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軍師  第六章
作者:鏡水
    上官紫被兵部急召。


    “定遠侯上官紫,今封你為征西將軍,命你領兵五萬,即刻前往河套地區鏟虜。”


    得帥印率領兵馬赴河套地區應戰,在確認過兵部撥允的兵力之後,他嚴肅地沉默住。


    兵部更進一步指派︰


    “命湛露為此役參贊。”


    上官紫緩緩閉上眼。


    “是。”


    ※※※


    “士兵五萬,就有一萬五為未曾征戰過的新兵,一萬五為老弱殘兵,易言之,明著五萬兵力,但真正戰力僅一半不到。”


    湛露從軍冊中抬眸,聰穎的眼里有著明悟。


    “兵部想斗垮我們,是吧?”她道。


    上官紫沉穩道︰


    “兵部撤換新任尚,是東廠的人。”


    “啊!”她輕呼聲,想起來了,“四年前,處理遼東民變時得罪他們了,所以現在趁機報仇。”好會記恨哪!竟拿國家大事做斗爭之器,實在荒謬。


    “不管如何,韃靼的確是威脅。”而他們此戰非勝不可。


    “沒想到我再次和你齊伍,卻是這種危險情況……”她並無太多憂愁或急怒,只是輕輕笑嘆︰“他們大概認為我們不和已久,兜在一起不僅不利於戰,更可一箭雙雕。”實在好狠毒。


    “你怕?”他不這麼認為,因為她臉龐始終掛著笑意。


    “我怕你大將軍不能打勝。”她一笑,拍拍他的胸膛。


    他握住她亂來的柔荑。


    “你有把握勝?”


    她一愣,溫熱的大掌仿佛能替她撐天,不禁心思蕩漾,他卻是緩慢地放開。她只好不在意,挺起腰桿道︰


    “出征從來就沒有所謂必勝,但我一定會盡最大力量。”她可沒如外界傳言那麼神仙,只是她每回征戰必全力以赴。


    美名美稱並未使她驕傲虛浮,即使是這般惡劣處境,她仍舊冷靜看待。他眼里閃過贊賞。


    “那麼你想怎麼做?”


    “嗯,這個嘛……”她撫唇沉吟,睇望軍冊思考良久,而後拱拳道︰“啟稟將軍,請讓下官從練兵開始吧!”


    他揚唇。


    “準。”


    ※※※


    河套。


    指的是流經寧、綏、陝境內,賀蘭山以東、大青山以南之黃河沿岸地區。因黃河流經此地形成一個大彎曲,故稱為河套。


    這里有廣闊肥沃的水草牧地,適合北方游牧民族棲息。自從蒙古韃靼各部佔領此地後,河套地區就成為他們騷擾明邊境的主要據地。


    數年前,韃靼興兵大舉南下,沖擊大同,明軍一觸即潰;韃靼移兵東去,攻古北口入侵,接著進犯順天府,大掠村落居民,焚燒廬舍,大火日夜不絕。


    當時,京師兵籍皆虛數,禁軍只有四五萬,半數老弱,半數為高官大臣之家役僕使。明軍束手無策,只能閉門堅守,任憑韃靼在京城外肆意搶掠達八日之久,京畿以及北邊的人民生命財產皆受到嚴重摧殘。


    此一民族,始終是大明邊患。


    “湛軍——湛參贊,你認為咱們能擋得住韃靼嗎?”一新任校尉非常不放心地問道。


    別說幾年前曾經大敗,就算現萑他們有上官將軍和湛軍師,兩人卻不和已久,加之那麼一大群呆鳥新兵和老弱殘將,根本無用,上下完全沒了信心。


    “喔。”湛露抿嘴,手里拿著毛筆和冊,不是很認真地回應單音。


    “湛參贊……”校尉悲慘道︰“你不覺得現在才開始練兵已經太晚了嗎?”敵人就在軍營西北方百里之內,為什麼參贊還能這麼悠閑吩咐官兵操練?


