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是太可憐了!而自己……真是太可惡了!也真是該自己怎麼這麼沒同情心呢?他愣眼呆望著可憐的她，不知道如何是好。攢緊雙眉，宋沐為難的看著面前的女孩。從他出生以來到現在，遇到的所有難纏客人都是凶神惡煞般的粗野男人，要不就是老江湖般油嘴滑舌的女人，面對他那張沒表情的冷臉，人家凶他比人家更凶的惡臉，要罵人他光瞪人就削了對方八分的殺氣，更不要說是想訛詐他的騙子江湖術士，統統逃不過他的那雙冷眼和冷臉，從他身上討不到半點便宜。但如今面對的卻是個哭得慘兮兮的女孩，這可是他從來沒應付過的。


    他要怎麼樣才能讓她不再哭泣?


    沉吟了半天，雖然很不願意，不得已，他還是苦著臉逼自己開口安慰她，“姑娘，你……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我相信你真的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再讓她哭下去，宋沐覺得自己快要變成千古罪人了。


    “啊?”那姑娘听他這麼說，總算止住了哭聲，抬頭望他，趕緊擦拭眼淚和鼻涕，“你說的話是真的?”


    “嗯。”宋沐用力的點頭。


    “那你……真的相信我的話?”她總算破涕為笑了。


    見她不再哭，宋沐終于松了一口氣。


    “我真的相信你。”他再次加重語氣強調。


    開玩笑，現在不說點話哄她，萬一她又哭了起來，他不就麻煩大了?


    “謝謝你。我知道我剛才說話的口氣很不好，但是我真的是不得已的……”她眼神憂郁地盯著宋沐的臉，一臉淒愴慘然，“如果不是為了我娘的病，我是不敢做這種丟死人的事的……還請宋公子見諒……”說著窘但地對宋沐微微一笑。


    看著她蒼白無力的微笑，一瞬間，宋沐有些呆掉了。


    天啊!為什麼他覺得心里有說不出的異樣感覺浮現?那種甜甜又澀澀、緊揪著心頭的刺痛感覺到底是什麼?他迷惘地想著。


    順著眼前女孩粉女敕的臉頰往下看，只見她一身紅衣因天熱而敞開領子，露出一大片雪白的頸子，黑亮的頭發軟軟的垂在一旁，分外叫人心動……


    宋沐只覺得一股燥氣在體內流竄，讓他心神不寧，他初始只想是天氣太熱，或許自己真是太上火了吧，才會這樣失常，但一會兒他就發現自己的異常統統來自從眼前的她……


    她為什麼這麼吸引自己的注意?


    他不知道。站在她面前愣看她好久，他像著魔般差—點伸出手模她錦鍛般的光亮黑發，要不是端點心和續茶的兩名婢女走進來打斷了他的遐思，宋沐還無法清醒過來!


    一發現自己居然失神，還有那種奇異的想法，他整張臉都紅了，趕緊背轉過去不敢看她。


    完了!完了!自己怎麼這樣失常呢?


    他的心狂跳著。


    待兩名婢女出去，屋內又只剩下他和她兩個人。或許是剛才哭得累了，女孩拿起婢女剛端進來的茶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宋沐鎮定了一下心神，這才敢轉頭偷偷看她。


    捧著茶杯的她，粉女敕的兩頰因為剛哭過而紅通通的，一雙眼更是水汪汪的紅腫，小小的手捧著比她臉小—點的杯子喝著茶，宋沐越看她越覺得她楚楚可憐……


    自己何必要逼她到那種程度呢?


    他有些後悔，但心中的另一個聲音卻在這時候響起，要他不應該相信她!或許剛才她的所做所為只是為了博取他的信任和同情而演給他看的。


    她的樣子看起來也不像是裝出來的，他覺得自己應該相信她的話才對。但如果她現在就要求自己把所有的貨提走，他該答應她嗎?


    輕咬著下唇，他陷入天人交戰。


    喝了好一會兒茶水的女孩總算是放下了茶杯，悄悄打量宋沐，她那紅艷的嘴唇一掀一掀的，似乎要說什麼，卻又猶豫不決的不敢說，那欲言又止的為難模樣，讓宋沐看了好心疼。


    是因為自己凶得像鬼一樣，所以她才有話不敢跟自己說嗎?


