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欲狂 第二章
天方亮,簡單的用過早膳,柳鳳牙猶睡意蒙,但听荊無痕已經不耐地等在屋外。
“天已亮,妳們該啟程。”
牙兒蹙起眉頭。“知道了知道了——”她頭痛腰痛渾身酸痛。“才一大早哪,催催催,真不懂得憐香惜玉,這地方我還……”
“牙兒!”香思示意師妹住口,然後微笑地向坐在對面的老前輩告辭。
“老前輩,就此告別。”
老人虛弱地靠在案前,斜斜撐著身子,望住蔚香思。他點點頭道︰“小泵娘……”他聲音異常虛弱。
“昨夜有妳陪伴,老夫的病痛減輕不少,說真的……”他眼楮閃爍,竟有些小孩子氣地軟聲道……
“老夫有些舍不得妳走……”
牙兒噘起嘴。“你兒子可不這麼想!”
老先生笑了。“別怪他,他有他的想法。”
蔚香思起身告辭。“保重了,老前輩。”
“不送。”
香思同師妹步出屋外,淡淡日光迎上她,是好天氣呢!她眨眨眼,看見日光中背對她們的一抹孤影。那孤影旋身過來,一樣冷漠的眼,一樣冷漠的臉,-樣狂放的一頭銀發。
荊無痕無言地沉默著,他注視蔚香思。發現她精靈秀氣的臉龐在日光中甚是別致,長睫下美眸目光流盼仿佛盈盈地要沁出水來,一身薄紗衣裳,翩翩地飄拂,就像是山林中仙子。為什麼她唇畔總是噙著一抹溫暖的笑意?有什麼值得開心嗎?”
蔚香思注視荊無痕碩高的身影,望進他冷漠的眼眸底?“荊公子,香思有一事請教,傳聞嵩山有奇樹,名日貝多子,花開時奇香遍野,公子可知此樹?”
荊無痕凝眉。“在我右側那棵巨樹便是。”他冷淡地道。“花早謝,妳錯過了。”
香思掩不住失望的神情。“是麼?”但很快地她抬起臉,仍是笑意盈盈。“看來是沒有緣分。”
牙兒不耐地扯扯師姊。“走啦,我好想回去?”跟這冰人那麼多廢話干麼?
“告辭了,荊公子。”香思轉身偕師妹離去。
“慢著。”荊無痕突然暍道,待香思轉過身來,他伸出手。“服下它。”
那是一粒紅色藥丸,蔚香思接過來,聞到一股異香,她不解。“這是——”
“毐藥。”
牙兒一驚,抓住香思的手。“快、快扔了它!”毒藥啊,她搖晃師姊的手,想搖掉那血紅色藥丸。
“毒藥?”香思捻住那藥丸,拾手在日光中審視,並不怕,只是奇怪。“既然是毒藥,為什麼要我吞服?”
牙兒氣不過,急道︰“你這個冷血的,我們不過借宿了一夜,沒必要賠命吧?”
荊無痕淡淡解釋。“吾與義父久居嵩山,為避仇家,現今因妳而暴露形跡,為免妳將居處泄漏,妳須吞下此丹方可離開。三十日內,吾與義父若無恙,妳即可來此換取解藥。”
香思瞇起眼楮。“公子多慮了,香思保證不會泄漏你們居處。”
“口說無憑。”他不信任她的保證。“服下丹藥。”
牙兒真氣壞了。“喂,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講理?我師姊向來說話算話,人品好極了,她保證不說就是不說,你干麼這麼殘忍要她服毒?是毒藥?你以為是糖嗎?三十日,萬一這三十日你們出了什麼意外,搞不好搬家啦,山中大火燒死你啦,還是大風大雨的淹水啦,那我師姊豈不是……”
香思被師妹一長串話嚷得頭都痛了。“好了、好了,牙兒,妳鎮定點。”
“我怎麼鎮定,他要妳吞毒藥哪!”牙兒真火大了,這一夜窩囊氣她受夠了,她扯了扯師姊背上的瀲水劍。
“拔出劍來,讓他瞧瞧妳的厲害,敢情老虎不發威,他當我們女人家好欺負……”
“牙兒——”香思轉頭安撫師妹。“妳別急,冷靜冷靜,我明白該怎麼做。”
香思注視荊無痕,她唇角慣有的那抹笑意隱去,她斂容,目光變得銳利。
“如果我不肯服呢?”
