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駙馬  第二章
作者:岳盈
    驚懼的喘息抽地打破了沉寂,猶如一盆"啵"的一聲被點燃的火焰,溫暖的光芒驅離了包廂里的寒意,也讓劭杰眼中的薄冰眨眼間瓦解。


    他是個極為疼愛妹妹的哥哥,哪里舍得備受眾人呵疼的雅靜被嚇壞,連忙出聲安撫。


    "雅靜,大哥無意威嚇你們,只是要提醒大家,這里是京城。"


    "就是嘛。也不知道什?叫隔牆有耳,竟敢說……那人的壞話!"又能呼吸了!芸芷松口氣後,有開玩笑的心情,嘻嘻地附和。


    "你……"劭杰的警告仍在耳邊盤桓,人豪敢怒不敢言,只能用眼神表達他的不滿。


    芸芷才不怕他瞪,乘此良機,卯起來數落。


    "你們這些男子漢大丈夫,不是常掛在嘴邊說什?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嗎?花朝和岳翕都是……"她頓了一下,刻意壓低嗓音道︰"那人的表哥,是比朋友還親,甚至有血脈關系的手足!他以義氣為先,寧舍美人,也要成全有情人成眷屬,這種高尚的情操不正是你們男人所推崇、景仰的嗎?"


    "話是這?說……"可義氣要顧,男人的尊嚴也要顧,何況是一國之君,怎?可以忍受一連兩頂綠帽加身?


    看出兄長臉上的不服氣,芸芷美眸一轉,立時有了主意。她轉向身邊的表姊嘟嘴埋怨,"靜表姊,你瞧哥啦,他對岳翕娶到芳蘭公主的圓滿結局很不滿耶!"


    "真的?"雅靜水柔的眼光里升起一抹譴責。


    "我沒那個意思。"人豪惶恐地搖頭,"我只是……"搔首半晌,仍想不出半個理由為自己辯解,只能"唉"地嘆了口氣。


    這聲氣卻被雅靜解讀成不同的意思,她輕喟出聲,理解地頷首道︰"莫非表哥跟我一樣,都因為只听到故事的結局,不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感到有所遺憾?"


    "我……"才不是有什?遺憾呢!但要他臨時編出一個不會惹惱表妹的理由,他又想不出來。


    正當人豪想干脆點頭承認算了時,芸芷搶先一步地指著他道︰"還不都要怪他!"


    "怪我?"人豪愕然,惱怒地瞪視這個最愛煽風點火燒他的妹子。


    "當然要怪你。"芸芷越說越有氣,"半個月前初抵京城時,我一听說張山人要開講“皇後落跑”,便要你到會英樓訂位,你卻推參阻四,非得靜表姊開口才肯跑一趟。結果包廂都被人訂光,樓下的大眾廳人又多得嚇人,害我們一直到今晚才有位子聆賞張山人的精采表演,不該怪你嗎?"


    說到這,人豪也有一肚子的委屈。


    "我剛就新職,忙得要死,以為前一天去訂位即可,哪里曉得京里的人都瘋了似地迷這個!在石林關的時候,隨時去都不怕沒位子坐……"


    "你拿那些上不了鰭面的說匠跟張山人比呀!"蕾芷哇哇叫道,"他們連給張山人提鞋都不配!張山人說的技巧可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故事內容新鮮精采,哪像那些說匠講來講去全都是老套,翻不出新樣來!"


    "好好……算我錯了。"知道自己的口才不及妹子,他索性投降了事。"可我也盡力彌補了,塞了不少銀子給會英樓的跑堂,一得知有人取消今晚的包廂,立時給補上來,總算讓大家見識到張山人說。"


    "可是前面都沒有听到……"


    "我也沒辦法,難道要我去拜托張山人從頭再講一遍?"


    "你拜托,他就肯嗎?"芸芷反問。


    "不然你想怎樣?"他已經夠低聲下氣了。


    "我……"芸芷模模鼻子,知道再講下去,兄長就要惱羞成怒。


    "唉!"雅靜憂悒地喟嘆,"表哥已經盡力了,我們就不要怪他。只是……我好想知道岳翕和芳蘭公主是如何相戀的,那一定很精采……"


    "靜妹妹……"她不怪他,人豪卻怪自己。為何連這樣的小事都不能為她辦到,讓她不開心?


