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愛不怕難  第三章
作者:季可薔
    那年夏天,她愛上了他,他的回報,是在奪去她童貞後遠走他鄉,狠狠擰碎她的心。


    喬羽睫翹首望天,憶起過去,眼神變得迷蒙。


    冬季的東台灣,天空還是又高又遠,一望無際的澄藍,陽光溫柔地灑落,撫慰大地。


    她微微一笑。她喜歡這里的冬天,不像溫哥華那麼寒冷,她也喜歡這里的山水,壯闊中見秀麗。


    她還是喜歡這個小鎮。


    雖然那一年,她等于是在流言蜚語無情的追擊下,逃離了這里;雖然那個夏天,她好痛好痛,痛到以為自己永遠不會痊愈。


    但她,還是痊愈了,還是回來了。


    “媽媽。”小女孩甜蜜地喚她,抱著一籃剛洗好的衣服,“我把衣服拿來了。”


    “謝謝。”喬羽睫回過神,順了順剛剛掛上的白床單,轉頭望向小女孩。


    她戴著一頂棒球帽,穿著運動服,被陽光曬成蜂蜜色的小臉甜美,滿溢青春氣息。


    她是喬可恬,她的女兒。


    “怎麼又換上運動服了?”喬羽睫接過女兒遞來的衣服,掛上曬衣繩。“妳該不會還要出門吧?”


    “嗯,待會兒要去打球。”喬可恬笑。


    “又去?早上不是才在學校練過嗎?”


    “可是難得禮拜天,不出去玩很可惜嘛。”


    “整天往外跑,功課做完了沒?”喬羽睫板起臉,端出母親的架子,“你們導師前幾天打電話給我,說妳最近成績又退步了。”


    “哎唷,人家才退步一咪咪而已。”喬可恬耍賴地吐吐舌,“是老師太緊張了啦。”


    “數學考五十分叫作退步一咪咪?”喬羽睫拆女兒台,“還有社會跟自然,听說也是不及格?”


    “只是小考嘛。我發誓,段考一定會用功讀。”


    “念要從平時做起,考試前臨時抱佛腳有什麼用?今天不許妳出門了,乖乖留在家里溫。”


    “啊--不要啦--”喬可恬哀號,“人家已經答應同學要教她們打棒球了,不能食言啦!”


    “我說不行。”喬羽睫還是這麼一句。


    “拜托啦,媽,做人別這麼絕情嘛。”喬可恬拉住母親的手臂搖晃,“我答應妳,晚上回家一定念完再睡覺好不好?讓我出去玩啦!媽,媽咪,親愛的漂亮媽咪。”小女孩一聲聲撒嬌地喚著。


    喬羽睫听了,噗哧一笑,實在拿這鬼靈精的丫頭沒辦法。


    “好吧,要去可以,先幫媽媽曬完這些衣服。”


    “Yes,madam!”喬可恬立正站好,俏皮地行了個童軍禮。“我就知道媽媽最善良最溫柔了。”敬完禮後,她眨眨晶亮的眼,不忘送給母親一句甜言蜜語。


    “妳啊,”喬羽睫俯,捏了捏女兒圓圓的臉頰,“就一張嘴甜。”


    “所以說媽媽真聰明、真厲害,幫我取對了名字。”喬可恬繼續甜言蜜語。


    不簡單。這孩子長大後絕對一流的,不把男人哄得團團轉才怪。


    喬羽睫又好氣又好笑,“妳啊,怪不得妳干爹那群棒球隊的孩子全听妳的話,原來妳都是這樣哄人的啊!”


    “才不是呢!我干嘛要哄那些臭男生啊?”喬可恬不屑地撇撇嘴,“我是以實力折服他們。”


    “實力?”


    “打棒球的實力。”喬可恬得意洋洋,“老實說,像我棒球打得這麼好的女生,全台灣『寥寥可數』啦!”用罷成語,她又朝母親討好地笑了笑,“我這句成語用得很不錯吧,媽。”


    喬羽睫笑。“妳可別拿這個去妳干爹面前現,只不過一句普通成語嘛,如果妳連這都不會用,他不氣死才怪。”


    “呵呵,其實干爹早就快受不了我啦,他老說我的國文程度有夠差,丟他的臉。”


    “妳還好意思說。”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嘛,人要勇于面對自己的缺點--嘖,我太帥了,居然又用了一句古人說的話,Yes!”喬可恬雙手一拍,振臂鼓勵自己。


