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贍養院，陶冬葵和穆向桐之間緊張的氣氛才稍緩和了些。


    “我沒想到她們會這樣……”她喃喃的開口。


    “這種事誰也想不到。”


    陶冬葵想說些話安慰他，尤其是見著他母親的狀況，她了解那種親人久病不起的心情，但她還沒開口，穆向桐就冒出讓人火大的話。


    “很抱歉破壞了你今晚的約會。”


    她突然一陣臉紅，但隨即認為那不關他的事，鎮定的回問︰“你說什麼？”


    “你知道的。”他刻意不把話說清楚，只是聳聳肩，讓她看了更火。


    “知道什麼？”


    “你今天不是跟一夜浪子約會嗎？”


    怎麼听起來好像是她要去搞一夜？這說法實在讓人听了不舒服。


    “你平常都不跟朋友約吃飯的嗎？”


    “至少我沒約過那種以一夜出名的人吃飯。”


    “是嗎？”陶冬葵現在可不怕他了，大概是跟周雪若混久了，膽子也被她給練大了。“據我所知可不是這樣。”


    “你對我了解多少？”


    “我不需要了解你，就像你從來不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就執意抹黑我，我只要知道你擁有這項過人的本領就夠了。”


    “你要跟有名的一夜浪子約會，以為他圖的是什麼？”穆向桐光是想到她居然有膽跟那種男人約會，就莫名的一陣惱火。


    “我不懂他圖什麼，但我知道我要什麼就夠了，不是所有女人都像你想的那麼蠢好嗎？難道你真的以為吃一頓飯就會懷孕嗎？連國中生都知道這種事不會發生。”


    “我當然知道，那麼容易懷孕的話，你也用不著存錢打算去做人工受孕了。”


    來了！陶冬葵瞪他一眼。她就知道，穆向桐遲早會拿她想去國外做人工受孕的事來嘲弄她，不過她早已做好心理準備，她才不怕他呢！


    “是啊，那有什麼不好？說穿了我也只是在為將來找出路，我不想我的人生就是如此，不管是我存錢想生小孩，還是想找機會多認識異性，這都代表我在努力，難道我的人生就一定得孤老一輩子嗎？時代不一樣了，我可以有多一些的選擇，而且我不需要你的認同！我真搞不懂，你媽媽是個出了名的大善人，你不可能有什麼童年創傷，怎麼你老是用這麼負面的眼光去看待他人。”


    “那就是你對我媽的印象？大善人？好人好事代表、十大杰出婦女、模範母親……她一心只在意她的公益形象，如果不是我在後頭撐著，你以為穆家有那個能耐可以一天到晚掏錢往外扔嗎？你以為我為什麼跟我母親那麼生疏？正是因為她整天忙著在外頭做好事，並沒有發現她的兒子也跟其他孩子一樣需要照顧！她老是挖出填不完的錢坑，逼得我不得不一天工作十五個小時來賺錢補那些無底洞！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我也想成家立業，但因為我有太多工作要做，沒辦法像別人那樣把下班後的時間都奉獻給女友，當然不見得每個女人要的只是我的錢，我也有認識需要我比需要我的錢還多的好女人，但時間卻是我無法給的，因此斷送了我的姻緣，為了那莫名其妙的基金會和負債上千萬的公司，以及眾多的員工和他們的家庭，我不能丟下這爛攤子不管，只能盡我所能的賺錢維持公司營運，把心力全部投入在工作上，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我不是自願如此！”


    穆向桐的話讓陶冬葵倒抽了口氣，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從他心底深處所發出的怒吼，雖然他的語氣听來挺平靜的，但或許就是太過平靜，所產生的效應才更讓人說不出話來。


    “怎麼？啞口無言了？”見她不說話，穆向桐又開口道︰“你以為我跟你有什麼不一樣的？我的一天跟你一樣只有二十四小時，可是我要做的事卻比任何人多！”


    “我……我……不擅長挖掘別人的私事。”更何況听到的事實太過震撼，以她所能承受的程度看來，這或許不是她所能踫觸的。


    “那你應該是有讓人掏心掏肺的能力。”


    他從沒跟人提起過這些，在那些以為他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眼里，誰又知道他曾背負過的壓力。


    “好吧！”陶冬葵吸了口氣，試著振作精神，裝出一副沒事的模樣，帶點兄弟味的口吻對他說︰“既然你都把你的難處說了，我想你應該也能理解我的苦處，我們何不互相體諒一下？彼此加油鼓勵。”