    "你想知道整本故事,也不是什?難事。"劭杰溫雅地開口。


    "大哥有辦法?"雅靜喜形于色,水汪汪的眼眸盈滿對兄長的敬慕。


    劭杰被她欣喜的神情逗笑,"不是我有辦法,而是我知道明日午時岳墨生所寫的“皇後落跑”會在文華堂館公開上市。到時候我派人去買給你。"


    "我也要!"芸芷懊惱自己怎會落了這?重要的消息,幸好表哥消息靈通。


    "你要干嘛?等靜妹妹看完再借給你看就是了,跟人家湊什?熱鬧!"人豪凶巴巴地說。


    "你懂什?!靜表姊對岳墨生的可是愛不釋手,哪舍得借人看!再說,又不是跟你討去,你小氣個什?勁!"


    "我哪有?"


    "別吵了,一人一本,大家都有。"唐劭杰拿李家這對吵個沒完的兄妹沒轍,索性大方地道。


    "還是表哥最好了!"芸芷朝兄長扮了個鬼臉後,轉向劭杰道謝。


    劭杰望著她孩子氣的笑臉,不由得莞爾。


    "岳墨生的新一定很好看,芸芷,我真是等不及了……"想到明天就可以拿到向往的作品,雅靜秀氣的眉眼飛揚。


    "我也是。他每一本都好好看……"芸芷附和。


    "尤其是英雄俠……"


    "那種有什?好看?不過是騙……"見兩人說到興頭,仿佛陶醉在外人難以闖入的世界中,人豪不是滋味地插嘴。


    芸芷挑了挑眉,冷眼看著兄長不分輕重地打斷自己所中意的姑娘的談話,惹來佳人眼中起霧,本想讓他自作自受,但終究不忍表姊傷心,更吞不下兄長無知的言語在心上刮出的傷痕,出言反駁。


    "不懂就不要開口!岳墨生就是岳翕,他的文才可是天朝第……"


    "我管他是什?!反正我覺得……"


    "你是土匪呀!看不出來你的覺得已經讓靜表姊難受了嗎?"


    妹妹的話提醒了人豪,方發覺自己的孟浪,看見表妹緊蹙的黛眉,及那雙浮著水氣和委屈的眼眸,慌得漲紅一張臉。


    "靜妹妹,我不是……唉!"他根本什?都來不及講,就把雅靜給氣哭了,人豪懊悔不已。"算我胡說八道,你別生氣呀!"


    兄長低聲道歉的狼狽模樣,令芸芷偷笑,閑坐一旁的唐劭杰則根本不理會他們的爭吵,只習以為常地當成蚊子在嗡叫,無意插"嘴"阻止。只要不涉及敏感話題,他們愛吵就由他們吵吧。


    "你不只胡說八道,根本是嫉妒英才,才會貶抑岳墨生的大作!"有雅靜撐腰,芸芷煞有介事地教訓著兄長。


    哼,誰教他平時都不會巴結她,只會訓她、罵人,不曉得什?叫做"妹妹是用來疼惜、愛護"的至理名言!


    "我哪有……"


    "你還說!再說靜表姊就不理你了!"


    現在是誰土匪呀?擺明是恐嚇他!


    李人豪敢怒不敢言,抬起視線偷窺心上人的容光,卻瞧見那雙秀眸掩上失神的迷茫,櫻桃似的小嘴朝上揚,不過是幾句話的時間,雅靜神魂不知又飄到哪個夢里。


    近來這種神情越來越常出現在她臉上,讓人豪格外不安。


    他總是忍不住去猜想,她的夢里會有他嗎?那微揚的嘴角噙著的笑意,藏著什?樣的秘密?他討厭模不清她心事的這種時候,會讓他覺得雅靜離他越來越遙遠,飄忽的心思任他如何溯回從之、溯游從之,都追趕不上,依然只能遙望著她宛若立在水中央的身姿。


    "咦?"不會這樣就被嚇到,不敢回嘴了吧?芸芷不認為兄長的膽子就那?點小,美目一轉,看到他呆呆地注視著也在發怔的雅靜,不禁納悶了起來。


    苞她說話這?無趣嗎?怎?兩人都發起呆來?


    目光望向一手扶著包廂面對戲台的護欄,似在專心聆賞相聲表演的表哥,芸芷的心情越發地沮喪。連劭杰表哥都不理她,真的是……


    "不好玩!"


    她大喊一聲,嚇得參人紛紛將眼光轉向她,尤其是雅靜,魂兒仿佛剛從參千里外飛回來,一附體,視線便對上表妹那雙瞪得圓圓的眼楮,嚇得她參魂丟了一半,直撫著胸口喘氣、安神。


    "芸芷,你鬼叫什??"人豪不解又氣惱地問。


    "你們都不理人。發呆的發呆,看表演的看表演,人家悶得發慌啦!"