    見女兒這寶樣,喬羽睫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這十幾年啊!要不是有這小女孩,她真不知自己的人生是否還能刷上幸福的玫瑰色。


    她笑著,如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傳出小小的院落外,驚動了-輛慢慢駛過的白色跑車。


    跑車似猶豫地停了兩秒鐘,然後才靜靜滑過爬滿藤蔓的木門前,在斜對面一扇華麗的雕花鐵門前停下。


    喬可恬好奇地跑到門口張望,“哇!媽,妳來看,好棒的跑車!是法拉利耶,今年的新款,我上個月才在雜志上看到的。”


    連哪一款她都知道?喬羽睫搖頭,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女兒。


    別的小女生是捧著八卦雜志當追星族,只有她女兒拿棒球跟汽車雜志當寶貝。


    “咦?他開進外公外婆以前的房子了耶。”喬可恬驚喊,回過頭來看著喬羽睫,“媽,中介公司真的把房子賣掉了!”


    “當然要賣掉。”喬羽睫應道,“房子空空的沒人住豈不浪費?”


    “可是外婆不是說她考慮要買回來嗎?她不是說,可能要從溫哥華搬回來住嗎?”


    “她不會搬回來的。妳舅媽又生了一個小貝比,妳外婆好高興,才舍不得離開呢!”喬羽睫笑,“她只是說說而已啦,大概在國外住久了,想台灣吧。”


    話說八年前,她父親因病去世,母親便決定把這里的房子賣了,移民到溫哥華跟他們兩姊弟一起住。


    當年這棟三層樓高的別墅是讓一位富商買下來送給他情婦住的,如今兩人鬧翻了,房子也再度轉手。


    花了幾個月重新裝潢,看來新屋主終于入住了。


    “好可惜哦。我偷偷去那間房子里看過一次,里面好大好漂亮呢,花園里還有秋千,好棒哦。”喬可恬贊嘆。


    “怎麼?妳不喜歡我們這間房子嗎?是不是覺得太小?”喬羽睫問女兒。


    “不是啦,我當然還是喜歡我們這個家啊,人家只是覺得好奇,不知道是什麼人搬進那里住。他在這附近工作嗎?”


    “我想應該只是買來當渡假別墅吧。”


    “嗯,我想也是。”喬可恬點點頭,忽地一拍手,“媽,妳說我們要不要去拜訪新鄰居?”


    “拜訪鄰居?”喬羽睫一愣。


    “對啊,表示一下禮貌嘛。”喬可恬笑容滿面。


    喬羽睫望了女兒一會兒,“我看主要是想滿足妳的好奇心吧!”


    “嘿,被妳識破了。”喬可恬不好意思地模模頭,“人家真的很好奇嘛。”


    “好吧,過幾天我們去拜訪一下。”喬羽睫點頭,晾完最後一件衣服,“妳約了同學幾點打球?”


    “糟糕!”喬可恬驚呼一聲,看了看表,“遲到了!”她喊,跑回客廳背起早就準備好的背包,“我走!”


    匆匆向母親道別後,她立刻跳上腳踏車。


    “小心點!”喬羽睫追出院落,對著女兒的背影高喊,只見她拚命踩腳踏車,與風爭速,一下子便不見人影。“這孩子……”她略微無奈地嘆息。


    她搖搖頭,轉身走回屋里前,忍不住往斜對面的豪宅瞥了一眼。


    在陽光映像下,那仿歐洲風格的屋宇顯得格外金碧輝煌。不知道是什麼人搬進了她從前的家呢?


    听說幾個月前就有好奇的鎮民不停向中介商打探,可對方卻說買主堅持不許對外透露他身分。


    好神秘啊!懊不會是某個孤僻老人,躲到這兒來隱居吧?


