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二)(下)  第十五章
作者:天空
    蔡航接到通知的時候是凌晨四點。


    是O記的值班人員告訴他,他們接收了一名自稱是O記督察的重傷病患這一消息的。這名病患除了多處外傷、手、臉等多處肌膚燒傷之外,還嚴重失溫,現在已經失去了意識。


    他瞬間清醒過來,立刻驅車前往醫院。


    毫無疑問,只能是單飛!


    蔡航知道單飛為什麼會消失,他只是有點猜不到,單飛還會走出那里。


    ☆☆☆


    護士並沒有允許蔡航走進監護病房。燒傷的病人剛剛送進監護室,不太適合接見訪客,更何況單飛並沒有醒來,而且按照藥力推算,至少也要等到天亮。


    棒著巨大的玻璃壁,蔡航只能看到一個被沙布包裹著、戴著氧氣罩的身軀,被林林總總的儀器與忙碌的護士包圍在中央,身上的被單微微地起伏著。


    他預料到單飛會死,而且為了自身著想,他也盼望著盡快听到這個死訊。但當他親眼看到這個,幾乎是從小看他長大的小子,渾身插滿了管子躺在那里時,心髒還是情不自禁地緊縮了一下。


    但是,他不能夠活下來。


    警司低下頭,雙眉略微蹙緊。


    “你是病人的家屬?”一個略被遮擋的男聲打斷了蔡航的思索,他回過頭,看到一名身著手術服,依舊戴著口罩的男醫生站在身旁。


    “我……是他上司。”蔡航想了想回答說︰“蔡航。”


    “不用太擔心,蔡先生。”醫生點了點頭,“病人的傷勢並不嚴重,不過臉上的燒傷有點棘手。像這種程度的燒傷最可怕的就是感染,但這只要護理得當就好。我們為他選擇的是最新的燒傷抗感染藥物,他應該沒什麼大礙。


    “不過,麻藥的效力大概要幾個小時才能消退,而病人之前很顯然經過了一場殊死搏斗,所以身體有些虛弱。他大概十點鐘左右才能醒過來。”他安撫地看了看蔡航,然後才跟剛從病房內走出的小護土,一起走向辦公室方向。


    “留心注意一下他的藥物反應。他用以治療燒傷的抗感染新藥跟麻醉劑一起使用,會產生心力衰竭癥狀,在他麻醉劑效力沒有完全退掉之前,劑量要比其他病患減半。當他有任何不良反應時,通知我。”


    “是,陳醫生。”護士點頭應答,“對了,陳醫生,二號房的病人說靜脈注射之後,胃部……”


    兩人的談話聲漸漸遠去,蔡航若有所思地坐在病房外走廊盡頭的椅子上,慢慢地皺起眉來。


    ☆☆☆


    “醫生,醫生!是不是有個叫做單飛的病人在這里急救?!”


    就在醫生與護士消失的拐角,一個焦急的聲音響起來,還帶著奔跑過後的喘息。


    “哦,你是問那個燒傷的病人啊?他就在前面的加護病房……等等,你現在……等一下……”


    在醫生的呼喚聲中,一個髒兮兮的,汗流滿面的楊帆從拐彎處跑了過來。“蔡SIR?”看到走廊盡頭的蔡航,他愣了一下,似乎是沒有預料到上司的出現。


    “醫生說阿飛大概上午才能醒過來。”蔡航站起身,“只是因為麻醉劑。”他補充道︰“不用擔心。”


    他的話似乎並沒有起到什麼安撫的作用。楊帆對他略微點了一下頭,便轉身趴在了監護室的玻璃壁上。“媽的!”這個年輕的員警憤怒地道︰“這一定是謝擎那王八蛋干的好事!”他對蔡航道︰“如果阿飛有事,我不會饒了他!”


    蔡航的眉稍微微跳動了一下,幾乎可以忽略。“為什麼是謝擎?”他問。


    “對了,蔡SIR,”楊帆忽地拍了拍頭,轉過來,一臉凝重地看著蔡航,“我們O記內部有謝擎的內鬼!”


