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鳳拍檔 第三章
一個悶熱的午後。
袁紫蘇站在項家租賃的小洋房前,並不急著按鈴,先觀察一下附近的環境。整個社區不大,尚稱清幽,五戶或六戶成一單位羅列,項家住的是離大門較遠的五戶中最左一戶。
良久,她胸有成竹的抿嘴一笑,按下紅鈴。
于懷素很快來開門,眉眼中滿是笑意。
“快請進來!男人都還在上班,我先介紹你認識還幽。哦,你就住她隔壁房間。”
紫蘇是以“畫家”的身分住進項府,為于家姊妹畫像。
她們穿越由絕美的大理石地板、水晶燈飾、白色真皮沙發所鋪陳的客廳,輕巧的步上有著優美弧度、精致雕琢的原木扶手的樓梯,全部由大理石砌造的階梯直通向三樓。于懷素輕敲門,旋即把門打開。
房里微暗,但仍可看出整個房間以灰色和粉紅色搭配布置,這種令人賞心悅目的色澤最適宜裝飾精挑細選的圖畫、吊燈和擺飾品。
以薔薇花瓣的顏色和睫梗的顏色交錯織出美麗花紋的窗簾緊緊拉上,微幽暗的光線下可見一女子躺在床罩下,圓睜著困惑的眼眸看著她們。
于懷素走過去拉開窗簾,陽光一下子灑遍每個角落。
“姊姊,不要。”她叫道。她的聲音絕妙動听,柔軟得如同真絲。
紫蘇想她應該就是于還幽了,不禁贊嘆起來,果然幽婉清雅,情韻俱備,有如一朵潔白幽柔、高潔地盛放于山陵幽谷中迎風搖曳的小花,肌膚瑩白,骨肉亭勻,不似碌碌塵寰中人,雖美,卻不會令女人嫉妒。
“姊姊,快把窗簾拉上,拜托。”
“窗外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嗎?”紫蘇不解的走向落地窗,除了一塊小陽台外,什麼也沒有。難道她怕見陽光?
于懷素低聲說︰“陽台下有個遮陽棚。”
紫蘇一怔。原來那就是于還幽摔落的地點,縱然喪失記憶,但恐懼的情緒仍不時捉住她吧,下意識的不願去面對。
“還幽,太陽不會曬壞你的。”于懷素坐在床沿。“我說過要請個人為我們畫像,現在畫家已經來了,你不起來跟人家打個招呼嗎?”
“她就是……”她幾乎有點靦腆的瞪著客人。
“我叫袁紫蘇,你可以叫我紫蘇、阿蘇或阿紫。”紫蘇的聲調頗為逗趣,但是她的眼中卻包含極為嚴肅的神色。她仔細盯視著還幽,有點納悶,論年齡,于還幽比她大三、四歲,然而其純真的眼眸與靦腆的笑容卻像只有十八歲。
“你一個人怎麼有這麼多名字?”
“姓名只有一個,小名倒是不少。小時候,家人叫我阿蘇,疼我時偶爾叫蘇蘇,最好別叫我阿紫,那是我哥哥損我時叫的,如今我是大人了,比較喜歡人家叫我紫蘇。”她輕松的同她閑聊,打開了話匣,很快就像朋友一樣了。
于懷素欣悅的在一旁陪著,偶爾也加入交談,以電話吩咐佣人送來下午茶和小點心,添加談興。
“為什麼你會成為一名畫家呢,紫蘇?”
“因為我爸爸生前是位畫家,但沒什麼名氣,可以說抑郁不得志,最後不得不到小學教小孩子涂鴉為生。”紫蘇不願編造美麗的謊言欺騙一位失去記憶的女子,她可以想象一個人不幸將過去全部遺忘,她的心靈上必然有著太多恐懼,必須重新學習對周遭人事的接納與信任。“我十一歲時他去世,一年後媽媽改嫁。我很喜歡繼父,他人很好,媽媽說希望我繼承父志學習作畫,他就送我去名師那兒,可惜我的天分有限,雖然選擇念美術系,真正熱愛的卻是寫作。我媽似乎也覺悟了,不再干涉我要走哪一行,沒有了壓力,反而可以將繪畫看成一種嗜好,樂此不疲哩!”
“擁有兩種性質完全不同的工作,是很有趣呢?還是一項挑戰?”
