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一個人  第一章
作者:古靈
    “大姊,他們究竟要帶我們到哪里?”


    “我也不知道。”


    “你沒問嗎?”


    “我問啦,可是他們都不吭聲,我也沒轍嘛!”


    臨夜,那位帶頭的藏人揮揮手,後面十幾騎便陸續停下來準備過夜。


    昂責看守翠袖姊妹的年輕藏女先帶她們去處理姑娘家的私事,再回到營地里,幾個藏人取下羊皮口袋,正在準備青稞炒熟做成的糌粑,加上女乃茶、酥油、女乃酪和鹽一起拌和食用,這是藏人的主食,天天吃、餐餐吃,吃得不亦樂乎,翠袖兩姊妹卻吞得腸胃快鬧革命了。


    “我不想再吃這個了!”袁紅袖拉長臉喃喃抱怨。“再吃我真的會吐,我寧願餓肚子!”


    “我幫你去問問有沒有烙餅之類的。”翠袖說,她怎能讓妹妹餓肚子。


    片刻後,她回來,手里拿著一小塊干巴巴的烙餅和一杯女乃茶給妹妹;袁紅袖一聲不吭,一拿過烙餅便掰成兩半,再把大塊的那一半還給姊姊,笑得頑皮。


    “我們一人一半,誰也別讓他們給餓死!”


    翠袖也笑了,姊妹倆依偎在一起,分享那塊干巴巴,比石頭還硬的烙餅和一杯女乃茶,一邊小聲交換彼此拉長耳朵听來的訊息。


    “他們會來救我們嗎?”


    “一定會的,你姊夫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姊夫?”袁紅袖不屑的哼了一下。“他那個樣,行嗎?就算他會點輕功,懂些拳腳功夫又怎樣,我們都打不過,他更別提了。說不定他根本沒跟人家動過手,堂堂貝子爺,誰敢跟他打?我說啊,還是得靠趙大哥、黃公子和玉公子吧!”


    “這你就錯了,紅袖,你姊夫才厲害呢!”翠袖輕語,眉宇間俱是得意。“黃公子和玉公子根本北不上他一根手指頭,雖然他殺起人來好恐怖,不過我真的沒見過比他更厲害的人了!”


    她咬下一小口烙餅。“話說回來,其實我們也不是真的打不過,只是我們沒有刀劍,內力不夠,氣道也比不上他們,拳腳功夫使在他們身上就好像在替他們拍蚊子一樣,好看不中用,白費力氣!”


    “往後我要動力練內功、練拳腳功夫!”袁紅袖用力點頭,誓言般地說。


    “我也是。”翠袖附和道。“總不能老叫你姊夫救我吧?”


    袁紅袖不置是否的聳聳肩,再朝那個領頭的藏人瞥去一眼。“大姊,如果我沒听錯,那個帶頭的藏人是去年被剿滅的上瞻對土司班滾的佷子,而那個看守我們的藏女是班滾的女兒呢!”


    “你的藏語說得比我好,應該不會錯。可是……”翠袖疑惑地偷覷那些藏人。“班滾不是死了嗎?他們想干嘛?”


    袁紅袖兩手一攤,一手烙餅,一手女乃茶。“我也不知道。”


    “不會是……”翠袖遲疑著。“想替班滾報仇?”


    “那也不該找上我們呀!”袁紅袖搖搖頭。“他們應該去找慶復大人,找松藩鎮總兵,當時是他們攻破如郎寨,也是他們圍困丫魯寨逼得班滾自焚而死,如今上下瞻對也是宋大人駐兵鎮守,找我們干嘛?”


    “你知道的可真多。”翠袖喃喃道。


    “爹娘談這種事的時候,我都會躲在一旁偷听,”袁紅袖一臉得意。“我最喜歡听這種事了!”所以踫上這種事,她不但一點也不害怕,甚至還興奮得很,暗地里還希望來救她們的人愈晚出現愈好。


    至于翠袖,她也不怕,有妹妹在身邊,她這個做姊姊的怎能怕!


    “就算我听了也不一定懂。”


    “那也是,誰讓大姊的腦筋少了幾個彎。”袁紅袖吃吃笑。


    “噓,小聲一點,他們在注意我們了!”