荊無痕聲音低沈泠酷。“妳最好不要挑戰我的話。”
蔚香思斂容注視他,兩人四目對峙,空氣瞬間凝結。
牙兒見師姊抬起右手緩緩模上劍鞘,她識相地退一步,好耶,師姊要發威了,這個荊無痕要慘啦!炳哈……
荊無痕不動聲色,但殺氣已逐漸凝聚眼庭,冷意盎然,周身散發著危險的氣息,只要地將劍出鞘,絕對必死無疑,他有自信可以一掌擊斃她。
香思按住劍鞘,看著他眼底凝聚的殺氣,她相信這個男人絕對下得了手殺她。她握緊劍鞘,憑自己的功力應該能和他打上個幾回,她按緊劍鞘,如水的美眸綻出英氣,紅唇抿起。
拔啊,拔劍啊-牙兒一顆心快進出胸口,好刺激啊!在這干鈞一發之際,這劍拔弩張之際,突然,牙兒瞪大了眼楮,不敢相信她的耳朵竟听見一串笑聲!
香思忽地笑了,什麼?牙兒驚駭望住師姊,她真在笑,而且笑得極燦爛。搞什麼?她不是要砍人了嗎?!
“瞧你緊張的。”香思松手,眼楮閃爍,猶如在捉弄什麼可愛的玩物似的。“真以為我要拔劍?”
荊無痕錯愕了。他不解地望向巧笑倩兮的蔚香思,她正看著他,仿佛他多有趣似地。
“荊無痕,你渾身長著刺,活似刺蝟。”
荊無痕有些怔愕,旋即懊惱地攏緊眉棺。她在跟他開玩笑?他不悅地凝視蔚香思眸底的笑意,險些他就要出掌擊斃她,這一點都不好笑。
“既然公子不能信我,香思也只好服毒了……”說著她拋起藥丸。
“師姊?!”牙兒沖上阻止,只見香思已張唇吞下毒丹。“妳……妳妳……妳妳妳……”吞下去了?牙兒快昏了,她趕緊掐住師姊喉嚨。“快、吐出來,吐出來!”
香思輕輕推開師辣。“唉呀,我吞下了。”
“妳吞下去了?!”牙兒腿軟。“完了,慘了……妳干麼吞嘛!”她快急死了,香思卻還無事般笑嘻嘻地。
“嗯……又香又甜,這真是毒藥?”像誘人的蜜糖。
荊無痕拂袖冷道︰“三日後,中毒者,背上胸前起玫瑰色疹,顏色逐日漸深,三十日後由紅轉紫,高燒不退,若無解藥,烈火焚身,痛不欲生至死方休。”
牙兒听了眼眶泛紅。“真殘忍啊,你這個沒心沒肺的歹人。”
香思只是淡淡笑著。“沒想到荊公子性子孤泠,卻使這麼烈的丹藥。放心,我不會泄漏此處,三十日,我必返——”香思挽住牙兒手臂。“告辭。”
她旋身離去,身後傳來荊無痕淡漠的聲音。
“妳不是想見貝多子樹?”
香思停步。
荊無痕道︰“毒藥是貝多子樹盛開之花煉制。”
香思訝然轉身,?見他一臉漠然。
“現下,它就在妳月復內。那異香就是貝多子樹,妳吞服它,這香味會一直跟著妳直到毒解為止。這樣妳開心嗎?”
這樣妳開心嗎?