    他掃視了一下,確定左右沒人,壓低了聲音道︰“阿飛說知道那個人是誰,但是他需要到謝擎那里證實一下……我相信阿飛就是因此而出事,不是謝擎還能是誰?!那個老混蛋!”他咬牙切齒地說。


    “那麼他有沒有……”蔡航猛地住嘴,讓自己咽下了即將月兌口而出的追問。答案是沒有,如果單飛說了那個內鬼的名字,那麼此刻這個警員就不會在他面前說出這些話來。“他太魯莽了,為什麼不跟我商量一下。”他佯作埋怨道。


    “該死的單飛!”楊帆同樣憤怒地抱怨,“他說消息並不確切,他打算證實了再說。該死!他至少也該跟我一起……只能等他醒來有他好看!”重重地捶了捶牆,他惡狠狠地說,然後抬眼看了看天色,又再看了看才蔡航,“蔡SIR,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我守在這里,等他醒來再通知大家。”


    “會不會太辛苦?”蔡航關心地問。


    “反正之前他受傷也是我照顧他。”楊帆笑了笑,“那麼蔡SIR,我們是不是應該通知Madam?”他有些憂慮地問,看了看床上連臉都纏滿了繃帶的單飛,瑪媽的,要是讓她看到這副樣子的阿飛……”他低聲詛咒。


    “我認為應該等阿飛明天看起來沒這麼……呃……嚴重,再通知他媽媽。”蔡航搖了搖頭,“那麼這里就交給你了?”


    “沒問題。”楊帆拍了拍胸脯,但隨即打了個呵欠。


    “那好,我先回去布置人手查案。”蔡航急匆匆地走向樓梯口。


    “你倒好了,還有床可睡。”楊帆低聲嘀咕著,看了看玻璃壁後黑暗中的男人,打了第二個呵欠,坐在剛剛蔡航的位置,緊了緊外衣,蜷縮在椅子上,這一天的奔波確實令人疲憊,不一會兒輕微的鼾聲就從他的鼻端傳出來。


    ☆☆☆


    蔡航站在那里看了有二十分鐘。


    他可以推算,從他潛入藥房拿到一支新進的燒傷消炎藥劑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四十分鐘。這個時間足夠疲憊的楊帆進入深度睡眠。凌晨五點鐘,窗外一片漆黑,而整條走廊也萬籟俱寂。這正是睡眠最好的時辰。


    他不想,也不能等。再過一會兒,醫生便要開始例行巡房,然後護士會布置藥劑,然後得到消息探視的人便會絡繹不絕。那就太晚了。


    太晚了,他的一切都將毀掉。


    前途、家庭,甚至生命。更糟糕的是親人的痛苦。


    不,這他絕對不能夠允許!


    任何一個走上警司位置的人,都不可能是毫不追逐名利的人。


    蔡航尤其如此。


    他唯一的問題就是,除了名利,他還貪戀、渴求著舒適享受的生活。


    他努力過,拼搏過,就似單飛做過的——除了為謝天麟他都做過。他是一名好員警,曾經,精明強悍,而且善于制造機會。他如願以償地坐到警司這個位置,然後發現香港的警司比他想像的要多出許多,簡直是能人輩出。他需要付出更多,才能夠保住當前的地位。


    他不再有生活的時間,日程表中全部都是工作以及與工作有關的事項。他拼命,而且完全不是之前他那麼單純的那一種,他現在需要面對的除了他過去的敵人外,還有那些跟他有著同樣資歷的同僚——他的競爭對手。


    他已經辛苦得像一條狗,但這還不足夠!


