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戀于心  第三章
作者:宣媛
    兩人半拖半拉,合力將元震扶到沈雩房間;未待喘口氣,小雪快手快腳替他除去濕重衣物,緊跟著拉起棉被一蓋,覆住他冰冷的身體。


    小雪從櫥櫃里拿出一條干淨布巾塞給沈雩,只丟下一句︰“小姐,快幫他把頭發擦干,我先去燒熱水。”就往廚房沖去。


    沈雩拿著那條布巾,瞪著他好一會兒,才移步至床邊坐下。他發上附著些許冰雪,因為體溫而逐漸融化,沾濕了他的頭發。她看著他那張平時表情變化多、此刻卻毫無生息的臉龐,想著這人是瘋還是笨?竟在寒天里等她開門,他的目的究竟何在?


    好不容易摒棄成見,動手拆開他的發束,替他擦拭一頭濕發,她告訴自己,她只是不想有人死在她家而已。


    頭發半干之後,才想到房里只靠暖炕提供的溫度可能不夠,于是到大廳端了一爐火盆進來,然後繼續幫他擦頭發。


    “小姐,熱水來了!”小雪火速捧著一盆熱水進房,放在沈雩洗臉用的架台上,沾濕布巾後不怕燙的俐落擰吧,把熱氣騰騰的布巾塞到沈雩手里。“小姐,我還得去熬藥湯,麻煩妳用熱布巾幫元大哥暖暖身子,再不回溫,不知他醒不醒得過來!”


    “啊?”小雪說得嚴重,目的無非就是要她幫他擦身體嗎?


    沈雩咬緊銀牙,用力捏住布巾,再次說服自己,要不是不想有人死在她家,她才不願意幫他擦身。


    沈雩鼓起很大的勇氣,才開始幫他擦拭,從他應該稱得上好看的臉開始,再到健碩的手臂、呼吸平緩的厚實胸膛……


    重復沾濕布巾的動作,燙紅了她白皙軟女敕的雙手,好不容易看見他臉上浮現一些血色,才覺得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


    小雪端了一碗藥湯進房,氣味濃厚的藥香味立即撲鼻而來。


    “小雪,哪來的藥材熬的?”這氣味真熟悉。


    “就小姐上回染上風寒沒用完的那帖藥啊!還好我有先見之明,上次多抓了幾帖回家放著。我瞧元大哥八成也是受了風寒,和小姐吃相同的藥應該治得好,反正咱們家現在也沒別種藥材了,不管他生什麼病,都得吃這帖藥。”


    “听起來……很沒保障。”沈雩喃道。


    “這是沒辦法中唯一的辦法啊。”小雪拿走沈雩手里的布巾,把藥碗放到她手里。


    “妳還沒忙完嗎?”沈雩小小抱怨道。幫他擦干頭發、擦拭身體已讓她夠委屈了,這會兒還得喂他喝藥,她僅剩的一點點閨譽全毀于一旦了。


    “小姐妳還有話講?!”小雪不知哪來的一把火氣,抓到機會,干脆教訓起她家小姐來。“也不想想是誰害元大哥變成這樣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個人應該就是小姐妳吧?既然錯的人是妳,妳就得負起責任,把他照顧回他原本的模樣。”


    小雪得理不饒人,愈念愈順口。“他現在的身體還是受涼狀態,我想他再晚一點應該會發燒,如果他燒成傻子,妳就準備照顧他一輩子好了。”


    她恨恨地撂下狠話,就是要她那位從小被過度保護、完全不懂生活態度的小姐,能夠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偷瞧一下低著頭狀似懺悔的沈雩,見她粉女敕的精致小臉上有些陰暗,知道剛剛的語氣重了點,正想開口緩緩小姐的情緒,卻見沈雩吃力地幫元震墊高枕頭後,慢慢用湯匙舀起藥湯吹涼,往元震微張的嘴湊過去。


