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一個人  第二章
作者:古靈
    雄偉的貢嘎山在遠方矗立,拉魯河環繞著身軀游走在起伏的青棵地之間,牛羊和牧歌愉快的融入浩瀚廣闊的草原中,朦朦的霧靄在大片白樺林里裊裊飄拂,經歷近一個月艱辛到不行的旅途之後,眼前乍然出現如此美好的景致,翠袖姊妹倆不禁感動得直掉眼淚,以為是在作夢。


    總算不必再攀山,不必再渡河,不必再練習驚險動作,不必再踩在深雪里簌簌抖索了……


    真的不必了嗎?


    在拉魯河畔,有一片淳樸的藏人村寨,一行人魚貫而入後,藏女便把翠袖姊妹倆帶進最大那棟民居內,直接爬上三樓。


    “你們暫時住這里。”藏女才說了一句話便轉身要離去。


    暫時?


    “請等一下!”為免藏女又像之前那樣理也不理她們,翠袖一把揪住她的衣袖不讓她走。“請問,你們究竟要把我們帶到哪里去?”


    藏女看看被捉住的衣袖,再注視翠袖片刻。


    “藏邊。”


    “藏邊?”翠袖驚呼。“為什麼要到藏邊?”


    “因為沒有人會想到我們在藏邊!”袁紅袖喃喃咕噥。“大家會拚命在川境找我們,可就沒有人會找到那里去!”


    翠袖瞥一下妹妹,再低聲下氣的央求藏女。


    “你們要抓的是我對不對?那,請你們放了我妹妹吧!”


    袁紅袖猛翻白眼。“拜托,大姊,他們才不會放我呢!放了我,不等于要我去告訴大家說你被捉到哪里去了嗎?”


    “那你就不要說嘛!”翠袖月兌口道。


    “怎麼可能不說?”袁紅袖哭笑不得。“就算我答應不說,他們也不會相信我真的不會說呀!”


    好像在證實她的話似的,藏女用力甩開翠袖的手,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翠袖姊妹倆相顧一眼,不約而同跑到窗邊,兩個人擠一扇小小的窗往外探頭望出去。


    川境各地區的康巴民居都有個別的特點,並不盡相同,譬如她們此刻所處的這棟民居是由片石砌成的碉樓,龐大又厚重,簡直就像是一座碉堡,不管是要攻進去或逃出來都不是簡單的事。


    “看這村寨大小,多半是某個小土司的領地。”袁紅袖猜測道。


    “這里究竟是哪里?”翠袖困惑的問。


    “不知道,不過……”袁紅袖繼續朝外探著腦袋。“要入藏多半是經過河口或道塢,我們已離開大雪山,所以不是道塢,河口有德靖營駐守,所以也不可能是河口,但之前我有听他們說前頭那條河是拉魯河,所以嘛,嗯嗯,我猜這里是河口南方的祝桑草原。”


    “既然要到藏邊,為何要停在這里?”翠袖納悶的又問。


    袁紅袖啼笑皆非。“你問我我問誰?”到底誰是姊姊呀?“可能是他們還沒有和藏邊那兒聯絡好,或者是在等那邊派人來接手,我哪知道!”


    “那麼……”翠袖望定碉樓前那些漢裝道服的人。“那些人又是干嘛的?”


    原只是十幾個藏人把她們從建昌綁走,但在離開磨西面時,竟有七個道士默默跟在他們後面走,仿佛他們是某個神秘的朝拜隊伍似的,想要到聖地朝拜的人跟在後頭就對了。


    之後,他們越過大雪山,在貢嘎山腰的一座寺廟里停留了三天,這期間,陸續又有十多個漢人加入,不管是道士或漢人,一看就知道是從中原來的,只不知為何會和藏人湊在一起?


    “只有一個可能。”


    “什麼?”


    “反清復明組織的人。”


    “耶?”翠袖听得又糊涂了。怎又和反清復明扯上關系了?


