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羅  第六章
作者:亦舒
    餅了整整半年,她才肯提起這個人。


    “你徒弟呢,應該痊愈了吧?”


    “他早就離開本市了。”


    沉默一會兒,“到什麼地方?”


    “北美洲某個四季分明風景如畫的小城。”


    “我還以為會等,上十多二十年,像麥克阿瑟將軍般卷土重來。”


    “也許他會,人生何處不相逢。”


    這個時候,華英女校已經沒有人不知道吳&#29641&#29641。


    新來的年輕女教師走過休息室,看見一名身材修長的女學生靠近長窗,雙手抱在胸前,凝視窗外大雨,秀麗的臉上惆悵寂寥之色,令同性為之動容。


    她忍不住問︰“那個白襯衫卡嘰褲女孩是誰?”


    有人回答︰“吳&#29641&#29641。”


    她又問︰“星期六下午她為什麼還留在學校里?”


    又有人自作聰明,“家對她沒有意思。”


    &#29641&#29641情願留在宿舍看一本小說,然後午睡。


    至大的遺憾是假日飯堂只提供一餐,晚上要自己覓食。


    莫意長與她同房的時候,帶著她吃遍天下,意長一走,&#29641&#29641落了單,吃什麼都不是味道。


    通常買一條法國面包回來當晚餐,這解釋了何故她比別人瘦,有不少同學身段圓鼓鼓。


    那天黃昏有人來敲她的房門。


    她攏一攏頭發,坐起來,放下小說,“進來。”


    一位年輕女士推開門笑說︰“我是新來的地理教師葉致君。”


    &#29641&#29641受寵若驚,怔怔地看著老師,華英女校著名開通,師生打成一片的情況並不少見,有學生甚至因收不到及時的情而向老師傾訴的,但&#29641&#29641卻不習慣老師直接來敲她的房門。


    “我可以進來坐一會兒嗎?你是我未來的高材生,據說年年地理都考第一。”


    &#29641&#29641微笑。


    但是十一個科目中她每科年年都考第一,她沒有考第二的科目。


    “我帶了椰子蛋糕來。”葉老師說。


    ……啊!


    &#29641&#29641幾乎沒把整張臉埋到蛋糕里去,太香甜了。


    老師約二十六七年紀,與學生一般襯衫長褲,皮膚曬得微黑,五官秀麗,腕上戴一只男裝不銹鋼蠔式手表,十分瀟灑。


    她只待了十分鐘,便說︰“這本是我借給你的,現在我要去探訪另外一位同學。”


    &#29641&#29641站起來送她。


    葉老師借給她的叫《地球已經有多大年歲了》。


    &#29641&#29641並沒有馬上看起來。


    深秋,下瀟瀟雨,自宿舍窗門看下去,剛巧見到葉老師開著小小草綠色吉普車離去。


    地球到底有幾歲?牛頓曾認為只有六千多歲,實際上它已有四十五億歲了。


    葉老師只來看她一個人。


    怕她尷尬,逗留片刻便即離去。


    星期天,吳豫生來接女兒回家。


    &#29641&#29641問︰“你太太呢,我好久沒有見她。”


    “回娘家去了。”


    “她不想見我。”


    “我也不想瞞你,是有一點兒這個意思。”


    “她不該把我與這不愉快經驗掛鉤。”


    吳豫生不語。


    家里已準備好下午茶,&#29641&#29641知道她與父親只有一小時相處時間,不禁大大感喟。


    “很可惜你同繼母相處得不算融洽。”吳豫生有點惋惜。


    &#29641&#29641忽然說︰“我同生母也相處得不好,你記得當時。”


    吳豫生沒有像往日那般急急改變話題,他簡單地說︰“你母親有病,她抱怨全世界,與你一個人無關。”


    &#29641&#29641大膽追問︰“那是什麼病?”