    當然,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需要捷徑,而且幸運的是他遇到一個。


    蔡航不覺得自己是錯的,他只是想喘口氣,走一條更容易的路。


    那是在他感受到威脅之前。


    在單飛就像一條瘋狗一樣地沖上前來,擾亂這種危險的平靜之前。


    單飛是蔡航手下最聰明的督察,聰明,而不是睿智。


    多數時間里,他的果敢機警都令蔡航欣賞,他甚至曾經斷言,假以時日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小伙子,將成為繼他之後下一任O記的老板。除去單飛個人的能力,他看似單薄實則強大的家庭背景也將起到一定作用。


    但這個大男孩太聰明,他聰明過頭但卻經驗不足。他玩弄的小伎倆惹火了蔡航。


    不過老實說,蔡航也並不信任謝擎。他們的沖突是遲早的,為了利益而勾結並且相互利用,勢必會轉變為威脅——通常是由身處黑社會的一方,對原本正義的那一方做出的。但蔡航相信,他們的關系至少會維系到謝擎找到一個人來代替他。


    他遲早會擺平謝擎,但在那之前,更危險的是煽風點火的那個小子。


    這是謝擎與蔡航的共識。


    總有一個人要來完成這件事,原本他們計畫得很好。故意令車庫的保安看到單飛跟謝天麟在一起——很友善,甚至是曖昧——然後殺死辛國邦的線人,嫁禍給單飛。


    他們只想制造一個輿論——幫謝天麟做事的那個是單飛,而不是O記中其他的某個人。單飛有足夠的理由這麼做。或者,直接一點,他為了得到謝天麟,而成為謝氏在O記的臥底。


    相信這不是一個秘密,很多人都已經知道那兩個年輕人的關系。至少在上,這不難證實。從那兩個拒絕開口的單飛的死黨到酒吧招待,他們曾經入住的酒店的服務員,再到謝天麟辦公樓下的保安。他們都是證人。


    這是一石三鳥的計策,看起來相當可行。只有一點出入,計畫中單飛是沒有可能活著回來為自己辯駁,並且提交出不利于蔡航的供詞的機會的。


    他應該消失,永久的,就像已經逃亡,他們會做得他就像是逃亡。


    這很容易,它跟死亡僅是一字之差。


    但,無法置信的錯誤發生了,他居然活著!


    確認走廊里沒人看到,蔡航輕輕地推開病房門,走了進去。


    走廊里的光線鋪滿了病床。


    那個惹事生非的大男孩包裹在紗布中,靜靜地睡著。


    他是不是從未想到過,看著他長大的叔叔會這麼做?


    蔡航再一次皺了皺眉。


    這件事,總要有人去做,是嗎?


    為了他的後半生。


    慢慢地靠近了病床,一手拿起了靜脈點滴的軟管,另一手的針尖就直接插了進去。


    很快,心力衰竭不會給一個睡夢中的人帶來太大的痛苦。


    “員警!”


    房間里的燈光驀地大亮,原本靜謐的走廊里也突然傳來了嘈雜的腳步聲。


    “我是緝毒組警司辛國邦,這位是廉政公署的督察溫躍。”為首的那人面色陰沉嚴肅,瞪視著蔡航,“現在我們懷疑你謀殺謝氏販毒案、以及O記內部警官瀆職案的重要證人單飛,你被拘捕了。”


    原本靠在外面休息椅上打瞌睡的楊帆神采奕奕地跳起來,走進門來,“阿利,”他推了推床上纏得跟木乃伊樣的人,“你沒事吧?”


    “除了快被悶死。”葉利怏怏地坐起身,“蔡SIR,單飛會感激你曾經猶豫了那麼久。”他說。


    望著自己昔日的上司面色灰白地站在當地,他掉轉過頭︰“辛SIR,明天我會把阿飛搜集到的,陽光健身俱樂部的會員名單和場地預訂表給你送去——它們現在還鎖在阿飛的抽屜里。”


    他拉掉了面上橫七豎八的紗布,“另外,我們O記不再欠你們什麼了吧?”他問。


    辛國邦思忖了一會兒,“在你、你或者單飛,”他揚了揚眉,指著葉利和楊帆,“官階比我高之前,我傾向于選擇欠,我想你們不會反對吧?”