    她隨意猜測著,卻沒太深思這問題,聳聳肩,進屋,關上門。


    他買下了這間宅邸。


    十多年前,他只能在屋外徘徊遠眺,不得其門而入的宅邸,如今他支票一簽,大大方方進駐。


    從前怎麼也不敢奢望走進來的豪華宅邸,如今他買來當渡假別墅,一年也許住不上幾天。


    多有趣!凌非塵薄唇一揚,似笑非笑。


    有時候這世界的倒錯吊詭,這世事的變化多端,真令他備覺諷刺,也以此自娛。


    一個當年人人喊打的窮小子,現今搖身一變為功成名就、冷酷無情的大律師,只要手腕一翻,便可能牽動整座小鎮的命運。


    他真的期待,期待鎮民們明天在活動中心見到他時,臉上的表情。


    是震驚?不屑?抑或擔心害怕?不管是哪一種,肯定精采絕倫。


    他笑了,啜了口勃根地紅酒,閑閑躺落沙發,看著對面牆上一幅意境悠遠的水墨畫。


    說實在,他個人並不是太欣賞中國的水墨畫,太溫文,不夠犀利,他自認沒有那種謙沖的品味去領略其意境。


    要不是看上這幅畫擁有無限的增值潛力,他不會買下它。


    不過既然買了,他就預備好好削上一筆,台灣和日本分別有一個收藏家對這幅畫很感興趣,而他有把握,周旋于兩造間,最後的勝利者絕對是他。


    斑超的談判本領,並不是每個律師都具備,而他的委托人,最欣賞的就是他這一點。


    所以當“雙城集團”的老板吳清發在這樁游樂園開發案遇上棘手問題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希望他能說服那些不肯讓出土地的頑固居民。


    “隨便你用什麼手段都可以,總之我明年初一定要動工。”吳清發設下最後底線。


    為了某種原因,他毫不猶豫地接下這案子。但因為忙別的訴訟案,他讓事務所內一向與他默契良好的莫語涵先來了解情況,她來了幾天,遇上曾與她有過一段情的男人,結果落荒而逃。


    他承認,要求她先行前來這個小鎮是帶著點私心,因為他很想知道,她跟那個曾與她有所牽扯的男人重逢後,會是怎樣一種反應。


    他在做一個小實驗。


    不過,沒想到那麼尖刻倔強的語涵,面對年少時期不成熟的愛戀,也只能宣告投降,黯然逃回台北。


    她的反應令他失望,卻也更堅定他回來小鎮的決心。他不會跟語涵一樣,他告訴自己,經過這麼多年,再遇到當年令他魂牽夢縈的女人,他不相信自己還會動心。


    他不會的。因為他對那個女人只有厭惡,只有恨。


    而且他相信,她對他,也只會是滿滿的恨。


    兩個彼此憎恨的人,在重逢時,會是怎樣一個景況?他發現善于嘲弄的自己,竟然頗有興趣。


    斑舉酒杯,凌非塵將杯中物一仰而盡,接著站起身。


    面對佔滿玄關半面牆的玻璃鏡,他挑剔地審視鏡中的形影。服貼的短發,俊雅的五官,一身名牌休閑服,帥氣清爽。


    他走出宅邸,對花團錦簇的園子視若無睹,拉開鐵門,以一種閑逸的步伐緩緩走入暮色。


    夕陽西斜,將他修長的影子拉得更長,來到之前曾開車經過的藤蔓木門前,他停下來。


    那時,院落里傳出笑聲,而他立即認出是她的聲音。


    沒想到她住得離他如此之近。這些年來,他從不允許自己去打听她的近況,直到幾個月前中介商與他接觸,他才知道喬家早在多年前賣掉了房子,移民溫哥華。


    他一直以為她在溫哥華,後來才輾轉听說她又回到了小鎮,語涵回台北後,又告訴他,她有個女兒。


    她結婚了?那她是跟老公、孩子一起搬回小鎮的嗎?他真懷疑,在當年他那樣毀壞她的各節後,鎮上還有哪個男人敢娶她?是哪個白痴?


    他冷酷地掀了掀唇,伸手,按鈴。


    沒人響應。他又按了一次,這回過沒幾秒,一道輕柔聲嗓穿過門扉--


    “來了!請等一下。”


    他靜立等待,沒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繃緊身子。


    匆忙的腳步聲傳來,跟著,木門咿呀開啟。


    怎麼一點警覺心都沒有?居然問都不問就開門了!他擰眉。


    “哪一位?”她從陰影中走出來,霞光一下子染上她容顏,為那清麗的小臉增添幾許嫵媚。


    他的胸膛,毫無預警地被什麼猛撞一下。


    她還是這麼美……不!她甚至更美了。褪去了少女的嬌氣,如今的她,完完全全是一個成熟的婦人。


    雖然只穿著簡單的白罩衫與碎花長裙,可那細致的肌膚,那窈窕的身段,以及她全身上下隱隱約約透出的母性氣質,讓夕照下的她美得像一首古詩……


    懊死的!她居然還是讓他自慚形穢。


    她抬眸,巧笑倩兮,“請問你是……”唇畔笑痕一斂,她眨眨眼,瞳光在一瞬間沉黯下來。


    她認出了他。


    他收握了手,掌心隱隱冒汗。“嗨,好久不見。”他冷淡地打招呼。


    “……好久不見。”她猶豫地應答,迷惑地看著他,似乎正確定自己是否認錯了人。


    “妳沒認錯。”他嘲諷揚唇,“是我,凌非塵。”