    “一種今日不算不常見的病,淋巴腺癌。”


    &#29641&#29641抬起眼來,訝異地問︰“你們為什麼不早日告訴我,我可以提早得到釋放,果真這樣簡單,沒有其他復雜成因?”


    “家中有一個這樣的病人並不是簡單的事。”吳豫生斬釘截鐵地說,“她患病兩年,幾乎拖垮整個家,過早向你公布,怕你接受不下來。”


    “那場火災……”


    “那是一個意外。”


    “不,那不是意外,她有意棄世。”


    “她會把你留在屋子里不顧嗎?”


    &#29641&#29641坐到沙發里去,“他們說她精神失常。”


    “我也听過外頭可怕的傳言。”


    秘密仍然不能全部揭露。


    &#29641&#29641怔怔地看著父親。


    “你已經長大,應該了解到外頭一兩句流言不足以重視。”


    “所有不經意掛在嘴角的閑言閑語殺傷力都極之強大,父親,他們沒有權那麼做。”


    “只要你不去理會他們說些什麼,他們便不能傷害你。”


    &#29641&#29641放下茶杯,過半晌說︰“替我問候繼母。”


    餅一個星期,阿姨便告訴她︰“你快要做姐姐了。”


    &#29641&#29641一時還不醒覺,要愣一會兒才想到其中巧妙,她繼母要生了。


    “是一個醫生朋友听另外一個醫生說的,他們有心把這件事保密。”


    難怪繼母這七八個月來一直未肯同她見面。


    多麼奇怪,身為她的女兒,她孩子的姐姐,卻如閑雜人等似被擯棄在外。


    手法真殘忍,什麼都不讓&#29641&#29641知道,連她的愛都不屑要。


    &#29641&#29641沉默。


    阿姨輕輕解釋︰“他們有他們的苦處,也許經過上次不愉快的事,這次特別小心。”


    &#29641&#29641仍然不語。


    “報了喜訊再宣布壞消息,多麼勞累,索性等孩子生下來之後才抱出給你看,豈非更加高興。”


    &#29641&#29641听到這里,無奈地笑一笑。


    “他們不說,你亦毋需提起。”


    &#29641&#29641看著窗外良久,說道︰“今年天氣真反常,一下子這麼冷了。”


    她阿姨卻說︰“不要緊,將來你一家會有私人的感情生活,不必依靠他人施舍。”


    &#29641&#29641答︰“我會設法同他人分享。”


    她阿姨笑道︰“與我同享就夠了。”


    下了課,葉致君老師留著&#29641&#29641。


    那天仍是個下雨夭,窗口蒙著白霧,室內外氣溫有頗大距離。


    &#29641&#29641已是高班生,感覺上與老師的距離拉近,不再把先生尊若神明。


    葉老師捧出一大疊圖表,“吳&#29641&#29641,我想你提供一些課余時間給開放日地理科的壁報板。”


    &#29641&#29641一听就覺得累,“我不感興趣,”她直截了當就推卻這個責任,“別的同學也許會樂意幫忙。”


    葉老師僵在那里。


    她忽然明白吳&#29641&#29641不是個孩子,她早已成年。


    &#29641&#29641攤攤手,“對不起。”


    “那麼,周未你預備做什麼?”老師間。


    “我有約會。”約了床睡午覺也是約會。


    “我的壁報設計與往年不同。


    &#29641&#29641微笑,即使換了湯再換藥,仍是小小中學生玩意兒,&#29641&#29641對整個中學學業非常厭倦,自從懂事已經上學,整整十二年在學校度過,日日穿藍白二色制服,到了今年,實在膩了,她只想夏季速速來到,好讓她順利畢業,她不想再拎著包到處走。


    葉致君仿佛看穿她這種心態。


    &#29641&#29641拿起包,“我先走了。”


    她把老師撇下在課室里。


    葉致君苦笑,撐著腰,半晌作不得聲,她早听說畢業班有三五名女學生非常成熟,今日總算領教到了。


    &#29641&#29641到飯堂喝咖啡,隔壁班的溫錦蘭本來正與人竊竊私語,看見&#29641&#29641,坐到她對面來說話。


    一個漂亮的少女對另外一個漂亮的少女永遠不會有太大的好感,吳&#29641&#29641與溫錦蘭能做到惺惺相惜,已不容易。


    “吳&#29641&#29641,葉老師對你說些什麼?”