    沈雩小心地將藥湯喂入元震口中,但還是有一半以上溢了出來,只好找來一塊巾子墊在他嘴邊;從未服侍過他人,喂藥的動作顯得生硬且手忙腳亂。


    意外看見小姐如此生活化的樣子,小雪直盯著她一匙一匙喂藥的動作,心想這樣也好,小姐的人生總不能除了作畫和神游太虛之外別無其它,也許勉強她從一個月兌塵的仙子變成一個正常的平凡人,對她而言是比較好的。


    小雪欣慰地微笑,抱起元震的潮濕衣物要去清洗,沒有驚擾小姐專心喂藥的工作,默默退離房間。


    到了半夜,元震冰冷的身子才剛回溫沒多久,隨即發起驚人的高燒來;炙人的體熱讓整夜看顧他的沈雩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遵從小雪的吩咐,用調得涼而不冰的冷水降低他的體溫。


    敷貼在他額上的布巾,不知已重復沾濕冷水多少回,冷水一盆一盆的換,元震的體熱卻仍未稍降,藥湯也喂過兩三回了,情況仍不見好轉。


    不曾替他人擔憂過的沈雩,現在終于稍稍明白了那是種什麼滋味了。


    她擔心著他是否將因此一病不起,更擔心會因她的狠心害死一個人。看著他因病潮紅的瘦削臉龐,她多想把他搖醒,叫他別再裝睡,別再讓她的心情七上八下沒個安穩。


    將吸收他體熱的布巾浸入冷水里搓洗後擰吧,對折成條狀後往他額上貼去,元震卻在此時倏然張開眼,因體熱而通紅的雙眼,精準的直對上沈雩如水的眸子。他瞬也不瞬地看著她,雙手如鋼鐵,不容逃月兌的箝制住沈雩細弱的手腕。她被他突來的舉動一嚇,布巾往他的胸膛跌去。元震猛然直起身子,雙手仍緊握著沈雩手腕,對此刻的狀況有些茫然。


    墨黑長發凌亂,披散在他寬闊的肩上;刀刻般俊逸的下巴,冒出些許胡髭,模樣看來頹廢而危險。


    “你……還好吧?”看他分明還是燒得神智不清的模樣,清俊的眼眸卻能夠聚集焦點看著她,緊握她雙手的氣力根本不容她掙月兌。他的病是好了,抑或是病得更嚴重?她已經分不清楚了。


    “沈雩?”他有些孩子氣地偏頭不解問,臉上帶著濃濃的迷惑。


    “是我。”不是她會是誰呢?沈雩覺得他這副稚氣的模樣有點好笑,若不是看他一臉正經,她恐怕真會笑出來。


    “沈雩什麼時候多了個孿生姊妹?還對著我笑呢。”


    她真的笑了?沈雩趕緊回復冷臉的形象,他可別將她的取笑當成是溫柔的笑才好。


    “我沒有孿生姊妹,也不是在對你笑。”


    “是這樣嗎……”他失望地垂下眼眸,有些意志消沉。


    “你生病了,快躺下吧。”握住她手腕的大掌傳來未退的高溫,在這種狀態下還能忽然清醒過來,顯示他的意志力頗為驚人。


    “我是在作夢吧?”他又看著她問。蘊藏許多故事似的雙眸,未加掩飾地凝視著她。


    知道他病著,沈雩並不害怕他的凝視。“不是作夢,是生病。你的病還沒好,快躺下吧。”


    “我一定在作夢。”元震喃喃道︰“不然妳怎會對我這麼和顏悅色呢?”


    沈雩一時說不出話來。她的臉有凶到只是溫和一點就讓人以為是在作夢的程度嗎?


