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織纏情網  第四章
作者:夏樹薰
    好久好久,真的好久好久


    他不想回到應早已被他丟棄在記憶的一隅,偏僻的,再也不可能會想起的,會回憶得起的角落。


    但


    唉、唉、唉!


    連三聲嘆息,逼不得已之下,他畢竟還是得回到日漸模糊的遙院記憶叢林里,有著惡夢般,不堪回首的過去之地。


    縈繞于懷,糾葛不清的,是那雙蘊涵復雜心緒的盈盈大眼楮,原本充滿著靈氣的,吸引人的大眼楮。


    震愕不已,飽受傷痛,難以置信卻又不得不信,有如被你最信任的人狠狠地由背後捅上一刀,或是原本認定該被踩在腳下的地,卻瞬息變為頭頂上的天,抑或比這更加嚴重的,痛


    也許他虛懷谷什麼都忘了,什麼都記不清了,只依稀記得被纏得心煩的感覺。


    但那雙眼,最後一別的那雙眼帶他的震懾,卻歷久不褪,無法褪色。


    那雙眼


    虛懷谷身處多年前曾來訪,住餅一小段日子的廳室內,坐立難安。


    他,不知可好?


    他,不知長成什麼模樣?


    他,猶記淂最後的那一幕嗎?


    他


    唉呦!他在想什呀!


    踱步至對面的椅子,被擋住去路又踱了回頭的虛懷谷,在心底痛罵自己,目前當務之急不是想那些有的沒的,而是該思索如何才能救得了那個不小心闖下大禍的小弟──虛若谷。


    不過,他來到第府求助的對象是第府主事者,第老爺應已退休不管事,交予長子第一郎才是,而他和第一郎多年前還有一點點交情,他可能肯賣他一點面子,就算要他為第府做牛做馬,只藥他們肯饒過若谷,他什麼都願意做。


    他見不到他的,一定,他不會見到他的,即便是他在第府里,他也不會願意見他的,見那個恨恨地說著討厭他的人。


    試問,誰會願意拿自己的熱臉去貼人家的冷?


    虛懷谷自知他做不到。


    所以,以常理來推論,他,那個人,也做不到才是。


    所以,他見不到他的,見不到,見不到,見不到


    ***


    虛懷谷單獨在廳室內等了又等,等得怒火上升。


    一個大戶人家就能如此囂張,氣焰如此高張,不將他人放在眼里嗎?


    好歹多年前,他也是他們府上禮遇的貴客呢!


    愈等待愈是耐性全失的虛懷谷,氣得想步出門外,直接尋人去,此時正巧門扉北被打開


    吁,還好他沒沖動行事。


    正當虛懷谷作如斯想時,出乎意料之外,進來的卻是名ㄚ鬟。


    “虛公子,請隨我來。”ㄚ鬟說完便轉身往外走去。


    “等等,是誰派妳來?欲領我取哪兒?喂!”


    不論虛懷谷怎麼和顏悅色地問,或是氣急敗壞地語帶威脅,那ㄚ鬟皆不為所動,仍是默不作聲,不肯答話。


    這讓虛懷谷臆測,她是不肯說呢?還是不能說?


    前後差距相當大,代表著他將去見的人,由最有希望能幫他的或是最不願意幫他的情況都有可能發生。


    老天爺啊!我虛懷谷平日雖不敢自詡為大善人,但好歹也救人無數,當然也撈了不少錢財,但那是僅對如第府這般財大氣粗的大戶人家而已;對貧困人家,他可是分毫未取,所以,基本上他還能算得上是個大好人。


    不,總而言之,老天爺呀,求求你,讓我能救得了若谷,任何條件他都願接受,任何苦痛他都願承擔,只要能救得了若谷,他唯一的弟弟。


    ㄚ鬟將滿心忐忑不安的虛懷谷領進一間裝飾沒有大戶人家的奢華,卻也相當舒適質樸的房內,依稀可以看出,走入另一道門內擺的必是張柔軟、舒舒服服的大床。


    她領他來某人的房里作啥?


    正當虛懷谷想追問時,ㄚ鬟已將門帶上,留他一人在這不屬于自己的,全然陽剛氣味的房里,局促不安。


    不遠處的房間傳來布料磨擦布料的窸窣聲,他終于可以見到正主兒了,可以不用在心底猛猜個不停,徒落得一顆心七上八下。


    “咳!”虛懷谷發現自己竟緊張得喉嚨干澀不已。“請問”他再深吸一口氣,“請問第少爺可否現身與虛某一談?”別再讓他等待,他的耐心幾近耗盡。


    “呵呵,虛公子何必如此生疏,你我並非初識之人。”


    好熟悉的語調,卻又好陌生的嗓音,他是拜托,千萬不是


    千呼萬喚使出來的正主兒,終于布出隔間,露出他的原貌。


    “怎麼?認不得我了?”