    雅靜登時為冷落了表妹感到心虛,"對不起,芸芷,我在想一件事……"


    "你在想什??"她好奇地追問。


    "沒什?……"可疑的紅暈在雅靜臉上徘徊不去,就連濕潤的眸光也似畏人的小鹿般躲避,讓芸芷無法不懷疑。


    "告訴我嘛,靜表姊。"她擺出可憐兮兮的表情要表姊內疚。"你剛才不理我,大哥也不理我,表哥也不理我,人家好難過喔。快點把你想的事告訴我,人家就會好過些……"


    這是勒索!


    人豪替妹妹的行為感到可恥,但由于他也很想知道雅靜在想什?,是以緊閉住雙唇,一雙眼同樣熱切地等待雅靜的回答。


    "我只是在想你說的話。"雅靜垂下眼睫,聲音輕柔秀氣。


    "我說了什??"芸芷一時之間想不起自己說了什?至理名言,讓表姊發呆半天。


    "你說岳墨生就是岳翕,而岳翕曾獲定國公指點武學……"


    "好象有說……"正確的講,她應該是說岳翕曾獲天朝參大高手指點武學,而非受教于定國公一人。


    "他必然熟識定國公……"


    "他們同住京城,定國公又是他師伯,不熟也難。"


    "嗯。"雅靜心不在焉地應了聲,微抬的眼睫下,一雙濕潤的眼眸燦起晶瑩。"我在想,岳墨生寫英雄俠女懺情錄時,會不會是依照定國公的形象塑造出北俠向懷遠……"


    "啊!"芸芷差點跳起來,眼中盈滿興奮。"听你這?講,我也有同感……"


    "我第一次見到定國公時,仿佛看見北俠向懷遠從里走出來。"雅靜的語音微顯顫動,盡避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了,記憶仍是那樣鮮明。


    那日父親設宴招待即將返京的定國公葉智陽,她與芸芷在人豪表哥的協助下,藏身在前院里一株枝葉濃郁的迎客松上,為了躲一只大黃蜂而不小心掉下來,幸好定國公出手相救。那一刻,兩人相距得好近,他俊美的模樣奢侈地展現在她的視線下,她的心跳動得好厲害,目光痴迷,無法移轉,自此耿耿于心。


    無數夜里,她不斷回想著那一幕,他俯視著她時,眼里的關注,深黑的瞳眸里只充滿她一人,而她眼中亦是,不正如詞人筆下的"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的境界嗎?


    而他的俊美,他的風度,他連一片衣角都沒踫到她、便將她安全救下地的出神入化武藝,正如中描述的北俠呀。自此,她所仰慕的北俠從里走出,有了具體的形象,化身成聞名天下的戰神──定國公葉智陽。


    "我也是。不過表姊那時候真的很過分,顧著看定國公,忘了我的存在。要不是我看情況不對,自己呼救,還不曉得要在樹上待多久呢!"說起當時的驚險,芸芷仍余悸猶存。


    "我不是故意忘了你……"雅靜低下眼睫,臉上雖有歉意,菱唇卻噙著一抹甜蜜的笑意,看得人豪不是滋味。


    但他當然舍不得對心上人發脾氣,便把滿腔的不滿全向妹子發作。


    "忘了你才好!如果不是你出這樣的餿主意,雅靜會跌下樹嗎?害我也被爹娘罵到臭頭!"


    "已經跟你說過對不起了,男子漢大丈夫別這?小氣!"芸芷嘟了嘟嘴,"我也被罵了呀。還是靜表姊最好了,有戰神出手相救,可憐的我卻只能全身打顫地縮在樹上躲那只大黃蜂,差點就被叮到呢!"


    "表哥不是上去救你了?!"


    "對呀,表哥對我最好了。雖然武功比不上定國公,但贏你多多,把我安全地抱下來,人家好感動喔。"芸芷嘴甜地道,听得劭杰莞爾。


    "感動到下地後,眼楮只會盯著定國公和戴玥看,一句謝謝都不會說喔。"人豪語帶嘲弄。


    芸芷粉頰漲紅,但那跟害羞完全沒有關系,而是興奮引起的,只見那圓圓的眼楮亮燦燦了起來。


    "定國公父子可是出名美男子,我以前常听人說起,卻緣慳一面,好不容易有機會親自一見,而且是那?近地見,當然要把握機會。"說著,那雙靈動的美眸里登時漾滿傾慕,"見到才發覺,傳說根本不及親眼見到的十分之一。"


    傳說定國公父子,俊美天下無人比,賽過石林關內眾兒郎!對人豪而言已經是夠夸張了,芸芷還認為不及十分之一?敢情石林關眾家雄赳氣昂的男子漢在她眼里,非但無法與定國公父子相提並論,連人家的十分之一都及不上?