    沈雩無言撿起滑落到被褥上的半濕布巾,淺色被面被印出一個濕印子,元震看著那個印子,陷入回憶之中……


    “以前我生病時,我娘也都是這樣照顧我,耐心打濕巾子,貼在我額上,巾子熱了,再重新浸水擰吧,等天亮了,我的燒就退了,我娘不眠不休照顧我一整晚,也沒听她喊聲累。”


    他極淡的笑笑,沒顯露出他的迷人笑痕。“我娘她……雖然軟弱,但真的是個很好的娘親,可是,我再也見不到她……已經很久沒見到她了……”


    他泛紅的眼浮現一層薄霧,那層薄霧--是淚水嗎?沈雩目不轉楮瞧著他沒滑出眼眶的淚水。


    在她專心瞧著他眼楮的同時,元震驀然抬頭,專注的目光精確地對上她不及收回的視線。


    “呃、你的娘親她……她到哪里去了?”沈雩的心咚地震了一大下,有些慌亂地隨便問個問題。


    “她……死了。”元震略顯疲憊的回答。“我十五歲那年,將我托付給我爹,她終于撐不住向來虛弱的身子,離我遠去。”


    沈雩想起白天時他說過,他父親在他十五歲以前,不知道他的存在;他是個未受父親照顧成長的私生子,幼時生活想必並不好過。她咬咬牙,對引他想起傷心往事感到歉然。


    沒想到轉眼之間,他又朗朗一笑,害得她情緒來不及轉換。


    他泛血絲的雙眼帶笑,好玩地看她發愣的玉容。


    “我娘她說啊,將來有一天,我若遇見了一個姑娘,能像她那樣在我病著的時候,沒有一句怨言的盡心照顧我,那必定是與我相守一生的娘子。”


    “我看你是病糊涂了,胡言亂語。”


    “我知道我病了,但一點也不糊涂,我很清楚自己現在講些什麼。而且我也不是胡言亂語,那些話都是我娘說過的,我真的好想跟她說一聲,我已經找到了這樣一個姑娘。只可惜,她永遠都听不到了。”


    沈雩怒瞪他一眼,不想和他爭辯。爭辯無用,她倒想听听他還要胡扯些什麼。


    “沈雩,妳別瞧不起我。”他垂下眼睫,沒頭沒尾冒出一句。


    “我不會瞧不起一個人的出身。”


    “以後、哪一天……不管是哪一天,別恨我,好嗎?”他低啞的嗓音略帶酸苦無奈。


    “為什麼要恨你?你做錯什麼事怕我恨你?”她瞇眼猜測,想不出個答案。


    他虛弱一笑,沒回答,眼睫合上的次數愈見頻繁,顯然是累了。


    她從床沿起身,以為他會松開手,讓她走到水盆邊浸濕手里那塊變得溫熱的巾子。


    誰知他不但沒松手,反而在半昏睡的狀況下失去全身氣力,無預警地往後垂直仰躺,順勢把她拉向他的方向;沈雩止不住他突來的動作,極不文雅地趴倒在他的厚實胸膛上,而手里那塊巾子,剛好被丟在他唇顎上,免去和他唇與唇相對的可能。


    “唉,可惜了。”元震笑著嘆息。“就差那麼一點點。”


    他拉下覆蓋住下半張臉的濕布巾,閉上眼,不大清醒的低語喃念︰“今夜妳這樣盡心照顧我,如果真有怨言,也請妳千萬別說出口啊……”


    語畢,隨即松開手掌。沈雩擰眉從他身上爬起來,心里莫名浮映許多情緒,疑惑的、不解的、猜疑的;她看著已昏睡過去的他,想了好久好久,還是想不出可供解惑的答案。


    從昨日冰上相遇,她就感覺到這個人對她不加掩飾的情意,似乎喜歡她很長一段時間了。可是,在這之前,他們只在沈府見過一次面,甚至連交談都沒有,他為何會喜歡她、忘不掉她?她很難平空想象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就像很難理解為何此時胸臆之中會充塞著一種悶悶的、舒展不開的情緒。


    這兩天以來,因為這個出現得莫名其妙的陌生男子,她原本平靜無波的心湖,像被倒進五顏六色的顏料一般,突然增添好多色彩、好多奇怪的感受。


    原來她也是有感覺的人。曾經,她以為她的無情無緒是天性使然,再大的事情都不能惹她皺一下眉頭。現在,短短的兩天時間里,她不曾起過漣漪的心,卻翻天覆地變了個樣。


    在她過往的歲月里,何曾遇見過這般狂肆無禮之人?從沒有人敢對她不敬。她和每個人之間的距離,總是遠遠的、疏離的;她活在一個人的世界里太久,久到人們以為那就是她所喜愛的生活方式。也許,連她自己也這麼認為。