    兩個小伙子目光陰郁地看著他。“……我想,我們該去看看阿飛。”半晌,葉利悶悶地道。


    “替我……跟他說一句……我很……”蔡航吸了口氣,“我很抱歉。”


    ☆☆☆


    “你……來說?”


    “嗯……不如猜拳?”


    兩個小伙子在病房門口對視了半晌,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


    “或許他睡著。”葉利有點自欺欺人地說。


    “所以我們可以請Madam轉達。”楊帆迅速接口。


    他們都知道蔡航是自作自受,但他……在過去的幾年里確實待他們很好,尤其是單飛,他不是把他當接班人,而是他的子佷。


    雖然這兩個男人曾經一度對立,但在勝負揭曉的那一刻,單飛能記起來的多半是蔡航的好,而不是幾乎喪命的恐懼。


    他們很懷疑,到底蔡航走出第一步的時候知不知道,自己會從此萬劫不復。難道他竟沒想到自己不可能逃月兌這樣的結局?


    按說像蔡航這樣的聰明人,怎會揣模不透這麼簡單的因果?抑或是什麼迷惑住了他,令他甘冒其險。


    是什麼?


    房門輕輕地開了一線,單鄭芳芳走出來。


    “你們都還好吧?”她細細地打量著門外的兩個大男孩,輕聲問道。看到他們來,她想自己可以舒一口氣了。蔡航不能夠再來傷害她的兒子。


    但這還不夠,她知道令單飛痛不欲生的並不是他昔日的老板,一個她不能夠像對付蔡航這樣去擺平的人,而她卻對此無能為力。


    “就像你預料的那樣,”楊帆點了點頭,“蔡SIR……”他依舊習慣性地叫道︰“已經被正式拘捕。接下來就看辛SIR跟溫SIR的了……阿飛怎麼樣?”


    “剛剛打過了鎮靜劑,已經睡著了。”單鄭芳芳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你們也回去休息吧,今晚辛苦了。”她看著這兩個其實還是男孩的男人,心底柔軟著,就像對她自己的兒子。“謝謝你們。”她溫柔地說。


    他們明顯地不好意思起來,掙扎著想說點什麼擺月兌尷尬。“咳……”葉利說,並沒有認為自己做了什麼值得感激的事情,“那個,醫生怎麼說?阿飛……的胳膊。”


    單鄭芳芳垂下眼皮,但她很快又抬起來,“一切都會好的。”她說,微笑著。


    “是的,阿姨。”葉利說,也同樣微笑著擁抱了單鄭芳芳一下,“我們天亮了再來看他。”


    “不用擔心,”楊帆隨後也做了同樣的動作,“有我們在。”


    “一切都會好的。”葉利最後總結道。


    ☆☆☆


    單飛看到那個有著天底下最精致的面孔的男人靠坐在窗邊,依舊穿著白色的,簡單但是高貴的西服,襯衫的領口是敞開著的,就想起他出現在地下室門口時的樣子。


    優雅地給自己持在手中的杯子里倒酒,謝天麟凝視著金琥珀色的,略帶黏稠的液體慢慢在杯底聚積,細小的漩渦在表面旋轉。


    “我喜歡SING。”他說。


    “我知道。”單飛回答。


    “我也知道你喜歡伏特加。”他又說。


    “是的。”單飛點頭,“那你知道嗎?我想跟你說的話。”


    “你知道嗎。”他微微地垂下眼皮,輕輕地啜了一口杯中的液體。“Johnniealker(Johnniealker公司在二十年代初推出SING)的名言。”他說,一邊的嘴角彎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Keepalking。”


    勇往直前,永不放棄。


    “……即便知道我是個混蛋,”單飛看著他,聲音微微地顫抖著,“你也沒有改變?”


