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開了，身著白色襯衫淡米色西褲的沈聰站在她面前。他的臉稍微上仰，好像是在探測天氣如何。余七美後退兩步，開始認真地注視這個一身素衣的英俊青年。他沐浴于陽光之中，健碩的身軀，端正的面龐，黑亮的眸子清澈無波。他一身清爽，給這個夏日帶來了一陣清涼的風。她綠色的裙裝與周圍深深的綠色融為一體，她與它們突然就變成了背景，只為了烘托這個干淨的青年。層層波浪不斷推動她的身軀，推著她向他走去。內心之中仿佛有個聲音在呼喊，靠近他，靠近他。


    她竟然看呆了。


    沈聰在她眼前搖手，“小刺蝟，一個晚上不見，你怎麼變得呆呆傻傻的？”


    她反應過來，一把將他的手移開，“你才變傻了呢。走吧。”


    他“啊”了一聲，轉身又走回別墅內。


    余七美看著他轉身的背影，心里很難過。原來剛才的擔心不是多余的，他果真反悔了。不知不覺，眼淚簌簌而下，一顆一顆順著臉頰流進嘴里。是澀澀的苦。


    沈聰一出來就看到哭得稀里嘩啦的余七美。他不明白，怎麼幾分鐘之內她就從一臉雀躍變成淚流滿面。


    “怎麼了，阿美？”他彎一下腰，平視著只到他胸前的余七美。


    他一問，她的眼淚越發多了起來，漸漸從無聲無息轉為號啕大哭，邊哭還邊說話。可是，這些斷斷續續的話沈聰一句也沒听明白。


    他按住她的肩膀，聲音清晰有力︰“阿美，你停下來，好好說清楚。”


    余七美抽噎著︰“你反悔了。你昨天晚上明明答應我去參加家長會，現在你又不去了。”


    他詫異，“我沒說不去呀。”


    余七美睜大眼楮，“那你剛才干嗎回去？”


    沈聰被她的猜疑弄得不知如何是好，無奈地笑了，“小刺蝟，我只是回房間拿車鑰匙。”


    余七美仍不相信，“真的？”


    沈聰看著這個因他轉身而哭得一塌糊涂的小女孩，梨花帶雨的臉上寫著無比的莊重和認真。這是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怕別人拋棄，怕別人不愛，怕別人不重視，有如漂在水面的浮萍，拼命地想抓住些什麼。他不知自己是不是那根救命稻草，但是他願意讓這個孩子學著與他人建立聯系，學著體會安全的感覺。


    他輕輕地為她擦拭臉上的淚水，一字一頓地說︰“阿美，你記住，我答應過你的事情一定會辦到。這是我們之間的諾言，我一定會遵守。明白什麼是諾言嗎？”


    “明白。就是約定。”


    “對。以後你也會給別人一些約定，你記住，答應別人的事情一定要做到。能做到嗎？”


    “能。”她清脆有力地回答他。


    他心安然。


    車子從林陰小路轉入進校園的主干道。透過車窗，余七美可以看到騎著單車上學的同學。他們有說有笑，互相逗趣。單車如一尾尾小魚，游蕩在他們笑聲建構出來的大海中。一個騎紅色單車的女孩子突然看向車子，與余七美的眼神相遇，她的臉上滿是驚訝。是林曉敏。她看了一眼林曉敏身邊的幾個女生，是蘇安安、徐美鳳和江麗媛。班里最活躍的幾個女生全都聚在一起了。


    沈聰注意到了余七美的眼神，從她的眼神亦可明白她的心情。一種想要加入一個團體卻又不知如何進入的痛苦和無措。


    他問︰“是你的同學嗎？”


    余七美收回眼神，“嗯。我和她們不熟。”


    “主動說說話就熟了呀。”


    她撇嘴，滿不在乎地說︰“有什麼好說的！”


    他一邊停車一邊笑說︰“愛逞強的小孩。”


    她狠狠地打了一下他的肩膀，推門下車。


    沈聰夸張地喊了一聲，繞過車子，緊走兩步，與她並肩而行。遠遠地就看到剛才的幾個女生站在一間教室的門口，幾雙眼楮同時注視他們，嘴唇一張一合不知在討論什麼。心念一動，他伸出右手拉著余七美的手，徑直向那幾個女生走去。余七美被動地隨著他的步伐前行，不知道將要面對的是什麼。


    他立定，微微而笑，“你們好。我是阿美的堂哥，你們是阿美的同學吧？”


    幾個女生齊齊地擁上來，爭先恐後介紹自己。


    “堂哥，你好。我是班長林曉敏。”


    “堂哥，你好。我是蘇安安。我——”


    “堂哥，我是徐美鳳。你——”


    “說那麼多干嗎？讓我先來。堂哥，我是江麗媛呀。你長得好帥啊。”


    余七美看著她的同學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地叫著，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身邊的沈聰依然笑容滿面，絲毫沒有嘲笑之意，聲音依舊禮貌︰“林曉敏，蘇安安，徐美鳳，江麗媛，你們好。我常常听阿美提起你們。”


    幾個女生面面相覷。


    余七美亦納悶他為何如此說，她與她們從來沒有交流過。雖然是在一個班級之中，但其實也就是陌生人。


    沈聰攬住她的肩膀，“我們家阿美很害羞，不知道怎麼和你們說話。但其實她是有注意你們的。她在家里經常和我提起你們，說林曉敏班長辦事干練，蘇安安最會化妝，徐美鳳的頭發很漂亮，江麗媛買飾品很有品位。你們真的很不錯呀，阿美常常夸你們。以後請你們多多照顧她。”