蔚香思怔住了。她張唇,忽然不知該說什麼。她聞到異香溢出她的唇瓣,不敢置信地凝視荊無痕莫測高深的表情。
他在想什麼?喂她毒藥只是要她封口嗎?但為什麼她不生氣,有的只是迷惘。
荊無痕像謎一般佇立她面前,他身側貝多子樹迎風搖晃,搖下了一片片墜葉,飄墜他們之間,像預告著某種意旨,那殘花煉制的毒藥暖暖地溶化在她的月復內,嘔出一陣陣香味。
荊無痕凝視她震驚又迷惘的表情,她雙腮嫣紅,他想象那赤紅的丹藥躺在她溫暖的月復內,他胸腔莫名一緊,天氣好像熱了。
艷紅的藥丸,像種子,深植在香思月復內,等待開花結果
荊無痕冷漠的眼眸對上蔚香思迷惘的雙瞳,似乎有種曖昧不明的情愫正開……
“你明知她不會說出去的。”荊掠任由義子扶他回床上,他聲音虛弱,一點也不似方才和香思用膳時的健朗口氣。
“你不該下床。”荊無痕冷淡責備,佇立在床沿。“不該說那麼多話”義父幾乎耗盡了元氣。
“唉!”荊掠嘆息。“那姑娘恁地聰慧,我好久沒和人聊天,我很高與。”
“她工夫不淺,可能是那個教派尋來的。”荊無痕謹慎道。
“不,她不像要來害我們的。”荊掠對她的印像好極了。
荊無痕不這麼認為,他冷漠道︰“我逼她服毒,要是她敢泄漏出我們的行蹤,就得死。”
“無痕——”他還是那麼一句。“你知道她不會說的,她眼里只有善意。”
“她的談吐,還有背上那把劍,極可能師出名門。”無痕冷靜理智地提醒義父。“江湖上各教派全與你為敵。”
荊掠疲憊地窩進被里。“我不懂,為什麼非要她服毒,對她太不公平了。”
“別忘了——”他冷淡地提醒。“你封了我的刀,又逼我立誓不開殺戒,我只有出此下策。”
荊掠痛苦的嘆氣,背過身子。“難道……我一生都得活在痛苦中?江湖路一步錯步步錯……”
對于義父千篇一律的懺悔,荊無痕只是冷漠以對。
他望著義父狼狽而丑陋的背影。
“無痕,昨夜她說的你全听見了,為什麼我沒有早些听見那樣的話?為什麼?”
荊無痕沒有回話,他一向不多言。
他望著義父靜靜看他被病痛折磨痛苦的申吟,無痕知道義父時日無多,但是他並沒有太多悲傷的感覺,也許是他自小生長環境就不同,早早習慣用冷漠來面對人情反復世態炎涼。
七歲前,荊無痕本性聶,原是富貴官人之後,由于他特異的發色之故,他的生父竟听信道士之說,認定銀發之子將礙及仕途?于是愚蠢自私地將他遺棄。
荊無痕一夕之間,由得寵的驕子淪為鄙夫之子,在鄉野里其發色又受盡同儕歧視排斥,因而造就出他孤僻陰冷的性子。
然而命運之輪總是如此的玄妙,同樣長相異常,江湖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三大惡人在一次意外的邂逅下,瞧見了正被一群少年欺負的荊無痕。
容貌同為異常,命運同樣曲折,于是三大惡人帶走他收為義子,從此改變了荊無痕的人生。
是一種同病相憐的心態讓三大惡人將無痕視如己出,撫養至大;亦是一種矛盾的情感讓生性淡薄冷漠的荊無痕願為惡人效命,至死不渝。
荊無痕讓殺人如麻的三大惡人有了感情的依歸,然而三大惡人卻沒能改變荊無痕,他的依歸在哪?他的感情沒有靠岸……
下山的小徑上,落英繽紛。
牙兒猶擔心地叨念不停。
“勸妳別老往外頭闖,妳老不听,現下闖出禍了吧?”牙兒氣呼呼地。
“我看得跟師父說,師父那麼厲害見多識廣,認識的門派又多,一定有方法可以解妳的毒。”
香思听了急道︰“不準跟師父說。”她瞪師妹-眼。
不行?“好好好,那跟大師兄說也是一樣,大師兄人脈廣,又那麼喜歡妳,一定會找到解藥。”
“更不準告訴他!”香思斥道。
“這也不行?”
“樊烈的性子妳是知道的,難保他不會殺上嵩山。”
“哼哼!”牙兒笑得眼瞇瞇。“那更好,師兄的焚宵劍和妳的瀲水劍一般厲害,一定可以把那個叫什麼痕的砍得慘兮兮。”想到那冷傲的男人跪地求饒的模樣,真是爽啊!