    他人眼中尊貴的身分、出色的才藝,將她隔絕在別人觸踫不到的小小天地里,沒有同伴和兄弟姊妹,她在備受保護的環境中成長,清冷的性子于焉養成。


    雖有貼身侍女小雪的陪伴,但小雪的吵雜叨念,是一種听而不聞的習慣,大多時候是沒听進心里的。她日日仰望藍天,想象天空的另一端,居住著一些怎樣的人、過著怎樣的生活?


    他們是開心的?還是痛苦的?不管如何,都是她一輩子無緣經歷的生活;是不是會有這樣一個人,願意和她交換這種嬌貴卻單調的生活?如果可以,她絕無二話願意答應。


    直到她離開家門,終于徹底月兌離那座華麗牢籠的限制,也在同時間明白,原來不管有無牢籠禁錮,她的性格都不會改變,她已經習慣沉默的自己,一旦出現其它改變,只會讓她感覺無措。


    如果她因外在而有所改變,那從前的沈雩,是否將從此煙消雲散?


    如果從前的沈雩不存在,此刻的她,又算什麼?


    太多的問題惱得她頭痛,把打濕的布巾貼在他額上,沈雩在床沿坐下,頭痛著,沒半點睡意。


    元震身強體健,兩天即痊愈,反倒是照顧他的沈雩因他而感染風寒,在床上躺了幾天,病情無甚起色,讓小雪急得跳腳。元震知道不能再拖延,趁這一兩日天晴,要小雪整理行囊,帶沈雩到鎮上找大夫看病。


    一層又一層的厚衣披風,把沈雩包得密不通風。她不想離開這住了幾個月的居所,但沒人理會病中沈雩的抗議,硬是把她抱上馬。如果和小雪共乘一匹馬還無所謂,偏偏小雪很輕易地就將主子給出賣,毫無異議讓元震抱著她共乘。


    “小姐,我的身子這麼瘦小,怎麼抱得住妳?如果半路妳從馬背上掉下去,我可救不了妳。”很干脆地把她推給元震。


    頭昏腦沉、全身軟綿的沈雩,沒有表達意見的權利,一路上無可抗拒的靠在元震懷里,由他緊緊護著抵達數里外的城鎮看大夫;又說西北冬雪襲人,沈雩屋子里的存糧和柴薪不足以過冬,片面決定暫住在這個叫做平安的小鎮。


    平安鎮


    沒下雪的日子,小販先後出來擺攤做生意,路上行人不少。


    沈雩病體初愈,像抹輕飄飄的游魂,縴縴身形漫無目的地走在忙碌的街市里。


    “沈雩!妳鬧夠了沒?”


    元震從後面追上來,擋住沈雩前進的腳步。


    “鬧夠了沒?”沈雩深覺可笑,看著元震略帶譴責的面孔,揚唇說道︰“我像是會任意胡鬧的人嗎?別人總說我太過沉靜,說我胡鬧的,你是頭一個。”


    “是啊,能發掘出妳另一面的潛能,我的功勞不小哪!”元震也笑,唇邊浮現迷惑人心的深刻笑痕。只要她肯開口和他說話,被她誤會也沒關系。


    “你唆使小雪賣了我們的馬匹,現在我們回不了家,你高興了?”


    難得顯露心緒的沈雩,異常地在平素冷靜的聲音里透露出情緒起伏。


    “小姐,賣了馬也好,如果我們繼續住在那里,恐怕捱不到大雪降臨,就被餓死或凍死了。我和小姐從沈家出來,是要陪小姐一起過妳想過的生活,不是要和妳冷死、餓死在那棟離京數百里的破房子里的。”就連小雪也加入勸說行列。


    “小雪,妳把馬匹賣了,是想長住在這座城鎮?”