    “我跟你同樣為此驚訝。”謝天麟抬頭望著單飛,漂亮的眼中盛滿了哀傷,“但是沒你那麼開心。你不知道那對我意味著什麼。”


    “我知道……”單飛嘗試著要說服對面的男人,但他被絕望的搖頭所打斷。


    “你拒絕了我所有可行的建議。”不是埋怨,絕對不是,謝天麟說得那麼平淡,但卻悲哀得令人痛徹心肺。“不肯給我消息強大我的勢力;不想放棄前途跟我離開;不能背棄信仰協助我月兌困;不願放棄我回歸正途。你逼得我無路可走。”


    “……”單飛痛苦得想把自己撕碎——他感覺自己已經被撕碎。“我很害怕。”如果謝天麟願意知道,他希望能把自己的全部告訴他︰他的懦弱,他的憂慮,他的恐慌,他的無法自拔;然後,無論謝天麟是否願意接受,再把自己的所有交給他。全部,徹底地。


    “我知道自己是個怯懦的混蛋。”他無法為自己辯駁,他不敢真正的幫助他,放棄一切,只不過是因為他害怕。


    他想觸模他,祈求他的原諒,但是他不能。


    “我以為你會幫我,”謝天麟輕聲說,柔軟優美的聲線如同細細流動的海沙,微微震動的琴弦,“但是你沒有。我以為我能毀了你,但是我做不到。”


    他說我絕對不會坐牢。


    他說我不能背叛謝氏。


    他扣動了扳機,讓子彈精準地射入了他的眉心。


    他的腦漿和血液噴濺了開來,沾滿了單飛的雙手。


    不,是單飛扣動的扳機!


    單飛驀地張開眼。


    謝天麟頹然倒下的身影猶在眼前。


    他知道那不是夢。就像他親眼看到的別墅,在他身後熊熊燃燒著那樣清晰。


    他靠在床頭,任汗濕的睡衣被初春的寒氣滲透。


    他失去了他的愛人,但卻依然擁有他的愛。


    還有什麼能比這更痛苦?


    “阿飛,阿飛?”對面的沙發床上傳來葉利睡意朦朧的聲音。“又做噩夢了嗎?”他提醒自己別因被頻頻打攪了睡眠而不耐煩,現在他在照顧病人。更何況現在也是時候起床。


    “那不是夢。”單飛的聲音干枯而苦澀,“他們找到了他的尸體。”


    “別墅都已經一把火燒掉了,能分辨出什麼尸體?”葉利心虛地嘟囔著。


    警方在第二天就去過那個囚禁了O記督察的別墅,而那里已經變成了一片灰燼。


    客廳里一具尸體,樓上原本屬于謝天麟的睡房中躺著另一具尸體。被燒焦,幾近火化的程度,根本無法辨認。


    “牙醫的記錄可以證明,其中一具無法辨認的焦尸是謝天麟。”端木相當確信自己的聲音是不受歡迎的。但他必須硬著頭皮走進來。


    這是他的工作,無論對哪一方來講。


    葉利瞪著端木,目光里活月兌月兌的就是一個“滾”字。


    單飛維持著靠在床頭的姿勢,沒有任何反應。


    “不幸中的萬幸,他在起火之前就已經斷氣,是因為穿透頭骨的一枚子彈。”端木能做的只有繼續,“昨晚警方已經拿到了報告——從你的佩槍中發射出來的子彈。”他想他說到了重點,于是稍微停頓了一下,等著單飛的反應。


    “我的佩槍?!”單飛的反應遠超端木的預料,他幾乎目皆盡裂,整個身體都在顫抖!“我的佩槍?!”


    葉利立刻站起身,來到單飛身邊。“當時你的手里沒有槍,從海邊的主路上的目擊者可以證明,你當時被人襲擊,”他說︰“那絕對不是自衛過當。”


    “他們做了彈道測試,”端木艱難地道︰“是從你的槍里發射的。你要面對一場指控。而且無論你是否能夠順利月兌罪,也不可能危及到謝擎。


    “據我現在所知,所有的目擊證人都能證明你的綁架案——如果法官相信那是事實的話——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唯一可能定罪的就是已經死去的謝少。”


    單飛深呼吸,他一直在深呼吸,許久之後才令自己勉強平靜下來,不再那麼顫抖,“所以?”


