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沖喜 第四章
交州的塔哈里村本是州中很不引人矚目的一個小村子,但是因為人人談之色變的鬼痘在村中突然出現及蔓延,使得此村成為現在交州最讓人恐懼害怕的地方。
由于歐陽雨軒及時發現了情況,並告誡當地官員嚴格控制消息不得外傳,使得這種恐懼氣氛暫時還只是在交州極少一部分人中散播,但即使如此,也足以讓人心驚肉跳,如履薄冰了。
交州的州台是這里最大的官,這幾夜他都沒能睡上一個安穩覺,飯吃不下,坐也坐不住,只盼著京中能盡快有消息傳來。這里距離京都並不算遠,算算時間,二太子應該已經到了皇宮,但是為什麼直到天黑都還沒有派人來呢?
他正在坐立不安之時,門口的士兵氣喘吁吁又興奮不已地跑進來稟報,“大人,太子殿下到了!”
“太子殿下親自來了?”州台精神大振,立刻像是有人在背後推了他一把似的,忙道︰“混蛋,還不趕快讓太子殿下進來!”
“可是太子殿下剛才只是在門口待了一下就走了,說是要去村里看看,讓州台大人也過去。”
“去村子里?”州台渾身一陣哆嗦,但是太子都去了,他豈能不去?
叫人牽了馬,趕快趕至塔哈里村。村子的外圍已經被士兵三層包圍,層層把守嚴密。
“殿下去哪里了?”他問最外層的一個士兵。
“殿邊有位白衣姑娘,問哪家現在病情最嚴重,小的告訴她說是蘇哈家病得最重,一家七八口幾乎都染上了天花。于是殿下就和那位姑娘去蘇哈家了。”
“你這個笨蛋!”州台氣得大叫,“怎麼能讓殿下去那麼危險的地方?萬一殿下有個好歹,你我就是賠上性命都不足以贖罪!”
跋至蘇哈家的時候天色更黑了,暗夜里連一顆星子都看不到。因為這個病,整個村子中本就彌漫著死亡的味道,而黯沉的天色讓這里的空氣更加令人窒息。
州台一眼就看到蘇哈家門口那輛豪華馬車和太子殿下的愛騎天狼,他整了整衣冠,在門外躬身道︰“微臣馬薩參見太子殿下,不知殿下親臨,微臣有失遠迎,請殿下……”
“進來。”里面傳來拓跋雷那低沉得撼人心魄的聲音。
州台遲疑著不敢抬腿,“殿下,這里是疫區,實在是太危險了,還是請殿下到微臣的府中再詳談……”
“怕死就滾回去!”
拓跋雷的喝聲像是焦雷一樣打在州台的耳畔,他怎麼敢回去?只有硬著頭皮走進去,驚訝地看到太子站在一位病人的床旁邊,而士兵口中所說的那位白衣姑娘正在為那個病人診脈。
太子殿下的眼楮並沒有看他,而是筆直地看著床上的病人……不,應該是在看那位姑娘。
“怎麼樣?”拓跋雷問。
宋初顏搖搖頭,“病入膏肓,是沒得治了。”
“娘!娘!”一個孩子從里間滾爬出來,哭喊著撲向床上的病人,路過州台身邊時,嚇得州台急忙躲避,唯恐鬼痘傳到自己身上。
而宋初顏卻及時伸出雙臂,將那孩子一把抱緊在懷中,抱得緊緊的,“孩子,不要哭,堅強點,你還有弟弟妹妹在等你照顧!”