“都有。我不以為繪畫和寫作互相悖謬,在不同的情緒下從事不同的創作,反而可以相輔相成。當然,難免會有學不專精的缺點,我打算三十歲以後專心寫作,將繪畫當作陶冶性情的嗜好。”袁紫蘇自信的神采恰與于還幽憂郁的面色形成對比。“你放心好了,畢竟我受過專業薰陶,畫出來的人物像雖不敢與大師比較,但絕對足以使你們後世子孫瞻仰、贊嘆你們的風采。”
“不,我不擔心這個。”
“我不擅于猜測別人的心思,你有話直說好了。”
紫蘇並不顯得困擾,只是以好奇的眼神凝望還幽。美麗的女性大都是自信的,神采奕奕的,而她卻同時流露出溫柔與羞怯,睫毛遮覆著眼楮,宛似過去深閨中的大家千金,是她所見過最難以置信的女人。
她慢慢揚起眼楮看阿蘇,“我想了解你來此的真正目的,不只是單純的畫像而已吧?!”她的聲音輕柔得幾乎難以听見,“你一定知道我喪失記憶,是不是姊姊要你……”
“還幽!”于懷素急急否定,“不是的,只是畫像而已。”
紫蘇哈哈一笑。“她話沒問完你便急忙澄清,不等于自己招認了嗎?”懷素無語的望著她們,紫蘇又是一笑。“我們這樣似乎不太誠實,而且也顯得不必要。還幽失去的只是記憶,而非智力,坦白告訴她不好嗎?”
“我不希望再增加還幽精神上的負擔。”
“我覺得你不應該把她當成迷途的小孩看待。”袁紫蘇不客氣的把她的感覺說出來。
“我……我是在保護她!”于懷素帶點憤怒的說。
“你能保護她一輩子嗎?”袁紫蘇說著把臉轉向于還幽,面帶微笑拍拍她的手,“你很聰明,猜中你姊姊請我來幫助你,找出害你摔落陽台的禍首,我不敢說我一定成功,但你願不願意配合我試一試呢?”
“袁紫蘇,你不經商量就突然這麼做……”于懷素困惱的站起來俯視她。
“欺騙或隱瞞,只會造成調查上的阻力!”袁紫蘇仰頭無懼的直視回去,“我來之前下過一番工夫,根據醫學報告,有少部分失去記憶者終生都不曾恢復記憶,他們能怎麼辦?每天躲在家里嗎?依賴別人過完一生嗎?就算還幽明天就可恢復記憶,至少今天的她必須面對現實,而且要笑著面對,而不是縮在你的保護殼下。”
“你──我真後悔請你來!”
“來不及了。你應該向姚瀛打听過我的為人,既然你用種種誘餌引我上門,勾起我的興趣,不查出個水落石出我絕不會縮手,就算你不高興的趕我出門,我照樣可以私下偵查。你明白了嗎?一旦我接手,我就不听人指揮,我要照我的方式來辦。”
于懷素臉上忽白忽紅,呼吸漸粗。這時,于還幽卻發出一串又清又脆的笑聲。
“姊姊,我好喜歡她,她真有個性。我們就听她的吧!”
于懷素勉強笑了笑,算是同意了。
“還幽,你真的願意配合?”得到于還幽熱切的笑容,袁紫蘇非常認真的說︰“你的身體完全復元了嗎?”
“我覺得自己的身體狀況不錯。”
“那好極了。老實講,我最受不了死氣沉沉的人,不管男人、女人,除非有病在身,要不然成天躲在房里,沒病也變有病了。”
“我怕……面對一些陌生的人,也許我本來認識他們,現在突然不認得了,不知……別人會怎麼想?”
“你可以重新認識他們啊!”她頓了一下,對她笑笑,輕緩的說︰“你是難得一見的大美人呢,還幽,一般人對于美女都具有相當大的包容力,不但不會責難你,相反的將很樂意幫助你。”
“好……好吧!”
