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郎虎抱  第八章
作者:林如是
    一頂又一頂的轎子,各到上京城東、城北,城西南及城郊等各處,將崔翡翠、華秋香及胡姬兒等通過初復試、上了上京城百姓戲稱“花魁榜”的五名才色技藝並兼的姑娘接進了煌府。


    最後一關,五個人必須住進煌府里,以三個月為期。同樣定三試,一試考“三從”,第二試考“四德”,最終則由煌府公子親自面會欽定最後人選。


    不過,所謂考“三從”“四德”,並不是像復試般有實在的考題。入住煌府里,大抵像作客,以三個月為期,主要用意在觀察考驗各人的修養品德,是否遵守“三從四德”的規範、具備合宜的談吐舉止且守禮不逾矩。


    不消說,這是季伯出約主意。


    煌辰月希望娶親完婚前,能與娶親的對象相處了解,這原有悖常理,所以季伯想出了“公開選親”的法子。不過,摒除了“門當戶對”的條件,其它的就要緊了,無論如何,馬虎不得。季伯目的不僅在為煌辰月選親,更算上煌辰星的一份,所以知達禮、端莊賢淑並且遵守婦德規範的閨女才是首要之選。


    “三從四德?”豈料,胡姬兒听了竟蹙眉咋舌。


    “是的。胡姑娘是否有任何疑問?”季伯板著臉,面無表情。


    在場除了“五美”及其侍婢,只有季伯、煌辰星以及秦世玉。


    季伯是煌府總管,煌辰星身為管事,算是“主考”;秦世玉則以客卿身分攪混,或謂湊熱鬧。煌辰月諱于禮儀,而暫且回避。


    “沒……沒有。”胡姬兒忙不迭搖頭,卻一張愁眉苦臉。


    秦世玉噗哧笑一聲。煌辰星一個瞪眼,他識趣的收住笑,咳一聲,一本正經問︰


    “請問崔姑娘,何謂三從?”


    崔翡翠斂眉垂眸,眼觀鼻、鼻觀心,嗓聲合宜,答說︰“女子之誡,在家應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于,此為三從。”


    “好!說得好。”季伯頷首微笑,極其滿意。


    “那麼,四德呢?杜姑娘?”


    與崔翡翠一樣,杜青荷亦是垂眉斂容,低著頭,目光未敢稍抬。


    “四德乃指婦德、婦言、婦容、婦功,為婦女應有的品德。”女子讀識字,最先被告誡的便是這“三從”“四德”,從官宦世家至平民百姓,恐怕無一例外。


    胡姬兒張飛似的眉睫卻愈發垂結成團,看起來,竟也是一副垂眉斂容、雅靜端莊。


    煌辰星朝她瞅了幾眼,倒沒忽略她往兩旁下垮的唇角。心中暗笑,臉上平淡無甚表情。


    五人被安置在大園子里,各據一角,與“曉圖”為鄰,由東而西,分布參差。季伯在安置時,多少有失公允,將崔翡翠及華秋香安置在環境最清雅的“蘭”“梅”兩院;接著杜青荷居“槐院”,花惜語在“菊”院,胡姬兒則被“貶謫”到最偏避簡陋的“榕院”。


    鎊院除了兩名負責打理清掃活兒的丫鬟,崔翡翠與華秋香各自帶了一名貼身丫鬟伺候生活起居,連花惜語也帶了一名小丫頭。


    杜青荷與胡姬兒沒有貼身丫鬟,便由煌府指派另一名丫鬟伺候生活起居瑣事。


    “若有任何問題或需要,盡避提出來。”煌辰星特別對著胡姬兒說道。對于季伯的安排,他不甚滿意,但如把胡姬兒移出園子,安排到別的地方,“于禮不合”——季伯如此反對,他只好作罷。


    胡姬兒的心眼並沒多到這上頭。“榕院”再簡陋,也比雜院屋子舒適不知有多少。


    “我可不可以要四仔過來?”她只關心這個。


    “不成。”煌辰星沉下臉,立即回絕。


    “四仔?”季伯茫茫轉向煌辰星。“府里有叫『四仔』的丫鬟嗎?”