香思皺起眉頭。“牙兒,怪不得師父不讓妳習武,妳滿腦子暴戾念頭,心浮氣躁,讓妳習了武功還得了。”
“唉喲--”牙兒委屈地瞪師姊。“妳說這是什麼話?師妹可都是為妳擔心為妳愁哩,真沒良心!”
香思了然回瞪她一眼。“我看妳是恨不得見人開打。武功是用來防身,不是拿來鬧事的。”
牙兒哼了一聲頗不以為然。“妳真奇怪,一身武藝不找人較量較量,哪會痛快?”牙兒打量著師姊。
“嘿,我現在一和妳說話就聞到好濃的香味,看來那毒可是挺厲害的,三十天後妳真的要再來?”
香思沒有回話,即使她不回話牙兒也知道答案。
“師姊,那個冷血的荊無痕,還有那個怪老頭恁地恐怖,那地方陰森森地,真不知妳再來會不會出事,妳真不讓師父知道?”
“牙兒——”香思淡淡地道。“要讓師父或師兄知道這事,我會很生氣的,”蔚香思笑瞇瞇地望住師妹。“我很少生氣。”
“是啊!”牙兒點頭。“幾乎沒生氣過。”她望著師姊笑瞇瞇的模樣,忽然覺得有一些些膽寒。
“有句話說,會叫的狗不會咬人,會咬人的狗不叫——”
這意思很明顯,牙兒如果說出去,可能會很慘很慘,師姊聰明絕頂武功高強,她才不敢挑戰她哩,
“我知道我知道啦,我不說行吧!”旋即她搔搔頭。“不過妳這次又溜出去旅游,回去一定會被師父罵,連我也要跟著挨罵,唉……”
“放心吧——”香思微笑。“我已經知會過師父。”
“哈?”牙兒橫師姊一眼。“知會?這次是派誰去通知他老人家?”師姊哪次不是先斬後奏的?
“呵呵……”香思攬住牙兒臂彎。“沒,師姊這回什麼人也沒派。”
“敢情大伙兒都學聰明了,不幫妳送口訊了?”每次都被師姊耍得團團轉。“敢問妳是如何『知會』師父的?”
香思笑意漾深。“極普通極平常的知會法。”
“啥?”牙兒好奇極了。“快說給我听啊——”
龍虎門——
門主房內,樊烈震怒而不耐的表情顯而易見,面對著捻香的師父,他爆出這些日子以來數不清第幾次的怒吼。
“還沒回來?她到底玩夠了沒有?!”
樊烈暴躁的咆哮聲令龍虎門門主——蕭凡,耳朵痛了起來,他嘆氣,揚起眉頭,看著香煙冉冉升起。
“吾徒勿躁,香思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她若是想做什麼,誰也攔不住她,即便是你我都不行。那丫頭看起來溫溫順順地,其實骨子里反叛得緊,她不讓人管的,所以師父也……”
樊烈急躁地揮揮手,打斷師父溫溫吞吞的解釋。
“未出閣的女孩子家,隨便地在房間留封家,連知會一聲也沒有,就擅自地出門游山玩水,成什麼體統?萬一路途上遇著了危險呢?萬一結識了壞朋友呢?萬一讓人給拐跑了呢?”
蕭凡听了竟笑出聲。“萬一路途上過著了危險,憑她的本事只有她砍人沒人砍她的分;萬一結識了壞朋友,憑她的性子,只會將壞朋友變好,她是絕不會變壞的;至于讓人拐跑?呵呵……那更是不可能,香思那麼漂亮,她別把人和拐回來就阿彌陀佛了。”
“師父!”樊烈動怒了,俊朗的五官駭然地凜住。“你太寵她了,從前她還會告知去向,親自請示過後再走;後來變成了隨便找人通知一聲人就先跑了;這次,她甚至連派人知會都沒有,只留了一封信帖。”樊烈惱怒。“什麼是循序漸進?這就是循序漸進。您寵壞了她!”