    于是姊妹倆不再出聲,默默啃完烙餅、喝完女乃茶,見那些藏人都躺下來睡了,她們也窩進同一條毯子里,躲在里頭繼續開講。


    “真奇怪,他們綁了我們,不是應該快快逃嗎?”翠袖困惑的細語。“為什麼還這麼悠哉,行進速度也不特別快,天一黑就停下來休息,他們不怕人家追來救我們嗎?”


    “我想他們是不怕。”


    “為什麼?”


    “大姊沒注意到他們走的是幾乎沒有人走過的路嗎?可能是只有他們才知道的路,所以他們不擔心有人會找來,因為找我們的人根本不知道有這條路。”


    “原來如此。”


    “也許他們還有另一批人,刻意把找我們的人引到別的地方去,這麼一來,更不會有人找上我們走的這條路。”


    “好詐!”翠袖低呼。


    “所以說啦,如果不是爹爹堅持我們必須隨身攜帶彩珠,怕是真的沒有人能夠找到我們呢!”


    “爹爹真聰明!”


    “的確。”


    片刻靜默。


    “紅袖。”


    “嗯?”


    “你也很聰明。”


    “不,大姊,是你少根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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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發燒。”


    “還用得著你說。”


    “你不需要去請他休息嗎?”


    “我請過啦!”


    “然後?”


    “就算我在他耳邊吼,他也沒听見。”


    黃希堯與趙青楓相對苦笑。


    起初,他們確實被另一批人引錯了方向,走出一天後,趙青楓與傅康、于承峰同時斷定他們追錯了,因為他們找不到翠袖姊妹倆留下來的引路記號,于是立刻回頭重新再找,浪費了整整兩天才找到正確路線。


    一條沒有人定過,也不應該有人會去走,根本不能算是路的路。


    因為如此,他們追得更是迫切,連向導也被他們丟在後面——反正也用不著他了。不過再迫切也快不了多少,因為他們必須仔細追尋躲藏在隱密處的記號,免得又追錯路,每在馬上騎過一段路,就得下馬到處翻找記號,找到了就繼續追,找不到就得回頭看看是哪里走岔了,這樣又浪費了許多時間。


    “不管他了嗎?”


    “怎能不管,他是堂堂貝子爺,出了事,我們誰都跑不了!”


    “那怎麼辦?”


    “他不听話,沒關系,起碼得把藥吃了。”


    為了彌補浪費的時間,除了尋找記號之外,他們幾乎都待在馬上、吃在馬上、喝在馬上,一天睡不上兩、三個時辰,這樣幾天過去,金日原本蒼白的雙頰開始泛出兩朵嫣紅,清清楚楚告訴人家,他在發燒了。


    “倘若他不吃呢?”


    “除非他是笨蛋,不然一定會吃!”


    金日不是笨蛋,所以他吃了。


    不管黃希堯給他吃的是藥丸、大力丸還是藥湯、蛇羹湯,他都吭也不吭半聲就吞下去,但他的胃口始終不好,每次鏌饃拿出來都是啃兩口就收回去了,他們也拿他莫可奈何。


    他是貝子,誰敢管他?


    不過,就算他不是貝子,只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常人,他們也不敢管他,因為……


    “他的模樣真可怕!”趙青楓咕噥。


    “何止可怕,簡直教人不寒而!”于承峰啞著聲音追加補注。“瞧他的眼神,既冷又毒,表情更是猙獰,老天,他真的是那個老是裝瘋傻,嬉皮笑臉的毛頭小子嗎?”


    “顯然不是。”傅康低喃。


    “他還有更可怕的呢!”當他殺人的時候。


    “大妞兒知道嗎?”傅康問。


    “對,大妹一定不知道,不然她一定不敢嫁給他!”于承峰斷然道。


    “錯!”黃希堯一口否決。“她不但知道,而且還親眼見過他殺人。”


    “殺人?”于承峰失聲驚呼。“他真的會殺人?”


    不然那叫什麼?


    摘花?插花?還是繡花?


    “不會才怪!”


    “看他現在的樣子,的確有可能。”傅康嘆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大妹真的不怕?”于承峰不信的再追問。


    “她還幫他數一、二、三呢!”黃希堯說。


    “數一、二、三?”