    “不是有什麼需要都可以盡避提出來嗎?”胡姬兒不死心。“四仔手腳伶俐,辦事也很勤快……”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他可以伺候妳穿衣梳洗嗎?”


    “這種事我可以自己來。”


    “不行,我會派另一名丫鬟過來。四仔還是干他的雜活。”說到底,煌辰星就是不允許。


    四仔年紀雖小,到底還是名男子,孤男寡女同睡一個屋子——想到此,他臉色便青紫得難看。


    季伯這時總算才清楚四仔是干雜活的小廝,不禁搖頭說︰


    “胡姑娘,斷無讓小廝到姑娘房里伺候之理,這與禮制不合,絕對不可!”連連搖頭又搖頭。對胡姬兒的印象,加折一成。不忌男女之防這等胡風野俗,實在不可長,更不可取。


    “可是……”


    “時候不早了,請姑娘早點休息吧。”煌辰星揮個手,吩咐丫鬟︰“梨兒,幫胡姑娘梳洗。”


    轉身出去,不讓胡姬兒有再開口的機會。


    季伯搖頭又嘆息,跟著煌辰星離開。


    “姑娘,我替妳寬衣吧。”


    丫頭梨兒早端盆熱水進屋,架好屏風,近身幫胡姬兒解下了披肩的薄紗。


    “這紗衣這麼舊了,我看丟了吧。”梨兒說道。


    “不行!丟了我穿什麼?”胡姬兒猛搖頭。


    梨兒抿嘴一笑。走過去,拉開一個紅木櫃。


    “喏!”指指一件件顏色淡雅柔淨的衣飾。“我們煌管事都料想到了,特定命人裁制這些衣裳,都為姑娘準備妥當了。”


    胡姬兒半信半疑,倒似在作夢一樣。


    “貴府煌管事連這個都管?”她拈起了一支金簪子。


    梨兒接過,幫她插在發髻上。簪子系著珠片,搖來晃去,映著燭光,煞是好看。


    “當然哪!”梨兒笑說︰“我們公子選親,可是一等一的大事,光靠季總管怎麼忙得過來。”她頓一下,把銅鏡推到胡姬兒面前。“瞧!泵娘,妳戴上這簪子真好看,我們煌管事真有眼光。”稱贊的不知是金簪子還是人。


    胡姬兒對著鏡子左盼右顧。只不過多支簪子,鏡中人光采好似多三分。


    “每位姑娘戴上這簪子都會好看三分。”果然人要衣裝寶飾,姿色平添三分。


    “那也得有這簪子呀。就不知,其它院里是否也準備了這些。”


    “妳是說,只有我有嗎?”


    梨兒搖頭。“我也不清楚。煌管事交代的事,沒人敢多問。”


    懊不會是嫌她窮酸,所以才在櫃子里備上這些吧?胡姬兒狐疑著。


    可看梨兒的態度又不像。說是煌辰星特地吩咐人裁制的……她模模那軟柔的衣裳,豐盈的唇抿了抿,不禁朝上彎。


    幸好她聰明,早早“打點”好煌辰星這個管事!


    看來他辦事挺俐落的,給了他那玉墜子也沒有白費了。她記得他也給了她一塊玉佩……她把玉佩放到哪里了?


    嗯……明兒再找好了。


    她望著銅鏡,臉龐一側,頭上的金步搖苞著漾起來,蕩起閃閃光采。


    前一夜興奮太過吧,隔日,胡姬兒至日上三竿了才醒來。半寤半醒之際,仍不甚清醒,听見四仔的聲音嚷著說要見她,丫鬟不給見。


    “四仔!”她跳下床便往外走去。


    “姑娘!”梨兒急忙拉住她。“妳還未梳洗更衣呢!”這樣跑出去哪得了!