“那我們說定了,這一個月中你要時時與我在一起。”
袁紫蘇靈動的神采和快活的語調,使于還幽深深羨慕,她夢想自己有一天也像她一樣,充滿自信、迷人、討喜和溫暖,如果和她在一起可以改變自己,她願意試試看。
☆☆☆
走出房,在走廊上,袁紫蘇像貓樣的在微笑。
“不必過分的憂慮了,懷素。”她低聲說︰“我練空手道十幾年,至少你可以相信我有能力保護她的安全。”
于懷素望著她,眼中隱含著某種悲傷、明智,卻也有些欣慰的神色。“謝謝你,並且,麻煩你了。”
將她安置在隔壁臥房,就去忙主婦的事了。
打量淡黃色調的寢具,紫蘇咬咬下唇,“真不方便,比目魚不在,要我維護整個房間的整潔……佣人會來整理吧!”她對于瑣碎的家務不擅長,這時才想到比目魚的好處。
趴在窗前觀看無味的風景,她猛然想起一事,“于還幽比我想象中更加保守、羞怯,應該不會隨便讓男人進她的房間,更別提和她站在陽台上出其不意的推落她了。難道這三個男人中有一個是她的情人嗎?會是誰呢?”這疑問必須保留,有待進一步觀察于還幽的性情再作決定。或許在這個家彼此有如兄弟姊妹,不拘泥于小節;也或許凶嫌是趁還幽不注意時,偷偷潛入行凶。
“問題是,有必須置她于死地的理由嗎?”她難以想象以于還幽嬌柔善良的模樣,曾經做出令人恨得想殺她的事。
“或者,凶手想保護自己?還是另有隱情?”
她決定不想那麼多,等見到其他家庭成員時再進一步觀測。
但基于女性的敏感,于還幽有一點令她略感納悶。在酷暑天,她竟穿長袖衣服,教看的人都替她熱起來。
在附近逛了一圈,天黑了,下班的人都趕回家,袁紫蘇走著走著,笑起自己小鼻子小眼楮,光留心這些瑣事,白天怕曬黑、晚上怕蚊子叮的女人比比皆是。心情放輕松的走回項府,卻在門口遇見原不該出現的一個人。
“比目魚!”她驚道︰“你來做什麼?”
他微笑作答︰“自然是項先生請我來的。”
她這才注意到另一位西裝筆挺的男子。和桑小鰈的文秀外形一比,更顯此人之粗獷強壯,約中等個子,胸寬背厚,濃眉闊唇,從兩鬢沿至嘴唇四周的髯須,只有加深別人對他的深刻印象。
“項先生?項瑀嗎?”她大方的伸出手,“你好,我是袁紫蘇,尊夫人邀請我來為她們姊妹作畫。”
“進來再說。”項瑀好像沒看到她的手,直接走了進去。
她雙眉一揚,想起姚瀛曾警告她︰別讓他激怒你。
桑小鰈及時握住她即將收回的手,笑咪咪的說︰“嗨!紫蘇妹妹,好久不見了。”
“你神經病啊,我離家至今不過五個小時。”
抽回手,白了他一眼,她昂首闊步的走進去。
模模鼻子,嘆了一口氣,他也進去了。
八個人圍成一圓桌用膳,姚瀛也邀了唐秋思,在劇本上,她飾演呂後,如今則是出版社藝文小說部門的主編。袁紫蘇對唐秋思並不陌生,卻到最近才曉得她是低姚瀛一屆的學妹,不免對她留神起來,有道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她與姚瀛會不會……
項瑀在餐桌上發表他邀請桑小鰈來的用意。“還幽出事至今兩個月,誰都不曉得她究竟是自己不小心摔落或是有人陷害她,免不了疑神疑鬼,連多年的好友也仿佛不能信任了,因此,我請來征信社有名的探員桑小鰈先生來為我們解開謎底,他會住上一陣子,你們心中有什麼疑問或發現任何蛛絲馬跡,盡避提出來,私下告訴桑先生也行。我所要的是最後的結果,不問中間的辦案過程。”
桑小鰈抬頭向眾人笑笑,又埋首處理蝦殼。他的表現委實稱不上“有名的探員”,把三只大紅蝦的殼剝干淨了,放在小碟子上,送到紫蘇面前,深切的望著她︰“很新鮮的,吃了不會過敏,安心吃一點。”
眾目睽睽之下,紫蘇不禁有點發窘。
“桑先生,桑先生!”項瑀大聲道︰“你沒話對大家說嗎?”
桑小鰈猶豫了一下,“我請紫蘇當我的助手。”
“她不是畫家嗎?”言下頗懷疑“她有推理細胞?”
