繾綣柔雲  第六章
作者:紀真
    “大哥,大哥,”厲柔一大早就跑來朝陽樓拍陸雲軒的房門。“大哥,你醒了沒?大哥,你起床了嗎?”


    好半天,門才“呀”的一聲打開,露出一張還沒睡飽的臉來,他沒好氣地道︰“妳這樣大呼小叫的,還問我醒了沒?沒醒也讓妳給吵醒了!”


    昨晚跟淮陰一帶的楊堂主談水運的生意,談到三更才上床睡覺。誰知道天色才剛蒙蒙亮,厲柔又來鬧得人不安寧。


    真是存心跟他過不去。


    “這麼早妳跑來做什麼?”他一邊打著呵欠,一邊走回床,想再睡個回籠覺。“有事晚點再說,好不好?”


    厲柔跟了進去。


    “大哥,”眼看他又要躺下,她連忙把他拉起來。“你忘了嗎?今天是人家的生日,你忘了嗎?”她不依地道︰“你都忘了,我不管,我不管!你答應過今天一整天都要陪人家的。”


    “是嗎?是今天嗎?”他忍不住打了個大呵欠。前幾天各堂、各院共二十幾位的執事前來開會,山莊里上上下下的人忙得不可開交,當然除了厲柔之外。尤其是陸雲軒和齊、潘二位當家,幾天下來,一直沒有時間好好睡上一覺。原以為今天能多睡一會兒的,不料又踫上厲柔過生日。他迷迷糊糊說道︰“明兒個我再陪妳,陪妳兩天好不好?”


    “不要!不要!”厲柔哭了起來。“人家明明是今天過生日嘛,而且已經等很久了,不要等明天,我不管……”


    “好吧,好吧!”陸雲軒一見她哭就頭痛。“壽星最大,我起來就是了。”


    “大哥最好了。”厲柔馬上不哭,黏著他笑道︰“我的禮物呢?”


    “我哪敢忘?”陸雲軒從枕頭底下模出一個紅色錦囊來,笑道︰“來,妳看看。”


    厲柔打開一看,原來是塊金鎖片,上面鑴著“長命百歲”。本來她還挺中意這個金鎖片的雕工,但一見那句吉祥話,她又不喜歡了。


    “怎麼,妳不喜歡?”陸雲軒發覺她並不特別興奮。


    “也不是啦!只是……”


    “只是什麼?”他追問。


    “這好像是給小孩的,”她吞吞吐吐地說。“只有給小孩子的才刻『長命百歲』。”


    “誰說的!”陸雲軒失笑,親手替她戴上金鎖片。“大哥希望妳平平安安、長命百歲的,這樣不好嗎?”


    “不是不好啦!只是……”她還是覺得戴著這種小孩子玩意見,實在有點“那個”。“這樣好了,不如我們去請金匠另刻一句吉祥話,好不好?改成『如意』或是……”


    “不行!一個字也不許改!”陸雲軒從簾子後面更了衣出來,拉著她就往外走。“走吧!妳不是趕著出去玩嗎?還不趕快去吃早點!”


    稍後大伙兒在廳上吃壽面,厲柔收禮收得不亦樂乎。為了這件事,她從一個月前就開始對眾人殷殷提醒,並且以再明顯不過的暗示,來告訴別人她中意和想要的東西。


    除了陸雲軒。因為他有太多的寶貝她都想要,也搞不清哪一樣是她最愛,所以就采不指定的方式,反正隨便哪一樣都好,她想。


    結果,真是失算。以前沒看過大哥留有這種小孩子的玩意見,早知道就跟他說除了這個鎖片之外,其它都可以!如今不免有些後悔莫及。


    長命百歲?真是幼稚!


    不過,大體說來,這是頭一次有這麼多人陪厲柔一塊過生日,她還是非常高興的。只是如果她不問這麼多問題,她會過得更高興些……


    “大哥,不要吃得太飽,待會兒下山之後,咱們再到鎮上的『迎春院』去吃豆腐。”她就是有本事趁大伙吃得正高興時,讓人噴飯。


    “妳說什麼?”陸雲軒差點噎死,忍不住想跳起來拍桌子大罵,還好滿腔怒氣硬生生給按捺了下去。“誰跟妳說這些的?”


    厲柔不明就里,訥訥地說道︰“潘叔說的!”