    “一個交易。謝先生希望你能撤銷關于綁架案的控訴,而他,自然會解決兩具尸體以及一場大火的事情。”


    “他為什麼會這麼做?”單飛懷疑地道。無論如何,謝擎現在對他除了刻骨的恨意之外,沒有其他任何感情。


    “如果你公開你跟謝少的……感情,那麼形象大損,將失去所有晉升的機會,而謝氏,它也不希望承受少主的背叛和……其他的損失。”端木客觀地道︰“這對你沒有壞處,從我自己的利益來講,也會公正處理評判,對不對?”


    作為一個線人,他不可能希望追隨一個前途黯淡的老板。這樣的老板沒有可能搞定謝擎。


    “你回去告訴他,”單飛合目沉思了半晌,似乎是在平穩紊亂的思緒,“成交。”


    “阿飛……”葉利遲疑地道。


    “我決定了。另外,我想單獨跟端木律師聊聊。”單飛搖了搖頭,堅定地說。


    “阿飛!”


    單飛沉默而倔強地面對同伴略帶指責的目光。


    “OK!隨你!”葉利憤憤地道,走出房間,重重地關閉了房門,抱著肩膀靠在走廊的牆壁上。


    懊死的,那混蛋又在想什麼?好吧,一個臭律師,不算危險!


    不過到底為什麼?


    郁悶的警員感覺自己被拋棄了。


    二十分鐘之後,他看到一個比他更郁悶的律師走出來,更大聲音地關門。


    “看來談話不是很愉快?”葉利惡意地道。


    端木猛地停住腳步!他停在葉利跟前,以一種難以描繪的目光打量著葉利,直到這個還算是勇猛大膽的警員開始流出冷汗,才忽地耷拉下去腦袋,帶著一臉不要阻止我撞牆的悲憤急速離開。


    葉利眨了眨眼,狐疑著走進病房,“嘿,”他幾乎忘記了之前的憤慨,“那家伙怎麼了?”


    “哦,”單飛聳了聳肩,奇怪地放松著,“他很好。”


    “住口!”葉利怒道︰“我要听實話。”


    “因為你要做他的上司。”單飛迅速地道︰“不過你放心,他想開了就會歡天喜地的奔過來了。”


    葉利目瞪口呆地望著單飛。


    “……FuckYou!”等他能喘過氣來的時候,說。


    “另一個消息,我辭職了。”單飛聳聳肩,不會因為葉利而感到意外。“其實很久以前我就已經向上面推薦過你。上面對你的評價也相當好。我想如果我離職,那麼從資歷和表現來講,你是唯一一個能取代我這個位置的人。我唯一需要移交的工作,只有這個線人。”


    “……因為謝天麟?”沉默了半晌,葉利抱怨道︰“你又能挽回什麼?”這個消息顯然更沖擊。


    “我辭職不是為了他,”單飛吸了口氣,“而是……齊醫生告訴我,我的左手已經不能恢復到從前。”用最平淡的聲音,他慢慢地說︰“我不再適合O記,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講。”


    葉利長久地望著單飛。“你是為了他。”他斷言道︰“至少一大半原因。”


    單飛把頭重重地撞上床頭,“好吧,如果你堅持,那是因為我是個自私的混蛋!”