    “你有話要跟我說嗎?姑娘。”他想也不想便沖口問她，還朝她擠出個和善的微笑。


    見到他誠懇的臉龐，她似乎鼓起了多一點的勇氣，但笑容仍是蒼白，怯生生地道︰“我知道這樣子就把貨提走了，你怎麼也對家里交代不過去，我不求什麼，只求胡家證明了這件事之後，你真的能把貨給我們帶走，而不會再刁難我們……”她眼中滿是懇求的神色。


    “你……”听了她的話，宋沐整張臉倏地漲紅了起來。


    為什麼自己會給她這麼壞的印象?他覺得好慚愧。她憑什麼認為自己不會遵守約定將貨交給她?只因為自己剛才對她凶巴巴的，所以她才會以為自己是個不講理又凶惡的壞人嗎?


    發現這一點，宋沐覺得打擊好大，更是窘迫難當。


    見他不回答，只低頭沉思不語，她有些擔心的急道︰“宋公子，你不是說相信我嗎?為什麼還是不能把東西交給我?”


    “不是……”見她急，他比她更急，但他沒辦法說出自己的心意，只能拼命搖頭說不是。


    他絕對不是那麼沒良心的人，他發誓!


    “你答應把東西給我了?”她又驚又喜的問，眼中閃現著希望的光芒。宋沐看得有些呆了。


    “嗯。”他想也不想便點頭答應。


    再不答應，自己好像就太殘忍又刻薄了吧，畢竟人家是名弱女子，而自己是個大男人，她也帶了正式的提貨單來，說來也不該刁難人家，這種小忙，自己怎麼都該幫她才是。


    “謝謝。”她感激的對他點頭道謝，更露齒一笑表達她最真摯的心聲。


    宋沐看了渾身舒爽，心情暢快。


    自己怎麼會有這種異樣的感覺呢?他覺得好怪。即使前往胡家的僕役還未回來，現在要他把貨統統給她帶走，宋沐也覺得自己完全心甘情願。


    “宋公子，你真是個大好人……”她綻出個迷死人的笑容。


    對她好看的微笑，他又呆看了半晌才回神，隨即發現自己的失神，宋沐面紅耳赤的移開眼神，囁嚅道︰“不是……我沒你說的那麼好。我只是公事公辦。”


    雖知那是灌迷湯，他還是覺得好受用，整個人暈陶陶的。


    “怎麼會不是?我們是外地人，若說你不相信我們也是應該的，但現在你居然答應要把貨給我們，你當然是個大好人了。宋公子，我娘的病如果能夠治好，也是因為你的大恩大德……我回去一定要叫娘替你立個長生牌位……”說著她曲膝就要跪下。


    宋沐見她要下跪，趕緊伸手將她扶起。


    “你不要這樣，快起來!”他慌忙叫道。


    握著她軟錦綿的柔荑，宋沐聞到她身上一陣若有似無的淡淡馨香，他覺得身上的燥熱更是難當了。


    他不自覺地加重握著她的手的力道。


    “宋公子……”往前傾的她幾乎是撲到他懷中，一會兒才抬起頭甜笑地說︰“你弄得人家的手好痛……”


    “啊?對不起。”被她這麼一說，宋沐慌忙放開她，一張俊臉滿是通紅。


    女孩揉了揉被捏痛的手，櫻唇微放，“宋公子是不好意思接受我的道謝吧?但人家真的是誠心誠意想跟你道謝……”說著一雙大眼盈滿感激的淚花。


    “我知道。”宋沐狼狽地轉過頭，根本不敢看她的臉。


    自己哪有她說的那麼好?!他覺得好慚愧。“宋公子，你真是個大好人!那些貨……”她又盈盈對他笑道。“我馬上給你。”仿佛魂被勾走般，宋沐毫不猶豫的開口。“謝謝你。”她笑得更嫵媚了。


    ***************


    “二少爺，你真的要把貨給他們?”听到宋沐的囑咐，宋福睜著那雙又疑又懼的老眼，不敢置信的再問一遍。“你听不懂我的話嗎?福伯。難道我講的話不夠清楚?”宋沐不自覺的提高音量。


    雖說福伯的年紀足足是他的兩倍多，但是好歹自己也是獨當一面的宋家二少爺，他不該這樣質問自己吧?真是太沒面子了!