    “我……我沒有……”潘霸覺得自己非常冤枉。“柔兒,我什麼時候跟妳說過……說過『迎春院』來著?”他脹紅了臉。


    “我听到你跟趙堂主說的啊!你跟他說迎春院的豆腐又白又女敕,方圓百里之內沒有一家比得上,還說……”


    陸雲軒瞪了潘霸一眼,沉下一張臭臉道︰“夠了!不要再說了!”


    “那我們還去不去吃?”她依然不知好歹,繼續踫觸這個禁忌的話題。


    “厲柔!”陸雲軒終于忍不住拍桌子。“妳還胡說!”


    厲柔無緣無故被陸雲軒凶了一頓,越想越覺得委屈。


    “你干麼對我這麼凶?人家又沒有怎樣,不吃就不吃嘛,有什麼了不起!吧麼要罵人家?”她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人家今天過生日,你還罵人……”


    “好好好,大哥沒罵妳、沒罵妳。迎春院不是個好地方,所以叫妳別提而已。”他趕緊替她擦淚,哄道︰“壽星怎麼能哭呢?乖!快別哭了,我們下山去玩,好不好?”他趕緊喚人備馬,準備帶她下山賞玩,結束這個敏感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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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兒,再過一會兒天就要黑了,咱們玩了一天,也該回去了吧。”厲柔不答,只是滿臉愁容地抱著肚子。


    “怎麼了?”他擔心地問。“肚子痛嗎?”她點點頭。“大哥……哎唷!肚子好疼,大概是吃壞了……”陸雲軒連忙就近找了家客棧,把她安置下來。


    “怎麼樣?要不要緊?”他關切地問。“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看看?”


    “不用了,我吃顆藥丸、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陸雲軒看看天色已暗,不方便趕回山莊,況且厲柔也不舒服,只好在這兒將就一晚。


    厲柔吃了藥之後,不久就睡了。他本來不太放心,想在旁邊陪她一晚的,但又想孤男寡女共宿一室,總不恰當,便到隔壁房去睡了。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陸雲軒過去探視她,只見她蒙著頭睡得正沉。


    “柔兒!”陸雲軒輕喚,她卻沒有任何動靜。他伸手一探,被窩里只模到一個大枕頭,哪有厲柔的影子。


    陸雲軒不知道厲柔從小別的本事沒有,裝病偷懶可是一等一的高手,就連厲無極都常常讓她給唬得一愣一愣的。


    “可惡!”他氣壞了,立刻找來店小二問道︰“你有沒有看見住這間房的姑娘上哪兒去了?”


    小二搖搖頭。“這位姑娘先前出來問小的迎春院在哪兒?小的告訴她之後,她就回房去了,沒見她再出來過!”


    “迎春院?”陸雲軒暗罵︰“妳要是真跑到那兒去,非好好打妳一頓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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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厲柔從店小二那兒不但問到了迎春院的


    她心想︰“怎麼這麼奇怪?難道女人吃不得豆腐麼?我倒要看看他們的豆腐到底有什麼稀奇!”


    不過首先得先混進去才行,她想了半天,只好女扮男裝了。于是便動手裝扮起來。


    生平第一次易容探險,愈想愈覺得好玩。


    厲柔才靠近迎春院門口,還來不及看清來人的臉,便讓人給拉了進去。


    “喲!大爺!”一個年約三、四十的冶艷婦人,一上來就親昵地搭著她的肩,笑道︰“您老好大的興致,一個人來?”一面揚聲喚道︰“小翠,小環,還不快來招呼這位大爺。”


    兩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子應聲出來,身段苗條、婀娜多姿,舉手投足之間甚是風流嫵媚。連厲柔都不禁看呆了,好半天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其中一位女子輕推她一把,笑道︰“我叫小翠,她叫小環。大爺貴姓啊?”小翠忍不住上下打量這位“大爺”,見他滿臉絡腮胡,左眼還戴了個眼罩,乍看之下還算是粗獷威武,但仔細一看就覺得怪怪的,他的身材瘦小不說,那僅剩下的右眼……又大又亮、靈巧慧黠,跟他那張臉簡直搭不到一塊兒。


    “我……咳,在下姓厲。”她故意粗里粗氣地說。


    “原來是厲大爺,咱們姊妹倆敬您一杯!”兩人舉起酒杯來一口飲盡,小翠飲畢之後見厲柔不動酒杯,便撒嬌道︰“厲大爺,您怎麼不喝呢?難不成要我喂你喝麼?”說著就拉起厲柔的手強灌了她一杯。


    厲柔被嗆得眼淚都快流下來。“哇!好辣!好辣!”她叫。


    小環笑道︰“那就吃口菜去去辣味兒吧!來。”夾了塊牛肉送到厲柔口中。“好不好吃啊?”