    胡姬兒低頭一瞧,衣衫不整不說,且披頭散發兼一臉未醒的睡態。


    她臉龐一臊,耐著性子讓梨兒幫她更衣梳洗,在梨兒千萬叮嚀下細步從容的出去。


    “老虎兒!”四仔一見她就跳起來,甩下丫鬟。“妳怎麼打扮成這怪模樣?”伸手去模她的發飾,拉扯金釵。


    嘖!胡姬兒拍開他的手。“你懂什麼?嘖!沒眼光。”


    “哎呀!妳打輕點!”四仔叫痛。丫鬟噗哧笑一聲。


    “你不用叫!我不過用兩成力。”胡姬兒笑罵,又甩他腦袋瓜一下。


    四仔跳開,叉著腰斜眼打量她。“妳怎麼還是這麼粗手粗腳的!不過,老虎兒,妳好象變得有些不一樣。”


    “是不是變漂亮了?”


    “是好看了幾分。我看是那些金釵、簪子珠片的功勞。妳哪來那些東西?”


    “好看吧?煌府給的。”想想不對。“不,是煌府『借』的。你看其它姑娘頭上都插些搖搖晃晃的釵子,所以他們也借我幾支。這叫『一視同仁』,免得我太突出了。”


    一番瞎話,听來卻合情合理。胡姬兒自以為該是如此,四仔也不疑有它。


    “姑娘,”梨兒走過去。“妳要用早點了嗎?”


    提醒胡姬兒,肚子呱呱在叫。


    “好。”她點頭,轉向四仔。“你吃過了嗎?四仔,跟我一塊吃早點吧。”


    小米粥、清蛤蒸蛋、銀荷凍豆腐、花卷、干絲紅袖土豆、八寶醬,再加一道菊香蒸茄。


    四仔咽口口水。“我沒時間慢慢吃,還得趕去干活,劉大叔等著柴火用哪。改天吧!今兒個我是特地溜過來看妳的,被抓到就慘了!喏……”用手抓了個花卷咬一口,邊嚼邊含糊不清說︰“我先走了!妳自己要當心,老虎兒。”一溜煙便轉溜出去。


    “四仔!”冒冒失失的。胡姬兒連碗筷都尚未擺妥。


    一位丫鬟問︰“姑娘,妳好象跟那人挺熟?我瞧他的打扮,似是府里的人。”


    “沒妳們的事少多話。”梨兒斥她們一聲。


    丫頭噤聲,低頭不敢再多話。


    胡姬兒正待開口,梨兒搶先說︰“姑娘,快點用餐吧,再不,粥都要涼了。”


    “妳們也一起吃吧,我一個人吃多沒意思。”


    “那怎麼行!不合規矩……”


    “梨兒,妳真嗦!”胡姬兒搖頭。


    但梨兒堅持不肯,其它兩名丫鬟也不敢造次。胡姬兒只好草草扒了一碗粥了事。


    由于她起床過遲,用完早點,未多久,已是午膳的時候。丫鬟要到膳房端取午膳時,她興致勃勃說︰“我也去!”


    梨兒搖頭擺手。“萬萬不可,姑娘,別忘了妳的身分。這種事我們下人來做就可以。”


    雖說是“作客”,難保三個月後不成為他們的夫人。


    那多沒意思!“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


    “絕對不行。”梨兒“固執”得很,說︰“小萼,妳陪著姑娘,我去領午膳。”


    不愧是煌辰星挑派的人。梨兒板起臉孔的時候,跟煌辰星一樣,沒得商量就是沒得商量。


    罷填飽肚子沒多久,胡姬兒根本不餓,自然沒胃口,對梨兒端回來的午膳興趣缺缺。她勉強喝了半碗湯,便按捺不住了,頻頻往院外張望。


    “天氣真好!我們出去走一走,梨兒。”


    “日頭正烈呢,姑娘,還是待在屋子里較涼爽。”梨兒不感興趣的瞄外頭一眼。


    忍耐著“休息”一刻鐘,胡姬兒坐不定,又重提︰“我瞧日頭有點偏了,現在可以出去了吧?”


