幾個不懷好意的男人圍著她，方卓遙走過去後，他們才走開。


    “小妍！”他把她扶起來，搖晃著她，輕輕地喊︰“小妍！”


    周妍緊閉的眼楮動了一下，低低地應了一聲，兩行眼淚從眼角流了下來，嘴唇動了動，“圻……”


    他心里一疼，恨不得立刻把孟圻從韓國抓回來。


    “我送妳回家吧！”他試著把她扶起來，“不要再喝了！”


    “不要！我不喝你讓我干什麼？”她用力地推開他，趴在桌上失聲痛哭，“他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


    “他對妳說什麼了？”周妍一向很堅強，對于孟圻，她常常是越挫越勇，只是這一次，似乎不一樣。


    她嗚咽著，自言自語地說︰“我好想喝醉，我天天喝！可是每天都喝不醉。我知道他是愛我的，為什麼他就是不肯接受我？不管他家會給我多少阻礙，我說了我都不在乎，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好！為什麼他要弄得我們都這麼痛苦呢？”


    “他有他的苦衷，妳再給他一點時間。”


    “騙人！他有什麼苦衷？他是一個膽小表。”她咬著牙，淚痕滿布的小臉有著痛苦的絕望，“我恨他！”


    他沉默不語。


    “卓遙！”她突然從位子上直起身，被酒染紅的臉頰有火辣辣地沖動，“你喜歡我嗎？”


    他嚇了一跳，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回答她這個問題。


    “你喜歡我嗎？我在問你啊！”周妍伸手摟住他的頸項，把頭靠在他肩上，“我覺得好累！我想找一個喜歡我的人，我有時候會覺得你喜歡我！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深吸一口氣，伸手想推開她，卻停在了半空，然後就听到她無助的哭喊。


    “不要推開我！如果你有一點點喜歡我，就抱緊我好嗎？我好孤單，我已經對自己沒有信心了，再也沒有信心了。”


    這樣的哭聲、這樣的哀求，讓方卓遙根本無法抗拒，伸手輕輕地摟住她。雖然他們認識很久了，但記憶中他似乎總在刻意地回避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的貼近。她單薄的身子和蘇冉冉嬌小溫暖的身軀很不同，微微地發抖，因為酒的關系使她帶著熱燙的溫度，有種莫名的誘惑力，讓他的心開始不規則的跳著。


    周妍疲倦地縮在他的懷抱中，一抬起頭，蒙地看到一張俊逸的臉龐，一雙漂亮的眼楮，永遠微揚的薄唇，還有讓全天下女人都為之心動的笑容……


    她閉上眼楮，用唇輕輕地觸踫……


    突然，腰上一松，他竟把她給推開，差一點讓她摔倒，但又立即地扶住她。


    她听到方卓遙低沉的聲音︰“小心！”


    一股羞憤的感覺油然而生，她看到了他的臉微微泛紅，他的氣息還不是很順，但已經克制住自己，眼神變得溫柔冷靜。


    “對不起。”她搗住臉痛哭，“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麼，冉冉對我那麼好，我竟然做這種事情。”


    見酒吧里的許多人都已經在注意他們，方卓遙扶起她，“沒關系，我送妳回家，妳睡一覺就好了。”


    兩人走出酒吧，涼涼的夜風讓周妍清醒了許多，胃也開始不舒服的翻騰，她靠著一根柱子，吐了起來。


    一直到吐不出東西，她才疲累地呼出一口氣。


    方卓遙遞上一瓶水，她一仰頭就喝掉了半瓶。


    “謝謝。”她拂了拂長發，歉疚地笑著，“對不起，今天做了好多傻事。”


    他微笑著搖了搖頭。


    “不過……”她開玩笑地說︰“你真的很理智耶！那種氣氛你竟然還能推開我，男人不是都來者不拒嗎？”


    “也不是啊！”他尷尬地笑了笑，剛才一瞬間的掙扎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像經歷了一場最嚴苛的考驗，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推開了她。


    不過，此刻他卻好像整個人都輕松下來，就像卸掉了心里一個很重的包袱。


    他和周妍，永遠只能做朋友吧？


    “想到冉冉了是嗎？”她帶著了然的笑。


    他笑而不答，他不知道剛才是否想到了蘇冉冉，不過這一刻他真的有點想她，想到她可愛的笑顏，總會讓他感到無比的輕松。


    “我姑媽家就在附近，我自己會回去的，對不起，又麻煩你了。”


    “妳不要這麼客氣，還是我送妳回去。”他欲言又止，“其實圻他……有些話我還是希望由他自己來和妳說，他不能接受妳有他的原因。這麼些年來他一直都沒有心理能力來承受再一次的考驗，但妳一定要對自己有信心，這麼勇敢的妳一定是他的幸福。”


    她默默地思索著他的話，點點頭，“我想我還是一個人靜一靜，再見！”


    “再見！”他看著她孤單的背影走向了霓虹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