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寧念娣到了冰宮後第一次下山，只是從頭到尾，她都沒有露出穆無思想要看到的笑容。


    而在重新回到冰宮後，所有人都能感覺出他們二人的異常。


    寧念娣變得比以前更加戰戰兢兢，穆無思則喜怒更加無償，整個人似乎越來越容易焦躁，只有當寧念娣在他身邊的時候，他才會真正地平靜下來，宛如一個無害的鄰家少年。


    這段時間，冰宮里的人大氣都不敢多出，深怕一個不小心惹惱了宮主。但凡他們這位宮主不高興了，他們這些手下，斷手斷腳還算幸運，弄得不好，就會一命嗚呼。


    “咦，無思，小念娣呢，怎麼沒在你身邊？”倚風閣中，雷笑生大咧咧地闖入，搖頭晃腦地看著正在看著卷的師弟。


    穆無思依舊維持著原樣，連頭也不曾抬起半分，“阿姐去廚房了。”


    雷笑生找了張椅子坐下，畢竟他的傷才剛好一些，自然能坐著就不站著了，“听說你昨兒個把冰華的手給折了？”


    “嗯。”他淡淡地答道。


    “為什麼？”


    “折斷冰華的手，一定需要理由嗎？”


    “……”雷笑生窒了窒，隨即苦笑了一下，“我想，我上次對你說的那些話，效果和我預期的似乎是相反的。”


    穆無思終于抬起眼，望向了雷笑生，“我想讓阿姐真正地對我笑，可是阿姐想要的，卻是見到那個小表。阿姐總是擔心著別人，卻從來沒有擔心過我。”


    雷笑生自然知道，師弟口中的小表，應該是寧念娣的親弟弟寧念榮了。


    “你沒有想過，放了那個小表嗎？”他問道。


    “不可能。”穆無思想都沒想地否決道，“若是放了那個小表的話，恐怕阿姐連看都不會看我了吧。”只要一想到這種可能性，他的思緒便像炸開了似的，讓他不敢在想下去。


    “無思，你這是——在害怕嗎？”雷笑生以著一種了然的目光看著對方。


    “害怕？”


    “你怕小念娣不夠在意你，你怕她不夠重視你，你甚至怕她見到了自己真正的弟弟，會徹底地把你遺忘。”雷笑生一針見血地說道。


    穆無思怔怔地瞪大了眼。害怕？他會害怕嗎？這種全然陌生的情緒，這段時間的焦躁不安，是因為他害怕嗎？


    因為太想要佔據她了，太想要得到她獨一無二的重視，太想要獲取她全部的注意，所以，他不願意看到、听到她還有其他在意的人。


    “原來，這就是害怕……”他喃喃自語著，胸口又在隱隱地作痛了。


    雷笑生看著穆無思獨自喃喃的樣子，沉吟了片刻後，很鄭重地問道︰“無思，你真的只是把她當成你的阿姐嗎？”


    他怔了怔，終于回過神來，“我想讓阿姐做我的家人，可是，原來做家人並不是只會快樂，還會痛的。”


    “痛？”雷笑生詫異。


    穆無思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師兄，為什麼我想到阿姐，有時候會很快樂，可是有時候，這里就會痛，痛得好厲害，直到全身都開始泛起疼痛。”


    “你——”


    “師兄，好難受。可是即使這樣，我也想要把阿姐留在我的身邊。”


    雷笑生長長地嘆了一氣，“你有沒有想過，並不是只有阿姐這個身份，才可以和你成為家人的。”


    “我——不明白。”


    “家人，包含著許多，有父母，有兄弟姐妹，有叔伯姑嬸，還有……娘子。不同的身份，感情也都會有所區別。”他點到即止，只希望師弟可以自己去想明白這點。


    “不同？”穆無思陷入沉思，他從來未曾想過，寧念娣可以不做他的阿姐，而成為他其他的家人。


    雷笑生則饒有興趣地盯著穆無思。師弟給他的感覺，終于不再像兩年前的那個活死人了。也許用不了多久，無思便可以明白，什麼是愛了吧。


    想到這里，雷笑生的雙眼，輕輕地掃過了那系在穆無思腰上的同心結。


    一粒粒晶瑩圓潤的湯圓冒著熱氣，在勺子的卷動下，打著一個個的圈兒。


    勺起了一粒湯圓，穆無思輕輕地吹了兩口涼氣，然後慢慢地開始含進嘴里，細細品味著那份柔滑和香甜。與其說他是喜歡吃湯圓，倒不如說，他更喜歡的是吃湯圓的這份感覺。仿佛，他是被阿姐所關心的，他正在和阿姐團團圓圓。


    “阿姐，如果你不是成為我的阿姐，那麼家人之中，你希望成為我的什麼人？”穆無思很拗口地問著這個問題。


    寧念娣疑惑著，“怎麼問這個？”


    “師兄對我說，家人，其實包含著很多。可是我只要你一個人做我的家人就夠了。”仿佛注定就該是這樣的。


    寧念娣臉色一黯，只要她一個人嗎？可是她的家人卻不僅僅只是他而已。


    小勺，顫了一下，勺上的湯水滴落到了碗內，漾開了一層層的漣漪。穆無思垂下眼，看著碗內的湯圓，“阿姐，是不是，若沒有了那個小表，你根本就不會做我的阿姐了。”