    “姑娘,妳還是待在屋子里的好,外頭就是那些花草,有什麼好看的?”梨兒耐性規勸。


    “待在屋子里實在無聊。”


    “怎麼會?姑娘可以寫字畫畫,或者撫琴刺繡,看姑娘喜歡做什麼,我馬上準備。”梨兒殷勤體貼外加苦口婆心。


    “梨兒,”胡姬兒搖頭苦笑。“我又不是煌府的小姐,怎麼妳說來說去倒像個憂心小姐變野的女乃娘?”


    “我是為妳好,姑娘。待在屋子里有什麼不好的?”


    “我就是待不住嘛。”胡姬兒揮揮手,不知是扇風還是嫌悶。“如果妳不想出去,我自己出去好了。放心,我就在園子里逛一逛,不會走遠的。”


    擔心梨兒阻攔,說話時邊往外走,話才說完,一腳已跨出房外。


    “姑娘!”梨兒追一聲,想阻止已經來不及。


    出到院子,胡姬兒伸伸懶腰吐口大氣。


    就像梨兒說的,也只是一些花花草草。她沒有文人才子吟詩誦詞的雅興,花草入了眼,仍只是一堆花草。


    走出“榕院”,園子里最多的,仍是那些花花草草。她走上拱橋,繞過假山,又經過一堆花花草草。干活的小廝丫頭各自忙著,有瞟見她經過的,也沒人理她。


    穿來邊去,逛了約莫一個多時辰,園子的角角落落應該都“到此一游”了,她開始覺得腳酸。抬頭一看,剛好在崔翡翠待的“蘭院”外頭。


    “何不趁這個機會,到各院探探虛實!”她靈機一閃,眼珠子不安分的溜轉起來。


    她走上前叩門,一邊提袖子擦拭額汗。


    等了半天,有個丫鬟出來應門。她微笑著,記得笑不露齒,說︰“我是胡姬兒,住在『榕院』,特地來拜訪崔小姐。”


    “胡姑娘,請進。”丫鬟請她入廳,奉上茶。“您請在這兒稍等,我去通報。”


    不一會,出來另一名丫鬟。胡姬兒看著眼熟,認出是崔翡翠的貼身丫鬟。


    “胡姑娘,”那丫鬟欠身行個禮。“多謝您上門探視小姐。不好意思,小姐身子有些不適,才躺下休息,無法招待姑娘,真是十二萬分的抱歉。”


    “這樣啊。”真是不巧。“請崔小姐多休息,我就不多打擾。”不過第一天,身子就不適,未免太嬌弱了。


    “請姑娘見諒。”丫鬟又欠欠身。


    胡姬兒失望的離開。雖不致于吃了個閉門羹,也算是踫個軟釘子。


    她聳聳肩。身後忽地一聲“噗哧”的笑。她轉身,幾步開外,那個華秋香站在爬滿了薔薇藤的拱門下,嘴角噙著笑,一雙秋波卻似笑非笑的瞅著她。


    華秋香住的是“梅院”。“梅院”與“蘭院”原來只是一圍樹籬及花牆之隔,胡姬兒可惱自己居然沒發現。


    “吃了閉門羹?”華秋香嘴角笑意濃了些。


    胡姬兒悶哼一聲。


    “要進來嗎?”華秋香竟開口邀請。


    “多謝。不敢打擾了。”


    “這麼客氣?妳不是想探探各人虛實嗎?”


    她怎麼看得出來?胡姬兒又悶哼一聲。


    “妳又曉得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倒也不否認。


    “要不,誰會那麼勤快,專程上門拜訪?”


    “這叫『敦鄰互睦』,妳不懂嗎?”


    華秋香噗哧又一笑,掩掩口說︰“你忒多禮了吧。禮多人怪,太過麻煩了。”


    哼哼哼,胡姬兒連悶哼三聲。她討厭她那個笑法,听得怪不舒眼。


    “胡姑娘,我們幾次巧遇,也算有緣,是不是?”除了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華秋香似無惡意。


    “我天天跟市集賣豆花、吆喝青菜蘿卜的大叔大嬸打照面,豈不更有緣!”