    “小姐啊,大雪就要降臨,不把馬賣了,在這里度過冬天,難不成要四處騎馬去踏青?養著馬兒,就得多負擔一筆飼料錢,我們應該能省則省,日子不能過得像從前那般寬裕了。”


    “小雪,妳倒好,來了一個元大哥,就毫不考慮把妳的小姐推到第二位去了。”沈雩垂下雙肩,有種被遺忘忽略的寂寥。


    小姐,妳這是在吃元大哥的醋嗎?小雪滿心感動,幾乎月兌口問道。但一抬頭,看見小姐清冷似冰的表情,她又把話全吞下去。


    “嘻!”元震看主僕二人的對話十分稚氣,忍不住笑出聲。


    “很好笑嗎?”沈雩瞪他一眼,從他身旁繞過往前行。


    元震立即追上,走在她身邊,不著痕跡擋去路人與她擦身而過時不經意的踫觸。


    “其實也沒多好笑,只是妳現在生氣的模樣,還挺可愛的。”


    沈雩得咬緊牙根才能裝作沒听見他帶笑的話語。


    “老是繃著一張沒表情的臉,不會太辛苦?不要告訴我,妳是怕女人的天敵--皺紋提早報到。妳還年輕,不用怕的啦!哪一天妳臉上真的多了幾道歲月的痕跡,我也不會嫌棄,因為那是智慧的刻印,只會增添妳的美麗,不會讓妳變丑--”


    “說完了嗎?”沈雩停步,不悅地看向他。


    周遭來來去去的行人在不小心听見他親密又輕佻的言語時,都會向他們投來了解又好笑的眼光,好似認為他們是對在鬧脾氣的小夫妻。尤其眾人在見了她的容貌之後,雖礙于她身邊“有人”,卻仍不舍移開目光,不管是行人或小販,都目不轉楮瞧著她,縱使她不想在意別人,也要對始作俑者生起氣來。


    元震一臉興味,審視她此刻生氣的神情。


    沒有任何裝飾的束發、素色衣裙平凡無奇,但那張瑩白剔透的小巧面容,被冷冽空氣凍得雙頰微紅,深黑的美麗水眸迸射出不悅的惱怒目光。她現在的表情比起從前,多了許多繽紛色彩,這種改變是很好的轉變,他想,至少比較像個人了。


    “嘿!妳生氣了。”元震得意一笑。“妳這輩子第一個生氣的對象,恐怕是我吧?能有這種榮幸,我心里真有點小小的高興。”


    別理會他!別理會他!


    沈雩壓下一口怒氣,快步向前。為了避免她的性子愈來愈不像自己,她必須遠離這個奇怪的男子。


    “噯,妳等等!真是的,到底要去哪里?”元震在後面喊道,故意和她隔著三步遠的距離。


    別理會他!別理會他!


    沈雩沒緩下腳步,就算她回不去西北的舊房子,她也不要和他有所牽扯。


    就在她心無旁騖快步走時,不遠處的一家客棧里,傳出極大的爭執怒吼聲,不只是沈雩,很多路人都好奇地往客棧內瞧去,只見一個瘦黑的中年掌櫃,怒氣騰騰地對著一對少年男女斥罵著--


    “沒錢還想住店?!還不快給我滾!”


    刻薄的中年掌櫃揮動干瘦雙手,大聲嚷嚷著要攆少年少女出門。


    “我家小姐身分何等尊貴,由得你如此無禮!”少年隨侍挺身上前,擋住掌櫃往少女揮來的雙手。


    “呵!听听,落難小姐身邊的一只搖尾狗兒,胡亂狂吠的口氣恁大!”


    掌櫃譏諷的看向店里稀少的幾名客人,要大家評評理︰


    “你們二人想在我店里白吃白住不付帳,難不成你當你家小姐是皇帝老爺的公主女兒,皇駕擺到哪兒,就免費吃住到哪兒,我們這些做小生意的,還得伏跪在地,感謝皇恩浩蕩啊!”