    “最好清廷天天都在打仗,打得愈亂愈好,這是反清復明組織最樂于見到的,所以他們總是偷偷派人來幫助藏人,甚至煽動藏民作亂,譬如兩年前班滾的作亂就是他們的杰作……”


    袁紅袖漫不經心地解釋,雙眸往右邊瞥去,那兒有一座小小的湖泊。


    “就這點而言,我覺得反清復明那些人真是卑鄙,反正死的是藏民,他們不痛不癢,多死幾個沒關系,嘖,超惡劣!”


    “原來川境這邊也有反清復明的人。”翠袖吃驚得腦袋更混亂了。


    “當然有,從雲南貴州那邊過來的。”


    “你怎麼知道?”


    “爹說的呀!”


    “我就沒听爹說過。”翠袖悶悶地嘟嘍。


    “因為你不喜歡听那種事嘛!”


    轉個臉,袁紅袖又往左邊看去,那兒是一大片車原,還有兩座黑色牛毛帳篷,帳篷前是犁豐群,旁邊是豐圈,那是牧區特有的活動民居。“大姊你總是希望大家能夠和平相處,管他是漢人、滿人、藏人還是苗人,最好統統都不要打仗,大家一起來做朋友,但那是不可能的事,爹說的,無論是多麼安居樂業的盛世,還是會有人找借口開戰的。”


    翠袖沈默了會兒,嘆氣。


    “為什麼一定要打仗呢?我讓你一步,你讓我一步,也不會吃虧到哪里去,大家和平共處不是很好嗎?”


    袁紅袖回過頭來,見翠袖一臉沮喪,不覺笑起來。


    “要是大家都跟大姊一樣單純,也沒什麼仗好打了,我可不希望如此!”


    “咦?為什麼?”翠袖訝異地問。


    袁紅袖吐吐舌頭。“將來我想跟爹爹一起去打仗,像我這麼凶悍的姑娘,大概沒有男人敢要吧?所以我會一輩子待在爹娘身邊孝順他們,二姊和小妹搶著說要招贅,但我想她們只要過繼個兒子給袁家就行了,反正爹娘身邊有我在嘛,如此一來,大姊就不必再為爹娘擔心了吧?”


    聞言,翠袖心頭震撼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原來不只是她,妹妹們也千方百計在為爹娘設想,每個人都想犧牲自己成全其他姊妹,即使沒有人說出口,但大家都是有心的!


    “紅袖,你放心,有你姊夫在,不會沒有人敢要你的!”她梗著聲音保證。


    “但爹娘……”


    “有你姊夫出面,還怕趙總兵不讓趙大哥入贅嗎?”


    袁紅袖怔了怔,旋即恍然。“對喔,姊夫是堂堂固倫貝子,趙總兵哪敢不听他的!”


    翠袖點點頭,悄悄拭去眼角的淚水。“他說這件事包在他身上。”


    袁紅袖笑了,“姊夫還算有點用處嘛!”隨即又收回笑容,不屑的哼了一下。“但在這件事上,他可是一點用也沒有,廢物一樣!”


    “他的身子還沒有復原,”翠袖不高興的為夫婿辯駁。“不能勉強他嘛!”


    只有她最清楚,金日曾在什麼樣的狀況下差點為她送了命,也是為了保護她,他才會熬磨到今天還得喝藥休養,但無論她如何解釋,她們都不相信,更無法了解。


    因為她們不是那個被他緊緊護在懷里不放的人,她們也沒有看見他的背被砍成什麼樣子,沒有人能夠在那種情況下不松手。


    唯有他!


    “話說回來,趙大哥他們也好慢喔,”見大姊不高興了,袁紅袖聳聳肩,若無其事的轉開“攻擊”目標,不想讓大姊更不開心。“難道他們還沒有找到我們留給他們的記號?”


    “對喔,真的很久了耶!”翠袖也開始擔心了。


    “你想……”袁紅袖搔搔腦袋。“會不會是我們留得太隱密了?”


    “最好不是,但如果真是的話……”翠袖更憂心了。“怎麼辦?”


    袁紅袖皺眉思索片刻。


    “也許我們終究得自己想辦法逃走?”


    “我們自己逃走?”翠袖驚叫。


    她不是沒想過要自己逃走,但這牽涉到妹妹的安全,她就必須先仔細思考清楚,于是愈想愈不妥當、愈想愈不安全,萬一她們沒逃掉,而那些藏人一火大,干脆殺掉妹妹怎麼辦?