    他越想越氣,登時有種想斬斷兄妹關系的沖動。"所以你就一副花痴樣,當著他們面這樣說?"


    "什?花痴?"芸芷深覺受辱,"人家定國公還贊我天真無邪,戴玥也說我好可愛。"


    "人家是客氣,你當神氣呀!"


    "你是在嫉妒我!"


    "我嫉妒你?"人豪對妹妹無人能敵的自信心感到好氣又好笑。


    "你嫉妒我比你有人緣,嫉妒大家都疼我!"蕾芷趾高氣揚地抬高下顎,試圖做出睥睨兄長的高傲樣。"但那不是重點!重點在于定國公看起來好年輕。他跟戴玥站在一塊,倒像是兄弟。"


    "哼哼!"


    "你說得沒錯。"雅靜語音輕柔的附和,眸光閃爍出作夢般的神采。"定國公就像北俠一樣,年輕且意氣風發、不染塵俗……"


    人豪早從妹妹那里得知雅靜很迷岳墨生筆下的北俠向懷遠,是以越瞧她說話的神情,便越不是滋味。


    "不過是小說里的角色,現實世界根本不可能存在!"他暴躁地提醒她。


    "定國公就是北俠。"雅靜抿緊嘴,語音雖輕,卻十分堅決。


    "就算他是北俠,也是老了的北俠,年齡足以當你們父親了!"


    "可是定國公看起來比爹和表姑爹年輕許多。"芸芷沉吟道。


    "他的義子戴玥比你們還年長!"人豪氣呼呼地強調。


    "那又怎樣?"芸芷故意跟兄長唱反調。"還是有不少美女想嫁他為妾呀。若不是我听說定國公與他的夫人恩愛甚篤,早就宣稱絕不納妾室,我也想嫁他。"


    "你……這是姑娘家該說的話嗎?"人豪氣急敗壞。


    "姑娘家就不能想嫁個一等一的好夫婿嗎?"芸芷反駁。"定國公武藝高強,人品俊秀,不曉得有多少姑娘暗戀他呢!不信的話,你問靜表姊好了!"


    人豪轉向雅靜,見她粉頰生暈,模樣不勝嬌羞,不由得怒氣直沖腦門,口不擇言了起來。"他根本不是男人,嫁給他有什?好的!"


    "你說什??"芸芷听得兩眼發直。


    "你亂講!"雅靜既驚且怒。


    "豪弟,你又胡說八道了!"劭杰蹙起眉頭。


    "我沒有胡說!"人豪見他們都不相信,索性豁出去。"我是從一位軍醫那里听說的。他早年曾跟隨宮里的御醫,跟著明帝御駕親征。當時北地情勢混亂,最強大的國家鬼術力受天朝逃往當地的叛臣慫恿,舉兵入侵。明帝在定國公的保護下親自領軍,鬼術力的國師騰格路眼見己方戰況危急,決定刺殺明帝,定國公為了保護明帝,被鬼術力的歹毒功夫傷了,但也格殺了對方。從此之後……他就不再是男人了!"


    "他不是男人,難道變成女人?"芸芷驚奇地問。


    "不是那樣。"人豪顧忌著她與雅靜都是未出嫁的姑娘,不敢說得太露骨。"就像太監……"


    "太監?"芸芷虛心求教。"他不是定國公嗎?什?時候當太監?"


    "他是定國公,但他是……"人豪對妹妹的愚蠢感到頭痛,"失去了男性雄風,便成了太監……"


    "他那?具有男子氣概,怎會失去男性雄風?"雅靜眼中充滿疑惑。


    人豪一怔,無法否認她的話,但仍堅持己見地說︰"他不能傳宗接代!"


    這應該夠明白了吧?要是這兩個純真少女再問下去,他不知道自己還能答出什?。


    "戴玥不是他兒子嗎?"芸芷像是存心跟他作對,一再的提出質疑。


    "他是定國公的義子,不是他生的。"他沒好氣地回答。


    "朝陽公主總是他女兒吧?"被人凶了一下,芸芷氣弱了下來。


    "呃……"他都忘了定國公還有個女兒被封為公主了,這個朝陽公主是怎?生出來的?沒听說是抱養的呀!