    “沒有什麼。”


    “她有無借故拉你的手?”


    “沒有。”


    “有沒有撫模你的頭發?”


    “我不知你說些什麼,溫錦蘭。”


    “你當然知道,吳&#29641&#29641,我是好意警告你,昨天她叫我留堂商量壁報展覽,拿出香煙請我抽,一只手擱在我肩膀上十分鐘不放下來,另外一只手替我撥頭發,我覺得渾身寒毛豎了起來,立刻離開班房,希望你沒有得到同等待遇。”


    &#29641&#29641故作鎮定,“你多心了,葉老師也許只想表示友善。”


    “你知道她從哪里來?”


    “我不知道。”


    “自聖三一女校轉來,有女生家長指她對學生太過親熱。”


    “那是一個非常嚴重的指控。”


    “為了避免更多傳聞,教務處請她辭職,我的姐姐在聖三一任教,她很清楚這件事實。”


    “溫錦蘭你可能思疑過度。”


    “難怪她喜歡你比較多,”溫錦蘭笑,“原來你還這麼天真,你要自己當心,別說我不關照你。”


    “謝謝你,我懂得照顧自己。”


    “如果我是你,她一有什麼不軌行動,我就去告發她。”


    溫錦蘭站起來走開。


    多麼可怕的一個人,不不,不是葉老師,而是溫錦蘭。


    第二天,&#29641&#29641走進教師室,問老師︰“那個開放日的壁報,還需要幫忙嗎?”


    &#29641&#29641想精神支持她。


    葉致君意外地看著&#29641&#29641,“不,藍組同學已經答應完成。”


    &#29641&#29641笑笑,“那很好,祝你們成功!”


    她真是一番好意,沒想到後果並不如她想象那樣。


    當時她退出教師室,回到宿舍去。


    星期六她的確有約會,鄰校的小男生找她看電影,因是群體約會,&#29641&#29641不介意參加。


    那男孩子叫梁永燊,很斯文大方,&#29641&#29641喜歡他常穿的那件藏青色呢長大衣,使他看上去大好幾歲,不似預科生。


    坐在漆黑戲院里,他們把一盒巧克力傳來吃。


    &#29641&#29641頗嗜甜,一心想找顆太妃巧克力,伸手在盒中模索半晌,忽然亮光一閃,梁永燊打著打火機讓她在亮光下搜索,&#29641&#29641為他的體貼笑一笑,把糖放進嘴里,那朵火熄滅了。


    梁永燊自&#29641&#29641手中把盒子接過,兩人的手指接觸又分開,朦朧中似有十來秒鐘模樣,其實沒有那麼久,誰知道,也許比那個更久,盒子到了別人的手,忽然,梁永燊輕輕握住&#29641&#29641的手。


    &#29641&#29641大方地讓他握著一會兒,然後松月兌,專心看戲。


    那麼黑的環境,許多人還是看見了,自此對著&#29641&#29641,便把梁永燊喊作是“你的男朋友”,吳&#29641&#29641知道反對無效,並不更正。


    戲的下半部&#29641&#29641一直在想溫錦蘭的話︰她可有無故拉你的手?