    “可是……張成還沒回來，這樣做不是太冒險了嗎?二少爺，你要三思啊……”


    宋沐打斷他的話，搖頭道︰“我說是就是了，這件事我會負責，你現在就把貨給他們。”不听宋福的叨念，宋沐還是執意如此做。


    宋福見勸不動他，憂心忡忡地又道︰“二少爺，小心駛得萬年船，我看我們還是等上一等吧?萬一隨便把貨給了別人，我們不但要賠胡家錢，更會損了宋家水運的招牌和聲譽啊……”


    看著宋福一張干癟的老嘴一張一合的，還兀自嘮叨個不停，而不遠處那自稱玉蝶的姑娘則一臉期待的望著自己，宋沐更是失去耐性了，打斷宋福的話，大吼道︰“我還算這里當家的嗎?我說要把貨給人家就給，不要再跟我羅唆!”


    “啊?”


    見到一向冷靜的宋沐居然大吼，宋福驚訝地張大了嘴，愣望著他。


    二少爺一向不多話，表情也冷漠，他跟著他做事的幾年以來，從沒見他動怒生氣，如今到底是為了什麼會性情大變?


    是因為那個小泵娘嗎?


    宋沐見他一臉驚嚇狀，也知道自己太過激動，不得不又捺著性子道︰“福伯，雖然你見多識廣，但我畢竟還是這里當家的吧?我覺得這位姑娘說的是實話，我相信她的話，所以我決定把貨交給他們。”


    “這……二少爺，萬一真的出了事情，我可不負責。”雖知沒有希望，宋福還是盡力勸阻。


    “你放心，我說是就是，我不會看走眼的，福伯，你也太小心過頭了。”宋沐不高興地道。


    見宋沐話說得這麼斬釘截鐵，一臉不容反駁的表情，宋福雖然不甘願，但也只好識相的點頭答應。


    “好吧。”


    反正二少爺已經說過要負責了，要是真的發生事情，就不關他的事了。沒想到二少爺居然會這樣子做事?!


    噘著嘴，宋福正轉身要到貨倉去取貨時，一名年輕伙計慌慌張張的沖了進來。


    “福伯，飛鴿傳來了。”那年輕伙計恭敬地將一張紙遞給宋福。


    “這麼剛好?快拿來!一定是張成的信……”見宋福打心底不相信自己的話，宋沐搶先一步攔下紙條，趕緊攤開來看，一看信中潦草的字述說胡家人認了那貨單的事，樂得宋沐眉開眼笑。“福伯，這次你真的看走眼了。你看……”他將紙條遞給了宋福，正以為他會心服口服，沒想到宋福卻搖頭皺眉。“二少爺，不對!”“什麼不對?”他愣道。都這樣還不心服口服?他到底想怎麼樣?“時間不對……”宋福不管他一臉的氣怒，拼命搖著頭。“什麼時間不對?”宋沐已經快要被惹火了。這個家伙是不是老糊涂了?


    “這里到胡家，就是快馬少說也要騎上近一個時辰，但是你看現在才不到半個時辰，這鴿子就飛回來了，顯然是時間不對。”宋福說得振振有詞。


    “這……或許是張成今天騎的馬腳程比較快，有什麼好懷疑的?”他不耐煩的道。


    “就算你說的有道理，這上面的字也不像張成的……更不要說是這張紙了，我們宋家一向用的都是由老林坊所出品的紙，這鴿子送回來的卻不是那種紙，更不要說是上面根本就沒有火封的戳記……”


    “那又怎麼樣?”宋沐眉頭皺到都快打結了。


    這死宋福，怎麼一點面子都不能他，還在這邊羅唆個不停啊?


    “二少爺，你怎麼還看不出來這兩個人根本就是騙子，還執意要把貨給他們?人家是有備而來的，這紙條恐怕也是偽造的!”忠心耿耿的宋福終于也發火了。


    “你……”看著他一張拼上老命的焦急臉孔，宋沐不禁啞然。雖然知道他說的有道理，宋沐此時也有點躊躇不安，但玉蝶卻以既無奈又哀怨的眼神望著他，怯生生的走了過來。


    “宋公子，有什麼不對嗎?”


    見到她含嗔微怨的小臉，宋沐剛剛恢復的一點點理智又不見了。


    “福伯，我知道你做人謹慎又有經驗，但這件事我和你的意見不同，我說過我會負責就會負責，你就別擔心了。”他再次斬釘截鐵地拍胸脯道。他才不相信這個嬌滴滴的小泵娘會是騙子呢!