    "那場戰役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芸芷眼中閃過一抹狡黠,表面上仍不動聲色。


    "十七、八年前吧?"人豪答得有些心虛。


    "那時候定國公娶妻了沒?朝陽公主出生了嗎?"


    "呃?"由于葉智陽戰功赫赫,為天朝百姓所愛戴,關于他的事跡各地的說先生不知說了幾遍,李人豪也听過幾種版本。其中都提到葉智陽是在那場戰役後方娶妻生女,朝陽公主也是之後才出生的。


    謠言不攻自破!


    芸芷冷眼瞪視兄長呆怔的模樣,她根本就知道他的意思。


    石林關民風開放,老往將軍府串門子的各家大嬸、伯母、阿姨、姊姊的,聚在一塊說笑時,常常葷素不忌,她多少听了一些,只是故意裝做無知,等著看兄長出糗。


    "別說這是沒有根據的謠言了,就算真有這?回事,定國公還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絲毫不會因為受了那種傷,就不再是男子漢!"她收起嘻笑的表情,義正詞嚴地教訓兄長。


    "我……"


    "芸芷說得沒錯!"劭杰的表情同樣嚴肅。"他是為了救駕而受傷,只會讓吾輩更加敬慕。定國公對天朝的貢獻,無人不知,你不該听信謠言胡亂說話。"


    "我……"


    "不是我愛說你,大哥老是說話不知輕重。先是侮慢了皇上,現在又說這種話詆毀定國公……"


    "表哥太不應該了!"雅靜也加入討伐的行列。"定國公是一代俠將,就算他身患殘疾,雅靜對他只有更敬佩。"


    "就是嘛。他是現實里的北俠向懷遠呢!北俠為了心愛的師妹,即使心在痛,仍去救師妹的情人。定國公也為了自己的師妹,寧可犧牲性命也非得救明帝不可。"芸芷索性把小說與現實對照。


    "他果真是個真情至性、情義兼顧的男子漢!"雅靜的眼神充滿敬慕。


    "除了以義氣為先、成全有情人的當今皇上外,再沒任何男子比他的情操更偉大!"


    芸芷與雅靜對葉智陽的輪番歌功頌德,聲聲刺激著人豪,眼見自己弄巧成拙,不但破壞不成葉智陽在雅靜心中的崇高地位,還成為眾矢之的,他懊悔莫及。


    偏偏這時候,身後卻傳來一陣清脆的擊掌聲,每一下都如無形的手指掐緊他心弦,輕易便撥斷他脆弱的自制力。


    人豪霍地轉身,所有的躁郁、激憤洶涌而出,尋找著發泄的出口,卻在對上一張美得令人屏息的艷容的同時,化為目瞪口呆。


    "聞小姐一席話,勝讀十年!"掌聲之後響起的如鈴嗓音自包廂入口傳來。


    劭杰在門簾掀動時,便注意到對方的到來,目光鞭子般疾掃過去,沒預料到會看進一雙深邃而熾熱的眼楮里,心中一陣熱奮震顫。


    在哪里見過那雙眼?


    還有那張明艷照人的臉容?


    都似曾在神魂里映照過,深深觸動過他心靈,但在哪里呢?


    偏偏他越是著急地想知道,腦中越是一片空白,只能瞪視著那張似笑非笑的俏臉干著急。


    "打擾了。"


    濕潤飽滿的紅唇在啟合間吐出歉語,劭杰心頭又是一陣激跳,但這次他很快回復一貫的冷靜,目光戒備地打量著屹立在包廂入口的美少年。


    他衣飾華貴,年齡甚輕,應該不到弱冠年紀。一張長在男人臉上太過艷麗的臉容不僅光彩照人,更有種掩飾不住的尊貴氣質,那是自幼養尊處優且慣于發號施令的權貴才可能具有的。劭杰心中暗凜,接著發現為少年掀起門簾的粗大指節,竟屬于會英樓的大掌櫃,他嘴上兩撇招牌的八字胡,讓人難以錯認。


    這使得他的目光越發顯得犀利。姑且不論對方頭冠上瓖嵌著的雞蛋般大小的明珠、身上披著的黑貂皮披風有多名貴了,光是能勞動京城第一酒樓的掌櫃為他親掀門簾,便知此人的來歷不凡。


    他是誰?