不僅州台當場看呆,連拓跋雷都為她的舉動驚住。拓跋雷伸手要來拉她,被她用眼神制止。
“總有一天痛苦會過去的,你看,太子殿下不是都親自來看你們一家了嗎?神靈會保佑你們的。”她柔和的聲音如月光一般幽幽的灑落下來,讓本來凝滯的恐怖氣息漸漸消散,被一層溫暖輕輕覆蓋。
那孩子哭一會兒,說一會兒,究竟在說什麼連拓跋雷都听不清,但宋初顏一直保持溫暖的笑容,將孩子抱在懷里,用自己的體溫來溫暖他的,直到好半天之後,他居然在她的懷抱中沉沉地睡著了。
州台松了口氣,又不禁對這個奇特的白衣女子萬分敬服。他不知道宋初顏的來歷,但見她既然是和太子一起來的,必定來頭不小。
他剛想開口說話,就听太子說︰“把孩子給我。”
“他睡熟了,還是不要吵醒他吧。”宋初顏保持這個姿勢實在太久,身子有點發酸,但是她又不敢松手,怕驚醒了懷中的男孩。
冷不防,拓跋雷將孩子一把抱走,大步走到外間去,放到了那里的床榻上再回來。
“這孩子也該有十歲了。”他悶悶的說出這麼一句。
“是啊,這麼小的年紀就沒了母親的話……”她以為他在感慨這個,不想他打斷了她,說出一句讓她吃驚的話。
“以後不要隨便和他太親近,一是為了妳的身體著想,二是因為你們天雀國不是將男女之間的肌膚之親看得很重嗎?”
她笑了,“他才有多大?這算得了什麼。”
“這是命令。”他硬邦邦的丟下一句。剛才看到她抱住那個男孩,起初是震驚和感動,但是稍後就覺得很不爽。
她的瞳眸一動,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笑容在唇邊綻放開來,“既然如此,我可不可以也給殿下提一點請求?”
“妳說。”這女人能對他要求什麼?
“如果殿下要留在這里和我一起照顧病患,請殿下……先將胡子剔淨。”
他睜大眼楮,“為什麼?”這胡子他留了好幾年,自以為這樣才算是真正的東遼男人,身邊多少臣子也總在贊揚他的胡子漂亮。這女人憑什麼讓他剃胡子?
“因為這胡子會影響殿下照顧病患,而且治療中需要絕對的干淨,胡子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不喜歡。”
啊?州台嚇掉了下巴,而拓跋雷的眼楮也圓得好像鍋蓋一樣。
宋初顏說完這番話,站起身,徑自走出門。
懊為自己笑一笑的,因為她說出了心里話,在這位人人都敬畏的太子面前,她居然伸手捋了虎須,提出絕對非分的要求。
但是……她的確不喜歡他的那把鐵髯胡子,或許他覺得好看,但是在她眼中就是亂蓬蓬的雜草,擋住了他堅毅的嘴角和寬寬的下頷,連他聳峙如山岳的鼻子都模糊不清。
記憶中的他本已模糊了,他還要讓這份模糊再徹底來個大轉變。就算注定要被遺忘,也要在遺忘干淨之前再看清楚他一次!
這樣,日後她才可以安心地離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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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雨軒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他暗中籌措所需物資,並借口要帶妻子回天雀國省親,匆匆離開京都,運送物品來到了交州。
州台一見到歐陽雨軒就像是見到了救星一樣,急急地說︰“二殿下,快去勸勸大太子吧,他堅持要留在疫區,那里可是非常危險的!”
歐陽雨軒笑笑,“沒關系,太子不會有事的。現在情況如何?”
“那位白衣姑娘,哦,宋姑娘,給大家開了藥方,也已經命人將藥煎了端過去讓病人服下,但是一時三刻還不見好。”
“這種病當然不可能立刻痊愈。”歐陽雨軒問︰“宋姑娘是叫宋初顏?”