    畢竟,他們要的人只是她。


    “不然怎麼辦?乖乖跟他們到藏邊?”


    “這……當然不是,可是……可是……”翠袖有點失措地吶吶道。“呃,在他們要出發之前,我想我們總還有幾天時間,我……我會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很不辛的,她能夠“好好想想”的時間比她認為的更短。


    兩天後,村寨里出現了十二個身著紅袍的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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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前,寒風刺骨的冰冷,村寨外的白樺林內,幾個人倚著樺樹,默默地,很有耐心的等待著,偶爾傳出幾聲強自壓抑的悶咳。


    驀地,一條人影閃電般竄入林內,是黃希堯。


    “她們被關在土司碉堡的三樓,天一亮就要出發了。”


    “到哪里?”于承峰急問。


    “藏邊。”


    “達賴喇嘛在暗中幫他們?”趟青楓驚呼。


    “不可能,應該是藏王頗羅鼐。”傅康立即糾正他的猜測。


    “頗羅鼐早就死了,”低沈的、沙啞的,金日慢吞吞地說,又掩嘴悶咳了好幾下後,將目光投向黑夜中的村寨。“現下的藏王是頗羅鼐的次子珠爾墨特那木札勒,那是個貪婪又暴戾的家伙,妄想獨攬治藏大權,不時與七世達賴噶桑嘉措發生沖突,我一點也不意外他會插上這一手。”


    “金公子說得沒錯,那十二個喇嘛滿臉橫肉、目光凶惡,絕不會是達賴喇嘛的人。另外……”黃希堯頓了頓。“還有十幾二十來個中原來的漢人……”


    “漢人?”于承峰喃喃道。“怎地連漢人也摻上一腳了?”


    “什麼模樣的人?”金日輕輕問。


    “五個相互稱『老官』的中年人,七個青袍道人,六個衣襟繡蓮花的男女。”


    “老官齋的五巡堂,混元教的八大護教——其中一個去年被我殺了,白蓮教的三蓮三葉,都是反清復明的叛逆份子。”金日沈吟道。“看來支持莎羅奔繼續戰下去的人還真不少!”


    “該死!”傅康低咒。“全都是硬把子!”


    “如今該怎麼辦?”于承峰焦急的朝村寨方向張望。“對方全是硬把子,無論怎麼對上都是一場混戰,想救到人實在不容易,我們該如何是好?繼續跟綴下去,另找機會救人?”


    “不!”金日不假思索,斷然否決。“天一亮就救人,眼下是最好的時機,錯過就難了!”


    “如何救?”


    “很簡單,只要有人作餌把他們所有人全都引到一處去,其他人伺機潛入上司的碉堡內救人,一救到人,即刻護送她們到東俄洛。”


    “誰作餌,誰負責救人?”


    “我一人作餌,你們四個負責救人。”


    話聲一落實,眾人頓時靜默下來,各個用不可思議的眼光注定他,金日神態安詳的回望他們。


    “怎麼?有什麼不對麼?”


    有什麼不對?


    四人相對翻白眼,再看回金日,各個都在搖頭,黃希堯更是嘆氣。


    “金公子,有兩個負責救人就夠了,為何一定要我們四個一起去救人?”


    “你們四個一起去我才放心,兩……”掩唇,金日又悶咳了一會兒。“兩個救人,兩個斷後,如此才能夠萬無一失,無論如何,翠袖的安全最重要!”


    “但你一個人……”


    “倘若沒有把握,我不會這麼說。”


    黃希堯咬咬牙。“反過來如何?我們四個作餌,你負責救人?”


    “你們四個作餌?”金日嘲諷的撇一下嘴角。“你們有把握把他們全都引到一處嗎?”