    &#29641&#29641這才發覺,她等閑沒有拉任何人的手,已經有頗長一段日子,只有阿姨肯給她這個特權,父親見了她,總是站遠遠,她同莫意長分別已有一段頗長的日子,又還沒找到異性密友,一雙手竟老空著。


    她不由得伸出左手,去握住右手。


    到散場還不知道戲文說些什麼。


    梁永燊請她去喝咖啡,冒著細雨,他把羊毛圍巾解下來遮往她的頭發。


    男生天生一早會得照顧他們鐘愛的女性,不,不是母親,不是阿姨,不是姐妹,只限女朋友。


    &#29641&#29641與他對坐,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也沒有覺得有說話的必要,然後就回去了。


    在宿舍門口,她記得把圍巾解下交還給他。


    梁永燊仍把圍巾繞脖子上,鼻端漸漸聞到一股幽香,想是自&#29641&#29641身上帶過來,是她用的肥皂,抑或是洗發水,不得而知。


    他冒雨離去,&#29641&#29641看到路旁停著小小草綠色吉普車。


    葉致君老師在會客室等她。”


    &#29641&#29641心中打一個突,老師太友善了,學生也是。


    許多不必要的誤會一定是這樣引起的。


    葉致君在翻報紙,看到&#29641&#29641,向她點頭。


    &#29641&#29641無言坐在她對面,緩緩月兌下手套。


    葉致君感慨地說︰“將來你會發覺,人生在世,最難是找朋友。”


    &#29641&#29641失笑,何用等到將來?今日她就有切膚之痛。


    “不用說,你一定听過有關我的謠言。”


    &#29641&#29641坦白地點頭。


    “你相信嗎?”


    &#29641&#29641有禮地答︰“不關我事。”


    “但是你看似同情我。”


    &#29641&#29641不語。


    也許是因為年輕,也許是因為寂寞,葉致君竟向學生傾訴起來,“我在聖三一女校得罪了一個人。”


    &#29641&#29641知道這件事一定很復雜,她不想卷進漩渦,並且也愛莫能助,如果老師也受它困擾,她又能做什麼。


    &#29641&#29641說︰“我跑步的時間到了。”


    葉致君也恢復鎮定,笑道︰“謝謝你的友誼。”


    &#29641&#29641向她笑笑。


    她圍著宿舍足足跑了十個圈,十多度天氣穿短褲,一點兒不怕冷,跑完了去淋熱水浴。


    鮑眾浴間在走廊盡頭,&#29641&#29641擁著毛巾進去,一條黑影竄出來,“嘩”地一聲張牙舞爪狂叫,&#29641&#29641只不過退後一步,瞪眼一看,卻是溫錦蘭。


    &#29641&#29641不去罵她無聊,這種人,越是罵她,她愈加無聊。


    她進浴間,溫錦蘭並沒有離去。


    “你不怕有人窺浴?”


    &#29641&#29641問︰“誰,你?”


    “是我就不稀奇,浴室如果走出一個老師來,那才難得呢!”


    &#29641&#29641忍不住問︰“你為什麼不喜歡她?”


    溫錦蘭沖口而出︰“她與我姐姐過不去!”


    &#29641&#29641一邊洗頭一邊問︰“有什麼深仇大恨?”


    “她搶我姐姐的男朋友。”溫錦蘭不忿地說。


    不打自招,可見溫錦蘭存心造謠,會得搶別人男朋友的女人,當然不可能是溫錦蘭形容的那種女人。


    &#29641&#29641擰開暖水沖洗頭發,“你給她的麻煩已經夠多了。”


    “你為何護著她?”


    “我不想你們兩敗俱傷。”


    “我才不會受傷。”


    &#29641&#29641用毛巾裹著頭發出來,“她已經被迫離開聖三一女校,你覺得這樣的懲罰還不夠嗎?”


    溫錦蘭瞪著吳&#29641&#29641。


    &#29641&#29641說︰“你對這個游戲已經上癮,不可理喻。”


    她換好衣服離開浴室,身後傳來溫錦蘭的聲音︰“不夠不夠不夠。”


    浴白牆壁上鋪著瓷磚,引起回聲,&#29641&#29641耳畔一直徘徊著“不夠不夠不夠”。


    第二天,教務主任嚴女士傳吳&#29641&#29641去面談。


    幾乎所有教務主任都是戴金絲眼鏡穿深色旗袍的太太,那是她們的道具及戲服。


    &#29641&#29641一直站著,太太並不覺得學生有坐下來的必要。


    “你功課是不錯,”老太太說,“但是——”