    “就是數到三,對方如果不快快滾蛋,他就要殺人了!I


    “大妹真的幫他數了?”


    “真的幫他數了。”


    “然後?”


    “那些人不肯逃。”


    “再然後?”


    “再然後?”黃希堯似笑非笑的勾了一下嘴角。“他殺了二十六個人,其中包括無影刀、天雷斧和白骨七劍,一共只用了兩招。”


    兩招?


    二十六個人?


    包括無影刀、天雷斧和白骨七劍?


    三聲驚喘,前方那一乘馬上的騎士突然回眸掃了他們一眼,陰森森的、冷冰冰的一眼。


    要殺他們,一招太“浪費”了,半招就夠了!


    四人不約而同打了個哆嗦,慌忙低下頭去裝作什麼事也沒,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做任何評論。


    唉,這趟路程可真是愈來愈不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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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山,層霧繚繞;跟前,南椏河緩緩而淌,一注入大渡河便逐漸湍流奔騰起來,渡河單靠一根溜索,一次只能一人拉繩自渡,渡得翠袖姊妹倆魂飛魄散,差點沒撒泡尿孝敬河神,眼見藏人們還能拖著馬匹行囊過去,不禁崇拜萬分,佩服得五體投地。


    餅河後,藏女隨手扔給翠袖兩件歷史悠久,十分陳舊,搞不好是上古時代流傳下來的毛皮袍子,翠袖皺著眉頭打量半天,好不容易挑出一件比較整齊的給妹妹。


    “還冷的話,跟我說一聲,我拿毯子給你披上。”


    袁紅袖看她一眼,沒回聲,默默穿上袍子,再跟翠袖一起上馬和藏人們入山。


    不一會兒,天又要黑了,一行人再度停下來準備食物,袁紅袖乘機把翠袖拉到一旁去咬耳朵。


    “大姊,看來他們是要帶我們到打箭爐,再下去可能是瞻對。”


    翠袖雙眸一亮,喜色涌現,“那不正好,打箭爐是征剿大金川的大本營,我們可以……”


    “大姊,沒有那麼便宜的事好不好?”袁紅袖沒好氣的橫她一眼,實在听不下去,“就算他們真的帶我們到打箭爐,也不可能進入清兵守備範圍內去自投羅網,他們又不是白痴!”說到這,匆又皺起眉頭。“嗯嗯,這麼說來,也不太可能是要到打箭爐嘛,到底是要到哪里呢?”


    “喔。”翠袖有點失望。


    “最奇怪的是,救我們的人為什麼還沒找到我們?”


    一提到這,翠袖的精神馬上又振奮起來了。


    “不用擔心,你姊夫一定會來的!”


    “你還真以為姊夫會來?”袁紅袖翻翻眼,“大姊,我是不想傷你的心才不說的,但……”嘆氣。“姊夫不可能會來的,這一路攀山越嶺有多辛苦你也很清楚,姊夫是個嬌生慣養的貝子,他怎能忍受這種辛苦?沒可能的!”


    “我們那回要到稻城更辛苦,他也沒吭過半聲呀!”翠袖辯駁。


    袁紅袖微微窒了一下。“好吧,就算姊夫能夠忍受辛苦,但別忘了,姊夫現在的身子可不太好,搞下好走兩天就累倒了……”


    “啊,對喔,我忘了這點!”翠袖懊惱地敲敲腦袋。“他不應該來的!”


    “放心,姊夫絕不會來。”袁紅袖斬釘截鐵的下斷言。


    不管大姊怎麼說,她就是瞧不起姊夫,又沒幾歲的人,最多此大姊大上一、兩歲,成天嬉皮笑臉、吊兒郎當的不正經,看就知道是那種沒吃過真正苦頭的大少爺,只會仗著貝子的身分發狗威,滿人都是這樣。


    就像那位慶復大人和紀山大人,光會用一張嘴哇啦哇啦叫,其實根本沒幾分實料,見了身分更高的人馬上低頭哈腰,真是窩囊。


    “我也希望他不會來。”翠袖衷心如此盼望。


    “他絕不會來,就算他來了,最多兩天就掉頭回去了。”