    “那倒也是。”華秋香又抿嘴笑。


    她搞不懂胡姬兒看了她為何火氣那麼大,但約莫也知道自己大概“笑壞了事”。她只是覺得好笑,並沒有取笑她的意思。便斂住笑,正色說︰


    “我並無取笑妳的意思。其實我若處在妳的立場,我也會這麼做。”


    “處在我的立場?妳是說妳有十足把握了?”身分不同,想當然爾立場便不同吧。


    華秋香搖搖頭。“那倒不是。我只是無意于這樁親事罷了。”


    “既然無意,妳干嘛還參與候選?”胡姬兒自然不相信。


    “這是我義父的意思。我只是遵照義父的意思。”華秋香說︰“中不中選,于我都無所謂。所以,妳放心,我不會跟妳爭奪的。”


    “妳不爭,但如果煌公子選中妳呢?難道妳也不嫁?”


    “呃……”華秋香想了想。“那好象非嫁不可了。”嘆了一口氣。


    “所以嘍!”胡姬兒攤攤袖子。


    但忽然地,她不再那麼討厭華秋香,連她眼里老流露出的似笑非笑表情,也不再那麼可厭。


    “我盡量不表現得太令人稱贊便是。”華秋香煞有其事的保證。


    胡姬兒一翻白眼。華秋香又笑,笑得胡姬兒也懶得再多廢話。


    “槐院”在園子中間,要經過拱橋,在荷池邊。


    天清日和,微風徐徐,小徑上閑來晃去,也有另一番樂趣。胡姬兒漫不經心,轉彎處險險與來人撞個滿懷,躲閃之際,顯得十分狼狽。


    “胡姑娘!”來的是秦世玉。見是胡姬兒,不無小小驚訝。“驚嚇到姑娘了嗎?我也太粗心了,沒注意到有其它人,冒犯之處,請姑娘多包涵。”


    “我沒事。”胡姬兒搖頭。“是我不好,冒冒失失的。”定楮一看,認出了秦世玉。“是你……秦公子!”初會在煌府門外,再會于不久前。也不知秦世玉是何方神聖,竟堂而皇之在煌府出入。


    “姑娘好記性。”


    “秦公子怎會在這里?”


    “我看天氣挺不錯,出來隨意走走。”


    “公子也住在此地?”


    秦世玉笑說︰“沒錯。秦某是煌府門下一名清客。”


    清客?也就是說,是吃白食的。


    真好!不花錢就可以白吃白住。胡姬兒不禁有幾分羨慕。


    “想必公子與煌公子交情定是不錯。”


    “怎麼說?”


    “否則煌府怎會讓你白吃白住。”心念打轉,不小心便月兌口說出來。


    “啊?”秦世玉楞一下,然後哈哈大笑起來。“沒錯!秦某是與煌公子有幾分交情。”


    胡姬兒正懊惱著說溜嘴,見他似乎不以為意,也就寬心,咬文嚼字說︰“不好意思,我太冒昧了,請公子見諒。”


    “姑娘不必在意。”秦世玉做作的展開折扇搖兩下。“不過,不是秦某居功,說起來,姑娘倒還真需感謝我。”


    “啊?”