“微臣不清楚,是太子殿下親自帶她來的。太子殿下很信任她,這位姑娘好像對醫理也懂得很多,而且……”州台翕動了幾下唇,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
“而且怎樣?”歐陽雨軒追問。
“微臣不便多說,二殿下見到大太子和那位姑娘就知道了。若是不怪微臣冒犯的話,請二殿下提醒一下大太子,那姑娘……畢竟是天雀人。”
“天雀人怎麼了?”趙蝶衣突然開口,面露不悅之色。
因為不喜歡歐陽雨軒和東遼人說話時總是用東遼語讓她听不懂,所以成親之後,趙蝶衣列下的第一條規矩,就是要求歐陽雨軒在和東遼人當著她的面說話時盡量說天雀話。
罷才她在旁邊听了半天,正對那個宋初顏感興趣,好奇是什麼樣的女子可以忍受和大太子在一起?當初她第一次見到拓跋雷的時候,對這個人心生極度恐懼和厭惡,即使和歐陽雨軒成了親,依然對他這個大哥避而遠之。而听起來宋初顏和拓跋雷的交情顯然不淺。
但是州台的最後一句話惹惱了她。她早就听說因為歐陽雨軒的母親是天雀人,所以他幼時在東遼的皇親貴戚中遭受過不少冷言冷語,使得他被迫選擇離開宮廷,遠赴異國另闢天地,這讓她著實為他打抱不平。
听州台的口氣,依舊是對天雀人充滿不敬,所以趙蝶衣忍不住冷笑道︰“我們天雀人身體中流淌的血液難道就是低賤的?當年你們東遼人來此地建國時,還不是我們天雀人給你們提供了無償的幫助?在有東遼國的前兩百年就已經有天雀國了,你們有什麼資格看不起天雀人?”
州台嚇了一大跳,暗悔自己怎麼竟然忘記二殿下的妻子就是天雀國的公主?只好一邊賠罪,一邊將求助的眼光投向歐陽雨軒。
歐陽雨軒笑著一攬妻子的肩膀,“一句話而已,也值得生這麼大的氣?要不是妳說妳小時候已經出過天花,我才不敢帶妳到這里來,現在妳要怎麼做?站在這里繼續生氣,還是去幫我大哥和宋姑娘?”
趙蝶衣哼了一聲,“走吧。”好歹她是天雀國的公主,該有的風度和氣量在外人面前還是要保持的,而且,也應該給她的丈夫在外人面前留些面子才對。
雖然州台的話里已經吞吞吐吐地透露了一點意思,但是直到見到拓跋雷本人,歐陽雨軒才明白州台為什麼會特意越權囑咐他關于拓跋雷的事情。
再見到拓跋雷,歐陽雨軒差點認不出這位大哥了──
那一把在他的臉上留了好幾年的,讓他曾經引以為傲的大胡子去哪里了?他的臉上如今光滑得簡直可以攤雞蛋了。
“喂,那是你大哥嗎?”趙蝶衣更加震驚地拉著丈夫的衣角。
“我想……是他。”歐陽雨軒想笑,但是在一片愁雲慘霧的氛圍中實在不適宜大笑出來。
“你大哥沒了胡子終于像個人了。”趙蝶衣口沒遮攔地說。
歐陽雨軒急忙用手掩住她的口,生怕她的話被兄長听到。但是顯然,拓跋雷並沒有留意他們的到來,他的心神,都被坐在他對面的那個女人吸引住了──
宋初顏一身的白衣已經有了些髒污,但是這無損她清麗。她或許是累了,斜斜地躺在一家農戶門口小院一張長藤椅上閉眼假寐。
這藤椅作工考究,不是普通農戶家所有,應該是特地從別的地方搬來的,她像是睡熟了,拓跋雷正將一條薄薄的毛毯蓋在她身上。
宋初顏動了動,睜開眼,望著他的眼楮,“病人……”