    “你別……胡思亂想。”她臉色一白，深怕他要對小念榮不利。


    穆無思抿了抿唇，“放心，我不會殺他的。”因為他知道，若是殺了那小表，只怕她真的會徹底地離他而去。


    重新勺起了碗里的湯圓，他一顆一顆地吃著，吃得很仔細，很認真，直到把碗里的湯圓全部吃完，他才抬起頭，定定地看著她。


    好難受，心又開始疼痛起來了。可是即使這樣，他卻舍不得把視線從她的臉上移開。好像，只要這樣看著她，就會有一種奇異的滿足感，仿佛便覺得，此生不會有憾了。


    被注視得太久，寧念娣的臉有些漲紅。從什麼時候起，他那單純、平靜的視線中，開始有了一絲焦躁，一絲期盼以及更多的其他東西呢？更甚至，她知道，這段時間，他總是會經常這樣長時間地看著她，仿佛生怕消失了似的。


    “吃飽了嗎？若是還不夠的話，廚房里還有些。”她只能盡量忽視他的視線，走到桌邊，收拾起了碗盤。


    就在寧念娣要轉身離開時，穆無思猛然起身，從背後環住了那較小的身子，“阿姐，你真的不會離開我嗎？”


    突如其來的擁抱，令得她渾身一震，手中的碗盤差點盡數摔落在了地上。他的肩膀很寬，可以把她的身子完全攬入那邊胸膛，隔著那層衣衫，她可以感覺到他的體溫，有些冷，有些冰，像是在不斷地索求著她的溫熱。


    而他的氣息，噴在了她的耳側，一陣酥麻的感覺，從耳邊向周身蔓延著。沒來由的，她有著一種心慌，這種心慌，令得她的臉更加紅燦，簡直像是被火燒著了似的。


    “不……不會。”好不容易，她嘴里才蹦出了兩個字。


    “真的不會離開嗎？”他的聲音低低的，如妖媚般地呢喃著。


    “……對。”


    “那麼阿姐就完完整整地對我說一遍吧。”


    “完整？”


    “就說"我寧念娣，此生絕對不會離開穆無思"。”


    她怔然著，這樣的話，簡直就像是誓言。


    “阿姐？”他催促著她。


    因為背對著他的關系，所以她無法看清他此刻的表情。咬咬牙，她如他所願地說了︰“我寧念娣，此生絕對不會離開穆無思。”


    這一刻，他把她環得更緊了。聲音之中，隱隱的有著一絲喜悅，“阿姐，再說一遍。”


    “我寧念娣，此生絕對不會離開穆無思。”


    “阿姐，再說。”


    “……我寧念娣，此生絕對不會離開穆無思”


    ……


    一遍一遍的，他不斷地讓她說著重復的話語，直到她說得幾乎喉嚨干啞。


    “阿姐……阿姐……”他的頭壓在了她的肩窩處，雙手把她摟抱得緊緊的，“不要忘了你今天對我說過的話，此生此世都不會離開我。”


    “我……知道。”此生此世，這樣的誓約……太沉重了。


    “阿姐，再過兩個月，便又是元宵了。”他喃喃著。


    “嗯。”寧念娣想起了之前的元宵，那時候，她還和小念榮快樂地在一起，可是現在……十個月了，在冰宮里，她竟然已經過了十個月了。


    “這次的元宵，我想和阿姐一起過，去山下賞花燈，看煙火。”他很認真地說道，“我們一起團團圓圓。”所以，別離開他，守著這一份的誓言，別離開他。


    他要的，是她的真心，是她心甘情願地和他——團圓！


    天歸城金沙幫中，將軍夫人許燕佩此刻正听到了一個讓她在這近一年中最為欣喜的消失。


    “你是說，念娣那丫頭找到了？”她不放心地再問了一次。


    伍爺攏了攏身上的外袍，頷首道︰“根據我派出去的手下查出來的消息，有兩則，第一則是約莫十個月前，在慈湖鎮中，有人見到過類似寧姑娘的女子，並且那女子還帶著一個年約七八歲的男童。”


    “一定是那丫頭！”許燕佩肯定地道，“那個男童，應該就是她的弟弟寧念榮。”


    “我的想法和夫人一樣。”伍爺微微一笑，臉色因天冷的風而漸漸沒了血色，一旁的美姬趕緊把上號的參茶遞到了他的手中。


    “老爺請喝茶。”美姬含羞帶怯地道。


    伍爺趁勢與美姬調笑一番，倒看得許燕佩有些不悅，“伍爺，不如我們還是先談談正事吧。”她提醒道。


    “哈哈，倒是叫將軍夫人見笑了。”伍爺拍了拍那美姬的縴腰，美姬扭捏了下，慢慢地退到了一旁，“這是我的第十七夫人，沒見過什麼大世面。”


    許燕佩只知道對方有一妻十七妾，卻並未見過那些人，“伍爺好福氣啊，有如此美妾。”她說著客套的話。


    “又哪里比得上你和將軍，這天歸城中，可是人人羨慕你們這對神仙眷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