    兩人必然照過面,他為何想不起來?


    劭杰納悶的同時,美少年也將在座四人迅速打量了一遍,兩名男子暫時不管,注意力直接投向兩位姑娘。


    其中一名眉目如畫,精致的五官秀麗得如江南山水,籠著煙雨般的輕愁,像一般養在深閨閑生愁的千金小姐般靦★地避開陌生人的注視,少年立刻知道她絕非自己想見的人,很快轉移目標。


    另一位看起來較為年幼,約莫十二、參歲,濃黑的劍眉英姿颯爽,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靈活俏皮,天真無畏地瞪視過來。少年心中一動,目光直勾勾地鎖住她,瞧得小泵娘曼頰生暈,但那兩只眼楮可沒半點回避,少年眼中的笑意加深,檀口再次輕啟。


    "我剛才在隔壁包廂……"


    原來少年便是續日。雖然沒有偷听別人講話的習慣,但從不排斥偶一為之,況且對方的談話是那?有趣,不輸張山人說的精采度,令續日在混合著某種復雜情愫的好奇心驅使下,拋下很重要的同伴,非走一趟不可。


    "……听見小姐的真知灼見,還以為小姐必然是位閱歷豐富的大姊姊,哪知小姐竟是位比我年紀還小的姑娘,難得小小年紀便能發出這樣的議論,令人更佩服了。"


    那聲音清脆悅耳極了,俊艷的臉龐充滿懇切,登時讓李芸芷芳心蕩漾,瞪大眼輕輕喘息。什?皇帝、定國公、戴玥、岳翕……等各色俊彥全都丟到九霄雲外,情竇初開的少女芳心此刻只能容得下眼前這位眉似輕柳嫵媚,眼若寒星燦爛,粉妝玉琢的貴公子!


    "公子……謬贊了!"她興奮得連聲音都細細輕輕抖抖的。


    "我說的都是真心話。"續日俏皮地朝她眨眼道,"不僅我一人這?想,同座的朋友也有同感。我們都在猜想,會是何等冰雪聰慧、與眾不同的女子方能說出這番見解,到了後來,我終于按捺不住滿心的仰慕與好奇心,冒昧地前來打擾,還望小姐海涵。"


    "呵呵……"芸芷從來沒被人這樣贊過,而且還是出自一名俊俏的兒郎口中,不由得心花怒放,晶瑩的圓眸感動得泛起水澤,頗有"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此君"的感慨。


    但她被贊得很樂,同伴們卻大大不以為然。


    人豪是不敢相信,芸芷縱有幾分口才,還稱不上冰雪聰慧、與眾不同吧?這人突然闖進來也就算了,沒經過他們的允許,便肆無忌憚地打量起人家的女眷來,還胡亂獻殷勤,究竟有什?目的?但想歸想,面對那張絕艷高貴的臉容,他竟開不了口指責對方。


    劭杰則听得膽戰心驚,危機意識節節升高,腦中急如星火般地閃過諸多意念。


    耙情他們的談話,都听進少年和他的同伴耳里?


    要知道酒樓里人聲鼎沸,雖然與比鄰的包廂僅有一道格扇擋住,但想要听清楚隔壁包廂的談話,若非耳力驚人,便得是像他這樣的練家子。


    劭杰驚奇地打量對方,從外表上看不出來那頎瘦縴弱的身軀身懷高深的武學修養,但對方沒理由信口開河。這表示人豪沖動下所說的犯上言論,全教少年和他的同伴听了去,他不禁嚇得冷汗暗流。


    續日的眼光卻在這時候看來,如星的眼眸閃爍出類似嘲弄的光芒,像是在說,現在擔心來不及了!


    唐劭杰悄悄緊了緊拳頭,勉強壓抑下心頭的驚慌,沉著地注視著續日,正想詢問對方是何來歷,芸芷鶯聲嚦嚦的聲音搶先響起,只好先听听她怎?講。


    "說什?海涵呢?公子並沒有打擾什?,自然也沒有請求原諒的必要。要是不嫌棄的話,不妨入座喝杯茶,也讓那位大叔休息一下,老舉著手掀簾子,可是會發酸的。"


    "雷哥,听見小姐的好意了嗎?"續日轉向身邊的同伴,語帶促狹。


    會英樓大掌櫃雷煥英聞言只能哭笑不得地放下簾子,陪伴主人走進包廂。


    人家他才二十有五,雖然長得老成些,還不到被稱做大叔的年紀吧?他並不知道對芳齡十參歲的芸芷而言,只要有留胡子的,一律都算長輩,幸好雷煥英看起來沒她爹老,不然听到自己被一名小泵娘叫老伯,非得吐血不可!