    厲柔這才想起她是專程到這里來吃豆腐的,可是桌上滿滿的盡是酒肉,便問︰“怎麼不見你們拿手的豆腐?”


    小翠听了,抿著嘴笑道︰“哎喲!您好死相喔!”


    小環也笑道︰“您都到了這兒,還怕吃不到嗎?”


    兩人同厲柔調笑了半天,但她左等右等,就是不見豆腐上來,白干倒是一杯一杯地讓她們倆灌了不少。


    “我是來吃豆腐的。”厲柔已經有些醉意,心想再喝下去真的不成了,連忙再強調一次︰“可……可不可以快點?”


    “好!好!好!”小環嬌笑道。“不過您得先干了這一杯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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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雲軒到了迎春院的後門,見四下無人便躍進牆去。院里盡是幢幢的小園高閣,正自尋思要怎麼找柔兒才好,隱約听見有人走來的腳步聲,他立刻閃到一座假山之後。不久,兩名大漢挾著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經過,她的雙手被縛住,嘴里還塞了一塊布。


    陸雲軒心想八成是妓院里拐騙或買來的姑娘。本來不想插手,然而看見那名女子淚眼汪汪、神情淒楚的模樣,連帶想起柔兒每回鬧脾氣時也是這副表情,不由得心軟了。當下暗中彈出兩粒小石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那兩名大漢打昏。隨即走出來,替小泵娘解開繩索。


    那小泵娘驚疑不定,一時說不出話來。


    哇雲軒悄聲吩咐她︰“妳快從這後門走吧!別再讓他們抓到了。”


    小泵娘這才知道遇見貴人了,跪下來連連磕頭,流淚道︰“小女于多謝恩公救命之恩。”


    “姑娘快別如此。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姑娘還是趕緊離開這里才好。”陸雲軒將她扶起來,又見她衣衫襤褸,便從懷里掏出幾錠銀子給她。“妳拿了這些銀兩快走吧!”


    那小泵娘千恩萬謝之後,才從後門離開。


    陸雲軒一心掛念著厲柔,著急萬分,又不能一間間地進去找,只能在屋頂上伺機查看。如此一來,免不了會看到一些令他臉紅尷尬之事。


    “該死!懊死!”他暗罵。“都是厲柔這個死丫頭,回去看我不剝了妳的皮才怪!”


    轉眼見兩個女子扶著一個酩酊大醉的男人沿著回廊走來。其中一個女人說道︰“姊姊,妳瞧這位大爺長得這麼粗獷,但雙手卻是又白又女敕,細致得很呢!”


    “我也覺得奇怪,才灌他幾杯就醉成這樣,而且也輕得很,哪里像個男子漢?”另一個女子道。


    陸雲軒細看那個男人。他垂著頭看不清相貌,然而瘦長的身形的確與厲柔有幾分相似。那男子胸前忽然垂下一塊晶晶亮亮的東西……


    金鎖片!


    “弟弟!我到處找你,原來你躲到這里來了。”陸雲軒從柱子後面閃了出來。


    兩名女子都被他的突然出現嚇了一大跳。“你是誰?躲在這里干什麼?”


    陸雲軒上前扶過厲柔,又塞了些銀子給她們。


    “他是我弟弟,成天貪玩得不見人影,我爹在家氣得準備了家法要打他呢!我還是趕快把他帶回去才好。”他陪笑,連忙攙了厲柔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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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雲軒抱著厲柔回到客棧,一進店門便和人撞個滿懷。


    “哎呀!”那人手上的幾個饅頭散落一地。


    “姑娘,真對不起!那幾個饅頭弄髒了,我賠給妳好了。”陸雲軒歉然道。


    那位姑娘本來正忙著撿拾散落的饅頭,听見陸雲軒的聲音,抬起頭來一看。“啊!恩公,是您!”


    陸雲軒一怔。“原來是妳!妳怎麼在這兒?”