    “……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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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藍得像倒懸的海,湍流西岸的大雪山在光影中變幻著山勢,銀白的積雪在峰頂輝映著一層層光暈,白得耀眼。


    陡峭易崩的懸崖峽谷中,數十棟寨屋坐落在崇山綠水之間,別看這小小的村鎮不起眼,在瀘定橋建成之前,磨西面可是川藏宮茶道上的重要驛站,走在青石板鋪就的街道上,兩旁俱是供應食衣住行的店鋪,還挺熱鬧的。


    “金公子,請你先吃點東西,順便補給一下,我去找找看他們是往哪邊去。”


    有片刻時間,金日的目光呆滯而茫然,似乎听不懂他在說什麼,甚至不曉得自己在哪里、在做什麼,黃希堯滿心憂慮,正想再說一次,那雙大眼楮倏又恢復清明而冷然。


    “找到了立刻回來。”


    “我知道。”黃希堯以眼神向趙青楓示意小心一點,隨即掉轉馬頭離去。


    酒食鋪子前,金日才剛跨腳下了馬,身子猛然一晃,趙青楓及時扶住他,但只一剎那,他立刻靠自己的力量站穩了,甩開趙青楓的手,步履有力的踏入鋪子內,趙青楓擔憂的與傅康、于承峰面面相對,無言。


    金日的身子就跟他的臉一樣,紅得發燙。


    兩天前,金日就如黃希堯所擔心的,瘧癥再度復發,雖然給他吃了藥,但他的高燒始終沒辦法完全退下來,而他卻連多休息一、兩個時辰都不肯,一清醒過來立刻上路,頃刻功夫都不想浪費。


    “金公子,你不吃點嗎?”


    “不用。”


    他們進的是藏人的鋪子,除了糌粑、女乃茶和酥油茶之外,還有盛在大盤子里的白煮牛肉,不備碗筷,只給兩把刀,用刀切肉,再用手抓肉蘸辣椒吃,十分豪氣。


    “但你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


    “把你的水囊給我。”


    金日什麼都沒吃,一路上只拚命灌水喝,設法要讓自己的高燒降下來,幾個人的水囊幾乎都是被他一個人喝光的,但他的燒就是退不下來。


    “你都不吃的話,體力會橕不下去的。”


    金日默然片晌,突然粗魯的抓起一片切好的白煮牛肉硬塞入口中,隨便嚼兩下就吞進肚子里,小女乃娃臉上旋即冒出一副想吐的表情,但他硬是咬緊牙根強忍住,那模樣,真的很可憐。


    “我吃了。”再加這麼一句,那語氣像是在說︰我听你們的話吃了,所以你們一定要保證我可以橕得下去!


    趙青楓哭笑不得。“吃一片不夠啊!”


    燒得紅通通的女乃娃臉拉長了。“再吃我一定會吐!”


    看他噘著小嘴兒說出這種話,趙青楓又好笑又不知該如何回應︰心知金日一定是燒昏了頭,才會出現這種幼稚的言行,而他對應付這種“任性的孩子”委實沒什麼經驗,又不能抓他起來打屁屁——搞不好反被他打屁屁,只好將求救的目光投向于承峰與傅康。


    于承峰臉上沒有半點表情,看樣子仍對金日“搶”去他喜歡的女孩這件事無法釋懷,傅康思索了會兒。


    “跟店家買點肉來,我們自己熬湯給他喝吧!”


    待黃希堯回來時,驚訝的發現金日竟已在旅舍里的房間躺下了。


    “他昏倒了?”


    “不,我給他下了蒙汗藥——在牛肉湯里。”這回換傅康面無表情。“最好他能一覺到明天,醒來後當作自己眯了一下眼而已。如果他今天就清醒,我們就得趕緊逃命了!”


    蒙汗藥?


    黃希堯錯愕地張大了嘴,一時不知道該拿出什麼表情出來才好。


    “你怎會有那種……呃,東西?”他及時吞回下三濫那三個不太好听的字眼。


    “去年有個采花大盜跑到建昌去作案,用的就是這種東西,我捉到他之後,就把蒙汗藥收起來,戰場上療傷時倒是挺好用。”


    也對,免得受傷的士兵還沒療好傷就先嗥叫死了。


    “他會睡多久?”