    "小姐太客氣了。但我還有同伴在等,不敢叨擾太久,說完幾句話就走。"續日微笑地說。


    "呃,那公子……"芸芷微微失望,但很快又振奮起來。


    他該不會想問她名姓、家住何方吧?她嬌羞又忐忑地胡亂猜想。


    "可以直說嗎?"


    那語音輕輕的,帶著令人心跳狂亂的魅力,加上澄澈的眼眸里放射出的款款溫柔,芸芷登時被迷得七葷八素,只有點頭的份,沒料到接下來听到的話,跟腦中的胡思亂想沒半點干系。


    "小姐的議論雖都是真知灼見,但小姐說,除了以義氣為先、成全有情人的當今皇上外,再沒任何男子比定國公的情操更偉大了,在下有些不以為然。"


    "什??"


    不僅是李芸芷感到愕然,在座的人也覺得莫名其妙,少年都說芸芷的議論是真知灼見,怎?又不以為然了?


    "我並不是說定國公或是皇帝的情操不偉大,而是知道還有個人的義氣表現,比起定國公或是當今皇上,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原來是這樣。芸芷恍然大悟的同時,心頭冒出好奇來。


    "你是說,有比定國公和皇帝更有義氣的人?"


    "沒錯。"續日煞有介事地點頭。


    "是哪位?"


    "小姐若願聞其詳,在下必然知無不言。"


    續日好看的嘴巴微揚,但不知為何,劭杰卻覺得其眼神非但不似聲音那般熱切,還冷漠得如寒冬的冰雪,荒涼得如北地杳無人煙的沙漠。


    "恐怕不只是我感到好奇,在座的人都想知道。畢竟皇上和定國公的大義之舉,震動天下,很難想象有人能超過他們。"芸芷回答。


    "天下沒有絕對的事情,對各位而言的大義之舉,我看來只是理所當然。"


    "哦?"芸芷感到納悶。


    這人提起皇帝和定國公時的語氣充滿親切、尊敬,可為何會說覺得皇帝和定國公的大義之舉是理所當然?


    "誠如那位兄台所言……"續日的眼光準確點向李人豪,雖然見面後,沒听對方開口說話過,然而單憑他的長相、氣質,便輕易猜出他便是那位脾氣火爆、大放厥詞的家伙。"太上皇親征鬼術力時,騰格路突施毒手,定國公為了保護太上皇而受傷……"


    "就只這一點,便可見定國公的義薄雲天,他是為了太後……"唐雅靜急急喊道。


    "小姐此言謬矣。"續日很快駁斥。"定國公這?做,跟太後並沒有關系,純粹是被他的職責,也是本能所驅使。就跟我們在路上看到小孩、老人跌倒,都會生出惻隱之心,過去扶他們一把是一樣的。對定國公而言,當時的太上皇是他必須要保護的對象,當自己所要保護的對象遇到立即的危險,他沒有任何考慮的余地,只是憑著本能出手護衛。就因為完全沒有時間考慮,全是出自本心,自然也來不及做任何利益沖突的考量……"


    "憑著本能就不是義氣嗎?"芸芷睜圓眼。


    "我沒有說不是義氣呀!"續日的表情無辜,眼神卻是促狹的。"只是認為經過掙扎、考慮之後,再決定去做自己應該去做的事,比起出自本心的行動,在義氣的表現上更為難得罷了。"


    有這種比較嗎?眾人臉上明顯寫著不以為然。


    "好比一名富翁,隨意捐出一兩銀子的善舉,和一名參餐不濟的窮人,將自己僅有的一兩積蓄捐給更需要的人,你們認為兩人在義氣的表現上是相同的嗎?"續日停頓了一下,看眾人眼中似有所領悟,才接著道︰"所以聖人說,富而好禮不如窮而知義。對富人而言,一兩銀子不過是財富中的九牛一毛,對窮人而言,卻是僅有。一個願意付出僅有的一切助人的人,不是比只願意拔一毛以利天下的人,在義氣的表現上更崇高嗎?"