    湛露突然歪著頭,問︰“你感覺到了嗎?”


    “啥?”校尉一頭霧水。


    “風啊,今兒個吹的是——南風。”提筆在冊子上記錄著。


    這跟他們練兵有啥關系?“參贊,你這是……”


    她打斷他︰“你有沒有發現我們扎營個把月,卻還沒下過一滴雨?”


    “那又如何?”校尉苦著臉。


    “不如何,只是天氣太乾了,花草樹木容易枯萎,也令人很不舒服。”她點點頭,又在冊子里寫。


    避那些東西做什麼?校尉只覺天旋地轉,此役將亡他也!想著該寫信給妻小道別,他憂愁地轉身走離,途中遇到上官紫。


    “將軍。”恭敬行禮。


    “你是否看見參贊?”上官紫問。


    “湛參贊?喔!他在那山坡後頭……觀賞景色。”校尉垂淚,語中有著不滿。


    “是嗎?”上官紫聞言,卻是微彎唇線。


    校尉以為他此舉表示輕視湛露,更感覺此戰無望,奔回營帳蓋被悲哭。


    上官紫很快地找到湛露,看著她專心地低頭筆寫,他緩慢走近。


    “湛參贊,此處觀景好愜意。”


    湛露沒回首,嘴邊卻有著盈盈笑意。


    “將軍莫非是來提醒下官該回營辦些正事?”


    他挑眉,“不,我是來瞧你賞景賞得如何。”


    “有些頭緒。”她噗哧一笑,側臉指著自己的冊子眨眼,“現下就只剩研究這些秘笈了。”莫測高深的。


    駐營一個月才總算有動作,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藥,與其說他好奇,倒不如說他的確有興趣明白他們倆的想法是否相同。


    “多勞了,體弱氣虛的湛參贊。”他意有所指地淺淡揚唇。


    “咦?”她睜大眸子,“你……”


    “我從士兵那里听來的。”他俊美的臉上有著難見的趣味,道︰“他們說你體弱氣虛,所以不得於戶外沐浴,更不能袒胸露背,否則容易染病。”


    “啊!”是了,這些是她自己挑明告知的,目的當然為隱瞞推托的藉口,不過被他知曉,卻感覺有些狼狽。他該不會認為自己嬌生慣養又沒用吧?她反應極快地道︰“沒有照顧好身體,就不會有清楚的思慮。”


    這般解釋,她才想到自己原已經準備要對他坦白的,可沒料這一擱,又錯過機會。也罷,現下在行軍,沒有那麼多時候去討論這些事。


    “是嗎?”他看著她鎮定的模樣,心忖她必定應付這種場面已久,熱能生巧。


    “我們回去吧。”她巧妙地帶開話題,就要越過他。


    正要擦身之時,他望見她幾繒青絲飄揚,已經成麥色的細瘦後頸若隱若現,下意識地握住她的膀臂。


    湛露一愣,不禁疑惑地側首,無聲詢問。


    他沒放手,反而輕扯,將彼此距離縮得更短。


    “上……上官?”險些撞上他,她趕忙抵住他的胸膛。成熟的男子氣味包圍住她的呼吸,讓她氣息不穩,意亂情迷。她遇事向來都很鎮定的,從何時開始,和他這般小小接觸竟會讓她臉紅心跳?


    上官紫並沒立刻作解釋。她實在比他知道的更加縴細,他難以想像,堅硬戰甲下的柔軟姑娘,那小小的胸懷究竟有著什麼樣的雄心壯志。


    “湛露,為何你要從戎?”他低聲問道。


    這算質問嗎?方式也太令她無法招架了。她抓回神游心思,緩緩吸口氣,道︰


    “一定……要有原因嗎?”像他想要背離家族陰影的那種理由?