    她默然,斂下眸。


    他在心底讀秒,惡意地計算她還要多久才會爆發,指責他、痛罵他,要他這個無情無義的負心人滾離她的視線。


    她會像個潑婦指著他鼻子尖聲叫囂嗎?雖然他很難想象從前那麼溫柔文雅的一個女孩會這麼做,不過仇恨畢竟會讓一個人顯露最壞的一面。


    他等著看。


    可他沒想到,他等到的,竟會是一個淺淺的、溫暖的笑容,她看著他,就像看一個多年不見的老友,看一個在外漂泊多年,終于倦然歸鄉的游子。


    “歡迎回來。”她柔聲道,側身讓出一條過道,誠摯地邀請他,“要不要進來坐坐?”


    他震驚無語。


    “你想喝什麼?普洱茶好嗎?”


    喬羽睫一面在廚房里忙碌,一面揚聲問坐在客廳的男人。


    她打開櫥櫃,拿下裝著桂花普洱的茶葉罐,又找出幾包干果零食,裝在幾個小盤子中。


    然後,在把所有東西放上托盤後,她靜靜站了一會兒。


    心跳加快了嗎?呼吸不順嗎?她閉上眼,檢視自己是否有任何異狀,最後,滿意地發現一切如常。


    沒事。她不禁微笑了。多年來,她曾不只一次幻想若有一天與他再重逢,她會如何面對。


    她會緊張嗎?會恨他嗎?會狠狠痛罵他一頓嗎?會不會到了現在,她仍然無法原諒他當年對她所做的一切?


    就在幾分鐘前,當她乍然認出他那一刻,她有了答案。


    她不緊張,不恨他,情緒穩定。她已經不在乎了。


    她端著托盤來到客廳,擱上茶幾,玻璃壺里的水正巧煮滾,她倒出熱水,溫了溫茶壺,打開茶葉罐。


    別花芬芳的香氣襲來,她動作忽地一頓,抬眸征詢凌非塵意見。


    “你喜歡桂花普洱嗎?”


    他不語。


    “男人好象都不喜歡喝這種茶耶。溫泉說過,這茶葉花香太濃了,根本顯不出茶葉的味道。”她喃喃道,又問他,“還是我泡烏龍茶給你喝?”


    “……隨便。”他有些不耐,“什麼都好。”


    “那就烏龍好了。”她回到廚房,找出一罐上好的凍頂鳥龍茶,沖了一壺。


    凌非塵默默望著她熟練的動作。


    不一會兒,茶杯里己盛上澄黃的液體,她端起茶杯,禮貌地遞給他。“請喝。”


    他默默接過。


    她也為自己斟了一杯,在他對面沙發坐下。她啜了一口溫熱的茶,微笑問︰“那之後你去了哪里?”


    他一愣,似乎沒想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沉默許久,才硬著嗓音回道︰“台北。”


    “一個人去嗎?”


    “當然。”他冷淡地說,“我半工半讀,考上大學,畢業後考取了律師執照。”


    “所以你現在是律師?”


    他點頭。


    “真了不起!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成功。”她贊嘆。


    他不敢相信地瞪著她。她在做什麼?竟然稱贊他?莫非有意諷刺?可那雙澄透的眼,看不出一絲絲揶揄或嘲弄,有的,只是完全的真誠。她真心為他的成功高興?


    他捏緊茶杯,“我是雙城開發案的代表律師。”


    “你是雙城的律師?”她蹙眉,“所以你是回來勸鄉親賣地的?”


    “沒錯。”


    “哦。”听聞他的立場,她有些失望,秀眉深鎖。


    “妳好象不贊成雙城的開發案?”


    “嗯。”她坦然點頭,“我覺得他們的開發案太粗糙了,會對環境造成很大的影響,我不希望小鎮的水土保持被破壞。”


    “原來妳是環保主義者?”他冷笑。


    “也不是這樣啦。我只是不希望從小長大的地方被破壞了。”


    “別告訴我妳還愛這里的風土人情。”他望著她,嘲諷地道。


    她揚眉,“為什麼不?”