“香思會變成連知會都不肯就跑了,該怪的是你,吾徒。”
“我?”樊烈不解,但見師父一副了然的模樣,順了順蒼苒胡須。
“沒錯。”蕭凡凝起眉。“香思不愛人管,你偏要管她,她是你師妹,輩分比你小,自然不好令你難堪;她怕你阻止她出門,又不想听你教訓,自然只有逃避與你正面沖突。如果出門前她先請示過我的意思;她明白你事後一定要怪師父了,為了不讓為師難做人,所以現在她連預先告知都不肯了,情願先斬後奏;甚至為了怕你找她,連去向都不肯透露。什麼是循序漸進?這就是循序漸進。堂下之陰,見果而知其因。樊烈,你說,香思變成這樣不是你造成的嗎?”
這一番話說得樊烈無從反駁,他又惱又急又氣。“我是關心她、愛護她、珍惜她,否則怎麼會——”
“唉,難道為師的叮嚀,你全忘了?”
他沒忘,只是……樊烈苦惱極了,他捉不住師妹的心思。
“唉!”蕭凡見徒兒為情所困,擔心之情溢于言表。“樊烈,為師一再告誡你,你命屬火,火旺于夏;香思命里帶水,水旺于冬。水與火天生相克,如果香思屬木,或者你屬金,你們便是相生兼容;偏偏你們命定相克,偏偏你為她痴迷。”蕭凡斂容憂心忡仲。“你也知道,按五行之法,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然後火克金。天生注定了香思克你,你惹惱了她,便注定了要受苦受難,這都是天意,半點不由人。”
“哼!”樊烈倔強頑固地道。“如果這是天意,那我樊烈便不信這個天!”他狂狂的口吻令蕭凡的擔憂更添幾分。
“逆天不可為也,听師父的話——若你真要師妹愛你,如同你愛她那般深,除了溫柔,還是溫柔。強硬霸氣的態度,香思不吃那套,只會讓她討厭你,只會加深你們的宿命。”
“有一個辦法可以破解這可笑的天意。”
“哦?”
“只要師父你命香思立即嫁給我,你對她如再生之父,養育之恩浩瀚如天如海,你逼她,她不會忤逆。”樊烈頑執地道。“師父,你幫我。”
蕭凡有些愕然,他凝視樊烈那志在必得的模樣,忽然被他黝黑雙瞳里進出的烈焰給怔住了。
“樊烈……”他重重嘆息。“我說了,誰都不能勉強香思,即便是你我。”
樊烈陡然提高音量。“是師父不肯幫我。”
“不是不肯,是無能為力。”香思是他最愛的徒弟,就似親身女兒一般,憑著那份根深抵固的感情,他怎可能舍得以這份感情去強逼香思答應她不肯的事?這樣做未免太自私太卑鄙,即使香思不怪他,他也過不了自己良心。
樊烈還來不及辯駁,房外忽然傳來一陣呼嚷。“師父!大師姊回來了——”
樊烈猛地起身,蕭凡忽地按住他的手。
“記住師父的話,溫柔,只有溫柔。”
片刻——
香思房里。
樊烈狂狷的黑眸與香思盈盈漾水的麗眸對峙。
除了溫柔,還是溫柔——師父的話猶在耳畔……
望住那朝思暮想的芙蓉面,樊烈很氣,氣她總是不肯依他的話乖乖留在府內,氣她任性的遠行一再地讓他擔心思念,更氣的是她根本不讓他管。明知他愛她、關心她,為什麼她可以這麼不在乎?他真的很氣,有時氣得想掐死她,卻又想熱切的吻住那嫣紅雙唇。
風塵僕僕的方趕回來,樊烈便迫不及待追來興師間罪。凝視大師兄盛怒的表情,香思只是氣定神閑地迎視——唉,該來的總是要來。她坦然的面對他,甚至唇畔還噙著那抹淡笑。
以為他要開罵了,可是她靜靜等了好一會兒,他卻只是神思復雜地瞪著她。
“大師兄?”她提醒他,心庭暗想快些罵完她好休息啊!
“妳……”一股怒氣街上,旋即師父的話又重重敲上他腦際。溫柔,只有溫柔……他表情極扭曲極痛苦,很不自然地啞聲道︰“妳……妳平安回來就好。”
香思愕然,旋即心思一轉,笑意加深。唉呀,師父肯定先幫她安撫過師兄了。
“讓師兄操心了。”
“這回去哪兒?”他很難擺出笑容,但起碼——他放柔了腔調。
“隨便逛逛走走面已。”
“總有個地名吧?”