“紫蘇可是我們出版社最有前途的推理作家,”姚瀛笑說︰“十九歲就出了第一本長篇推理作品,頭腦不是普通的好。”
“原來是爬格子的。”項瑀絲毫沒有看重之意。“一手拿畫筆、一手拿鋼筆,成嗎?反正都是筆,有毛是筆,無毛也是筆,搖筆桿混飯吃大概很容易。”說完自覺很幽默似的哈哈大笑。
紫蘇冷視他,這項瑀跟我犯沖是吧,動不動便傷人。
桑小鰈不悅的說︰“項先生,你說過你只問結果不問過程,那麼我請你別惹怒我妹妹,有她幫忙,不但可縮短破案時日,也間接替你省了不少錢。”
“這倒是一句行話,能省則省。”項瑀含滿懷疑、測度的目光仍是停留在紫蘇臉上,紫蘇回以諷刺性的一笑。
“你別擔心我會向你收帳,我只對項太太負責。”
“看來你很有勇氣,一點也不怕我。”他模模自己的大胡子。
“你的尊容的確夠威嚴,態度也夠魯莽,但我深信有本事撐起一番事業的人,必然明白事理,否則早就倒了。”
項瑀開懷暢笑。“好,好!罵了人還能夠教人心懷舒暢,我相信妳有一套!紫蘇小姐,我欣賞你,你肯嫁給我嗎?”
“什……什麼?”桑小鰈忿然得口吃起來,天底下竟有這麼差勁、厚顏的男人,當著老婆的面向別的女人求婚,尤其是他的紫蘇妹妹,想也別想!
“印尼是回教國家,可以娶四個太太,我目前只有一個太太。”
袁紫蘇細心的留意到于懷素幽怨、煩憂的表情,難道這就是她外遇的原因?如果她真有外遇的話。
“如果你有心娶齊四個太太,勸你別打我的主意。我脾氣不太好,性情不夠溫柔,無法忍受我的丈夫背著我找其他女人,我會打斷他兩條狗腿,讓他出不了房門。”
“你不是效法閹夫案或殺夫案吧?”
“我才不干傷害自己的行為。”紫蘇笑嘻嘻的道︰“夫妻之間最好能夠互相尊重,但是他若不尊重我,那麼我只好讓他怕我了。女人應該護著女人,丈夫有外遇,我第一個修理做丈夫的,因為他侮辱了我。”
“你直言不諱,不怕嚇跑了姚瀛?”
他的眼楮在閃亮,顯然演得很過癮,她也不服輸的直刺一劍︰
“你這麼說等于承認你已事先知道我是姚瀛的女朋友,你還敢當他的面向我求婚,未免太過目中無人了。”
項瑀哈哈大笑,笑得肩膀都在搖動。
“妳天真的以為姚瀛只有你一個女朋友嗎?”他表情轉為認真的說︰“桑先生,就由我先提供你一條線索,還幽出事當時,我和劉繼業幾乎同時跑出房子,發現還幽倒在地上,我跑進屋打電話叫救護車,這時候姚瀛才緩緩自樓上下來,身後跟著一名神色慌張的女人──唐秋思!至于她是被我撞見,不好意思的想起自己剛與姚瀛干了什麼好事,才神情慌亂起來,還是犯下了不可告人的罪行才一臉不安,我就不知道了。”
袁紫蘇忿忿的盯住姚瀛。姚瀛尷尬的臉紅了。
桑小鰈看在眼里,已有幾分明白,進一步追問︰“唐小姐,你怎麼說?”
“我沒有義務回答這種問題。”唐秋思外貌斯文秀美,但語氣強硬,看得出她外柔內剛,極有主見。
“你承認自己也是傷害于還幽的嫌疑人物之一?”
“絕不是我,更不會是姚瀛。”她生氣的說︰“依我看,最有可能的人是項瑀,他娶了姊姊又妄圖妹妹的美色,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這也是為什麼還幽在畢業後不肯赴印尼投靠姊姊的真正原因。”
“無稽之談!”項瑀吹胡子瞪眼楮。
“還幽不喜歡楚霸王,她愛的是謀士型的男人。可是你一向霸道,不容人拒絕你,得不到的便想毀棄,還幽一再的拒絕令你怒火攻心,這才鑄下大錯。”
“你有何證據?”