    “但是”兩字不知坑了多少英雄好漢,天大的好處都叫這二字抹煞。


    “但是你的品行一向很成問題,三年前大家都相信你與莫意長事件甚有牽連,結果被你否認得一干二淨,今天,我們希望你老老實實回答一些問題。”


    &#29641&#29641非常警惕,怕老太大會得隨時抖出刑具來。


    “听說你與葉致君老師過往甚密。”


    “我只在課余見過她三兩次。”


    “你有沒有留意到不正常現象?”


    “沒有。”


    “你不用怕,你可以告訴我,我在這里,就是為听投訴,校方有義務保護你。”老太太聲音轉和。


    先是威逼,後是利誘,她不是不像秘密警察的。


    可見溫錦蘭已經來無中生有過了。


    &#29641&#29641答︰“我什麼都沒有發現。”


    “真的?”


    “真的。”


    “吳&#29641&#29641,倘若被我們查到證據,你會被開除。”


    “我知道。”


    “我們已經開除了莫意長。”


    “我也知道。”


    “沒事了,你去吧,有什麼異樣,馬上向我們報告。”


    &#29641&#29641向她鞠一個躬,退出去。


    在操場走廊,她踫見葉老師,兩人只交換了一個眼色,&#29641&#29641只覺得四周圍有無數亮晶晶的眼楮在監視她一舉一動,為免不必要麻煩,她行為只得含蓄一點。


    還有幾個月就要畢業了。


    況且看情形葉老師也不會做得久。


    操場中有同學正練籃球,兩隊爭持激烈,時常犯規,教練狂吹制止。


    隊員打出火來,把球亂傳,忽然之間,&#29641&#29641看見籃球月兌了韁,如一只衛星般向她射過來,她暗叫不妙,幸虧年紀輕身手快,連忙丟下手中筆記本子往旁閃避,那只球射向她身後,有人“哎呀”一聲,&#29641&#29641轉頭一看,發黨中招的正是教務主任。


    連嚴老太太那副金絲眼鏡都被打歪了。


    大家都靜下來。


    被這種勁球打中,大概會後悔十天八天。


    只見她跌跌撞撞站定了,便伸手指著球員要肇事者站出來。


    &#29641&#29641忍不住微笑,揀了地上本子,靜靜離去。


    下午,她聞說嚴女士要告假好幾天,因為一邊面孔腫了大片,一只眼楮充血,大家都說幸虧不是足球。否則整個頭顱都會被撞得飛出去。


    &#29641&#29641生平第一次幸災樂禍,笑得彎腰,幾乎沒流下淚來。


    看情形嚴女士有好些時候無暇忙別的事情。


    &#29641&#29641飛奔到地理室去幫藍組做壁報。


    同學們都把這件事當笑話講︰“吳&#29641&#29641,大家都看見那只球明明射向你。”


    &#29641&#29641朝她們脥脥眼。


    葉老師來了。


    “謝謝各位支持,”她看到了&#29641&#29641,“吳同學請過來。”


    &#29641&#29641與她走到一個無人的角落。


    葉致君說︰“你還是回宿舍的好。”


    &#29641&#29641微笑不語。


    “我又轉了學校,這次釜底抽薪,擺月兌謠言,我將轉到男校任教。“


    &#29641&#29641一怔,听懂了,笑意不禁越來越濃。


    葉老師伸手過來,搓搓她頭頂,“沒想到我在這里結識一位好朋友。”她接著摟一摟&#29641&#29641。


    就在這個時候,&#29641&#29641听見“嚓”一聲,她迅速抬起眼來,看到溫錦蘭舉著一只照相機,笑眯眯正想轉頭走。


    &#29641&#29641終于發怒了。


    她追上去,溫錦蘭拔足飛奔。


    兩個女孩子都手長腿長,跑起來似兩頭小鹿,非常得快,這時正是下課時分,同學非常得多,大家都不知道她們追追逐逐搞什麼鬼,紛紛好奇回頭看。


    追到校園,溫錦蘭高叫︰“吳&#29641&#29641,證據確鑿,看你怎麼抵賴——”