    “你!”衣著樸素簡單的少年隨侍握緊雙拳,在此刻,也不能暴露身分哪!但是沒帶錢出來,擔負不起生活開銷也是實話,一路上能夠賣的東西都賣了,如今淪落到想靠勞力換取吃穿用度,還得不堪地被人用言語羞辱。他硬生生忍下一口怒氣,好生好氣同掌櫃再次商量︰


    “我說過,我是要以工抵帳,不是白吃白住,無論你分配多粗重的活兒給我,我都沒有任何怨言--”


    “我店里不缺人手,你不用再說了,快滾!別打擾我做生意!”掌櫃的用力揮動雙手,趕蒼蠅般嫌惡地要驅趕他們出去。


    “掌櫃的,你是生意人,難道不曉得以和為貴才是做生意之道嗎?”站在少年身後,長相可愛的少女同樣一身簡素,樸素衣衫掩蓋不住嬌貴氣質,她隱含怒氣開口言道,聲音清脆似童。


    “以和為貴個屁!”掌櫃粗鄙呸道。“我生意都快做不下去了,還救濟得了你們?想在我店里白吃白住,門都沒有!”


    “誰說要白吃白住?我們會以工抵帳的啊。”少女隔空和掌櫃辯論︰“好吧,就算你真的不需要人手幫忙,為什麼不好好說,我們會理解不為難你,但是你二話不說就趕人,還叫我們滾,用難听的言語譏諷羞辱,你到底有沒有把人當人看?”


    “少嗦,還不快滾!”


    掌櫃的黑著臉,硬要把二人推出店外,混濁勢利的雙眼一飄,不期然看見站在店外的幾名來客,立刻換上滿面笑臉迎上前去招呼︰“公子小姐們,快里面坐,是要用餐還是住店?”


    站在店外的正是路經此地的沈雩等人,听見店里傳出的爭執聲音而趨近一看。


    元震等人沒踏進客棧,也沒回答掌櫃的話,沈雩和小雪直盯著兩名少年少女看,少年少女也直盯著她們瞧,幾乎不敢相信這種奇跡會降臨到他們身上,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姊姊?是姊姊嗎?”少女一反方才沉著冷靜的模樣,眼角掛著兩滴淚,一把撲進沈雩懷中。“姊姊,妳到哪兒去了?我找妳找得好苦啊!”


    “巧妍,妳怎麼會在這兒?”該在皇宮里好好待著的公主,卻出現在百里外的小客棧,就為了尋她?


    沈雩素白玉指安慰地輕撫公主的頭發,掏出巾帕替她擦拭淚水。看她主僕二人一身粗布衣裳,即知他倆這一路上肯定吃了不少苦。


    “還不是為了要找姊姊嘛!我們又沒想到外面的東西每樣都要花錢買,能賣的全都賣了,好不容易捱到這里,以為就要流落街頭了,還好老天垂憐,派了姊姊來救我們,不然要讓這個沒良心的壞掌櫃欺負到死啦!”


    逮到機會拚命告狀,掌櫃在一旁听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客棧里用餐的客人看戲似看得津津有味,就連路過的行人都擠在店外駐足觀賞,讓他一張老臉快掛不住了。他拉下臉朝沈雩三人道︰


    “要用餐住店就快進來,別光站在門口當門神。”


    “誰要住你們這種黑心店!”巧妍可大聲了,存心要他生意做不下去。“我們好好跟你商量不成,你要攆人也就算了,還外加羞辱嘲諷,看不起人也不是這樣,大家都有尊嚴的,你根本沒把窮人當人看,一點良心都沒有,以後誰還敢上門吃你煮的餐食,住你的店?!”


    掌櫃听著听著,老臉變了好幾種顏色,要不是看那站在一旁、錦衣華服氣度不凡的公子好似來頭不小,他早就忍不住氣,叫人找官差來了。


    “算了算了,不做你們生意了,找別家去,別在這兒給我惹事了。”


    “哼!我們才下稀罕!”朝掌櫃扮了個極丑的鬼臉,不忘對圍觀民眾宣傳掌櫃惡行︰“壞心老板開的黑心店,沒良心沒愛心,看到有錢人笑呵呵,看到窮人踢一旁,這種爛店還有人敢上門吃住,不怕吃出問題嗎?”