香思不疾不徐地答道︰“我去了恆山。”
“恆山妳去過了。”
他竟然記得?“是啊、風景不錯所以又去了一次。”她面不改色地撒謊。
同個地方去了兩次,真不似香思貪鮮的性子。樊烈這間︰“是不是在那兒認識了新朋友?”他討厭香思交朋友,他害怕香思心底有了更重要的人。
凝視大師兄,香思眼前卻浮現了與樊烈性子天壤地別的荊無疽。
她怔仲地想起荊無痕銀白色長發,月下孤寂的身影,他淡漠的臉龐、冷然的雙眸,還有……還有那空靈縹緲神秘的琴音。
師妹陌生恍惚的表情讓樊烈黑眸一凜。“香思?”
“沒有。”香思回神笑了。“沒認識新朋友。”
“妳騙我!”樊烈表情僵硬地指控道。“妳心不在焉,第一次妳和我說話心不在焉。”
“我是心不在焉——”香思笑意隱去。“因為我好累,剛回來就有人來問東問西的,我真的累了。”她的聲音溫柔似水,里頭的涵義卻是責備的。
樊烈怕地生氣,壓抑住滿月復的疑問。“好,我相信妳,我信妳沒有認識新朋友。”
“就算我認識了什麼人——”頭一回,香思不顧樊烈的性子,頭一回她看住他的眼神有了穿心冷意,她聲音里有了難得的怒意。“我和誰做朋友,你也沒有權利干涉,我是你的師妹,不是你的下人。”
“妳——”他愣住了。他的香思變了,她頭一回對他生氣,頭一回那美麗的眼楮這樣冷淡看他。是什麼改變了她?樊烈心中一緊。
他瞪視著眼前如此似水般縴柔的女人,忽然發現不再熟悉;今日的香思好陌生、好遙遠,一種恐懼的感覺淹沒了他。
樊烈,水克火,香思克得你死死地,你不要惹惱她。
現下,他惹惱她了嗎?
“對不住——”他忽然道歉。“師兄這陣子太想妳,所以口氣不大好,妳別生氣。”
蔚香思比他還震驚,這是她第一次看見狂妄自負的大師兄竟會低頭認錯道歉。
香思心中沒有高興,反而激起一股寒意。
“大師兄?”她清楚看見他袖下那雙握拳的手激動地顫抖,他分明是生氣的,但是他卻道歉。
香思寒意爬滿全身,她沒有怕過什麼人,但是忽然她怕起大師兄。這樣的樊烈,她同感陌生,聰慧的臉龐閃過一抹懼意。
“師妹……為什麼妳說話時,有異香?”
他聞到了!“因為……”香思凝眸。“因為我吃糖。”
濃郁詭異的香味襲上樊烈,她帶著他陌生的味道回來,他非常憤怒非常不舒服,什麼糖?可以這樣香?誰給的?從何而來?香思分明是不愛吃糖的,為什麼?
香思放柔目光。“我累了,我想休息。”
“等等——”樊烈直直望住師妹眼楮。“什麼樣的糖可以香成這樣?不請師兄吃一顆嗎?”
香思猛然怔住了。
那是由荊無痕親自種下的——
香思那滿月復的異香正蠢蠢欲動……
“牙兒,我間妳話,妳把臉抬起來。”樊烈嚴厲的表情瞪住眼神閃爍的小師妹,一步出香思房間他立即派人把柳鳳牙招至聚緣亭。他口氣強勢地質問︰“妳師姊這次去哪?”
去哪?牙兒驚惶地望著大師兄。
“去……去……”
“快說!”他斥道。樊烈生氣起來,那粗擴的五官甚是駭人。
牙兒戰戰兢兢小聲地答……“去了恆山。”還好師姊早早在嵩山就編派了成堆答案應付師兄,牙兒心下真佩服師姊的神機妙算。
“真是恆山?”他凝起粗眉,見牙兒用力的點頭。他又問︰“方才我和妳師姊說話,為什麼有一股異香?”