    他把臉埋入了兩手中,“我不是個傻瓜,我只是太過精明了。在你們勸阻我之前,我就已經意識到謝天麟接近我,不單純是因為他喜歡我——我甚至懷疑,到底有沒有喜歡的成分。我一直在追問,直到……我開始懼怕知道答案。


    “我喜歡他,迷戀他,為了他可以做出任何瘋狂的事。我已經無可救藥。我害怕他只是喜歡一個能夠幫助他離開的人,不只是我,任何一個都可以,只要他們能幫他。我害怕我已經非他不可,而他只是……利用我。


    “我拒絕了他私奔的提議,我希望他能夠像我希望的那樣,證明給我看,他不是一個那麼可惡的玩弄感情的黑社會。


    “如果不是他,隨便任何一個人,我都會竭盡全力的幫助。只是他……他知道我是個混蛋。我逼他那麼做。他做了,他證明,即便我是一個混蛋,他也還是喜歡我。”


    他不想,但是他無法克制地哽咽著,他想起他的溫度,感覺,還有心跳,謝天麟最後的一句話。“我只是不能夠再回到從前!我更無法忍受是我的佩愴!”


    “Madam怎麼說?”葉利嘆了口氣,道。


    “胳膊是一個事實,另外,在我做出會令老爸丟臉的事情之前,退出不是一件壞事。”單飛悲傷地笑了笑,“我想她知道我會。”


    “我知道你不會,”葉利搖頭道︰“但如果這能令你感覺好受點。不過……”他又嘆了口氣,“你的那個線人我可實在接手不了,而且他似乎也不喜歡我。”


    他回憶了一下單飛將端木推給他時,那個律師驚恐憤怒以及絕望的神情,“他絕對不。”他肯定地說。


    “只是兩天適應時間。”單飛疲憊地笑了笑,“介意嗎?我想單獨……”他艱難地問。


    葉利點了點頭。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感受是什麼。


    謝天麟死了。他再一次拿不準自己到底是不是該開心。


    這個黑社會,毒販子,殺人犯,綁架甚至幾乎殺了單飛的混蛋……與此同時,他是一個真正的,燃燒整個生命來真心喜歡——別讓他說愛——單飛的人。


    他死了,在單飛的槍下,雖然扣動扳機的那個人是他自己。


    單飛的槍。


    ☆☆☆


    單飛來過這個墓地,就在十天之前。


    這里沒多大變化,唯一不同的只是一座嶄新的墓碑。


    謝天麟在上面微笑,優雅而睿智。


    單飛蹲,將一束紅玫瑰放在他的面前。


    無法抵御山上的勁風吹落了,花瓣搖曳著,跌落下來。


    “我是個混蛋。”前員警輕聲說︰“你很早就知道了,是嗎?”他的指尖輕輕地劃過照片上那個精致的面容,“我想把你帶走,你願意嗎?”這是他承諾他做的事,無論是他生前還是死後,他要把他帶走。


    “天麟不會願意。”


    冰冷而淡漠的聲音在單飛背後響起,他驚跳起來。


    “是你!”單飛怒視著謝擎,而後者也同樣用噴火的眼楮迎著他。


    “我不知道你居然還有膽量來看他?”謝擎厲聲道。


    “我也不知道你居然有臉自稱是他的父親。”單飛反擊道︰“你知道你對他做了什麼?他不會高興死了還被算作是謝氏家族的人,同時為整個家族做替罪羊!我告訴你,賤人,下一次上庭,你絕對不會再有把罪名推給謝天麟的機會!”


    “這正是我想問你的。”謝擎冷哼道︰“既然他痛恨做謝家的人,你又施展了什麼,才能令他自動返回這麼厭惡的地方?”他滿意地看到單飛變得蒼白起來。“另外,如果還有下一次上庭。”


    “你這個混蛋!”單飛低聲咆哮道︰“他回去了,但他寧可死!”


    “因為你。”謝擎冷酷地道,仇恨地看著單飛。


    “是『為我』,”單飛說,每一個字都像刀子在心頭刻劃,“是你讓他背負著那些見鬼的責任!”


    不,這沒有用,單飛不想跟男朋友的父親,在這個時候探討責任和相互指責,但他恨謝擎!逼得謝天麟走上絕路,他們兩個全都功不可沒!而謝擎,這該死的,跟單飛自己一樣需要為此付出代價!


