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閑說 第十章 沖喜
元嬰病了,自從豫郡王府回來就高燒不退。
昏迷中隱約听到耳邊響起好幾次阿瑪的大呼小叫,還有二娘的勸慰以及朱砂戰戰兢兢的解釋。不過她一點也不想理會,只想沉浸在黑暗中好好地睡上一覺,也許等她醒來以後簡靖會回來,蘇納和他的家人根本沒事,日子照舊一天天地過。
憧憬當然是不能拿來當飯吃。
稍微恢復幾成,身上還沒什麼力氣,元嬰就注意到朱砂的反常,好幾次把茶水倒灑,點蠟燭燒到手,給她擦汗時心不在焉。
“朱砂你看著我的眼楮。”
“啊?”主子的聲音再輕對朱砂而言也是鐵令,但一眼看罷就低下頭。
“怎麼了。”元嬰撐起身靠在軟綿綿的枕頭上,“難得我沒有做夢地睡上幾天,你就怪里怪氣的,存心讓我不安嗎?”
“不是的……格格……”朱砂搖手兼搖頭,“是,是我不想讓你傷心。”
“你是要我急死嗎?”只有含糊其詞才會讓人備受煎熬。
“奴婢說就是,格格千萬別氣。”朱砂把心一橫,說道︰“是謹祿貝勒來了。”
他?元嬰不明所以,“他來我為什麼要傷心?”
朱砂抓抓頭發,一跺腳,“唉,我全說了,格格也早點有個心里準備!謹祿貝勒來除了是完成六禮的請期之外,還帶來一個消息——那就是——格格過門的當天,他還有一個平妻要進門。”
平妻?那就是除了叫她一聲姐姐,地位與她平起平坐?
元嬰笑了。
“格格,你不要緊吧。”以為她還在發燒,神志不清,朱砂趕緊模模她的額。
“我沒事,只是想起一個人對我說的話——”
那時在豫郡王府,是誰說要做忠貞不二的丈夫?人還沒有進門,先前的承諾就成了一紙空談,不是徒增笑料是什麼?
世上沒有海枯石爛,對,他與她也沒有海誓山盟。
“老爺很生氣。”朱砂嚅囁道,“他和謹祿貝勒兩人在花廳足足"談"了兩個多時辰都沒人出來,也不讓人進去。”
“那平妻是哪家的千金?”能嫁給謹祿,也決非尋常人家。
朱砂想了大半天,“好,好像沒听說。”
“還挺神秘的。”她掀開被褥下床。
“格格你起來做什麼?”朱砂趕緊往她肩頭披保暖的外衫。
元嬰不理會身後的朱砂,徑自向外走,穿過跨院來到花廳,直接推開緊閉的門,步入到屋子里。
屋中各據一方的兩個男人正四目相覷,見她來了,神情均起波瀾。
桑學士趕緊上前扶住她,“怎麼起來了?頭還暈不暈?發燒就多躺躺!”邊向亦步亦趨跟來的朱砂吼︰“你去哪里了,怎麼不好好照顧格格?”
“奴婢知錯……”朱砂兩眼含淚。
“別怪她,是我要來的。”元嬰透過父親的肩,與對座上的謹祿對視,“你的來意我已听朱砂說清——”
“女兒!這件事我絕不答應!”桑學士激動不已地道,“這小子太混賬了,怎麼能讓別的女人在你出閣的同天也進入豫郡王府?一開先例,以後還得了嗎?到時三妻四妾接連不斷,把你冷落閨房,怎麼能成?”
“阿瑪,你別激動。”元嬰拍了拍父親的肩,柔聲道,“決定要嫁給他之前,我就听說過他的風流韻事,謹祿貝勒是有名的風流種子,溫柔鄉的姑娘哪個不識得他?今日就算他再添兩個妾,我也毫不奇怪。”
謹祿不語地揚眉望她。
“我不允許我的女兒受這麼大委屈!”桑學士仍是不肯接受。
“委屈?”元嬰迎上他玩味的眼神,“謹祿貝勒,你對我阿瑪說個清楚,會讓我在過門以後受到委屈嗎?”
“不會。”謹祿平靜地說。
“那你就退了另一門親!”桑學士拉開女兒指著謹祿的眉,“借此表誠!”
“不可能。”謹祿全無妥協起身負手道,“桑學士,我只能保證不會虧待元嬰,但另一門親事也必須進行。”
“你,混賬!”桑學士握緊的拳頭就想揮起。
元嬰用盡所有力氣拉住他,“阿瑪,你忘記我跟你說過的話嗎?”
忍啊……一定要忍!
女兒是為什麼而嫁,桑學士不是不清楚,可他真的要看女兒為一家人如此犧牲?為人父母哪有不痛心的?