    她的眼神讓他遲疑,“你若不想說……”


    “我只是——”她停頓了下,忽而露出一個悠遠的笑意,給他回答︰“我只是單純地想讓自己能夠有所用處。”


    “你想要證明己身存在有價值?”他替她更完整詮釋。


    “。”她不否認,僅傷腦筋地笑道︰“將軍,你真是一針見血。”


    “這算是你的秘密?”那麼,他算是有幸聆听了。


    她輕怔,隨後,慢慢地垂眼,道︰


    “是秘密沒錯,你是我最知心的人,所以讓你知道。”她沒有正視他,卻期盼自己發熱的臉容不會讓他發現。


    如果她現在是女子,這算是某種很露骨的表白,不過她沒忘自己是男人身分,或許,她只是藉著這層偽裝,才能夠這般表達愛戀之情。


    兒女情長,英雄氣短。這里是戰場,敵人就在不到百里的地方,私情不能於此時糾葛。


    所以,縱然已察覺內心對他有著戀慕,她能說的,也就只有這麼多。


    上官紫卻是凝視著她,深切了解。


    他並不覺得現在是彼此坦白的好時機,她身為女子的真相,必定得好好商酌,畢竟她是要一輩子做男人或者拋棄現有的身分,都不是一時半刻就可以做的決定。心神一動,他修長的手指撫上她小巧的下頷,令得她抬起頭來。


    他這個動作十分短暫且不著痕跡,卻還是讓湛露驚訝且困惑,有個她懷疑已久的模糊念頭,猶如絲線,徐徐在她心里纏繞。


    他俊雅眉目流露不易察覺的柔和,卻說著硬式的公事︰


    “湛參贊,對於軍況,你有何因應之道?”


    隱約有什麼波動在兩人周遭牽扯,湛露深吸口氣,沒讓自己再細想下去。閉睫再睜眸,她慧黠的臉龐已經掛著屬於“湛軍師”的精明笑容。


    “我們先下一盤棋如何?”


    ※※※


    白日,湛露維持著日常操練;到了夜晚,她便入上官紫營帳,一待就是數個時辰。


    昂責夜巡的士兵,偶爾會听到里頭傳來細小的爭執或者對話,不過更多時候,卻安靜得讓人疑惑。無人知曉他們在軍帳里干什麼,但據曾不小心偷看到的士兵證實,他們的大將軍和軍師,在這駐地前線,沒有討論如何戰勝的方法,只是夜夜對著棋局廝殺。


    將官們如熱鍋上的蟲子頻頻跳腳,只怕兩人顧著用棋盤爭斗輸贏卻遺忘正事。幾日過去,上官紫依舊沉穩,湛露練兵如常,士兵和將官本來急躁的心情,卻愈來愈是見怪不怪,逐漸緩和安撫。


    闢兵的想法皆同︰如果不是有把握能勝,他們的主帥和參贊也不會成日如此悠哉,品茗對局了。不是嗎?


    於是,焦慮的氣氛就在不自覺中趨於穩定。


    “嗯?”上官紫掀開帳門,只見湛露睡在他的榻上,旁邊還擺放著他們倆圍攻數夜仍未有結果的棋局。


    再定楮細瞧,才發現她懷中抱著半翻的厚重兵。


    大概這幾日和他研討軍情,所以倦了。


    他們兩人數夜挑燈對戰,明著是在下棋,實際上卻是運用棋盤模擬戰場,找尋敵方弱點,務求此役一勝,更照她所願,先行穩住軍心。


    一些小動作便可扭轉態勢,她的才智,實在令人激賞。


    “晤。”她嚶嚀一聲,因為感覺寒冷,便下意識地更埋進他的被褥里。


    看著她毫無防備地睡於自己床榻,這景象著實令他心口蕩蕩。


    正要喚她,尚未觸及接近,她就猛然地睜大眼楮,驚醒坐起。


    她警覺地抓著胸前的兵捏皺,那緊繃的表情在看到來人是他時,立刻消失。


    “啊!上官……是你。”行軍之時,她一向淺眠,只要感覺有人近身,就會立刻清醒。


    這數年來,她能夠放心睡得最熟之時,大概就是去上官紫侯府里打擾的那幾次了。那段時日,她什麼也不想,沒有衛國抗敵,沒有征戰沙場,因為有他陪著,所以不無聊,還能舒解心情。