    余七美狠狠地瞪著他。


    沈聰笑著迎視她的怒視，一點也不受她威脅。


    幾個女生將余七美從沈聰手中拉過來，你一言我一語說了起來。


    “余七美，我還以為你不喜歡我呢。上次學校元旦晚會我化的那個妝，人人都說好。就你什麼都沒說。”


    “對呀。我每次換發型你都不正眼看。”


    “哼，我和你還是同桌呢。你每次要進去我都要起身，可是你沒給過我一個笑容。還有，你也沒夸過我的手鏈。”


    林曉敏也插話︰“對啊，對啊。班里只有你一個人不買我的賬。”


    她被她們圍在中間。雜亂的話語一波一波沖擊她的大腦，每個人的手不斷踫觸她的手和身體，她仿佛從沙漠走進了熱鬧的市場。她衣著華麗，面容美麗，如此吸引了眾多人群的目光。


    仿佛是宴會的主人，舞台的主角。


    她在人群的中間，穿過這些熱浪尋找沈聰的身影。


    他笑著揮手，一邊後退一邊說︰“阿美，我先去開會。一會兒在你教室門口見。”


    他轉身，手還是大力揮著。


    她被她們擁著進入教室。其他同學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平常與班級同學絕不往來的余七美現在與班級中最受歡迎的團體走在一起。形勢來了個急轉直下的變化，原本以為她已經被這個集體拋棄了，沒想到現在他們之間的大部分都開始微笑對她。她惶恐不安，小心翼翼地應對他們的笑容。


    最後一節課的鈴聲響起，老師夾著走出教室。等候在門外的沈聰走進來，沖著余七美搖搖手。余七美飛奔向前，她剛剛加入的那個團體隨後跟上。


    她氣喘吁吁地立定。


    他沖她笑一下，話卻是向林曉敏說的︰“林曉敏，下個星期日是阿美的生日。我想在我的別墅為她辦一個PARTY，請你幫我邀請她的全部同學，好嗎？”


    林曉敏收到即大聲宣布︰“下個星期日是余七美的生日。她的堂哥要為她辦個PARTY，大家都要參加。每個人都要帶一份特別的禮物。明白嗎？”


    全部同學異口同聲回應︰“明白。”


    同學熱情高漲，聲音震耳欲聾。余七美靠著沈聰，心被一種情愫深深感動著。因為沈聰的付出，因為這幫同學瞬間的接納。她的心被一種熱情激蕩著，久久不能安定，以至于在回程的車上尚不能回復正常。


    她問︰“為什麼要那樣做？我並沒有對你說過她們的好話。”


    “阿美，我想要你明白，走入一個團體並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尤其是那個團體同時對你充滿好感。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嗎？你的同學並不是討厭你。他們和你一樣，只是不知道該怎樣和你建立聯系。你就像一只小刺蝟，周身都是刺，對人說話不客氣，冷硬的態度嚇走了很多人。”


    她心驚，喃喃自語︰“是真的嗎？”


    “對呀。我想要你與他人建立一個良好的關系。生存在一個環境之中，要學會與周遭形成一個良性的互動。不要總是對別人凶巴巴的，要學會關心別人。”


    “可是有些人我並不喜歡。”


    “不是要你去喜歡所有的人。生命中有些人值得用心去愛，那你便要深入他的內心，爭取與他建立心與心交流的模式；但是，生命中還是有些過客，即使不必深入內心，還是要維持一個表層的友好氛圍。”


    “這不是讓我學會虛偽嗎？”


    “如果是你非常討厭的，如果是那些大奸大惡之人，你當然可以橫眉冷對。但是，除去那些作惡之人，世界上更多的是善良或對你無害的人，與這些人好好相處應該會讓你和他人覺得開心。雖然他對你可能無用，雖然你與他的那些泛泛而談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作用，但是，有對話就算有交流，即使只是一個和善的微笑，即使只是一句客氣的問話。你明白嗎？”


    “我明白。你想我成為那樣的人嗎？”


    “我想讓你成為一個快樂的人。”


    “成為對人和善的人就可以快樂嗎？”


    “阿美，這是快樂的一個前提。總比你四處樹敵要來得好。”


    余七美轉頭看著他的側臉，冷靜地問︰“阿聰哥哥，這是你對我的希望嗎？”


    沈聰亦轉頭，眼楮定格在她認真的臉上，“對。”


    “好的。我一定會成為那樣的人。嗯，最後一個問題，你怎麼知道我同學的特點和愛好的？我並沒有和你說起過她們呀。”


    “我有眼楮呀。我一眼就注意到林曉敏處于中心；雖然是高中生，但蘇安安化了幾不可見的淡妝；徐美鳳的發型很獨特；江麗媛，裙子上、手上、包上都有小裝飾，我猜她平日里肯定在飾品上面花了不少心思。阿美，夸獎一個人很簡單，只要你將他的細節擴大就行了。”


    余七美向他綻放一個笑容。這個笑容如此明媚，天邊的彩霞也沒有她炫目。他被這個笑容征服，覺得她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孩。


    車子滑行在林上，接近無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