    黃希堯窒了窒,無言以對。


    “你一個人就有把握?”于承峰不服氣的沖口而出。


    “當然。”金日氣定神閑地瞥一眼黃希堯。“若然不信,問他,看我是否有那種能耐。”


    黃希堯苦笑,“你確然是有,但那是在之前,現在的你……”他搖搖頭。“不管你承不承認,這一路來,你早已透支了所有的精神和體力,如今你的身子已是處在虛月兌狀態,精力耗盡、油盡燈枯,如果不是強行用意志力支橕住,你早就躺下了,大概會昏迷一整年才會清醒過來,再躺個一、兩年才能下床,說不定三、四年……”


    金日不悅的眯起了眼,其他三人紛紛點頭贊同,半點面子都不給他,之所以會如此,因為金日此時的模樣委實教人心驚。


    這趟路程,出發沒幾天,金日就開始發燒,不管吃多少藥,反反復覆總不能完全退熱;一上大雪山,他又染上風寒,老是咳得差點連腸子都咳出來;再往後,驚人的高熱幾乎時刻糾纏著他不放,每次都要泡進冰冷的溪中才能降溫,但過不了半天又高燒起來了。


    然而從前兩天開始,一直困擾著金日的高熱突然消失了,之後,他的體溫便愈來愈低,手腳冰冷、雙頰凹陷,臉色白中泛青,眼下掛著一圈濃濃的黑,唇辦也透著灰白,愈看愈像是那種病人膏肓,臨終彌留的病人。


    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咽下那口氣?


    “總之,你現在能夠用自己的力量站著已經是一項奇跡,別提要跟人家對打,恐怕戲還沒開場,你就先倒下了!”


    金日的表情更陰沈,但他並沒有發怒,他知道,現在不是冒火的好時機。


    “那麼……”此刻,他需要的是爭取他們的合作。“換另外一種方式吧,你們先在暗處等候,倘若我真有辦法能夠把他們所有人全都引到一處,你們再去救人;如果我不行,我會立刻月兌身離開,我們另行再議其他辦法,如何?”


    其他四人相顧半晌後,黃希堯才遲疑地開口。


    “如果我們把人救走了,那你呢?你又如何月兌身?”


    金日淡然一哂。“既然我有辦法把他們全都引到一處,自然有能力月兌身,不是麼?”


    四人又相對片刻。


    “好吧!”


    金日暗暗松了口氣,然後伸出手。


    “那麼,可以把我的劍給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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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方天際悄悄泛出一抹隱隱的曙光,朦朧而清新,一層雲上浮著另一層雲,乳白中透著淡淡的紅暈,空氣雖冷得沁心,更教人精神抖擻,看來今日將會是一個適宜出行的好天氣。


    “好了,該起來了,快拾掇拾掇,要出發了!”


    猶沈醉在夢鄉中的姊妹倆硬被叫醒,驚跳起來。


    “要出發了,這麼快?”翠袖驚呼。“但……但……”她還沒想好逃走的法子呀!


    “這給你們。”藏女把一大袋烙餅扔給她們。


    抱著烙餅,翠袖無助地與妹妹面面相顱。“真的要走了?”


    “還有這個……”藏女又扔給她們另一條破破爛爛的毯子。“再走下去會更冷,多條毯子給你們!”


    真的要走了!


    翠袖嘆著氣,無奈地開始整理行囊,先把兩條毯子折迭好收入行囊內,又仔細搜尋房內其他所有可供御寒的東西,不管是不是她們帶來的,能帶定的全都帶走,她可不想冷死在半途上。


    “能不能給我們兩雙牛皮靴?不行的話,一雙也可以,給我妹妹。”


    藏女遲疑一下。“好吧,我去拿給你們。”


    她一出去,袁紅袖就氣急敗壞的叫過來了。


    “大姊,真的要跟他們繼續走下去嗎?”


    “不然怎麼辦?”


    “我們得想辦法逃走呀!”


    “可是……”翠袖苦著臉。“我還沒想到辦法呀!”