    睇著她疲累的臉色,他道︰


    “你不用在意我。”


    “欽。”她臉紅地幫他把被疊好,懊惱自己因為他留在帳里的氣息太過熟悉而使她松懈,睡得如此隨便。“我可不是在偷懶。”她解釋。只是真的很困。


    “你不會因為這樣就被軍法伺候。”又非巡夜兵打盹,怠忽職守。


    “我知你治軍嚴厲,又怎敢放肆?”她輕輕地笑了笑。


    上官紫見她眉目間流露倦意,還是強打精神,心里黯沉,並沒多說什麼。因為他知曉,公私分明的她,絕不會允許自己在關鍵時刻示弱。


    “如何,你已參破此局了嗎?”他點著棋盤。


    “這是當然!”她眸中閃過精光。和上官紫連續討論數夜後,她得到的更多,他的確是個非常優異的戰友。“不過,在這之前,我想先請問將軍,你願意讓我全權負責嗎?”


    她懇切地看著他。以往跟過的將帥,從未讓她如此緊張過。


    上官紫沉默地凝視她,讓她心兒猛跳,半晌,才慢慢啟唇,道︰


    “湛參贊,請你務必求勝。”他軒眉昂揚。


    上官紫和那些怕事又只在乎功名的三兩草包將軍不同,如果能得他首肯,那就代表著他相當信任她!這個認知讓她歡喜得不得了,比得知己軍大勝更為欣喜,一時興奮地給了他一個擁抱。


    “謝謝、謝謝將軍!”啊!她好高興,真的!


    這純真的舉動令得他一怔,下意識地摟住她的腰,讓彼此更為貼緊。


    即便是他們志同道合,交情深厚,又擁有旁人難以了解的默契,兩人相識以來的最親密也就是如此了。


    她沒有美麗的面容、動人的身段,卻比別的姑娘多了萬分勇敢堅持和端正純粹,這一切,足以展現她內在耀眼的光華,勝過外貌千倍。


    “上官?”讓他給抱在懷里,分享他的心跳和體溫,她無防備地羞紅了頰。


    “你……對待每個將軍都是如此嗎?”他垂首,用那醇厚的嗓音貼在她鬢邊低啞呢喃。


    “咦?”溫熱的雙唇觸及她的發,令她呼吸絮亂起來,“我、我沒……”從未和成熟男子如此接觸,她幾乎慌張得不知所措。


    她羞澀的模樣令他心湖蕩漾,卻放開了她僵硬的背脊,道︰“同袍因勝戰而簇擁,是極為平常的事,你不習慣嗎?”


    她有那麼瞬間的困惑,不過見他神色平常,便鎮靜笑語︰


    “才不呢,那些大個兒背地里笑我矮又不夠壯碩,當我是瓷,踫一下都不得,還怕若是惹惱了我,可有他們好看的。”她輕聲微笑,沒說出把她當成神仙膜拜的士兵呢!


    就如同小兵不會抱著將帥歡呼打贏了,想當然她在軍營里的地位,也就沒有人敢逾越。當初,她就是這麼認為,所以才很快地建立起屬於自己的軍紀規範,保持既讓他們信賴、又不至太近的距離以維護身分。


    她可不是莽莽撞撞就決定從軍的。


    “你真是……費心思了。”他意有所指。要能夠在軍營里數年還不被發現,她所做的努力,從適才她無法安眠就可看出。


    湛露以為他指的是疲累,僅是微微一笑。


    “這是我自己選擇的。”在天之靈的雙親,肯定也會贊成支持。


    的確是。如此一個奇特的女子,就算眼前再有困難,她仍無懼。


    “你……沒想過離開?”他問。


    “離開?”她像是有些訝異,怔怔地笑了一笑,“離開去哪兒呢?”