    正是他在妓院里隨手救下的小泵娘。


    “我爹娘都死了,無家可歸,本來想在客棧里先住一晚的,偏偏客房又住滿了。”


    “是嗎?”陸雲軒想起醉倒的厲柔,忙道︰“姑娘,妳先跟我進來,我有事要請你幫忙。對了,還沒請教姑娘芳名?”


    “我姓馮,恩公叫我菱兒就行了。”


    陸雲軒笑道︰“別恩公長、恩公短的,在下姓陸。”


    他把厲柔抱進房里放下,正要扶她上床時,她突然吐了起來,而第一個遭殃的人,想當然爾是陸大莊主!


    “可惡,吐了我一身!看我明兒個怎麼修理妳!”他忍不住跺腳罵她,再回頭交代菱兒。“麻煩妳幫她把衣服換下來,順便幫她擦擦干淨。我得先回房去換件衣裳才行。”


    他揮揮自己的衣服。


    “陸公子……”菱兒喚住他。“您要我……幫他換衣裳?”她看看床上的厲柔,羞得臉都紅了。


    陸雲軒知道她誤會了。


    “她是個女的,妳看!”順手除下了厲柔臉上的假胡子和眼罩,一股子怒氣又襲上心來。“也不知道她打哪兒弄來這些東西,真虧她想得出來!”


    餅了一會兒,陸雲軒換了衣裳,端了杯濃茶進來。“她怎麼樣了?還好吧?”


    “小姐一直睡著呢!”


    他點點頭,坐到床邊,看著厲柔。她一張俏臉又紅又熱,口內嘟嘟嚷嚷地不知說些什麼醉話。陸雲軒嘆道︰“醉成這樣,明天可要頭疼了。”


    倘若她明天當真頭疼,當然也會想盡辦法鬧得他不好過,所以他有一半是在為自己嘆氣。


    菱兒在一旁瞧著,只見她貌美如畫、白凝鵝脂的,忍不住羨慕。“小姐長得真美,菱兒以前從來沒見過長得這麼美的人。”


    陸雲軒笑了笑。


    “我保證妳以前也沒見過像她這麼皮的人!”又靜靜看了她半晌,確定她安穩了,才道︰“時候不早了,妳也早點歇著吧!”


    他搖搖頭,無奈地回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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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喲,我的頭……我的頭好疼,大哥……”


    菱兒听見厲柔申吟,忙過來輕輕推喚她︰“小姐,小姐,妳醒醒啊!”


    厲柔迷迷糊糊地張開眼來,看見一張陌生女子的俏顏,直覺地問她︰“妳是小環還是小翠?”


    “還『小翠』呢!妳看我是誰?”陸雲軒火大地揪她下床。“妳愈來愈不象話了,居然敢瞞著我跑到那種地方去!”


    厲柔見到陸雲軒氣黃了臉,當下酒醒了一半。


    “大哥……”她露出了一副“我知道錯了”的怯怯神態。


    陸雲軒正要開口教訓她,有人及時敲門。


    “莊主,莊主!”是卜鈺的聲音。


    陸雲軒連忙悄聲跟菱兒說道︰“別提迎春院的事!”


    菱兒會意,前去開門。卜鈺一見開門的是個陌生女子,愣了愣。


    “卜鈺,這位是菱兒姑娘,她來幫我照顧厲柔。”陸雲軒道。


    卜鈺訕訕地對她點點頭。“妳好!”接著又向陸雲軒說道︰“二當家听說柔兒姑娘不舒服,特地要屬下過來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


    “柔兒已經好多了,我們待會兒就要回去了。你替我招呼一下菱兒姑娘,順便帶她下樓去用早點,我還有話要跟柔兒說。”


    “是!菱兒姑娘,請!”卜鈺招呼了她出去。


    厲柔見大家都出去了,房里只剩她和陸雲軒,不禁心虛起來。


    大哥把人都支開了,是要打我嗎?她嚇得心驚膽顫的。


    陸雲軒冷冷地看著她,不說話。她就怕他不說話。


    “大哥,”她又開始撒嬌。“你不能罵人家……人家今天過生日,你自己說的壽星最大,對不對?”


    “對!”他冷笑。“可惜今天已經初七,妳不是壽星了,所以我要打要罵都可以,對不對?”


    初七?那初六上哪兒去了?