“他們很好,妳放心。”他的聲音很輕,帶著幾分安撫。
趙蝶衣更加驚訝,拽著丈夫的袖子問︰“你大哥原來也會低著聲音說話?我一直以為他的嗓子調門只有一個,只升不降的。”
這兩人的嘀嘀咕咕終于驚動了半睡半醒的宋初顏,她看到面前突然出現的這一對俊男美女,怔了怔,從藤椅上站起身。
拓跋雷回頭看向他們,展開笑容,“二弟,來得好快。”
“不及大哥動作快。”歐陽雨軒一語雙關。
拓跋雷沒有他那麼多的花花腸子,根本沒想到這話里還有另外一層含意,用手一指宋初顏,“宋姑娘,我和你提過的。”
歐陽雨軒凝視著面前這位縴細的白衣少女,他看人向來憑第一感覺,這一次,直覺告訴他,這位姑娘雖然不是壞人,但是與他的大哥之間必定有著某種不同尋常的關系。
“宋姑娘是天雀人?”他詢問著,“必定家學淵源吧?可以在我國這個危難時刻臨危受命,為大家治病,我代全國百姓向姑娘致謝。”
“不敢當。”宋初顏看著歐陽雨軒時也面露驚訝之色,她怎麼也想不到拓跋雷這樣魁梧如山,稜角分明的人會有如歐陽雨軒這樣俊逸靈動,爾雅優美得猶如仙人一般的親兄弟。
“二太子的母親必然是絕世佳麗了。”她由衷地想象,贊嘆。
歐陽雨軒挑挑眉毛,一笑道︰“多謝姑娘的夸贊,在下代母妃先謝過了。不過天雀女子的風範的確不是東遼女子所能比的。”他含笑低頭看了一眼在臂彎中的趙蝶衣,“在下所見的天雀女子,個個都是讓人為之贊嘆的一幅美景。”
趙蝶衣知道他是在為了剛才州台說的話而安撫自己,明知是安撫,卻還是很受用,笑了笑,靠在他的肩膀上,低聲道︰“便宜你了,我不會追究那家伙的胡言亂語。”
“多謝老婆大人寬宏大量。”
看著他們兩人的打情罵俏,宋初顏有瞬間的神智游離。
“喂,妳喜歡那只大熊嗎?”冷不防有只小手在她的眼前晃來晃去。
宋初顏並不認得趙蝶衣,只覺得這女孩子長得很美,眉宇間有股野氣,卻又好像出身高貴,實在是謎一樣的感覺。
“我叫趙蝶衣。”她大剌剌地自我介紹。
宋初顏心中一動,這才想起來前不久在天雀國早已傳遍的消息──野公主趙蝶衣與東遼太子聯姻。
當時她甚至沒有搞清楚東遼有幾個太子,現在恍然想起才明白,原來眼前這一對就是如今在天雀被傳揚成傳奇故事的那一對情人。
“公主殿下。”她屈膝要按禮節行禮,畢竟她是天雀人,也算是趙蝶衣的子民。
趙蝶衣急忙將她拉住,“別別,可不要這麼客氣,出了宮,我們之間不是臣子相稱,更何況,還有雨軒的大哥在這里……”
趙蝶衣瞥了一眼拓跋雷,“我可更不敢受妳這份禮了。”
“為何?”宋初顏不解地抬起臉,看到她一臉的詭異曖昧,再回頭去看拓跋雷,他正在和歐陽雨軒認真地商談著什麼。有什麼不對嗎?
“那只大熊,是人見了都要逃跑,為何妳不怕?”趙蝶衣又問了一遍。
宋初顏怔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她是在說拓跋雷,忍俊不禁,“妳這樣說他?”
“當面自然不敢。”趙蝶衣哼哼兩聲,“妳真的不怕他?”
“我為何要怕?”她笑著反問,“第一次見面時他就是來救我的,我對他感激涕零還來不及,怎麼會怕他?”