    “你……”袁紅袖跺了一下腳。“我來想!”話落,她走到窗前望著外頭,認真使腦筋思考。


    懊如何逃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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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幾乎全亮了,村寨里的空地上,藏民吆喝著,馬匹駱駝在嘶鳴,有人在上鞍轡,有人在捆扎行李,有人在低聲討論,場面好不熱鬧。突然,從村口那頭,嘈雜聲逐漸消失,片刻後,所有的目光全數集中于村口。


    一個看上去不到二十歲,疲憊倦乏,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少年,慢條斯理的步入村寨里來。


    村寨里的人定定注視著他,沒有人出聲,眼神愈來愈警戒。


    那個少年,雖然年紀輕輕又一副重病纏身,好像隨時都可能倒地氣絕的模樣,卻又透出一股與常人不同的氣質,似深渺的蒼穹,又似浩瀚的海洋,使人模不透其中蘊含著的力量。


    最礙眼的是,他還拖著一把劍。


    他吃力的、艱豐的拉動每一步伐,半刻也未停的直入村寨內,直到有人阻攔在他前方,是村寨里的土司。


    “站住,不準再往前走了,我是這里的上司,有權……!”


    但土司的話只說了一半就噎住了,正對著那少年那雙眼,他競有種不寒而栗,毛骨悚然的戰栗感,使他再也吐不出任何言語來。


    那雙又圓又大的眸子是那樣深邃、悠遠而清澈,宛如一池幽靜的潭水,但微波蕩漾深處卻又若隱若現地閃灼著血腥、冷酷與凶殘,就像他手中那把劍反射出的光芒,充滿了邪惡的煞氣。


    “你是誰?”一位黑髯拂胸的道人沈聲問。


    “想干什麼?”高大魁梧的中年人。


    “瞧他那眼神,看樣子不懷好意呢!”衣襟織繡蓮花的女人嬌媚地拂開落于鬢邊的發絲。“不過,小兄弟,無論你想干嘛,總得先掂掂自己的分量吧,這樣沒頭沒腦的來送死,劃得來嗎?”


    少年面無表情的目注那女人片刻,突然,他吃吃笑了,笑靨純真無邪,笑聲里卻沒有絲毫笑的意味,然後,他冷冷清清的吐出幾個字。


    “我不會死。”


    “哦?那誰會死?”


    “你們。”


    冷不防地,七道冷瑩的、森寒的利芒陡然破空射出,似驚雷、若閃電,眨眼間便到達最靠近他的七個人面前,那七人駭然一驚,防御的念頭才剛浮現腦中,一切卻已結束了。


    滿場寂靜,眾人驚駭欲絕地瞪著那七人僵立片刻後,方始緩緩裂開為十四個半身,有道、有俗、有女、有藏人,每個都是整整齊齊的從上


    到下分裂成兩半,傾泄一地花花綠綠的腸髒內腑,血腥味濃烈得連馬兒和駱駝都不安的直往後退。


    少年繼續吃吃笑。“會死的是你們,全部!”


    驀然一聲怒吼,剎那間,所有人全都圍攏了過來,除了藏民的老弱婦孺,全數都圍攏了過來。


    于是,在嘶啞而暴烈的狂笑聲中,一片炫目的冷電光華如細網般疾灑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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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囊都整理好了,藏女卻還沒拿來靴子給她們,翠袖不禁擔心起來。


    “她是找不到多余的?還是找不到適合我們穿的呢?這可怎麼辦?我們的鞋都爛了,再走下去非破底不可,如果能一直騎在馬上還好,但若還是得下來自己走路的話……”


    “快來,大姊,快來啊,看,那……”是袁紅袖的尖嗓門叫聲,活像雞脖子被勒住了。“那不是姊夫吧?”


    夫君?


    翠袖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丟下行囊沖到窗邊,粗魯的一把推開妹妹,探出腦袋去……


    “是他!”她叫得更大聲,像看到鬼。


    “耶?真的是姊夫?他真的追來了?”袁紅袖難以置信的喃喃道,一邊跑到另一扇窗去探頭看。“但他一個人想干嘛?其他人呢?不可能只有他一個人來吧?”


    “不可能!”翠袖斷然道,“他不可能一個人來,也許……喔,天!”


    她用力拉開目光,低低申吟,袁紅袖則差點嘔出來。


    “天……天哪,姊夫……姊夫把那些人活活劈成兩半耶!”


    “那是他的殺人習慣。”翠袖嗯心的嘟囔。


    風中遙遙傳來金日的暴烈笑聲,那樣豪邁、那樣冷酷,袁紅袖根本沒听到翠袖的話,愈看愈是激動,幾乎想直接從窗口跳下去看仔細一點。


    “好厲害、好厲害,我從沒見過比姊夫更厲害的人了!”