異香?!大師兄發現了?“呃……她吃糖吧?”
“什麼糖?”大師兄顯然不是好騙的。“我跟她討,她說吃完了。牙兒,我未曾听過世上有什麼糖可以香成那樣,妳老實告訴大師兄,師姊這回出去,是不是遇上了什麼奇事,認識了什麼朋友?她這趙回來整個人心不在焉,我很擔心。妳老實告訴師兄,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樊烈向牙兒保證。“這完全是為她好,妳告訴師兄,師兄不會說出去,來,快說,老老實實把妳們這趟出門的事說給我听,快說。”
“好,我說……”牙兒唇一抿,像是下了多大決心。“我說了,我全說了,但是牙兒說了之後,你絕對不可以跟師姊講,要不我一定會被師姊罵的,她交代我不準說的。”
樊烈放柔了目光。“放心吧,師兄保證。”
“那好吧……”牙兒心一橫,娓娓道來、樊烈凝神諦听。“這回我和師姊遠行,遇上了一個人。”
“什麼人?”
“一個老頭子。”
“老頭子?”
“是啊——”鳳牙瞪大圓滾滾的眼珠子頂認夏地回憶道。“那老頭子在一間茶棧前賣異果,還賣恆山奇產,一種很奇怪很稀罕的香香糖,那老人說只要吃了他賣的香香糖,不但潤喉爽聲,更奇的是說話時口氣清滿室異香,功效可達整整一個月之久,所以……大師兄你知道的,師姊那人好奇心最重,就買了一顆吃啦,就這樣,我們就是遇上了這個奇事。”唉,真虧師姊可以想出這麼扯的事。
“香香糖?”樊烈半信半疑。“妳師姊最疼妳,為什麼沒買一顆給妳嘗?”
“唉呀,好貴的啊。”牙兒煞有介事地道。“而且那種來路不明的東西,我才不要吃哩!況且我才不需要什麼香香糖,我又沒有口臭,不信你聞聞,哈——”她猛地朝他大呼一口氣。
樊烈忙避開,皺起眉頭。“行了行了,我知道妳沒口臭。”他心上的忐忑暫時是放下了,看來香思並沒有騙他。“好了,牙兒,師兄知道了,不過下回……”他數不清第幾次的叮囑牙兒。
“下回妳師姊又要溜出去時,妳一定要先來跟師兄說一聲,絕不可再跟著她亂跑。”
“好好好--”牙兒松了口氣起身。“行了、行了,下回我一定說,一定!”唉,這個大師兄有時真的滿會給人壓力的。
荊無痕授與的花毒在香思體內隨著血液流倘,躺在浴盆內的蔚香思,毫無中毒者該有的焦慮,她光潔白細膩的果背貼著溫熱的盆沿,潔白雙腿橫在前方盆緣上交叉伸直著,灼熱的蒸氣氤氳中,她長長的睫輕合著,美麗的臉龐靜靜地享受著這寧靜的時刻。藏在那平靜柔媚的面龐底下,瞧不出她正思索著什麼……
半晌過去,忽然沈睡般的眼楮睜開,香思猝然站起,激起一陣水花。
前方銅鏡里映照出她赤果的美麗嶇體,她雙眸凝起,看見自己雪白細膩的胸脯上,淡淡粉紅色花紋若隱若環——
毒發了……
香思有些恍惚地伸手,指尖輕觸那攀沿的點點花痕,痕上透著些許熱溫,是毒開始滲透,溶進血液里。
沒有痛楚,她合上眼,莫名地感到燥熱。沒有痛楚,只是有一點兒令她恍惚……
同時——
嵩山頂,午夜時分。遠離凡囂的竹屋,月下那窗屝突地被推開,迎進滿室銀白月光。
荊無痕佇立窗前,漠然注視滿天燦爛星斗,密林間,飛螢點點,迎風飛旋。
“嗯……”他深思著,閉上雙目。花毒開始滲透了,想必已經攀上蔚香思肌膚。
荊無痕那冷俊的臉龐,在明澄月光下透著難以捉模的邪氣,顯得出塵,卻又添著一抹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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