    “姑娘有所不知。不過,多虧我在煌公子面前幫姑娘差百,姑娘才得以順利進三甲。”簡直信口開河。不過,也多虧他朱筆那麼一涂一勾,倒是沒錯。


    “當真?”胡姬兒半信半疑。


    秦世玉又哈哈笑起來。“自然是假的,秦某只是開玩笑!”一語糊過。


    或許秦世玉看起來就像輕佻、無聊而會開此種玩笑之人,胡姬兒亦未深思。她不想再與秦世玉胡纏,正尋思借口離開,秦世玉收起笑說︰


    “杜姑娘。”杜青荷與一名丫鬟正沿小徑走來。


    “秦大人,胡姑娘。”杜青荷欠身行禮。


    大人?胡姬兒驚訝地望向秦世玉。


    “杜姑娘太多禮了。”秦世玉收起折扇,轉頭沖胡姬兒咧嘴一笑,見她張目結舌的樣子,更加忍俊不住。


    “秦大人是東坊司坊令。”杜青荷解釋。就算未見過官大人,多少也听過官大爺名。退一步猜測,煌府並非尋常人家,能堂而皇之出入,並與煌府公子相交,又豈會是平凡人。


    “啊!?”胡姬兒狼狽透了。


    秦世玉笑得倒十分開心,覺得有趣之極。


    “大人,胡姑娘,不期巧遇,若不嫌棄,請進去喝杯茶。”杜青荷善意替胡姬兒解圍。


    現在就要是胡姬兒喝苦瓜茶,她也照喝不誤。她忙不迭點頭,心里將秦世玉詛咒個半死。


    還跟她說什麼他只是名吃白食的,騙死人不償命!


    杜青荷名“青荷”,長得清雅月兌俗,神態幽靜淡麗,就像她的名字,一朵青蓮。就連她住的“槐院”也是幽靜清雅無比;連她端出的茶水,也較清香了三分。


    近瞧細打量,胡姬兒心中不禁暗暗哀號,還未比就輸了五成。這般的溫婉淑女,誰家男子不愛?


    “杜姑娘,听說妳是為了報恩才『出此下策』的?”秦世玉問道。


    “是的。”杜青荷點頭。“青荷絕不敢妄想攀附,只希望入府當一名僕婢,報答煌公子的大恩大德。”


    胡姬兒雖不明白來龍去脈,但以杜青荷的姿色、氣韻、談吐及性情,若要“以身相許”,煌公子又怎抵擋得了?


    愈想愈教她氣悶,也沒仔細听秦世玉與杜青荷在說些什麼。一杯茶喝到涼了,更加開心不起來。


    “……倘若煌公子要妳以身相報呢?”秦世玉劣根性又起。


    “倘若如此,青荷以身相許,報答煌公于大恩大德,亦在所不惜。”


    胡姬兒的注意力被拉回來,暗暗皺眉。


    “妳曾見過煌公子嗎?杜姑娘。”


    杜青荷搖頭。


    “那麼,如果煌公子,嗯,相貌驚人,甚至身有暗疾,亦無所謂嗎?”秦世玉追問。


    杜青荷又搖頭。“煌公子心地慈善,遠比相貌如何來得高貴感人。只要煌公子不嫌棄,青荷不計較任何形式伺候公子。”


    唉唉!


    這招高呀!


    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但這樣不惜以身相許報恩,而且杜青荷又不是一般庸脂俗粉——


    唉!


    胡姬兒暗里連嘆三聲。茶早涼了,她也沒興致再喝,尋了借口便離開。


    回到“榕院”,她窩在院中老樹下,想了又想,呆到入夜,飯也不吃,又從上夜坐到中夜,悶悶不樂的。


    “怎麼跟她比?怎麼同她比好呢?唉!”唉聲又嘆氣,愈想愈覺沒指望。


    “連想了大半夜,想到她氣起來,大叫說︰


    “去!我就是我!吧麼同她比!?”


    “同誰比?”身後驀然有人答話,陰惻惻的。


    她嚇一跳,飛快轉身。


    “是你!?你干麼躲在我背後出聲嚇人!?”看清是煌辰星,心一安,俏臉便垮下來。


    煌辰星臉色青青紫紫,表情繃緊,相當難看。


    “妳若沒做虧心事,怎會受驚嚇!”他找了她一下午找不著人,都還未質問她,她倒先聲奪人起來。


    “我……你……”她指著他,光瞪眼,一時擠不出話。


    “我問妳,妳一下午跑到哪去了?”


    “就在園子里走走。”


    “走了一下午?”


    “你到底想干什麼!?”她不耐煩。


    “回答我的話!”