    “我早說過了不是,但你們都不信。”翠袖咕噥。


    “信了、信了,我信了!”袁紅袖興奮地大叫。“超厲害,姊夫一個人對好幾十個人耶!”


    戰斗圈里,金日的身形宛如幽靈般左右回旋穿掠,像一溜影子似的無法捕捉,不時暴閃出漫天奪目冷電,那樣凌厲地以山崩地裂之勢進射開來,劍鋒劃破空氣的黥耳聲尖銳地撕扯人們的耳膜,周圍的敵手頓時驚叫著四散蹦躍逃開,有人兩兩相撞,有人跌趴在地上,好不狼狽。


    “我崇拜姊夫!”袁紅袖驚嘆。


    匆地,她們身後的門砰一聲打開,她們反射性地回頭望去。


    “趟大哥,于大哥,你們也來了!”翠袖驚喜的歡呼。“咦?”


    黃希堯四人連半個字都沒吭,一把捉住她們就定。


    監于翠袖姊妹倆的輕功都不怎麼樣,便由黃希堯與傅康一人背負一個,趁所有人都在碉樓前戰得如火如茶,他們從村寨另一頭神不知、鬼不覺的溜出去,以最快的速度往東俄洛方向疾掠而去。


    直奔出四、五里路之後,黃希堯突然停下來,把袁紅袖交給于承峰。


    “無論他怎麼說,我都得回去接應他!”話落,轉身奔掠回去。


    其他人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他已不見人影,翠袖一回過神來,即捉住趙青楓的手,焦急的、不安的,不是她的眼楮厲害看出什麼不妥,而是她的直覺。


    “告訴我,是不是有什麼不對?”


    趙青楓猶豫片刻。


    “金公子他……他幾乎是拖著老命跟我們一起追來的,出發沒幾天就開始發高燒,瘧癥也復發了兩回,但他硬橕著不肯停下來休息,現在他的身子早已橕過頭了,天知道什麼時候會倒下去……”


    “你亂講!”袁紅袖忿忿地反駁。“姊夫明明那麼厲害,他一個人對幾十個人還游刀有余呢!”


    “那是他拚著一口氣非要救出你們下可,恐怕支持不了多久。”趙青楓泛起苦笑,“他說得沒錯,只有他有能力把所有人都引到一處,好讓我們乘機救出你們,我們……”他慚愧的垂下目光。“誰也沒辦法。”


    拚著一口氣?


    又來了,他為什麼老是要做這種事呢?


    拚盡最後一口氣,只為了救她!


    “所以你們……”翠袖瞠大眼,心腔子緊縮得陣陣發痛,痛得她幾乎不曉得該如何呼吸。“你們就丟下他一個人在那邊拚命?”


    趙青楓不敢拾眼看她,翠袖再望向傅康與于承峰,責詰的目光是那麼尖銳。


    “是他說救出你們才是最重要的呀!”于承峰狼狽的為自己辯駁,“而且他也說,他有能力自己月兌身,我們……我們只是按照……按照他的話……去做……”話愈說愈無力,愈說愈小聲。


    “夠了!”傅康按住他肩頭。“我也回去接應他,你們先趕到東俄洛吧!”


    “不!”翠袖陡然拔尖嗓門大叫。“我不去東俄洛,我也要回去!”


    “可是……”


    “我一定要回去!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回去!”翠袖發了瘋似的尖叫嘶吼。


    “听見了沒有?我一定要回去!一定一定要回去!”


    從沒見過她如此任性、失控,叫聲中充滿了無盡心痛、惶急與恐懼,于是,傅康下再多言,默默背著翠袖轉身奔回來路,趙青楓也背起袁紅袖跟在後面,于承峰怔仲地佇立原地好半晌之後,方才苦笑著追上去。


    現在,他終于明白翠袖為何是選擇金日而不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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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碉樓前,雙方仍在激戰。


    但金日的攻勢很明顯的減弱了,他大口大口喘著氣,不停的嗆咳,胃部劇烈翻攪,好幾次都差點嘔吐出來,灰敗的面龐上冷汗涔涔,眼下的烏黑更深,臉色愈來愈枯槁、愈來愈萎頹,而敵方的攻勢相對愈來愈強,一波接一波的輪番攻擊,愈來愈使他招架無力。


    如果可以的話,他想全都殺了他們!