    “不知道,我也不熟這種東西。”


    黃希堯怔愣了會兒,苦笑。“那只好踫運氣羅!”


    運氣好,皆大歡喜;運氣不好,大家一起落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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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敢相信,他們竟敢要我們越過大雪山!”


    “你會冷嗎?我拿毯子給你披上吧!”


    袁紅袖沒應聲,回頭望,雪花片片飄落,蔥蔥郁郁依然望不盡,再轉回來往上瞧,漫山雲霧蒙蒙,巍巍山巔高峻雄偉得令人生畏,簡直就像是連著天似的。


    真的要越過那山頭嗎?


    一般時候倒還無所謂,但現在已入冬了耶,天知道山頭上下多大的雪,有多麼寒冷,搞不好半路上她們就凍成人形冰柱了!


    “喏,毯子給你,披上吧,馬我來牽。”


    “我們一起披。”


    他們走的是一條埋沒在荒草里,從亂石窖中硬踩出的羊腸小徑,斷斷續續,彎彎曲曲地往上延伸,根本看不見盡頭,還時不時得下馬來勞動兩只可憐的腳。


    幸好她們的爹爹是武人,她們又是在川境長大,娘親才沒有堅持要她們纏足,任由她們四姊妹留著一雙與藏人、彝人一樣的天足,不然要她們用那種又小又畸形的三寸金蓮攀這種山路,大概走不了兩步就會改用爬的。


    “不行,我們一起披就沒辦法定路了。”


    翠袖把毯子推回給妹妹,袁紅袖只好自己披上毯子。


    “好慢喔,他們究竟什麼時候才會來救我們?”


    山風愈吹愈冷,漸漸變大的雪一點兒也沒有要停的意思,寒颼颼的涼意直逼心頭,袁紅袖終究是沒吃過苦的小泵娘,這時候,疲憊折磨得她信心漸漸流失,耐力已到達崩潰的臨界點。


    翠袖也差不多,但她畢竟是大姊,無論境況多麼絕望,仍然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來安慰妹妹。


    “放心,他們一定會來的!”不過,她自己也在懷疑——


    他們不會等她們凍死在山頭上,才找到她們的尸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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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支持不住了!


    眼看金日那張臉燙紅得像火在燒一樣,呼吸急促紊亂,步履蹣跚不穩,還會轉圈圈,黃希堯當機立斷提出休息的提議,並決定就算金日不同意也要設法點他的睡穴強迫他“同意”,沒想到金日竟然悶不吭聲的默許了,這時,黃希堯四人的腦子里不約而同浮起同樣的想法。


    他快倒下去了!


    倒吧,倒吧,快倒下去吧,如此一來,他們才能夠設法先讓他退燒,保住他的小命,不然他要是死在這里,大家都得陪葬,更別提要救人……


    咦?他在做什麼?


    黃希堯四人正在暗自敲打如意算盤,霎時又目瞪口呆,震驚得看著金日竟然撲通一聲跳入婉蜒在山麓間的小溪里,水面上還浮著一塊塊的浮冰,別提溪水有多冰冷,他竟然……竟然……慢著,難道他是想……


    黃希堯與傅康相顧一眼,幾乎同時拔腿跑過去一人抓住金日一條手臂,但並不是要把他拉上來,而是捉住他不讓他沈下去。


    “金公子,你就這樣睡一下吧!”


    金日那雙眼已呈現呆滯昏沈的現象,根本听不懂黃希堯在說什麼,空茫的睜了好一會兒才無力的闔上。


    “承峰,你去照顧馬匹搭帳篷;青楓,你去打只山雞來生火熬湯。”傅康沈聲吩咐,待他們兩人各自去忙之後,他望著沈在溪中昏睡的金日。“我想我們最好再給他下點蒙汗藥,不然還沒越過這座山,他就會先死在這里了!”


    直至金日赤焰如火的臉色褪到微紅,他們才小心翼翼的把他抱離開小溪,放到帳篷里換衣服。


    “老天,他的背是怎麼了?”傅康驚愕得雨眼睜得滾圓。


    累累的疤痕,凹凹凸凸沒一處平整,簡直就像是被人硬刮下一層肉來似的,慘不忍睹。


    黃希堯淡淡瞟他一眼。“你說呢?”