    “妳忘了嗎?當年鎮上的人是怎麼批評妳的?”


    當年,在她失身給他卻被鎮上的人發現後,他們一個個指著她罵無恥、不要臉,責怪她敗壞小鎮善良風氣--他不相信她能忘了這些。


    “我當然記得。”她微笑,“不過事情已經過去了。現在大家都對我很好,沒人再提起那件事。”


    “所以妳也當沒這回事?”他用力放下茶杯,略略提高了聲調。


    她嚇了一跳,瞥他一眼,“你怎麼了?你看起來好象很生氣。”


    凌非塵沉下臉。他當然生氣,因為她的反應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她沒罵他,不責怪他,甚至連一句惡言也沒,好似過去的一切已是昨日黃花,雲淡風清。


    “妳不恨我嗎?”他直瞪著她,極力壓下那股慢慢佔領胸臆的煩躁。


    “我為什麼要恨你?”她覺得可笑。


    裝傻嗎?他眼神陰森,“因為我對妳做出那種事。因為我上了妳後,轉身就走,把妳一個人丟在這里。”他一字一句,故意用一種粗魯的口吻說道。


    “啊!”櫻唇一牽,她揚起一種自在的弧度。“我曾經怨過你,不過我後來就了解了,你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的?”他瞇起眼。


    “你只是沒辦法面對壓力而已。”她柔聲道,“我們那時候太年輕了,發生了那種事,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怪你,我想你那時候一定很慌。”


    所以她便原諒了他?凌非塵驀地站起身,他握緊拳頭,下顎抽緊,臉色陰晴不定。


    他是故意的,根本不是她所以為的那樣。他故意引誘她,故意毀她名節,故意在小鎮流言沸沸揚揚時,孤身遠走他鄉。


    一切都經過精密算計,他希望她恨他,他要她恨他!


    可她……居然一點也不恨。她原諒了他,還在他面前露出事不關己的笑容。


    他痛恨那樣的笑容!他轉過身背對她,心海波濤洶涌。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她能在他面前笑得如此溫暖、如此漫不在乎?


    為什麼她一點也不恨他?是因為……她老公嗎?


    他咬緊牙關,黑眸冷冽地梭巡屋內。這幢兩層樓的小屋,雖然空間不大,但布置得溫馨可愛,頗有歐洲鄉村風味。


    可他對屋內處處可見的巧思視而不見,他看到的,只是一間簡陋狹小的房子。


    這就是那個男人能給她的東西嗎?這麼毫不起眼的一棟房子?這麼與他剛買下的豪宅天差地別的小屋?


    就這麼平凡的物質生活,她也能笑得那麼幸福開心?


    他繃著全身肌肉,眼光銳利掃視,試圖從客廳里擺放的幾張生活照找出那男人的身影。


    可沒有!他看到的只有她和一個小女孩--那該是她的女兒吧!


    他走過去,拾起矮櫃上的相框細瞧。女孩的長相清甜,歪戴著棒球帽,看來活潑開朗,眉目之間有幾分像她。


    “這是……妳女兒?”他放回相框,從齒縫間迸出問話。


    “是啊!”


    “妳什麼時候結婚的?”


    “……很久了。”她低聲答,听得出來不想多談。


    而他心頭莫名的怒火更熾。“沒想到經過那件丑聞後,還有男人願意娶妳。”他譏誚地評論,旋過身,觀看她的反應。


    他預期會看到一張扭曲的、受辱的臉孔,可映入眼底的容顏,仍然平靜溫和。


    “我女兒很可愛吧?她跟同學出去打棒球,應該快回家了。”她嫣然一笑,愉悅的神態像沒听見他的有意侮辱。


    他忽地感覺挫敗。


    多年來他無論是面對委托人、同事或者訴訟對手,從來都是氣定神閑,穩居上風。在法律界百戰百勝的他,幾乎淡忘了年少時期曾深深糾纏他的憤怒與無力感。


    可與她重逢不過片刻,過往的一切便如狂風暴雨,朝他直擊而來。


    恍惚間,他彷佛又成了那個一無是處的窮小子,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他高攀不上的千金小姐--


    他輸了。


    如果他曾經將與她的再次相遇,視為法庭上一次交鋒,那麼,他輸了。


    而且,一敗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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