    彼此加油鼓勵……穆向桐用不可思議的眼神望向她，這麼八股客套的話虧她說得出口。


    “嗯……那個……你說的好女人，後來呢？”陶冬葵決定對他多關心一下。


    “早就嫁人了。”穆向桐沒好氣的說。


    “你確定嗎？”


    “有什麼好確定不確定的？至少很確定的分手了，這就夠了，難道我還要打听她後來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嗎？知道那麼多做什麼？”


    “我只是想……現在你公司營運穩定，你應該也沒那麼多顧慮了，也許還有機會……”


    “有什麼機會？有機會再去把她追回來，告訴她我現在有時間可以陪她了，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陶冬葵聞言猛點頭。“對啊！也許她還在等你。你條件很好，也許她不是那麼心甘情願的離開你。”


    “你對愛情了解有多少？時空背景不一樣，感覺也不同了，就算現在有機會見面，當初的感覺也早已消失，你以為真有什麼感情是可以從一而終、永生不渝的嗎？”


    陶冬葵被他說得有些下不了台，或許她就是這麼想的，不說別的，她可以舉出上百部電影來說明真愛是歷盡時空變遷仍不會有所改變的，但這種例子顯然不適合在此時提出。


    “如果有那種感情存在也是不錯……”


    “若你真認為那種感情那麼容易得到，又何必存錢出國做人工受孕？”


    “我……我就是因為明白難度太高，所以才退而求其次。”她講得有點心虛。


    “所以你也理解人生有很多不得已，不是嗎？”


    陶冬葵看了他一眼，突然覺得穆向桐不再那麼刺眼了，或許是知道了他那些不為人知的為難之處，引發出同情還是什麼，他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大爺級人物，反而是個內心深處也曾燃燒過的男人。


    “好吧，我們休戰。”


    “我從來沒想跟你打仗。”


    “我跟蕭伯華約了今晚吃飯，不過來的不只我跟他，還有雪若跟我的大學同學，現在在補教界教的朋友，我們的目的很單純，只是想多認識一些人，而且蕭伯華听說也打算要浪子回頭了，所以……”


    “怎麼？今年流行浪子歸山，你以為狗真能改得吃屎了？”


    怎麼他對這事反應這麼大？


    “總要給人家一點機會。”陶冬葵試著放緩口氣，畢竟他們倆算是交換過秘密了，不需要繼續針鋒相對，如果真有個人得退一步，那就是她好了，反正她很習慣讓步了。


    “那種機會用不著你去湊熱鬧吧？”


    “我只是帶朋友跟他認識認識，再說他也有別的朋友一塊兒來，你怎麼知道誰會看上誰，或許誰也看不上誰啊！我們的世界差距那麼大，能一起吃頓飯就很稀奇了。”


    “你不覺得我們的差距也很大嗎？我們還不是成天牽扯不清。”


    咦？這話雖然是事實，但用在這兒听起來怎麼怪怪的？


    陶冬葵為了自清，趕忙揮揮手，只差沒拿鹽巴出來撒，並大喊惡靈退散了。


    “我可不是自願跟你牽扯不清的，我純粹是……”


    換做平常，她絕對有充分的理由說明兩人之間的牽扯起自何故，但今晚她明明已經到了餐廳門口，一接到他的電話她竟不由得心跳加速，接著丟下朋友直沖贍養院，這不該是她會做的事。


    好吧，就算她真是個關心學生的好老師，結果她趕到現場，一樣沒什麼作為，可見她根本沒必要去。但接到穆向桐的電話，她卻是想也沒想的就跑過來，這又代表了什麼？


    “純粹是為人師表的愛心泛濫？”穆向桐幫她補了這句。


    這倒不失為一個好理由，陶冬葵還滿感謝他找出這個借口來。


    “你要這麼說也可以啦！”


    “既然壞了你的好事，那你想吃什麼？”


    陶冬葵面露驚訝，他不會是在約她吃飯吧？


    “我在便利商店買個微波便當吃就好了。”


    “拜托，我今天工作了一天又忙了一晚，已經很累了，可不可以不要吃那個？”穆向桐翻了個白眼，不由分說的將方向盤轉了個彎，朝自己熟悉的店開去。“麻醬面，你吃吧？”


    “嗯。”陶冬葵點點頭，其實她不是很確定他是要約她一起吃嗎？“你的意思是現在要去吃麻醬面嗎？”


    “對啊，就在前面，很好吃！這時間不是用餐尖峰期不用等太久，你不覺得吃個飯得耗掉一兩個小時很浪費時間嗎？”


    “買便利商店的微波食品不也很快？”


    “微波過的東西跟剛煮好的味道是不一樣的，感覺有點像是煮了兩遍的隔夜菜。”