    “妳這死丫頭--”掌櫃一臉猙獰,又氣又恨地追過來要打人。


    在他枯瘦手掌踫觸到巧妍頭發之前,即被元震中途攔住。他好心地笑著勸說道︰“掌櫃的,你往後的生意還做不做哪?”


    掌櫃的不算笨,知道他話里要他別惹是生非的含意,皺褶臉皮抽搐了幾下,很不甘願地收回手。


    “算我倒楣!遇到衰神上門,你們幾個,以後就別讓我遇見了!”


    掌櫃的強撐面子撂下狠話,忿忿踅回店內,一口怒氣無處可發,瞧見幾名用餐的顧客低笑著竊竊私語,也不怕得罪他的衣食父母,沖上去拍桌趕人。


    “今天老子不爽,不做生意了,你們通通給我滾!”


    滿腔怒火全發在無辜的客人身上,幾名顧客倒也不生氣,反正吃得半飽被趕出來,掌櫃的不能收他們的錢。眾人無所謂地走出客棧,後腳才踏出店外,掌櫃的馬上把門用力甩上,發出驚人巨響,足見怒火之大。


    “這種店家,難怪生意不好了。”


    “就是說呀,開門做生意,不求好心助人,至少也要和和氣氣的,不然誰會再來光顧?”


    “嗯,以後別再來了,這鎮上客棧那麼多,隨便一家都比這家好。”


    被趕出來的客人想法相同,邊走邊聊了幾句。可以想見那位火爆吝嗇的掌櫃,往後生存會更加困難。


    “妳可開心了,總是這麼得理不饒人。”沈雩寵溺地輕點一下巧妍額際。


    “以後不敢了。”巧妍吐吐粉紅舌尖。在姊姊面前,她是乖小孩。


    “這句話講過上百次了,妳以為我相信?”看著她長大,看著她每回惹事後裝無辜的說不敢了,沈雩對這個調皮的表妹一點辦法也沒有;又不能板著臉不理會,否則她會賴在她身上猛哭不停,浸濕她一身衣裳。


    “就說姊姊最疼我了,就連我--爹,都沒這麼愛我呢。”狡黠的滴溜溜大眼瞟向站在沈雩另一側咬牙切齒瞪著她的小雪,她得意地彎起唇角,緊摟著沈雩縴臂,小臉蛋兒偎進沈雩懷中撒嬌道︰“這世上還有誰像姊姊這樣疼我的?”


    從小看著這娃兒爬行學步慢慢長大,沈雩怎會不知她的心思。她和長她一歲的小雪極不對盤,這會兒的撒嬌不就是要和小雪爭寵嗎?


    小雪氣得橫眉豎目,不甘示弱地挽起沈雩的另一只手臂,隔空和巧妍“眼神交戰”,雙方互不相讓。


    沈雩夾在兩名稍嫌幼稚的少女之間處之泰然,這種場面上演過太多次,她早已見怪不怪。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放任她們去爭,爭到她們覺得無趣,自會停兵休戰,等下回興起時再擊鼓廝殺一番。


    “姊姊妳說,妳最疼的人是不是我呀?”這次改偎在沈雩頰畔,狀似無限親昵。


    小雪一手從沈雩頸後越過,使盡力氣要推開巧妍的臉。“妳有妳爹疼妳就好了,還要來搶我家小姐!”


    “妳家小姐是我姊姊,為什麼我不能賴著她?”


    巧妍嗤笑一聲,看在小雪眼里十分討打。


    “我家小姐的確是妳姊姊……”可惡的巧妍!每次搬出這句話,都教她無話可說。小姐氣質可人,怎會有如此討人厭的表妹……


    “倒是妳這無禮小婢,手還巴在我臉上作啥?”小雪把她白女敕的臉頰推得變形,她用不甚清楚的聲音挑釁道。


    “無禮小婢……無禮小婢再怎麼說也比妳這個只會撒嬌的驕縱娃兒強!”