    她看到&#29641&#29641的神色,忽然打了一個寒顫。


    盛怒的吳&#29641&#29641長發飛揚,臉色鐵青,一步步逼近,“把相機交出來。”


    “吳&#29641&#29641,你來搶呀!”她往後退。


    &#29641&#29641知道剛才葉老師一個簡單親切的動作在相片里看來可能十分曖昧,能夠取回還是把底片取回的好。


    她撲過去,溫錦蘭轉身就跑。


    &#29641&#29641想叫出來已經來不及,溫錦蘭沒看到迎頭來的一部快速腳踏車,與它撞個正著,腳踏車手與她都重重墜地。


    照相機自溫錦蘭手中月兌出,飛上半空,剛巧落在&#29641&#29641腳前,&#29641&#29641拾起它以第一時間打開格層,把底片抽出曝光。


    她松一口氣。


    看向溫錦蘭,她正躺在地下申吟。


    腳踏車手扶著傷者,對&#29641&#29641說︰“快叫救護車。”


    溫錦蘭傷得不輕,可能有骨折。


    &#29641&#29641退到一角。


    她听得有人輕說︰“你完全知道應該如何對付她們。”


    &#29641&#29641知道是葉老師。


    她回答︰“是的。”


    “溫錦蘭忘了這條腳踏車徑。”


    “她一向粗心。”


    葉老師長長嘆一口氣,“你要把法術控制得宜才好,切莫鬧出人命。”


    &#29641&#29641一怔。


    “溫家姐妹實在任性放肆胡鬧,活該受此教訓。”


    &#29641&#29641詫異地轉過身去,“這只是一宗意外而已。”


    葉致君也立刻明白了,“的確是。”


    &#29641&#29641伸出手來與她一握,“祝你前途似錦。”


    “呵,說不定有十米二十個男孩子決意追求我。”


    事情還有一條小小尾巴。


    葉老師離校之後,&#29641&#29641的阿姨以家長身分被召到校長室。


    校長很明事理,也頗和藹,對陳曉非說︰“吳&#29641&#29641似與許多意外有關。”


    這是真的。


    校長說︰“她簡直是個危險人物。”


    陳曉非答︰“這樣講一點兒憑據都沒有。”


    “我們本想叫吳&#29641&#29641退學。”


    “太不公平了!生事的並不是吳&#29641&#29641,況且,還有三數個月就要考畢業試,影響至大。”


    “所以我們請你管束吳&#29641&#29641,本校再來一次與她有關的意外,就不得不請她走。”


    陳曉非不怒反笑,“貴校大禮堂天花板墜下又會不會與吳&#29641&#29641有關?”


    校長涵養功夫甚好,幽默感亦算豐富,當時答曰︰“那應由建築工程師負責,與吳&#29641&#29641無關。”


    陳曉非的盛怒為這句話淋熄。


    校長亦算得是個明理之人。


    陳曉非吁出一口氣,“好的,我們盡可能合作。”


    &#29641&#29641在校長室門口等阿姨。


    她倒是不在乎,雙手插在口袋里笑問︰“可是要收拾包袱回家了?”


    阿姨又嘆口氣,搭著她肩膀走向停車場。


    &#29641&#29641立刻知道事情沒有這麼糟糕,看情形她會讀到畢業。


    “這幾個月你真的不能再惹是非了。”


    “阿姨,你也應當明白,是非不用惹也會自動上來敲門。”


    “許多人懷疑意外與巧合無關。”


    “那是什麼?”&#29641&#29641笑問,“是我的特異功能?”