    這揶揄也似的語調,這直視他毫不閃爍的眼神,雖然聲音不同,雖然相貌迥異,但,就是他了。


    “你你,天呀,你怎麼可以長得比我還高!”


    ***


    哪壺不開提哪壺?


    虛懷谷恨不得能收回自己直覺下月兌口而出的話,尤其在听到第桀刺耳的笑聲後,他更是悔恨不已。


    “哈哈哈”第桀笑彎了腰,笑疼了肚子,笑岔了氣,狂笑不止,就差沒笑得在地上滾過來,滾過去。


    他很不給面子地笑個不停,沒瞧見一旁被笑得難堪的嘴臉。


    “不要笑了啦!”好想挖個地洞鑽進,不用再面對言個人,可是為了弟弟,虛懷谷只能站在原地,捺著性子等某笑完。


    最好笑斷了氣!虛懷谷賭氣地詛咒。


    他想過許多遍他們不經意重逢的畫面,或許他到第府會不小心在曲折的走廊上、或是在濟南城擁擠的街道上遇見他等等但他怎麼也想象不到,當年直纏著他,在他身邊繞來繞去的,看似可愛又天真的孩童有朝一日竟會長得比自己還高大!


    現實有時往往教人難以相信!


    好不容易,似乎等了幾刻鐘那麼久,第桀終于有收斂的傾向。


    虛懷谷把握機會,開口︰


    “我今天來的目的、想必你應該很清楚才是,咱們邁入正題吧。”再拖延下去,受苦的是在暗無天日的地牢里的虛若谷。


    “我四哥現在生死未卜,你教我說放人就放人?”


    未曾料想過第桀會以如嚴厲的口吻和他說話,虛懷谷一直私心地以為,他至少對他還會殘留著一絲絲的好。


    是他當年傷他太深、太深?


    虛懷谷的心倏地揪疼,是歉意、是愧疚抑或是傷感?現在的他無暇弄清楚自己的心緒,若谷的事為首要之務。


    “噢當然不是。可是”


    “嗯?”第桀一副施恩者,施拾給他時間和恩賜般的脾氣,听他支支吾吾地說。


    那副高高在上,紆尊降貴的嘴臉讓虛懷谷不悅,也因不悅,他的話語被激得流暢不少。


    “只要你肯放過若谷一馬,條件任你開,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呵,你能為我做什麼呢?你認為以我第府十二少的身分,我還缺什麼、還想要什麼呢?”


    虛懷谷為他的嘲諷而羞紅雙頰,確實,他不過是在在江湖上混吃混喝,東飄西蕩的一介名不見經傳的大夫,可是他也用不著這般侮辱人吧!


    而且只要他肯留名,想必早在他行醫不久後必能留芳萬世。


    忍,他要忍,為了若谷,他非忍不可!


    若谷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人,細皮女敕肉的他怎禁得起又髒又臭,又有一堆老鼠和難以忍受陰寒逼人的地牢,他連一刻也不願他被被囚禁于那種不宜人居的鬼地方!


    “第少爺,我只求你能饒了若谷,我保證他絕不是存心要傷害你四哥的,真的”


    “若是存心的那我連牢里都不會讓他待,直接要了他的小命。”第桀不留情地打斷他的話。


    “既然知道若谷並非有意傷害令兄,可否懇請你饒過他,只要第府的人肯向官府撤回告訴,官府的人肯定不會再行追究,而我也會盡力救回令兄,絕不會讓他有任何差池!”


    “若是我四哥斷條胳膊,斷只腳,你能負得起責任嗎?”


    “大不了我也還你們第府一只胳膊或只腳,若要我一條小命才能讓你們氣消,那麼拿去也沒關系,只要你們肯放過若谷。”


    “你就這麼重視你弟弟?”


    酸味?


    他肯定是听錯了,否則怎會听到第桀的話中含有濃濃的酸醋味,他自我意識過剩,以為他仍是當年的他,怎麼可能?畢竟都過了這麼多年了,而且他當初還傷他那麼深。


    是因為他記仇他曾傷過他,所以趁此機會將會全出在若谷身上?


    不可以!


    “若谷是我唯一的弟弟,我重視他也是理所當然,就如同你為令兄受的傷生氣般,不是嗎?”


    當然不是,不過久違的他又怎可能模得透他的心思。


    第桀輕笑,笑著自己的傻氣。


    他為何這麼笑著,嘲弄他?他沒說錯呀!血濃于水,任何人都會為了自己的手足同胞兄弟出頭的,不是嗎?


    虛懷谷猜測不出第桀的思緒,他只有盡可能的放低身段,乞求他的原諒,原諒若谷的無心之過,原諒多年前他無心之話,他不是真的討厭他的。


    但若是他再刁難他,他可不能保證他對他的感覺不會變化為厭惡。


    “第少爺”


    “你忘了我的名字了嗎?你從不這麼叫我的。”


    他的感慨像把刀,劃進他的心房,他依然記得他傷他的話嗎?