    “不對,不對!”厲柔趕緊摟住陸雲軒的頸項,靠在他的肩頭可憐兮兮地道︰“不要打柔兒嘛!人家下次不敢了……況且人家昨兒個才過完生日,你怎麼能今天就打人家?”


    陸雲軒不禁失笑。“生日當天不能打,生日過了也不能打,妳自己說我什麼時候才能教訓妳?”


    “我說啊……”厲柔正經八百地想了好久。“我說,咱們應該一輩子和和氣氣地相處才對啊!不該動手動腳,那樣很傷感情的耶!”


    陸雲軒一听,反手把她按在床上,然後擰她的臉,笑罵︰“妳倒是挺會說話的!和和氣氣,難道我不知道嗎?妳當我沒事喜歡找碴,故意欺負妳?”


    “我沒有那麼說啊!”她告饒。“大哥,大哥,我下次不敢了,大哥……”


    陸雲軒最禁不起她的軟求招術,三兩句話便心軟了,只好放過她。


    “妳以後再不安分,當心我剝妳的皮!”仍然不忘撂下一句場面話。


    她拚命點頭。表面上裝得誠懇,其實心里當然沒什麼悔疚,反倒挺得意的。


    這個“大哥”真是非常好打發!她偷笑。


    待要出發之時,陸雲軒對菱兒說道︰“菱兒,妳願不願意到我的莊院里去?這個柔兒一天到晚不安分,叫人操心,妳比她大一些,又細心,而且我看你們倆也頗投緣,妳說的話她也許會听。如果能替我照顧她那就再合適不過了。”


    菱兒開心極了。“公子救了我,如今又肯收留我,這樣的大恩大德,菱兒粉身也難以報答。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小姐的!”


    正等著小二牽馬過來時,厲柔看見叫賣糖葫蘆的小販,便纏著陸雲軒買給她。“大哥,我要吃那個!”


    卜鈺馬上過去買了一支,才走兩步,又回頭再買了另外一支。他把其中一支給了厲柔,另一支遞到菱兒面前。“給妳!”


    菱兒雙頰暈紅,接了過來,低聲道︰“多謝卜公子。”


    他們有四個人,卻少了一匹坐騎,卜鈺不想要再買匹馬來。厲柔卻道︰“不用了,我跟大哥一塊兒騎追風,白雲讓給菱兒就行了。”她躍上追風,硬是擠到陸雲軒懷里,朝他嘻嘻一笑。“我替大哥省下買馬匹的銀子,乖不乖?”


    陸雲軒瞪她一眼。“哼!妳當我不知道妳想駕著追風快跑?最好待會兒把妳給摔下去!”


    厲柔一陣格格嬌笑。“我才不怕,大哥可要抓緊了!”一把搶過了韁繩,縱馬快奔而去。


    卜鈺見他們兩人已經走遠,也要上馬趕去,菱兒卻一臉為難站著不動。


    “妳不會騎馬嗎?”他馬上領悟了她的難處。


    她點點頭。


    他想了想。


    “這樣吧!我扶妳上馬,妳只管拉著馬鞍坐穩,我來替妳握韁繩。”卜鈺發現她渾身繃得緊緊的,安慰她道︰“不用害怕,白雲很乖的,我也不會騎得太快,妳放心好了!”


    菱兒無法可想,只好上馬。等二人回到楓林山莊已經快傍晚了,比陸雲軒他們整整慢了一個多時辰。


    厲柔打趣道︰“你們跑去哪里玩了,這麼晚才回來?我和大哥早就到了!”


    卜鈺紅了臉。“菱兒姑娘不會騎馬,屬下也就不敢騎得大快,所以耽誤了一些時間。”


    “我知道!”陸雲軒出來解圍,順便介紹菱兒給齊孟元和潘霸等人認識。


    眾人見她舉止乖巧,長得雖不及厲柔靈透美貌,卻也十分清秀甜淨,因此很是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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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楓林山莊每月月初都會集合所有的弟子,互相比試武功,然後由幾位當家來指導檢視,藉以彼此切磋,也不至于松散懈怠。


    這天,陸雲軒等人指導正在場中較勁的弟子,瞥見厲柔也在旁邊看得津津有味,便想試試她的功夫。


    趁著更換的空檔,他喚她過來。“柔兒,妳也下去玩玩吧!”


    厲柔一愣,馬上拒絕了。“不要!”