    但此刻的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光是想牢牢抓住長劍就已經是一件十分吃力的事,又如何去殺了他們呢?


    眼下,他只覺得好疲憊、好虛軟,只想倒下頭來好好睡上一大覺。


    但不行,現在還不行,他必須再橕下去,橕不下去也得硬橕下去,無論如何,他必須橕下去,起碼得橕到翠袖被安全救走為止,屆時,他才能夠倒下頭來好好睡上一大覺。


    匆地,他發現又有一人加入戰圈,但那人的攻擊卻不是對他,而是他的敵人,他不覺睜大眸子看去……


    是黃希堯,他回來干什麼?


    狐疑間,但見黃希堯在打斗中伺機倉促地對他點點頭,當即明白黃希堯是來通知他翠袖已然安全被救走,他也可以設法月兌身了。


    翠袖安全了!


    這個訊息在他意識中一落實,頓時,緊繃多時的心情驟然放松下來,就在這一瞬間,他腦海中猝而呈現一片空白,突然不知道自己在這里做什麼?環顧周遭都是人,他滿心困惑。


    他們想干什麼?殺他嗎?為什麼?


    他不解,嗆咳著,步履開始凌亂不穩,虛飄飄的身子也在左右搖晃,雙目神色是一片空茫迷離,手中劍雖仍在揮灑,卻愈來愈遲鈍、愈來愈無力,從來下覺得一把長劍竟是這般沉重,沉重得他幾乎抓不住……


    不,他已經抓不住了!


    低下眸子,他怔愣地望住掉落地上的長劍,卻無力去拾它起來,徐緩的,他抬起臉,想要看清四周的狀況,但兩眼望出去已是一片迷蒙,除了隱隱約約可以瞧見正前方那個敵手臉上那一抹邪惡又得意的表情之外,他什麼都看不清楚。


    “快走啊,金公子,快走啊!”


    急切的大吼聲不知從何處傳來,于是,他顫巍巍的吸入一口氣,努力想要讓自己振超精神,但一切都是枉然,他只覺得腦袋愈來愈暈眩,神智愈來愈迷茫,然後,身體的重量逐漸流失,他恍惚感到自己似乎飄浮了起來,慢慢的、慢慢的愈飄愈古同,愈飄愈古同……


    當四周圍的敵人又發動攻勢時,他還在想,他們傷不到他,因為他已經飛起來了。


    很快的,一、二十把兵器一起劈到他身上……


    剎那間,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往事如潮水般涌現腦海中,一幕幕、一場場,有如活動的圖畫般極快的映現、消逝、重迭,快樂的、悲傷的、痛苦的、哀愁的,他的一生還挺豐富的嘛,只是……


    他舍不下翠袖呀,他還沒讓她嘗夠他的“騷”勁兒呢!


    突然,他真的飛起來了,飛進一雙強勁有力的臂膀中,他竭力瞠大蒙朧的眼看出去,模糊中,恰好對上一雙冷峻的大眼楮,目光是如此陰鷥森然,卻又是那麼熟悉啊!


    “阿……阿瑪……”


    他作夢般的呢哺,幾乎沒有聲音出來,眼皮沉重的闔上,再也橕不開了,然後,他听到一聲熟悉的冷哼,接著,他的身子轉到另一雙粗壯的臂膀上,他又飛起來了,末幾再停下,一只熟悉的、慈愛的手溫暖地撫上他的臉。


    “弘普!弘普!弘普!”


    透著無盡疼惜與焦慮的呼喚,不必睜眼,他也可听出是誰。


    于是他笑了,討好的、可憐兮兮的笑了。“額……額娘,弘……弘普很乖吧?弘普……弘普听額娘的話,娶……娶老婆了喲,弘普好乖好……好乖呢……”


    呢喃著,他逐漸暈沈了,意識悄悄墜入深沈的、渾沌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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