    “離開,做個普通人。”他正經道。


    她歇了笑,凝神地望住他。半晌,才道︰“如果我走了……那你呢?你也會走嗎?還是你想馬革裹尸,老死在戰場?”


    他沉默住。


    “我們可是好對手、好戰友,我怎能先離開呢……”她輕輕淡笑,隨後,垂眸認真道︰“我們兩個……說相似又有點不相似,雖然總是佇立在同一陣線,但終究還是有差別的……”


    她會站在這里的原因,跟他有點兒像,卻又截然不同。


    “什麼差別?”他低沉問道。


    她微愣,笑出聲︰“很多很多差別。你是高高在上的武侯爺,我是不知打哪兒竄出的小參贊;你有尚干金青睞,而我乏人問津;你有上官家的姓氏,我呢……我呢……”


    “我對尚千金無意。或許,你也並不是乏人問津。”


    “咦?”她看著他,不懂。


    他不語,俊美的雙眸映上她閃過疑惑的臉。


    “你……最近講話都有些打啞謎呢。”她心跳有些快,所幸隱藏得很好。


    “真正謎樣的人……是誰?”


    他傾身,在她耳邊低吟這句話。她隱約抓住文字,驚得眼瞼輕顫。


    ※※※


    翌日,湛露得上官紫諭令,全權負責。特選一萬五精兵,進行徹底且嚴密的訓練,更調派三萬老弱及新兵,開始在距離韃靼部不到五十里的地方挖掘大面積的溝渠。


    沒人知道這個參贊到底在想些什麼,就算是儲備軍糧不夠而想耕田增加,時間不夠,態勢不對,地點也大大錯誤。但湛露展現出來的,始終是自信與把握,眾兵即使有再多疑慮,最後也只能選擇相信自己的長官。


    畢竟,下命令的不是別人,而是聞名軍旅的湛軍師。


    數天後,監軍太監到達,所見到的,就是大半士兵不操練,反而跑去掘溝這種荒誕詭異的景象。


    “誰能給我解釋?”粉面的吳太監坐在華麗太師交椅的主位,接過自己小廝遞上的熱茶,細聲詢問跟前一字排開的將官。


    湛露漠然地睇向這已被雜物所填滿的軍帳。


    監軍太監,想當然爾,是東廠的人。簡單來說,其設置目的是監視將領有無作怪。雖然她討厭被人盯著,但只要裝得乖巧點,相信他們也拿她沒辦法。


    但,與其說監軍使是來監視將帥、控制軍隊,倒不如說這些官小權高的太監只是來軍營出游。瞧瞧他們帶的家當,百寶盒、八步床、瓖玉桌椅、糕點香茗,還外加一名廚子。


    只听吳太監尖嗓道︰“為啥咱們的士兵都跑去挖土了?”


    湛露皺眉,實在不喜歡這監軍太監驕傲的語調。監軍使官位絕對沒有他們高,但權力卻是忒大,若是軍營里的伺候不合他意,那麼回京後,兵部就會依照監軍使的記錄酌以賞賜罪罰;只要抓把柄寫個將帥意圖謀反,被陷害銀鐺入獄也是極容易之事。


    這監軍太監的一枝筆,可以寫死一個大將軍。


    湛露跨步,上前道︰


    “命令是我下的,這不過是作戰前的準備。”


    吳太監聞言,將視線調轉於她,問︰“你什麼名字來著?”


    “湛露。”她回答。


    “湛露,你就是參贊是吧?”吳太監此行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斗垮兩人。一是上官紫,二是湛露。眸光微閃,道︰“你說,這命令是你下的?”


    “沒錯。”


    吳太監以睥睨的口吻問道︰“為何你下如此命令?”