    “在這求快的年代里，有些事就是得被犧牲的。”


    “你卻沒為了求快就隨便找個人戀愛不是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持，等一下你就會發現我的堅持是對的。”


    在這沒有太多歡樂的夜晚，吃到好吃到爆炸的麻醬面，陶冬葵還是忍不住露出微笑。


    穆向桐雖然依舊吸楮力十足，但在這彌漫著食物香氣的小吃店里倒也沒引起太多人注意，加上多數人都是吃完就走，大家只顧著吃光碗里的麻醬面，沒時間注意到這位鼎鼎大名的穆先生也身處其中。


    “我就說吧！這跟微波食品天差地遠，現做的還是比較好吃，你吃吃這個！”他夾了一片嘴邊肉給她。“這個沾上特制的醬料。”


    陶冬葵咬了一口，馬上被美味給征服。“好好吃喔！”


    “我每次來一定點這個，麻醬面跟魚丸湯，再加上這盤嘴邊肉加鹵豆腐。”穆向桐得意的介紹著。“像這種加完班的時間來，客人不像用餐時間那麼多，而且老板現弄現切一下子就好了，不用浪費時間等半天，馬上就可以吃得到。”


    “這里離我學校不遠，我竟然不知道這里有這家店。”


    “很多好吃的店都藏在巷子里，不容易找到。”


    “那你怎麼會知道？”


    “還不都是周雪若，每次出差一有時間她就在報攤前瞎混，而且必買上一本帶著看，通常她都是翻上兩頁就忘了，我的車上已經放了好幾本她買的美食導覽籍。”


    “你看雪若的？”


    “她每次買了都不看，我只是空檔時拿起來隨便翻翻，不然我哪有時間去外頭找美食？再說一個人吃飯也有很多限制。”


    說的也是，陶冬葵很認同。


    “沒錯，有時想對自己好一點，想上餐廳打打牙祭，可是一個人去好像怪怪的，而且有些餐廳就算一人用餐還是要收兩人的費用，雖然我能體諒餐館的座位大多是四人座，收獨自前來的客人不劃算，但對我們這種只有一個人的客人來說，就顯得很不公平。要是以後我有錢開餐廳，我會想開那種有單人座位的，座位之間還有布簾隔開，可以專心的享受美食，而不用應付四周投射過來的奇怪眼光，自己一個人就可以去吃，不用費心應付與其他人的對話，就安安靜靜的好好吃頓飯。”


    “這意見不錯，也許我可以來開一間，現在單身人口增加，一個人要出去找吃的還真是不方便。”


    “真的嗎？你要是開了這種單身餐廳可不可以送我一張貴賓卡，我絕對會常常去捧場！”


    “也許我們可以來談談這個構想。”


    沒想到穆向桐竟然贊同她的意見，陶冬葵忍不住說下去。


    “這可是我想了好久的單身夢幻餐廳，我還有很多很妙的idea，專門針對單身族群所設計。”


    “說來听听。”


    “是這樣的，我覺得用餐時的隱私很重要……”


    就這樣吃著簡單的麻醬面，陶冬葵開始與穆向桐建構起單身餐廳夢。


    不知是這個想法太吸引人，還是能和穆向桐不再針鋒相對的氣氛太有魅力，她突然不急著回家，跟他這麼談著夢想，在這一晚變成了一件不再有壓力的事了。


    她早該在離開贍養院後，就和今晚約好要一起赴約的兩位好友聯絡並請罪，沒想到和穆向桐談得太高興了，竟然一拖就拖到了半夜，回程路上他們甚至還一邊開著車，一邊注意路邊貼著租售字樣的店面，真把這單身餐廳的想法給擴大了。


    不但如此，穆向桐還給了她一個顧問職稱，她本想要拒絕，但沖著他說︰“還有誰比你了解單身族群的不便？只有身處其中你才更能明白他們需要的是什麼。而且我工作很忙，根本沒時間可以插手，你當顧問可以幫我多盯著。多一份收入，往後又多一個地方可以吃飯，應該不錯吧？而且也會有專業人員協助你。”


    不知怎地，陶冬葵覺得這真的很不錯，她的確需要錢，而且下課後去看看餐廳需要什麼，也不會佔用她太多時間，就答應了下來。


    周雪若听完她的解釋後，挑著眉問︰“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放我們鴿子不只是去看那位輟學少女，還順便跟我家老板討論出了一間單身餐廳？”


    “嗯……對。”


    陶冬葵內疚的點點頭，但隨後又興奮的講起這餐廳的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