    “回答就回答!”煩他不過,老老實實將行蹤交代清楚。


    嘆口大氣,唉聲說︰“我看這下沒指望了。”


    “這樣妳就想放棄了?”煌辰星臉色緩和下來。“不過,也好,難得妳有自知之明。”


    “什麼自知之明!”他就是存心嘔她是不是?“我又哪點不好了?論容貌、評才識,我胡姬兒哪點不如人?”她頓一下,順口氣。“其實,想想,我有哪里比不上她?”眉兒一揚,眸子里的凶與媚齊齊發泄出來。


    無法移開目光,又不願承認的,他愛看她這份凶悍生動俏媚的風情。


    “又沒有人說什麼,是妳自己在那里顛顛倒倒,自說自話。”他移近一步。


    她嗔他一眼,忽地又嘆起氣。


    “要是能與煌公子見個面就好了。至今為止,我還未見過煌公子的廬山真面目呢。”


    煌辰星悶哼說︰“妳不是在煌府外偷窺過了?”


    “你說那回啊,隔那麼遠,怎看得出!”


    “看不清,那『玉樹臨風,氣宇軒昂』是怎麼看出來的?”他就是記得這些小枝小節。


    “那是四仔說的。”


    是嗎?不是她……煌辰星莫名的火氣消了一些。


    “其實那回在煌府大門前,妳也遇見過。”


    第二回在煌府前,除了那個假裝吃白食的秦世玉外,她記得就只有一個看模樣弱不禁風、姓黃的公子……


    黃?煌?


    “啊?”她叫起來,有點氣急敗壞。“就是那位煌公子?你怎麼不早告訴我!他就是你家公子!?”不禁埋怨,虧他還收了她的好處!


    “我現在不是告訴妳了。”


    “那不一樣!早點告訴我,我好……”


    “妳好怎樣?算計誘惑他嗎?”煌辰星眼神又陰下來,語氣充滿嘲諷。


    “你吃錯藥了?我中選,對你也有好處,不是嗎?”


    煌辰星一時無話,只又悶哼一聲。


    “煌管事……”胡姬兒討好的堆起笑。


    “不管妳想說什麼,一句話,不行。”煌辰星一句話就堵回去,似乎看出她的意回圓。


    想也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還不是企圖拐騙他要他安排她和辰月見面!


    “別這樣嘛,煌管事,咱們打個商量……”


    “妳別盡打些亂七八糟的主意,老老實實的照規矩來,是妳的就是妳的!”


    話雖這麼說,憑胡姬兒生氣勃勃的靈動,他也沒把握辰月見了她,不會被她吸引,不會喜歡上她。


    “說得簡單!”胡姬兒橫眉斜眼瞅著他。“什麼不好考,考那『三從』『四德』!你沒听過崔小姐回答的嗎?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學了崔翡翠的語調模樣,竟唯妙唯肖。“如此不合時宜!”


    煌辰星忍住笑,板著臉說︰“怎麼不合時宜了?”


    “當然不合時宜!我以為煌府與一般食古不化的人家不一樣,畢竟是商家,見多識廣,不拘泥于條規,沒想到竟也如此守舊迂腐!”


    說得這般慷慨激昂,怕是她打小沒有“教養”慣了,談吐舉止不合規矩禮儀。


    煌辰星努力忍住笑。“不從父從夫從子,那麼又該當如何?”


    “這個嘛……”胡姬兒眨眨眼。“當然是娘親說話要服從,夫人意見要听從,女兒要求要遵從。”


    終于忍不住,煌辰星仰首大笑起來。


    “有那麼好笑……”胡姬兒微惱,悻悻的。


    “老虎兒啊老虎兒,我該說妳是異想天開呢?抑或才思敏捷?”


    “別叫我老虎兒!”惹胡姬兒更惱。


    煌辰星仍然大笑不止。


    笑聲引得梨兒等丫鬟出來探究竟。但見煌辰星仰頭哈哈大笑,胡姬兒則一臉羞惱,半嘟嘴,橫眉豎眼瞪著他,神態似嗔非嗔,似怒非怒……


    “是煌管事……”


    三人面面相觀,你看我,我看你的。


    “煌管事好象十分開心的樣子……”


    “沒我們的事,快進去吧。”梨兒打斷那丫鬟的話。


    進屋前,三人回頭望一眼。煌辰星仍笑個不止,胡姬兒則握起粉拳惱怒的捶著他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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