    湛露笑吟吟,道︰“這是一個機密計策,講不得。”


    吳太監明顯不悅,“我不是敵軍。”


    “是啊,不過,為求勝仗,還是別泄密的好。如果吳公公有興趣的話,不如自己解答吧,我相信以吳公公監軍的深厚資歷,這麼一點小把戲,難不了你。”她這話說得巧妙,如果吳公公再要他們口頭解釋,那就只是顯示他監軍太監根本沒有評析軍況的能力,最好別插手。


    吳太監眯眼,皮笑肉不笑地自找台階︰“也罷。”


    “吳公公舟車勞頓,肯定疲累至極,那麼不便打擾了。”湛露不願再交談,就要離開。


    氣氛已然不對,其余將官面色拘謹,戰戰兢兢地出帳。


    那吳公公尖溜銳利的嗓音從後輕慢傳來︰


    “湛參贊,耳聞你治軍嚴謹,小心哪!若有朝一日你犯了軍法,那可也是不得通融的。”


    湛露撩起帳幕,回首一笑,道︰


    “放心,這事兒我比你更加清楚。”


    她在放手步出前,看見吳公公的臉孔扭曲了一下。


    “你不應該激他的。”上官紫走近她,已從其他副將口中得知剛才的情況。


    “就算我不激,他也一樣會找我們麻煩。那不如先貶他兩句爽快些。”她吐舌做個鬼臉。


    他一嘆,無奈無言。她不僅明知故作,這“給人好看”的固執個性也真是從未變過。


    “天色暗了。”他昂首望著黑空,低沉道。


    就像是種很自然的意念相契,她上前半步,與他貼肩,稍微停頓了下,還是輕輕拉住他玄亮的戰甲下擺,說︰


    “軍營里有個討厭礙事的監軍,能用兵力僅剩一半不到,後援糧草未達,韃靼蠢蠢欲動,我們的士兵卻還在挖上溝。唉!”長長頹嘆,道︰“真是好慘哪。”


    他側首睇著她,她卻滿臉笑意,一點也沒有字句中那樣哀淒悲涼。


    湛露眨眼,道︰“我猜我心里想的事情跟你一樣。”


    “那麼,你在想什麼?”他揚唇。


    “我啊……我在想要用最短的時間,最降低損傷士兵的方法,在這麼多不利的條件下殺出重圍。”她向夜空抬起手臂,凝視著他。


    他一笑,出乎意外地反握住她冰涼的手。


    “你……的確很懂我。”相識多年,他第一次道出內心話。


    她先是訝異地睇向兩人交握的雙手,而後抬頭怔怔地看著他俊美的側面。愛戀之情在胸口發熱,她更抓緊兩人沒有空隙的距離,感受他掌心里的溫度。


    她真的喜愛……她知道自己真的喜愛這個男人……


    “上官……”她深吸口氣,“你上一回……”她在意兩人數天前的那次交談,總感覺他也許……也許知道些什麼。


    “嗯?”他偏臉瞅住她。


    突如其來的心慌意亂,讓她硬生生轉開話題。莫名其妙改口道︰“我、我們這樣像不像有斷袖之癖?”


    上官紫一愣,隨即用著一種看來很古怪的眼神盯著她,她頓然面紅耳赤。


    “你真會胡思亂想。”他搖搖頭,而後走離。


    “我胡思亂想的……並不是這個……”她垂首喃喃。模著自己手心,適才交握的溫存,令她留戀。


    別說紙總有一天會包不住火,單憑他們之間長久的互動,和他銳利的觀察,其實如果他會發覺到異樣,也是極為正常之事。況且,她也不是魯鈍之人,多多少少有感覺到他的態度在某些時候和其他人有著微妙的不同,她並非首次有所疑慮,只是這回真的太過明顯了。


    心口空涼,她有些緊張了。若是……若是他真的如她所想這般,那麼,他們兩人之間原本的交往究竟算什麼呢?


    同窗情誼?袍澤之情?


    她想問,卻來不及問。


    四天後,兵部傳來軍令,命上官紫先赴漠北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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