    “第桀,可不可以饒過若谷,不論你要我付出任何代價我都願意的!”


    說著說著,虛懷谷簡直想跪下去,以求他的憐憫,看輕他沒關系,,鄙視他沒關系,只要能讓若谷免去牢獄之災,一切都值得,都值得了。


    第桀扶住他下滑的身子,“唉,我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可是就這麼放過虛若谷,我怕的家人會有微辭,會不放過我”


    “第桀,求求你!”


    “我也不是不能幫忙,只要出嘴就可以了,不是嗎?不過”


    “只要你說得出口,我一定做到,真的!”


    “好,很好。沖著你這句話,要我幫你也不是不可以。”


    “快說,只要我能力所及,一定做到!”


    “其實”


    第狀似有難言之隱,有些古怪地,想開口又開不了口,坐在桌前的椅子上,舉起杯子,要喝的同時又放下。


    “其實”他欲言又止,難以啟齒。


    “你快說呀!”虛懷谷簡直快瘋,他不會只是耍著他好玩的吧?


    “其實我要借重你的能力。”


    “我?能力?你是說醫術?”


    “是的”


    “不是我自夸,我師承不痲和尚,只要是我肯,至今還沒有醫不好的病例,除非病人自己無心配合,不想活了。你說,你要醫誰?”太好了!原來他要求的不過是他的專長,他學習多的唯一所長。這方面他有信心,若谷有救了!


    虛懷谷大喜。


    “我”


    “咦?”以他一個精于切脈、望色、听聲、寫形,行醫多年的大夫,左看看,右瞧瞧,虛懷谷汗顏,他當看不出第桀有任何毛病。


    是他眼拙?還是他唬他?


    “其實也不怕你笑話,畢竟我倆也非初次見面的陌路人,而且以當初的交情而言,似乎匪淺,對吧?”不待虛懷谷回答,第桀徑自說下去,低著頭,似相當沉痛。


    “我不能”


    “什麼?你不能放過我弟弟,你剛剛不是才說要你幫忙也不是不可能的嗎?”虛懷谷不待第桀說罷,劈哩啪啦先搶話為快,就怕不能著虛若谷。


    “你听我說完嘛,想不到這麼多年,你變得更毛躁了。”


    “還不是因為你”虛懷谷噤口,這時不是逞口舌之快時刻,趕忙低不頭掩飾住不滿的臉色。


    “我說便是,別生氣了,氣壞身子我可是會心疼的。”


    心疼?多年不見,他倒是變得油滑舌了,定是在胭脂堆里混出來的出色的成績。


    哼!不過這哼一聲也只能被悶在虛懷谷的心里。


    “我不能人道”


    第桀小小聲附在虛懷谷的耳畔邊,悄悄地道,就怕隔牆有耳,被不知教養的下人偷听了去。


    “什麼?不能人嗯!”


    人道的尾音消失在第桀的大掌心里,否則他秘密恐怕就要在虛懷谷驚嚇萬分的喊叫聲中公諸于世。


    被捂住的唇瓣上方,瞪得又大又圓的雙眼,無聲地表出它們難以相信的質疑。


    當真?


    “當然是真的,我身為一個有身分,有地位的第家人,更是身為一個男人的自尊心,這種事能拿來開玩笑嗎?”


    在第桀受不了地瞪他的同時亦將他留有虛懷谷溫熱的手掌移開,雙唇重獲自由的虛懷谷,找不適合此時此境的話語。


    “噢”好象是這樣。身為一個男人,這件事確實不值得拿來當笑話。


    “所以,你幫我治好它”第桀比了比胯下,“待你幫我治好,我就請官差放了你弟弟。”


    “不能先放了他嗎?我一向說話算話,絕下會食言而肥,第桀你要相信我!”


    “不要討價還價!我若不拿你弟弟來逼迫氣你,能淚得出你身為大夫的所有潛能嗎?而且你知道嗎?我身為第府少爺,為這種事不知找過多少名醫,不但治不好還得花重金堵住他們的嘴。想想,愧我身為商人本色,不劃算,所以這回我學聰明,非先看到成效,否則絕不先給大夫甜頭嘗。”


    “可是”


    “再可是,我就叫官府現辦了弟弟,看是耍斷了他的胳臂還是腳什麼的,或是以他的小命來賠償四哥的傷!”


    “等等,我答應,我答應就是的。”


    “懷谷,你放心好了,我會先知會官府,好好妥善照顧你弟弟,讓他除了不能到處跑之外,過得可比我這第府少爺還優渥,讓你能好好安心治我的咳,隱疾。”


    懷谷,他的名他得好順口唔,他在想什麼!回神!


    “當真?那我一定盡力而為,拼了命也要治好你!”


    “好!一言為定,我就等你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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