“但是他長成那個樣子……嗯,剃了胡子還好點,長上胡子的時候我都不願意多看他一眼。妳見過他吃飯的樣子嗎?簡直像還沒開化的野人……”趙蝶衣突然頓住,想起別人也叫她“野公主”,似乎提到“野”字的時候有點氣短。
宋初顏怎麼也想不到公主會是她這個樣子,微笑著看著她,听她繼續說下去。
“反正,我勸妳啊離他遠一點才好,妳這樣品貌雙全的女孩子,應該嫁個溫文俊雅,才華橫溢的丈夫才對。”
“不是所有女人都能像公主您這樣幸福的。”宋初顏悠然開口,雖然是贊頌,但是眼中卻有淡淡的愁苦之色,“公主殿下如果知道我的出身,就會明白對于我來說,人世間的所有事情都是不能奢望的。”
“妳的出身?很差嗎?”趙蝶衣不解地打量著她。看她的風度氣質和學識,絕不可能是普通人家。
“不是公主想象的那種『差』。”她咬著唇,不知該怎樣解釋,“以我的身世,現在是無權和公主說話的。”
“為什麼?”趙蝶衣被勾起更大的興趣。
“請公主不要強我所難。”她後退一步,“抱歉,我要進屋去看看病者。”
“我陪妳去。”然而趙蝶衣冷不防被一只長長的手臂橫擋住去路。
“這里面妳還是不要進去了,讓雨軒陪妳坐在外面。”拓跋雷站在她面前就像一堵山一樣,將她所有的視線都擋得滿滿的。
趙蝶衣听不懂他說的東遼話,但能猜到他的意思,她努力抬頭向上仰望,睨著眼神,壞壞地一笑,“好,就讓你們單獨在一起。”
她說的自然是天雀語,以為拓跋雷听不懂,不料他眉間一聳,神色微變。
怎麼?原來他能听懂天雀語?
歐陽雨軒在她身後悄聲道︰“以後小心哦,不要在背後說我大哥的壞話,他能听懂不少,只是懶得講而已。”
趙蝶衣吐吐舌頭,但願她說他是狗熊的事情沒有被拓跋雷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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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雷反身進了屋,宋初顏正在給一個病患換頭上的帕子。
听到他的腳步聲,她說︰“二殿下帶來不少的人手,但他們中不見得所有人都出過天花,所以要注意讓人分成兩班,已經出過天花的,近身照顧病患,沒有出過的,在遠處幫著做飯,但是不要洗衣服,所有的衣服都要用熱水煮過才能更換。
“還有……二殿下帶來的藥材必須趕快分發給周圍那些士兵,太醫們應該知道開什麼藥方。雖然不見得吃藥就能保證不會得天花,但是總要盡力抵御……”
她輕巧的聲音在屋中靜靜地流淌,拓跋雷站在旁邊听,始終一語不發。
忍不住,她回頭看他,“我說的對嗎?”
他蹙著眉,沒有立刻回答。似乎在哪里,何時,也曾經有過眼前這樣的景象,她照顧著什麼人,而他就站在旁邊幫忙,是他記錯了,神智錯亂?
“我要是哪里說的不對,殿下盡可以指正。”她以為他皺眉是因為她剛才的那番話。
他搖搖頭,“妳說的都對,不過……妳以前也經常照顧病患嗎?”
“當年弟弟生病時是我照顧。”她又垂下眼瞼了。每逢她垂下眼瞼,就似乎是要將什麼心事用眼瞼一並遮掩去,不讓人發現。
拓跋雷已經察覺了她的這個小動作,但越是如此,他越想一探究竟。
“你們住在天雀國的哪里?”
“在……上元縣的太平村。”
太平村?這三個字她念起來很輕,但是敲在他心里卻如一塊巨石般沉,猛地一驚,這名字好熟悉!
“妳……三年前就住在太平村?”
“是的。”她抱起病患的衣服想要離開,他伸臂擋住了她,“三年前,我去過太平村。”
她的肩膀輕抖,緩緩仰起頭,凝視著他的眼,似是質疑,又似是苦笑地說︰“哦?是嗎?那麼真遺憾,我沒能和殿下在那個時候認識。”
她的遺憾並沒能讓拓跋雷有任何的釋然,相反的,他更堅定地相信,一定有什麼事情被她刻意隱瞞著不讓自己知道。
“別走。”他再度攔住她,“告訴我,那個時候我們真的不認識嗎?說實話。”
“殿下以為我在說假話嗎?”她抿著唇角,“殿下應該不是個健忘的人,如果殿下那時候認識我,為何這一次見到我又會不認識我?”