    “二少爺，你……”宋福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冷靜的宋沐居然會說這樣的話?


    少爺是被鬼附身了嗎?


    他驚訝地看著他。


    “你快去叫人把貨搬出來，福伯。”宋沐一副不容置啄的表情。


    “可是這明明就是騙局……”


    “福伯，我說是就是，這里由我當家作主是不是?”見他還糾纏不清，宋沐不得不對他厲聲道。


    見他一副吃了秤坨鐵了心的模樣，宋福不得不把想說的話吞下去，不甘願的轉身出去。


    總以為四個少爺當中，二少爺該是大少爺之後最冷靜且最有頭腦的，沒想到如今為了個姑娘就……


    唉!真是沒救了。宋福邊搖頭邊嘆氣。


    見他終于離去，宋沐松了一大口氣，一轉頭卻見到玉蝶紅著—雙眼，淚水盈滿大眼……


    “你別擔心，我一定會把貨交給你。”見她快要哭出來，他緊張地出聲哄她。


    “對不起，讓你這麼為難……其實你不相信我也是應該的，畢竟我跟我哥是來路不明的外地人……我們都是苦命人……”她頻頻拭淚。“你別這樣說，宋福是我家老伙計，難免小心過頭了，你就不要再跟他計較了。”他苦笑著解釋。


    “可是，這樣做不是讓你很為難嗎?”她抬起淚流滿面的小臉道。天啊!宋沐真覺得自己好對不起她。那宋福老怪物，—定要找一天把他調離自己身邊。


    “不，我相信你絕對是個好人。”他用堅定的眼神望著她。


    “謝謝你，你真是我的大恩人……我絕對不會忘記你的恩情。”她避開他熾熱的眼楮，拿出繡帕低下頭擦淚。在這瞬間，宋沐覺得自己好驕傲。


    他相信自己絕對沒錯，也絕對不會看走眼……


    但是半個時辰之後，當玉蝶眉開眼笑的和哥哥帶著貨揚長而去，與他們擦身而過的宋家老四宋泠到碼頭貨倉來找宋沐，宋沐這才知道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二哥，剛剛走出去的那對兄妹是來提貨的嗎?”從馬上跳下來的宋泠望著絕塵離去的兩人，微皺眉頭道。


    “阿泠，你認識他們啊?怎麼知道他們是一對兄妹?”宋沐詫異地張大了口。他沒想到宋泠居然認識他們!


    宋泠點了點頭，露出一抹怪異的微笑，“二哥，你應該還沒忘記吧?我曾經跟你說過那對在鄭州騙了雲兒，還把她賣


    傍人口販子的兄妹，就是他們。”


    半年前，當柳家捉到這對兄妹，原要送官府好好整治一番，但最後兩兄妹卻趁看守疏忽而逃月兌，整件事後來便不了了之，宋拎沒想到居然會在自己家再次撞見他們!


    “什麼?”宋沐的臉倏地變色了。


    難道自己真的看錯人了?


    宋泠見哥哥一臉冷凝，忍不住驚訝道︰“二哥，你……你不會也被她騙了吧?我記得她叫萬小芊，她哥哥叫萬大勇……”這二哥一向精明，他不太相信他會著了他們的道。


    “會不會是你認錯人了?只是臉長得肖似罷了。她說她叫玉蝶，家住汴京城東朱家坊……”宋沐還不死心地辯道。


    “是嗎?”宋泠雖知哥哥可能真的被騙了，但好心的他還是點頭給他台階下，“這也不無可能，這事隔半年有了，或許我真的記錯了。”兩人正面面相覷，還要再推究整件事，宋福卻揚著張紙，急喘著跑了進來。


    “二少爺，完了!真是被騙了!張成飛鴿傳回來說胡家根本沒有輸掉提貨單，胡家少東拿出提貨單給他看，還說過幾天就要上我們碼頭提貨……這可怎麼辦才好?真是慘了!"，


    宋福急得跳腳，宋沐一張臉鐵青，抓過那張紙條迅速看過，二話不說立刻往外沖。


    “二哥，你要上哪兒去?”宋泠慌忙追上去。


    “去追人!”他咬牙大吼一聲，一翻身便上了馬馳騁而去。


    就是要把地翻過來他也要把那個女人找出來!居然敢騙他?真是太大膽了!


    他快氣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