    “來了這麼久,我還模不清妳的底細呢!也沒見妳練習過,不如讓卜鈺陪妳過幾招,我們也好開開眼界。”


    “不要!”厲柔心虛得很。


    正如陸雲軒所說,她不知多久沒練功,招式大概忘得差不多了。她可不想在眾人面前丟臉,被卜鈺追著打。


    “我要回房去了。”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站住!”陸雲軒拉著她的衣領,硬生生地將她拖回來。“又不會吃了妳,怕什麼!”轉頭命令卜鈺準備下場。“妳使什麼兵器?軟鞭嗎?”


    厲柔不吭一聲。


    “柔兒,妳若會使大刀,我這柄寶刀就借妳!”潘霸笑道。


    厲柔瞪他一眼。


    “快點!妳到底要用什麼?快說!”陸雲軒催她。“難道要赤手空拳的上場嗎?”


    “好啦!好啦!催什麼催嘛!人家會的東西太多了,總要想一下用什麼比較妥當嘛!”即使在這種即將出糗的緊要關頭,她仍然要說點大話來充充場面。“我要用彎刀,在房里,我回去拿好了!”


    她才移一步,便又被陸雲軒拉住。


    “慢著,是不是掛在房里的那柄?”他喚菱兒過來。“菱兒,妳去拿來!”


    厲柔的遁逃之計又被識破了,只好滿心不甘願地站著。


    潘霸笑道︰“喲,妳會使那把彎刀啊!我還當那把刀是掛著好看的咧!”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厲柔又瞪他一眼。


    一會兒,菱兒氣喘吁吁地捧著刀跑來。厲柔不甘不願地接過來,悄聲埋怨道︰“沒事妳跑這麼快做什麼?不會把刀藏起來,就說找不到嗎?真笨!”


    菱兒掩著嘴偷笑。


    厲柔左手執彎刀,用力甩了甩,一副極不順手的樣子,可見是許久沒有操練過了,眾人皆暗自好笑,陸雲軒也不禁搖頭嘆息。接著她右手一甩,又帶出一條紅鞭,抖動成圈。眾人見她左手執刀,右手掌鞭的身形好看之極,不禁擦亮了眼楮,準備拭目以待。


    “準備好了嗎?開始進招吧!”陸雲軒道。


    卜鈺想讓厲柔先出手,可是等了半晌,見她仍是呆站著,他只好搶攻而上,不過出手十分保留,但已足夠讓厲柔忙著左閃右躲,根本無暇反攻。五十招之內,卜鈺便先後將她的軟鞭及彎刀奪下。


    陸雲軒氣得臉都白了。


    那麼差勁?真丟臉!簡直就像是一場兒戲。


    所有人都有被戲弄的感覺。


    厲柔卻不當一回事,攤攤手,無所謂地道︰“好了,我輸了。”正要離開,又被陸雲軒抓回來。


    “妳給我回來!我是讓妳上去玩貓捉耗子的麼?還不給我用點心好好打一場!”他喝罵。“回場上去!”


    厲柔當場被罵得臉紅,只好硬著頭皮再度上場。環顧四周,弟兄們都是一副忍俊不住的樣子,她瞪了幾個笑得特別明顯的家伙,他們連忙收住笑容,生怕招惹了這個小祖宗,趕明兒她來尋仇。


    卜鈺道︰“留神了!”


    她一肚子好氣沒處發,哼一聲。“留你的頭!”


    紅鞭直攻而下,沒多久就漸漸順手起來,招式之間也不再像剛才那樣生澀窒礙。使的正是厲無極獨創的“織女三式”。


    眾人見她轉守為攻,長鞭纏著卜鈺的劍,使得他無法揮灑自如,彎刀則在欺近他之時,攻其不備。尤其難得的是她身形飄忽,優雅曼妙直如仙人下凡,而刀法凌厲、鞭式精妙更如靈蛇閃動一般。因而整個比試場上雖擠滿了人,但卻鴉雀無聲,全都看呆了。


    潘霸道︰“怪怪!比跳舞還好看咧!”


    “可不就是在跳舞嗎?”陸雲軒冷冷道。“內力這麼差,使起來軟綿綿的一點力道也沒有,全靠招式精妙而已!”