她居然以這樣的方式來反駁他,讓他啞口無言。
是啊,他還沒有老到七老八十會忘記曾經見過的人,但是他更清楚地記得在他們初相見時,她含著淚意說的第一句話,“你還活著……太好了。”
三年前,他是被人從天雀抬回東遼的,因為他在那里染上了可怕的天花,幾乎客死他鄉,但是沒人告訴他染上天花的地點,和究竟曾經遇到過什麼人、什麼事,他只依稀記得他最後抵達的那個地方叫太平村。
太平村中有她。
而他曾經去過太平村。
他幾乎病死在天雀。
病愈後失去了部分的記憶。
她見到他時的驚喜和哀婉……
如果這一切只用一個理由串在一起,是不是最好解釋?那理由就是──
“太平村中,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月兌口而出。
宋初顏像是被驚嚇到,睫羽閃動著,下唇被牙齒緊緊地咬住。良久,她緩緩地搖了搖頭。“我們,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他一下子捏住了她的下頷,不敢太使勁,怕捏碎了她的骨頭,但即使如此,她還是蹙起了眉心。
“妳在說謊。”他向來不喜歡和人兜圈子說話,更不喜歡被人欺騙隱瞞。
“殿下以為我在隱瞞什麼?”她還是反問。
“我不喜歡妳用這樣的口氣和我說話,”他說︰“妳是在躲避我的問題。現在不是妳問我,而是我問妳,妳盡可以放心大膽地說,無論妳說什麼我都不會驚訝。我們不止是曾經見過面,而且還很熟?熟到我對妳曾經做過什麼非分之舉?”
“殿下!”她像是被激怒了似的,猛地張大眼楮盯著他,“您何必這樣來『玷污』您自己?”
這句話,曾經是他對她說的,如今她原話奉還。
“殿下對我不曾做過任何的非分之舉,殿下您難道還不相信自己的人品嗎?”
“這麼說來,我們的確認識,而且交情匪淺?”他是不喜歡動花花腸子,但是不代表他是個傻子。終于套出了部分實話之後,他明顯感覺到她的神情在變──那是一種說不出的掙扎。
她無奈妥協,“好吧,就如殿下所想,我們曾經見過,我曾經有幸做殿下的朋友,也僅是如此而已。殿下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嗎?”
拓跋雷的逼問依舊犀利,“如果僅是如此,那妳為什麼在第一次見我的時候就不痛快說個明白?妳在躲避什麼?”
“我……”她微微啟唇,唇色已經蒼白,映襯著她的眼波更加幽邃。下一瞬間,她根本沒有想到──他竟然將縴細的她一下子抱進懷中,堅毅地覆蓋上她無色的唇瓣,如火山一樣在瞬間將她吞噬。
倉卒的迷離之後,她竭力想將他推開,但奈何她過于瘦弱的臂膀在他鐵一般的懷抱中根本使不出半點力氣,這絕非她所期待,也非她所想象。為何會這樣?
“妳,必定是我的女人!”他忽然張開那雙鷹一般的眸子,深邃地望著她。
她怔住。天,原來認識他三年,思念他三年,被他遺忘了三年,卻不知一切重新開始會是從這樣一個霸道的宣誓。
她該高興嗎?她的指尖撫模過他已經平整的下巴,那里依稀還有硬得扎手的感覺,這扎手的麻麻痛感提醒著她不要忘記此刻不是夢境,而是現實。
“殿下不怕嗎?”她淒然一笑,在他的懷抱中落下了一滴淚。
“怕什麼?”拓跋雷揚起眉,“但妳必須要告訴我這個我不知道的故事的來龍去脈,而不是靜靜的一個人承擔,妳明白嗎?我不喜歡看見妳的背上扛這麼多本不該妳扛的東西。宋初顏,初顏,妳扛不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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