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睡了一覺。谷靜浪背著包看著樓下攢動的人頭，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已經結束了高中生活，真的結束了那些無止境的習題和不眠之夜。他看著面前的人群，居然覺得暌違已久。他小心計算，得出答案。他已經閉關復習了242天。他已經快要忘記242天之前的谷靜浪是個什麼樣子。如果這是楚賽斯的目的，那麼他達到了。


    鐘墨竹在他身後拍他的肩，他機械地回頭，皺眉看神清氣爽的鐘墨竹，“好久不見。”


    “真的好久不見。”鐘墨竹笑，看他憔悴的臉，“你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他撇唇，“接下來你是不是想說楚賽斯讓你佩服得五體投地？”


    鐘墨竹點頭，“看來你也這樣覺得。”


    他嘆氣，“我覺得我快要成木乃伊了。每次看著那些習題集，我都覺得它們張著大嘴要吃掉我。”


    “還好，你沒有被吃掉，還考出了不賴的分數。”鐘墨竹由衷地為他高興。


    “只是不能保證上B大。”他嘆氣。這個目標壓了他近八個月，卻以失敗告終。他忽然覺得無法釋懷。也許，學習這種東西就是這樣，當你一無所知時，你並不覺得它有什麼重要。可是，當你真的投入了，卻得不到預想的結果時，便會愈加不能自拔。


    “你已經證明自己了。”鐘墨竹拍拍他肩膀，“你是好樣的。”


    人人都這麼說，連先前對他退避三舍的老師和同學們也都紛紛向他表示祝賀。他想自己真的做了一件大家都認為對的事，只是，她呢？她已經消失了近兩個月，她在計量著什麼？


    “你有沒有見過楚賽斯？”他問鐘墨竹。


    鐘墨竹撓頭，“沒有，她應該快要到了。她沒有和羅亦風在一起嗎？”


    “沒有。”羅亦風還不見其人，已聞其聲，“賽斯要我通知你，她在"木頭小屋"等你。”


    他看著羅亦風，羅亦風看著他。波濤暗涌，鐘墨竹突然搞不清楚狀況。


    “你欠我，一輩子都欠我。”羅亦風指著他的腦袋。


    他看向羅亦風，“如果你不會吐的話，我想說一聲，謝謝。”


    羅亦風立即作嘔吐狀，鐘墨竹趕忙扶住他。


    “你們這是怎麼回事？”鐘墨竹詫異地看著本應針鋒相對的兩人。


    比靜浪笑，“鐘，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是哪個高人在指點我嗎？”


    鐘墨竹驚訝地看向羅亦風，忍不住笑，“你可以寫本，就叫"我與笨蛋閉關的日子"。”他可以想象得出一個天才和一個笨蛋之間會發出的火花，可是想象不出當天才是不可一世的羅亦風時，那個場面該是多麼精彩。


    “你可以收起你那副崇拜加仰慕的狗屁神情了，我發誓，這輩子都不想再和一個笨蛋扯上關系。”羅亦風只差在臉上刺字“我恨笨蛋”。


    比靜浪終于笑了，“羅亦風，你這副欠扁的表情終于又讓我找回242天以前谷靜浪的感覺。”當他被習題折磨得體無完膚時，羅亦風也被他折磨得呼天搶地。他們也算是患難兄弟。


    羅亦風瞪他，“不要對著我笑，我怕自己是在做夢。”好幾次他都希望自己是在做夢，而不是被賽斯“請”去做他的軍師。他一定是中了邪，才會答應。


    比靜浪揮手告別，語重心長︰“我比你還要害怕這是在做夢。”


    鐘墨竹看著兩人，嘆口氣，“怎麼樣？為了慶祝你月兌離苦海，我請你喝酒。”


    羅亦風看他，“你這個乖寶寶也喜歡喝酒嗎？”


    鐘墨竹搖頭，“不喜歡，可是高中畢業了都沒有女朋友，如果再沒有朋友一起喝酒，豈不是太慘了？”


    羅亦風很是苟同，“說得也是。咱們一醉方休。”


    鐘墨竹勾住他的肩膀，“不醉不歸。”


    陽光下，他們的身影越拉越長，仿佛在紀念他們的高中生涯，雖已結束，回憶卻永不會忘，他們的故事還會越來越長。


    木頭小屋。


    比靜浪看著依然斑駁的木門，緩緩笑開。他輕輕推門，徑直走到第六排架的最里面。她沒有坐在那里，她背倚著架，然後微笑。


    他從頭到腳地審視她，發現她穿著潔白的紗裙，捧著五顏六色的野花，還戴著精致的王冠。她的神情那麼溫柔，那麼甜蜜，他恍惚想起了一個女孩，她也曾這樣地笑，也是這樣的美好，也是這樣的甜蜜。可是那記憶太過久遠，他已經忘了大半。


    她因為他皺著眉笑得更甜，“你忘記了嗎？這是十二年前的我。十二年前我就是這樣成為你的未婚妻的。”


    他撓撓後腦，表情有些尷尬，“我沒有忘，只是沒有完全想起來。”


    “現在呢？”她不依不饒。


    他別開頭，“咱們一定要現在討論這個嗎？”他已經很久沒有看見她，他實在不想因為他糟糕的記憶力與她再生爭執。


    她不打算放過他，“嗯，我想要知道十二年前的你。”


    他皮皮地笑，“我們算扯平了好吧？你不是也騙我說羅亦風是你的未婚夫？”


    她直直地看著他的眼楮，“提起羅亦風我就更不能原諒你了。你居然連羅亦風也忘記了！”