“她一摔落地,你立刻跑出來,時間算得這麼準,豈不可疑?”
“那麼我也有嫌疑了?”竹竿個兒的劉繼業緩緩開口,“還幽不幸自三樓摔落至遮陽棚再跌落地,發出奇異的巨響,再加上鄰居目睹者的驚叫聲,除非做賊心虛或正『忙』得不可開交,不可能听不見。”唐秋思臉紅了。
“我們一定要互相攻擊嗎?”姚瀛重重嘆了一口氣,“為什麼不想辦法幫助還幽恢復記憶呢?只要還幽恢復記憶,一切自然真相大白。我們這樣吵吵鬧鬧,不但于事無補,反而嚇著還幽。還幽,你不要緊吧?”
“我沒事。”她的眼里卻浮現了淚光。“我真的不要緊,拜托……不要為了我而傷和氣,希望大家永遠都是好朋友。”
姚瀛拍拍她的手,“沒事的,大家只想幫你。”
“如果恢復記憶後會傷害到某一個人,我情願永遠這樣子。”她的聲音恐慌而輕柔,使人迫不及待的想挺身保護她,姚瀛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拂開落在還幽眼前的發絲。
“謎底一日不解開,大家心里都不能平靜。”
項瑀冷笑。“好個多情的劉邦,尚未忘情戚夫人。”
袁紫蘇怒上心頭。好個劉邦、呂後、戚夫人,沒想到姚瀛私底下如此濫情,將劉邦的搬上現實生活。
“姚老弟,你該改信回教了,一夫四妻,人選都在你面前。”
“表哥說笑了,我信耶穌的。”姚瀛不敢去看紫蘇的眼楮。
“信耶穌倒不如信袁紫蘇,小心她拆散你的骨頭。”
“別把我形容得那麼可怕,不在我管轄範圍以內的人,我一根手指頭都不會踫他。”袁紫蘇聲若寒冰,然而她的眼神有著些許痛苦,桑小鰈幾乎恨上了姚瀛。
☆☆☆
“我進來了。”桑小鰈輕敲一下房門,端著巧克力牛女乃入室。“妳吃得不多,喝杯牛女乃再睡吧!”
“謝謝。”她強笑了一下,恍恍惚惚的啜飲著。“真好喝,我最喜歡巧克力的味道了。”溫熱的香濃氣息令她禁不住想哭,抽了抽鼻子。
“紫蘇妹妹,或許姚瀛真正愛的人是你……”他真恨自己必須為情敵講話,可是,一見到她的眼神因痛苦而顯得呆滯,更教他的心為之摧,神為之傷,情願昧良心而言了。
“你不需要安慰我,我只是有點難過。”她的眼神遙遠而晦黯,緩緩道︰“他畢竟不是我的丈夫,我沒有權利干涉他去追求更好的對象,我難過的是我以為我是他的『唯一』,而他顯然不這麼想。他不是不喜歡我,我知道,他對我比喜歡更多一點,可是,他仍然在選擇,我、唐秋思、于還幽,甚至于懷素,他到底喜歡幾個,又愛上哪一個?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阿蘇,放棄他吧!”他終于說了真心話。
“你認為我會輸給那三個女人嗎?”她被點起斗志。
“就因為你不輸給任何女人,所以不需要委曲求全,等著別人來挑選你。他可以在婚前不專一,但婚後就必定改過嗎?你會受不了的,一個自命風流的男人絕不適合你。”
“你錯了。不是他挑選我,而是我挑上他了。”
“你到底看上他哪一點?”他不禁有點憤慨,“紫蘇,你要有自知之明,你那雙手絕踫不得清潔劑,你想嫁人只有兩種選擇──要不嫁個有錢人,有能力請佣人幫你做家事;要不嫁個願意做家事的男人,而且要心甘情願的做一輩子。”
“家事只是小事啦!”
“小事?你去問問姚瀛肯不肯替你洗碗?”
“你煩不煩啊,挑這時候來觸我忌諱。”她愈說愈難過。“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缺少女人味?有時候我真討厭自己練空手道,男生一知道不是敬而遠之,就是覺得我不像女人,到最後,一段美好的戀曲均不了了之。我承認,我不如于懷素的美麗優雅,更不及于還幽的惹人憐愛,可是一定要那副樣子才受男性歡迎嗎?我沒有辦法改變自己的外表和個性,我就是這個樣子,不能勉強自己變成小鳥依人。”
一陣短暫的沉默。“我喜歡你。”他的聲音顯得緊張,“我愛的正是你這副樣子!”