    “所以你就藉此傷害他了?”謝擎冷冷地欣賞著單飛的痛苦。


    “我是個自私的混蛋,”單飛深深地呼吸,“而你是讓他寧可自殺也不願面對的父親,你這狗雜種!另外,拿開你的髒手,不要踫他的照片!”看到謝擎伸手去拂開黏在照片上的玫瑰花瓣時,單飛狂怒地道︰“你這個變態地侵犯自己兒子的雜種!”


    “你說什麼?!”謝擎大怒道︰“你找死!”然後,他意識到單飛知道了些什麼,但不是全部。“你胡說什麼?”


    “你听說過他幼年曾經被人……侵犯過嗎?”單飛板著臉,凌厲的目光直刺進謝擎的身體。


    “他連這個都告訴了你?你知道?!”這一次,謝擎無法克制自己的驚訝……還有痛苦……他握緊了拳頭,控制著自己不要撲上去掐死單飛。


    深呼吸,深呼吸!他命令自己。


    “如果他連這個都告訴了你,而你卻仍然能夠令他死心,你可的確了不起。”他殘忍地說,看到單飛因為痛苦而顫抖。


    “如果讓我查出跟你有關,”單飛咬著牙說︰“我不會放過你!”


    “你是說再一次把自己送到我的地牢里?”謝擎嘲弄道︰“不過,這一次沒有一個活著的謝天麟放你逃走。”


    “如果你的兒子都能夠為了我背叛你,”單飛眯起眼楮,“你以為還有誰不能背叛?”


    謝擎的笑容變得僵硬。


    “你當心,如果你欠他的!”單飛蔑視地瞥了他一眼,“雖然我現在不是員警。”他冷冷地道,轉身走向下山的石階。“但我絕對不介意為了謝天麟做任河事!”


    “你是說,”他身後,謝擎的聲音保持著之前的怪異,“你為了一個死人,你願意做任何事,哪怕是死?”


    單飛驀地回過身,“是你做的?!”他眼中盡是瘋狂的光芒,“你死定了!”


    那一瞬間,謝擎做出了一個決定︰“有一個人可能能幫你查,”他掏出隨身的支票簿,撕下了一頁,在背面潦草地寫了幾個字,“洛杉磯。”他補充說。


    單飛猶豫著接過來,那是一個


    “那個狗雜種!”單飛狂怒地道。


    謝擎皺了皺眉,這是單飛對第二個人定位同一稱謂。第一個是他。


    “你覺得我會讓他活著?如果我知道他的


    單飛顧不得攻擊,他的眼楮因為狂喜而光彩奪目,“你在耍我?”他不確定地問,不敢相信這個奇跡。


    “如果你不是為了操他、利用他而跟他在一起。”謝擎評判著說︰“這一次他選擇正確,應該……得到獎勵。”


    他忽然皺了皺眉,“等等,你知道他沒死?”雖然因為某些感情而失去了應有的敏銳,但謝擎還是在極短的時間里抓住了單飛不合情理的反應。


    “有件事你必須知道,”單飛笑了笑,狡猾而得意,“我分得出來,哪把是我的佩槍,哪把不是。哪怕我只是握著它不到五分鐘。”


    “我想我應該收回之前的話。”謝擎緩慢,但卻認真地道。


    “太晚了。”單飛搖了搖頭。“而且我不會允許有人再次傷害到他。我發誓,無論是誰。”他也同樣認真。


    謝擎感受到了這種威脅。“……他不再擁有那些……”他息了一息,仔細地觀察著單飛,“能夠吸引你的東西,我想。”


    “你並不知道你的兒子有多麼珍貴。”單飛搖頭,“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好。”


    謝擎定定地看著單飛,但並沒有找到任何虛偽和閃爍。然後,他吐了口氣。“你不會有後悔的機會。”


    “你也一樣。”單飛緊握著手中的


    謝擎轉過身來,面對著嶄新的墓碑。


    “兒子。”他輕聲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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