    他撓著頭，完全模不著頭腦。他六歲的時候曾經見過羅亦風嗎？


    “如果不是因為你，羅亦風本來不必走的。”她的眼光飄向遠處，“姥姥要帶走我們其中一個，所有人都決定送走我，只有爺爺決定送走羅亦風。我當時坐在陽台上看著樓下的羅亦風，他大哭地看著我。”也許是因為羅亦風一直都忘不了這件事，所以永遠無法原諒。


    “那關我什麼事？”他覺得莫名其妙。


    她看他，搖頭，“你還是沒有想明白嗎？爺爺看中了你。羅亦風如果留下，那你怎麼能穩坐我老爸的位子？而我，根本不足為懼。我可以乖乖地成為你的未婚妻，而你順理成章地成為我爸的繼承人。”


    比靜浪蹙眉，“老爺子一定懊惱極了。他為了我送走了羅亦風，卻沒有想到我這麼不成器。”


    她笑，“羅亦風即使不走，他也注定不會留在"九方"。他和你我不同，他始終不能成為"九方"的一分子。他是一個黑白分明的人，他的價值觀決定了他不會成為龍頭。”而這，爺爺似乎一直都知道。


    如今，羅亦風與爺爺和“九方”之間唯一的聯系是她。父母與他的多年疏離已經讓他們再也無法相親相愛。羅亦風可以愛她，甚至可以敬重爺爺，卻永遠無法原諒當年棄他于不顧的父母。父親對爺爺的尊重和順從讓他選擇了做爺爺的好兒子，而母親因為愛父親選擇了做一個好兒媳，他們同時舍棄了做一對好父母的機會。


    比靜浪不解地看向她，“那羅亦風根本沒有理由討厭我啊？”


    “為什麼沒有？”她一徑地笑，“你差一點殺掉他的妹妹。”


    他震驚地看她，“怎麼可能？”


    她笑，“你還記得你手臂上被小鱷魚咬傷的疤痕嗎？其實一開始是你不小心把我撞進了池塘，我為了報復你才告訴你水里有魚。而你之所以把我撞進池塘，是因為羅亦風在池塘對面等我，我本來要撞你，卻出了差錯。不過這件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原來羅亦風對我的誤會完全是因為你在耍心機？！”他恍然大悟。


    她乖乖點頭，“所以，不要怨羅亦風。他和你一樣都是受害者。”


    他走到她身前，撫模她含笑的眼，“你這麼邪惡，我卻這麼喜歡你。”


    她看著他的眼楮，甜蜜地笑，“谷靜浪，你好奇我為什麼偏偏喜歡你嗎？”


    他搖頭，有些緊張。


    她看他，“我一直都知道你和十二年前不一樣了。可是我也一直記得十二年前，有一個六歲的男孩對我說，楚賽斯，你是我的未婚妻了，我會在你最美的時候把你娶走的。”


    她稍稍頓住，看著他，幽幽地笑，“我心甘情願，不計後果地作做了十二年你的未婚妻。我原以為這就是最好的結束了。可是，你卻惹上了我。我真的最不想招惹的人就是你。因為我怕你就是能夠給我最大幸福的那個唯一。我更怕招惹你之後就再也沒有最大的幸福了。”


    他撫著她的臉頰，“如果當初我們沒有訂婚，你還會喜歡我嗎？”


    “十二年前我不會，”她垂下頭，“可是現在我會。”


    他親吻她的臉頰，“我真榮幸你現在是我的未婚妻。”


    她卻突然打破這美好的氣氛，“可是，我們已經解除婚約了。”


    “什麼？”他惡狠狠地說，“我不要命地學習，整日受羅亦風的荼毒，你卻告訴我，我們已經解除婚約了？”


    她笑著安撫他，“因為我已經不是當初的楚賽斯了呀。我已經不再是"九方"的繼承人，所以，爺爺說，那個婚約已經不算數了。”


    “你離開了"九方"？”他驚呼。


    她只是笑，點頭，“為了你我離開了"九方"，為了我你也不是過去的谷靜浪。你要和我一起走一條與過去不同的路嗎？”


    他吃驚地張大眼楮，“我從來不敢去想——”


    “那就從現在開始想吧。”她笑，“想著一個有我的將來，想著一個與"九方"，與"百煉堂"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的笑容給了他鼓勵與信心，他握緊她的手，“你準備好只做我的賽斯，而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六小姐了嗎？”


    她微笑，“你呢？準備好要做一個與過去不一樣的谷靜浪了嗎？”


    他們相視而笑，一同嘆息擁抱。未來還很長，幸福還未見模樣，就讓這成為開始，就讓他們從這個全新的原點出發，去找尋一條離幸福更近，離“九方”更遠的路吧。


    從這一刻起，就讓他只做單純的谷靜浪。


    從這一刻起，就讓她只做單純的楚賽斯。


    從這一刻起，他們不再是未婚夫妻，只是一對尋找幸福的戀人。他們只願找到幸福的路，不再問結局。也不再問，他們的相愛需要附帶什麼條件或者被不被允許。


    “賽斯，雖然我很討厭有人設定我的路。可是，只要有你，我願意走一條全新的路。沒有"百煉堂"的路。”


    “靜浪，我也是。我以前從不介意自己走哪一條路。可是遇見了你，我知道，我想要和你走同一條路。而你的路上沒有"九方"。”


    所以，“百煉堂”再見，“九方”再見。我們要去走一條只有谷靜浪和楚賽斯的路了。我們會揮別很久很久以前，從現在開始一直走到很久很久之後。


    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