“謝謝你的安慰。”她懶懶的說。
“我說真的。紫蘇,我愛你!我希望你嫁給我。”
她驀地睜大了眼楮,一時仿佛極為驚駭,閉了閉眼,唇邊突然浮上一個笑容,她的眼眸又明亮亮的閃著光輝。
“你讓我覺得好過多了。即使是假求婚,也讓我對自己的魅力又添信心,現在,我有勇氣去迎戰另外三位情敵了。”
“蘇蘇……”
紫蘇揮揮手,“別光談感情事。”她現在已看不出受傷害的痕跡,只是有些困擾。“說說項瑀找你來的真正目的。”
桑小鰈輕嘆了口氣,“你以畫家的名義行偵探之事,我呢,表面上偵查于還幽之事故,暗地則要查明于懷素到底有無外遇?有的話,對象是誰?”
“居然有這種巧事?!夫妻兩人各懷鬼胎,這麼有默契!”
袁紫蘇邊喝牛女乃邊思考,想著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想著晚餐時他們互相攻詰的言談,運轉腦筋想找出破綻。
“一定有人在說謊,但到底是誰呢?”
桑小鰈只要看著她就感到快樂。沒想到事情有這般巧合,剛與二哥桑世軒商討如何計娶美人,就接到電話,項瑀要求征信社派他來臥底。
袁紫蘇再把劇本拿出來看,這次她特別注意到人物表中漏列了“楚漢爭霸”中非常重要的一位人物──謀士張良,張子房。
她記得唐秋思曾說于還幽愛的是謀士型的男人,不由眼楮閃動勝利的光芒,覺得有必要再從唐秋思口中挖出更多東西來。
她對著空氣咧嘴而笑。桑小鰈有點擔心的望著她。
“比目魚,我們聯手一同偵破此案如何?”
“我本來就有這意思。”
“你願意應付男人呢,還是女人?”
“男人吧!”
“好,有幾件事要交代給你。”紫蘇整個人煥發出一種智慧的神采。“問問左鄰右舍,誰瞧見于還幽自三樓摔落,當時的情況是怎樣?送到哪家醫院?若是大哥熟悉的醫院,請大哥代為詢問主治大夫,于還幽受傷的輕重?最好能夠問明那個救命的遮陽棚是在哪家店定做,再去問問店家在何月何日前來安裝?”
她說一件,他記一筆。
“我的第六感告訴我,這整個事件透著一股邪氣!必鍵人物一個個出現,卻又互相矛盾。”她平靜的語氣卻顯得有點迷惑。“如果唐秋思沒撒謊,項瑀意在還幽,于懷素不可能沒有感覺,怎會歡迎妹妹住進來?而于還幽若不願屈居第二,大可拒絕,自己一人獨立生活;反之,她們姊妹倆願意共事一夫,那麼項璃更沒道理做出傷害還幽的事。如果說唐秋思為了自保而捏造謊言,似乎沒這必要,即使姚瀛愛的人是于還幽而不是她,我相信她不至于因此而欲害人命,她看姚瀛的眼神中沒有那種痴迷的熱情。”
他嘀咕︰“你也沒有啊!”
她沒听見,繼續說︰“事情發生時,項瑀與劉繼業一同出現,而後姚瀛和唐秋思一道下樓。項瑀若清白,劉繼業也清白;唐秋思若清白,姚瀛也清白;除非有人在掩護嫌犯,要不,根本就沒有凶嫌。”
“那佣人呢?”
“那天剛好佣人放假。”
“于懷素呢?”
“她有固定上美容院的習慣,當時她正忙著保養皮膚。”
“我明白了,怪不得妳要我查明那些事。”
他們溫柔而且有默契的彼此對視,一會兒後,她傾身向前吻吻他的面頰。
“晚安!謝謝你送來這麼好喝的牛女乃。”
“晚安!”他走到門口,又轉身,“把門鎖上,小心門戶。”
“防誰啊?”
“每一個男人。”他頓了頓,“包括我。”
她想笑,然而他認真的神色,使她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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