    暗康猶豫一下。“鞭打?”雖然不太可能,但也只有這種可能,可是被鞭打的傷並不會如此嚴重啊!


    黃希堯莞爾。“誰敢鞭打他?”


    他也這麼想,可是……“不然是什麼?”


    黃希堯輕嘆。“為了保護袁姑娘,他差點被活活砍死了。”


    暗康怔了怔。“他的武功不是十分厲害嗎?”難道一切都是虛構的?


    “是,但是……”黃希堯再嘆,是佩服,也是感動。


    他曾經認定是金日高燒燒得神智不清,忘了自己會武功,但在他送妹妹回家再回到建昌之後,有一回金日午睡時,他和翠袖無意中閑聊起這件事,翠袖立刻回駁說他想錯了,然後一邊掉淚一邊說出當時的實際狀況。


    現在,他則用感慨的語氣,把當時發生的事再告訴傅康。


    “……直到最後一刻,他幾乎只剩下半口氣,護著袁姑娘的手臂仍然沒有松懈半分……”


    他緩緩拾起眼來注定傅康。


    “你做得到嗎?只因為袁姑娘害怕你殺人的模樣,寧願用自己的命去保護她,也不肯再使出武功來讓袁姑娘更怕你,你做得到嗎?在你昏迷不醒,只剩下最後一口氣時,你仍然能用那最後一口氣去保護袁姑娘,你做得到嗎?”


    暗康張嘴,差點月兌口說出︰當然做得到!


    但是……


    他真的做得到嗎?


    他不知道,沒有人能夠確定自己在神智昏迷的情況下會做什麼事,或者不會做什麼事,沒有人。


    “倘若他的武功真是那麼好,他也可以不殺人而制住對方呀!”


    “在他清醒的時候,沒問題;但當時,他已高燒到神智不清,根本沒有任何思考能力,唯一僅有的意識是自己說過不會再做會使袁姑娘害怕的事︰殺人,要殺人就必須使出武功,所以他就不用武功,這是最直接的反應不是嗎?當他清醒之後,他甚至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事呢!”要殺人就必須使出武功,不用武功就不會殺人,非常單純又直接的邏輯,完全沒有經過任何思考,是的,神智不清的人最多也只能做出這種反應。


    暗康垂眸凝住仍處于昏睡狀態中的金日,好半晌。


    “在得知大妞兒嫁給他之後,我一直認為他配不上大妞兒,更不明白大妞兒為何會傾心于他,可是現在……”他黯然苦笑。“我已經沒有資格說他配不上大妞兒了。”


    他疼愛翠袖十年,終究比不上一個能夠為她付出生命的男人啊!


    兩個時辰後,營火旁,四個男人正在低聲討論如何加快行進速度,又不致使金日過度勞累,驀地,帳篷掀起,金日大步定出,退去高燒後的他回復原先的冷峻,目光犀利地掃向爐火上的鍋子,里頭熬著不知什麼湯。


    “那是給誰喝的?”


    “當然是給金公子你喝的呀!”


    金日冷笑。“要喝大家一起喝,否則誰也別想要我喝!”


    四個男人駭然抽氣。


    他知道了!


    吞著口水,四個男人面面相覷,太冷天的,額頭上竟然冒出汗滴來,一顆顆溜溜地往下滾。


    他知道他們曾給他下過蒙汗藥了!


    那他為何沒有殺了他們?


    “至少吃了胡大夫的藥吧!”黃希堯戰戰兢兢的遞出藥丸。“你的高燒是退了,但還是在發燒呀!”


    默默的,金日吃了藥丸,又喝下大半皮囊的水,再去溪邊把水囊裝滿。


    “上路吧!”他說,一邊牽著自己的坐騎,踏上那條只能靠兩條腿走的小上徑。


    眼見他自顧自先上路了,四個男人慌慌張張收帳篷、滅營火,急急忙忙拉上自己的馬追在後面跑。


    現在他們知道他為何不殺他們了,殺了他們就沒有人給他做奴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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