    "你說得沒錯……"芸芷輕輕頷首。


    "當今皇上便是那個富人。對他而言,趙貴妃本來就不屬于他,他只是代替自幼一塊長大的花朝照顧她,等花朝回來後,自然該將不屬于他的貴妃還給花朝自己照顧。至于芳蘭公主,他雖答應迎娶她為後,但兩人之間並無情意,甚至之前連一面都未見過,成全她與岳翕,于他不過是舉手之勞。當然,如果皇上不是個重義仁善的人,還是可以把人家托付的寶貝佔為己有。屬于自己的東西就算再不喜歡,有人寧願毀掉也不願送給需要的人,斷然不會像皇上這樣,選擇連戴兩頂綠帽來成全手足至親了。"


    "你也認同皇上仁善又義氣,定國公是義薄雲天的鐵錚錚漢子,卻還是認為比不上窮得參餐不濟,經過掙扎、考慮之後,決定以義氣為先傾盡所有來幫人的人?你口中說的那名義氣超越他們兩個的人,就是這樣的人嗎?"芸芷一點即通。


    "小姐猜得極是。"續日贊許地頷首,目光卻是有意無意地望向唐家兄妹,"這人便是在深思熟慮後,寧可當個負心人,也要以義氣為先,才讓我佩服。"


    劭杰听出續日說的是反話,心中警鐘聲大作。這人口中那位義氣更勝過皇帝和定國公的人,應該跟他們兄妹沒關系吧?為什?一直瞪著他們看?


    "有一個人呀,"續日語氣懶洋洋,"他在離家多年後,輾轉接到義兄的死訊,趕回家才知義兄已過世參年,留了遺言要他代為照顧妻兒。這人考慮再參,決定舍了已定鴛盟的未婚妻子,遵照義兄遺言,娶回嫂子好好照顧。你們說他的義氣是不是很了不起?"


    "噗哧!"芸芷听後很不給面子地嗤之以鼻。"我以為是什?了不起的人,原來是這樣了不起呀!依我看,他哪里有一絲義氣來著?首先,背棄未婚妻子,另娶他人,便是一大不義。再者,就算他顧及兄弟之義,願意照顧寡嫂與佷子,有必要娶人家嗎?不娶對方就不可以照顧嗎?我看他定然是貪戀寡嫂貌美。"


    "小姐認為如此?"


    "我當然是這?認為!"芸芷斬釘截鐵地說,"男人最差勁了,喜新厭舊,見色忘義。這人要是真懂得義氣,大可照我所言來做,什?叫做深思熟慮後,寧可當個負心人,也要以義氣為先?這種負心背義的人,也值得你佩服,拿來跟皇上和定國公比呀!呸,他給他們提鞋都不配!"


    她說得義憤填膺,沒注意到表哥的臉色有多難看,偏偏續日還故意瞧向唐劭杰,一副虛心請教的模樣。


    "唐兄認同令表妹高見,也認為那個人負心背義,沒資格給皇上和定國公提鞋嗎?"


    劭杰抿緊嘴唇,極力壓抑著滿腔的怒火,眼神既驚且怒。


    這件陳年往事,連人豪、芸芷和雅靜都不知詳情,以至于少年信口講出時,還當是別人的故事听得津津有味,少年是如何知情的,而且沖著他講,有何目的?


    "唐兄不舒服嗎?臉色好難看!"續日語帶譏刺。


    "啊?表哥,你……"芸芷也是個善于察言觀色的人,跟著發現劭杰的表情不對。


    "看來,唐兄是不歡迎我打擾了。"續日眼露深意。"也好。我也擔心吾友會等得不耐煩,就此告辭。"


    "等等。"芸芷見續日轉身便要離去,不由得著急了起來。"我……我……"由女孩家開口問人名姓,總是不妥,她轉口道︰"你還沒告訴我,那個負心人是誰?"


    續日停下腳步,往唐氏兄妹瞟去一眼,語帶俏皮地道︰"那人如今在皇上跟前辦事,不過你放心,皇上沒教他提過鞋。"


    說著,她再無眷戀,穿過雷煥英再次掀起的門簾。


    唐劭杰目光緊緊隨他出去,看見那道頎長優美的身影走向門口等候的人,將手遞過去,美麗的臉容與對方俊麗無儔的臉龐並在一塊,像一雙天仙般相配,接著手挽著手,親昵無比地朝外走去。


    胸口登時像被重重撞擊了好幾下,劭杰的腦子轟隆作響。


    另一名氣質尊貴的少年他並不陌生,畢竟也謁見了好幾次,正是極受芸芷仰慕、推崇的天朝皇帝!


    但美少年又是誰?


    劭杰腦中靈光乍現,盡是朝陽公主的艷麗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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