“唉!”重重地耷下肩,桑學士甩門而出。
“朱砂你出去。”元嬰淡淡地吩咐,“我要跟未來姑爺單獨談。”
“是。”
必上的門將光線變得昏暗,元嬰的雙腿有些發軟,扶著桌子坐下喘口氣,“說,是哪家的千金肯屈就做平妻?”
“不生氣?”謹祿上前模了模她冰涼的手,將人攏入懷中,她的身子寒氣太重。
元嬰無力地靠在他胸前,喃喃道︰“我哪有這麼多氣可生,早早歸天了,倒是讓你那平妻名正言順填房,多吃虧。”
“真是可愛的人,不可愛的嘴。”謹祿笑著在她額頭彈了一下,“這個平妻我也不知她的身份,到時見了一起問吧。”
“噗。”元嬰忍俊不禁,“這麼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通常這樣的婚姻,做兒女的不會過問太多。
“父母”兩字令謹祿的身軀一僵。
元嬰敏感地與他稍稍分開,“你怎麼了?”
“沒什麼。”謹祿斂起一閃而過的肅然,恢復平日的談笑風生,“元嬰,在你出嫁以前好好調養吧。”
“我明白。”她的睫毛動了動,“以後還要拼呢。”
“我已經感受到你的壯志雄心了。”
一品學士府張燈結彩。
面子上的事兒不能省,登門送禮的官宦絡繹不絕,人人臉上洋溢著喜悅的神色——盡避他們不知道為何二貝勒簡靖忽然失蹤,可桑老爺子既有心情操辦元嬰格格的婚事,想必應該不太嚴重,沖沖喜未嘗不是好。
當然,私下里丫鬟婆子也有竊竊私語,大家很奇怪元嬰格格不是和戶部尚府的公子蘇納就要訂婚了?誰知戶部尚全家在上元節晚上被抄,至今罪刑未判,生死難料,桑學士立刻接受豫郡王府的三貝勒謹祿提親,並在五日內完成三媒六聘一概迎娶事宜,最轟動的是同時還有一位神秘的小姐同時嫁入豫郡王府,大街小巷的流言蜚語隨之滿天飛。
竹里館與外形成鮮明對比,一片清冷。
奉皇後赫舍里氏的旨,前來送嫁禮的玉磐格格站在那兒,望著一身滿洲喜服的元嬰格格,忍不住惋惜,“元嬰姐姐這麼漂亮,若是簡靖也在該多好。”那是對雙生姐弟,姐姐出閣,弟弟送嫁,本是人間美事。
元嬰淡笑著拿起梳妝台的胭脂紅,“他會沒事。”
“元嬰姐姐,赫舍里讓我轉告你——”玉磐格格在她耳邊喁喁低語。
元嬰先是充滿詫異地張了張唇,然後點頭。
這時,“呼啦”一聲,桑學士推門進來。
“大人。”所有人都施禮。
“阿瑪,外面好多客人,你怎麼進來啦?”元嬰側過身,頭飾環配“丁當”作響。
“都出去!”桑學士堆積了滿臉悒郁。
二福晉尷尬地把玉磐格格請到偏苑喝茶,好再給那對父女留點談話的余地。
“阿瑪。”元嬰將他讓座到正位,自己則是跪下來行拜禮,“以後女兒不能隨時在身邊伺候您,請老人家務必保重。”
“你……這孩子……”桑學士望著明艷動人的女兒心疼不已,“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你、你不是一直讓阿瑪幫你促成與蘇納公子的婚事?雖然他們家落難,可他逃月兌了,蘇納年輕有為,等到太皇太後壽誕,天下大赦,他完全可以考取寶名東山再起,你、你不用為了桑家自毀幸福,嫁給不愛的人。”
大不了就是跟蘇家一樣入獄,最多一死,有什麼了不起的?
“蘇納公子與我有緣無分。”元嬰微微笑道,“女兒選的路,絕不會後悔,而且謹祿貝勒喜歡女兒,憑這一點,我就根本不擔心會在豫郡王府里吃虧,何況,以阿瑪對女兒的了解,會認為女兒任人擺布嗎?”
“我就是怕你太聰明,聰明反被聰明誤……”桑學士撫模著元嬰的頭發,“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被誤了可是後悔不及。”
“阿瑪——”元嬰忍著傷感幽幽地問,“你呢?”
桑學士沉默半晌。
“我想過了,只要不掀起腥風血雨,值得。”
值得。
是,為了這兩個字,一切在所不惜。
“那女兒在必要時會做主。”
“去吧,去吧……嗚……”
桑學士捂住臉,不想讓女兒見到他老淚縱橫的樣子。
元嬰揚起頭,望著房梁上熟悉的雕花,心,忐忑地敲起小蹦。
若真的如赫舍里所言,也許……尚有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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