    阿姨伸手撫模&#29641&#29641臉頰,“誰知道,或許是。”


    “我也希望我有魔法,”&#29641&#29641伸出手臂學女巫作法,“天地因咒語變色,父親再度愛我,世上一切美好都歸我。”


    陳曉非笑出來。


    “我可以與梁永燊去看戲嗎?”


    “遠離你的學校。”


    “謝謝阿姨忠告。”


    之後一段日子,同學們看見吳&#29641&#29641,本來成群結隊在嘻嘻哈哈的,也會立時散去,大家臉上都有驚疑之色。


    只余梁永燊來約會她。


    &#29641&#29641問他︰“你一定知道他們說我什麼。”


    梁永燊笑。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呢!”


    梁永燊仍然只是笑。


    天氣稍微暖和的時候,&#29641&#29641添了弟弟。


    自阿姨處一听到消息,她歡喜得找到梁永燊就叫他開車送她回家。


    梁永燊亦覺得這不是一個壞主意,車子停好,&#29641&#29641忙不迭奔上家門,一邊問︰“弟弟呢,弟弟呢?”


    女佣笑著指向嬰兒房說︰“剛自醫院回來,正睡覺呢。”


    &#29641&#29641急急進嬰兒房,看著一只淡藍色搖藍,便叫梁永燊︰“快來看我弟弟。”


    梁永燊探過頭去,正看到小毛頭打呵欠,他從來不知道幼嬰懂得做這個復雜的動作,大吃一驚,駭笑起來。


    &#29641&#29641伸手輕輕抱起嬰兒。


    她轉過頭來,看見繼母站在門口。


    &#29641&#29641笑說︰“他真可愛。”


    是梁永燊先看出瞄頭來,吳太太靠在門口,驚慌莫名,臉色都變了,手足無措。接著她叫︰“豫生,豫生。”


    吳豫生聞聲而來,看到&#29641&#29641抱著嬰兒,大來吃一驚,如臨大敵,一邊擋在妻子身前,一邊對&#29641&#29641說︰“把孩子給我。”


    &#29641&#29641尚未覺得有異,笑道︰“他才這麼一點點大。”


    吳豫生說︰“把孩子交還給我!”他已經急出汗來。


    梁永燊連忙趨前一步,自&#29641&#29641手中取餅嬰兒,小心翼翼交到吳先生手中。


    這時候,&#29641&#29641茫然看著梁永燊,她終于明白了,他們不喜歡她抱他。


    嬰兒忽然哭起來。


    比家華緊緊抱著孩子,如失而復得的一件至寶,匆匆退出房間,像避瘟疫似逃開。


    &#29641&#29641十分震驚,她不是不知道在家中地位不高,卻不知道原來已經低到這種地步了。


    她看住案親,說不出話來。


    吳豫生咳嗽一聲,“&#29641&#29641,你回來怎麼不通知我們一聲。”語氣虛偽得連他自己都羞愧了,再也講不下去。


    &#29641&#29641輕輕說︰“我還有點兒事,我先走了。”


    她很鎮定地示意梁永燊與她一起離去。


    梁永燊十分難過,也很佩服吳&#29641&#29641的涵養,一路走出去,只有佣人問︰“這麼快走?”吳豫生只裝沒听見。到了門口,&#29641&#29641挽著梁永燊的手臂,“反正出來了,你有什麼節目?”


    梁永燊見她這般寬宏大量,倒也開心,“跟著我來,你不會失望。”


    上車前,&#29641&#29641轉過頭來,看了她的家一眼,左邊第二只窗,原本是她的房間,現在,家的主人已經很清楚地表達了意願,她是一個不受歡迎的人物。


    她忽然听得梁永燊說︰“我們遲早都得離開家出去闖天下。”


    &#29641&#29641不出聲,曾听阿姨說,外婆去世之前,一直留著女兒中學用過的房間,簿被褥衣服鞋襪原封不動地擺著,她一回到娘家,即溫馨又愉快,時光宛如倒流,盡享溫柔。


    吳&#29641&#29641沒有這個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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