    齊、潘二人一笑,知道他說得沒錯。


    其實卜鈺的武功高過厲柔不少,要打贏她原本不難,只是礙于不能傷到她,因此要將她制伏便棘手得很,更何況她使用的兵器一長一短,實在讓卜鈺不容易近她的身。


    厲柔與卜鈺一路比下來,紅鞭始終如織線般與長劍糾纏不休、難分難解。但招式卻是忽快忽慢,有時狠辣、有時陰柔,有時彎刀近身搶攻的時候,甚至帶著幾分玉石俱焚的味道,陸雲軒等人看得心驚,想她小小年紀怎會使出如此絕烈的功夫?卜鈺更是屢屢被她嚇得差點撤劍。


    陸雲軒直覺不祥,且見厲柔香汗淋灕、面色潮紅,已呈疲態,恐她不支,便縱身躍入場中,右手挺劍將兩人分開,左手拉起厲柔將她帶離數丈之外。


    厲柔內力淺薄,一下子松懈下來,虛月兌地癱在陸雲軒懷里,不住喘息。陸雲軒見狀便將她抱回晨星閣,為她運功調息一番,才漸漸平復下來。


    “這套功夫是妳爹教妳的?”他問。


    “嗯!這是『織女三式』。”


    “織女三式?”他奇道。“為什麼叫織女三式?”


    “為了紀念我娘。”她淒然一笑。“第一式情意纏綿,第二式是相思自傷,第三式是余恨難平。”


    陸雲軒听了,回想剛才比試場上厲柔的進退攻守,再想起牛郎織女的坎坷遭遇、天人永隔,與當年厲無極和尹若雪的處境不謀而合,便明白了厲無極自創這套功夫的涵義。


    看見厲柔神情黯然地憶起往事,他趕緊換個話題,對她笑道︰“妳啊!可給我抓到了吧!成天就知道玩,不知道多久沒練功了,內力差不說,連招式也不純熟,都快忘光了,對不對?”


    厲柔吐吐舌,不敢搭腔,又是一個勁兒的傻笑混過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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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雲軒發現厲柔不管使鞭、使力,甚至用毒,均走偏了正路,擔心她日後心魔漸長,真的會流于邪魔歪道之列。于是開始傳授她一些本門心法及劍法,一則增加她的內功修為,再則希望能將她導入正途。


    只是厲柔仍然天天偷懶貪玩,不肯用功。任憑陸雲軒怎麼威脅利誘都沒辦法。


    一日,他又逮到厲柔偷懶不練功,忍不住罵了她兩句。厲柔就哭了起來。


    “我又沒有怎麼樣,你干麼罵人家……嗚嗚嗚……不會武功不行啊……我偏偏不練!人家也沒說要認你作師父啊,你憑什麼罵人家!不練、不練!”


    “我……”她說得也有道理,陸雲軒一下子無話可答,只好告訴她︰“我是為妳好!別人求我,我都還未必肯教他一招半式呢!現在三請四請地教妳,妳還不知好歹!”自己越想越窩囊。


    “誰希罕你,討厭!”她做了個鬼臉,然後一溜煙地跑掉。


    陸雲軒愣在原地,簡直快氣昏了。


    後來同齊、潘二人談起這件事。


    “連罵她幾句都不行?那可就沒辦法了!”齊孟元笑道。“咱們以前練功何嘗不辛苦?偶爾也會想著要偷懶什麼的,可是師父那麼凶,只要練不好,常常一巴掌就打下來,怕也怕死了,誰還敢不用功?偏偏莊主您平日對她太好了,又舍不得打她。”


    “是啊!您若能發起狠來,好好地修理她一頓,那才會有效。”潘霸笑道。“不然依柔兒那副任性又霸道的脾氣,您想叫她乖乖地練功,我看是不太可能。”


    陸雲軒一臉束手無策的樣子,潘霸又安慰他。“莊主,您也別泄氣,想想看,如果柔兒真的那麼容易教,那憑她爹厲無極一身的厲害本事,怎麼可能教出她這個半吊子?難道不怕拿出去讓人笑死了?可見一定是柔兒這丫頭從來不肯用心學才會如此!”


    “老潘說得沒錯!”齊孟元笑道。“連她爹都管不了她,您也不必太操這個心了。”


    陸雲軒只得作罷。眼睜睜地看她成日游手好閑,在莊里四處游蕩玩耍。


    “反正只要她不惹事就該阿彌陀佛了!”他嘆氣。


    自己對她的要求真是越來越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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