    “妳哪一點比我強?妳說呀!”巧妍也伸出手去推小雪的臉,因手不夠長,邊推邊用手指戳,搞得小雪更加生氣。


    “妳卑鄙小人,居然用指甲戳我!”


    “是妳先推我的!”


    “妳不要臉!”


    “妳討厭!”


    少女們吵成一團,沈雩夾在中間十分無奈,見慣這種場面的少年隨侍冷眼旁觀,街上民眾則紛紛投以好奇目光。顯然的,少女們的戰爭,已成為最新的一出戲碼。


    站在後方的元震忍俊不住,笑著雙手一張,俐落推開兩只黏人精,自然的將手搭上沈雩肩膀,順勢接收她身邊的位置。


    他在她耳畔低言道︰“真是辛苦了,這兩個娃兒這麼愛吵,想必妳忍耐很久了。”


    他跨出步伐,引她前行,沈雩知道那是回客棧的方向,因此沒跟他唱反調。小雪賣了代步馬匹,又在這兒遇上巧妍,是否冥冥注定她得在平安鎮待一陣子?


    “你會不會太不客氣了?”沈雩冷道。


    “嘖,我們都這麼熟了,還計較這些?”元震毫下收斂,反正在她面前他早就是一個沒有形象的賴皮鬼了。


    “誰和你熟?”沈雩呼息深慢,怒氣正在醞釀中。


    “怎麼不熟?妳忘了,妳都把我看光光了,還不熟?”


    沈雩眸光一斂,面容冷肅。“當初真不應該救你,直接將你埋進雪里,今天就不會有這些麻煩事。”


    “哇!妳好認真,我一點都不會懷疑妳是在跟我開玩笑。”


    “誰跟你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沈雩還在忍耐。鼻間傳來他清新的氣息,透過寒涼的冷空氣,一點一點沁進她呼吸里。


    “簡簡單單就把我這個絕世美男『處理掉』,不會太可惜嗎?”他說完後又接上一句︰“啊,別說妳在為民除害。”


    沈雩冷瞥他一眼。“真可惜沒那麼做。”


    元震張口要說什麼,不意看見後方迸射過來的兩道淬毒目光。


    “你是誰啊?別想獨佔我姊姊!”


    “元大哥,我和這頑劣娃兒的事情還沒結束,你不可以帶走我家小姐。”


    “還我姊姊來!”


    “小姐,妳要主持公道!”


    元震看看少女,再看看沈雩,女孩們的目光實在有點可怕……


    搭在沈雩肩上的大掌轉而握住她粉白柔荑,俊秀臉龐滿是笑意。“還不快跑?小心落入魔爪啊!”


    話一說完,馬上疾步狂奔,幾乎在同時間里,女孩們也跨出奔跑的腳步。


    “姊姊!”


    “小姐!”


    “別跑啊!”


    冷風刮面,路旁風景一直往後退,路人聞聲自動讓出一條通道,身後三名少年男女專心一致的追著他們。沈雩有點跟不上元震的腳步,又停下下來,只能讓他拉著她跑。


    恍惚之間,意識有點混亂了。人來人往的道路上,讓一名男子拉著她的手狂奔,這一點都不像她會做的事情。


    不知為何,隨著疾步的奔跑,帶動心髒的狂跳,不拘禮教之限的行為,竟讓她平淡的心情奇異地舒展開來,舒展到--不自覺地笑了。


    他回頭看見長發飛揚的她的笑,也不說破,只是笑得比她更燦爛。難得啊,時隔兩年,才再次見到她美麗真實的笑顏。


    “姊姊,妳跑慢一點呀……”


    “唉呀小姐,我快跟不上了……”


    陌生的城鎮,相識末久的他們,在寒冷的雪季里,留下長串的腳印,和一生難忘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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