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狼之歌 第八章
風在耳旁呼嘯而過,管玄歌微瞇著眼緊緊伏在身下化成狼身的蒼衣背上。
柔軟的長毛隨著奔跑,磨蹭著她細女敕的臉蛋,鼻端再一次清晰地嗅聞到泥土混合著草香的味道--一股她再熟悉不過的氣味。
她知道這股味道是自他身上傳來的。腦海里忽地閃過幾個影像︰曾經,她就是這麼窩在如此刻般溫暖柔軟的包圍里,在好久好久以前。
終于,身下的牠不再奔跑,停在一處隱密的山洞前。
駝著她緩緩走進山洞里後,牠讓她下來,隨即不支地側臥于地。
避玄歌一臉擔憂地跪坐在牠身旁,目光一觸及牠胸前與前腳仍淌著血的傷口時,眉頭不禁緊緊攏蹙,趕忙取出手巾小心翼翼地為牠擦拭傷處,隨後再將自己的裙襬撕成條狀,替牠包扎傷口。
餅程中,牠一雙碧眼始終牢牢地盯住她的臉,眨也不曾眨一下;即使身受重傷,那眼底為她而燃的溫火依然存在。
“你好好在這里休息,我去找些水讓你喝。”包扎完畢後,她對著牠道。
洞外有一處山泉,她摘葉為瓢,取了些泉水回到山洞里。
喂牠喝完水後,她抬起頭張望四周,這才發現山洞里有張石床,上面還鋪著張毛毯,旁邊的山壁斜靠著幾捆枯柴……這里的一景一物讓她覺得好熟悉呀,記憶里她似乎曾見過這樣的場景……
突然間,她想起來了,七歲那年她失足墜落銀川,醒來後就在這個山洞里。那時候陪在她身旁的是一頭綠眼大狼,是牠救了她……
驀地,她腦子里彷佛有什麼東西串聯在一起,是牠!
她猛然回頭凝視著蒼衣的真身,原來……那年救了她的大狼就是他,難怪她總覺得他身上的氣味好熟悉呀。
不由自主地,她的手輕輕撫上牠的背毛,漾開一抹柔恬的笑,柔聲道︰“我想起來了,那一年是你救了我,帶我到這個山洞里來;你就是那頭綠眼大狼,對不對?”
隨著她輕柔的舉動,躺臥于地的黑狼慢慢地化身成人形,又變回她所認識的蒼衣,那個與她相處數月的粗獷男子。
他抓住她的小手包握在掌心里,綠眸對住她低聲問道︰“知道我是狼妖,妳一點也不感到害怕嗎?”看到了他變身成狼的樣子,她真的毫不畏懼?
“剛開始時是有些震驚。”她笑著回答。“但並非因為害怕。你從不曾傷害過我,我為什麼要怕你?因為是你,所以我不怕;何況當年若不是你救了我,我早已不存在這世上了。”
說著,她突然垂下眼睫,一臉慚愧的模樣,而後低低地接著道︰“你三番兩次救了我,可阿爹他卻如此對你……”
“不關妳的事。”他認真地看著她道,濃眉攬得緊緊的,不知是因為傷口的疼痛所致,還是因為她自責的表情而心疼。“妳是妳,妳阿爹是妳阿爹,妳無須為他的行為負責。”
說完這些話,他微微喘息地閉了閉眼。這次的箭傷非同小可,耗費了他不少靈力;只能怪自己實在太大意了,他怎麼也沒料到管崇淵會知道他的真實身分,更沒想到對方擁有神箭;那個大鄢國國師看來本事不小,足以對狼族構成威脅。
“你……你一定很難受吧?對不住,我從來沒有照顧過人,也不懂得怎麼照顧人……”看著他額上不斷滲出點點汗珠,管玄歌忍不住擔憂地蹙起眉,隨即舉袖為他拭汗。他看起來傷得不輕,可她卻什麼都不會,一點忙也幫不上。
蒼衣溫柔地笑了笑,她險上的無措教他心疼。“不打緊,只要讓我修養個幾天,便能恢復。”他唯一擔心的是,這幾日沒能服藥的她,痼疾會再復發。
“那……你閉上眼楮好好休息,別再說話了,我會在這里陪著你。”
望著她擔憂且認真的表情,他緩緩點頭,心里想的卻是︰當年需要他陪著的小女娃,如今竟成了他的守護者。當初的他怎料到會有這一日?
懷著一種奇特且安心的感覺,他任由自己放松了戒備,閉眼調息,並運用體內修煉有成的靈珠療傷。不知道過了多久,等他再張開眼時,洞內的光線已昏暗了好些,看樣子,太陽應該就快下山了。
隨即,他感覺到有些不對勁,目光敏銳地掃視四周一圈,竟不見玄歌的身影。眉頭頓時擰緊的他,顧不得身上的傷口,便要起身出去找人。
“咦!你怎麼起來了?”洞口突地傳來管玄歌柔細的嗓音,只見她雙手攏著下裙,兜著一堆果子慢慢地走向他。
看著她在自己身旁坐下,小心地不讓懷里的野果掉到地上,他焦急的心情霎時消褪,不由得輕勾起一抹笑,說道︰“原來妳出去摘果子。”
“是呀,天色漸漸暗了,我想等你醒來時肚子一定也餓了,所以趁著太陽還沒完全下山趕緊出去摘果子。”她微笑地說著,然後自懷里取了一顆野果遞給他。“吃吧,我已經用泉水洗過了。”
他接過果子,咬了一口,嘗到了又酸又澀的滋味,然而,心里卻是甜的。
這樣的感覺前所未有,他不禁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一直以來,他始終認為盡避修煉成人身,但自己的狼性並未盡除。他向來心機深沉、冷眼看世情,鮮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觸動他的心、激起他的熱情,直到遇見了她……
對她的感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原以為是這十年間與她感應互通下因憐惜而悄然滋生的,可再仔細一想,最初的相見,或許便已種下了情緣。猶記得襁褓中那下知凶險、笑得燦然的娃兒是如何吸引了他的目光,勾起了他的興趣;就在那瞬間,他改變了驅逐人族的念頭,開啟了日後與她之間的牽系。這一切,不過一念之間呵。
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盯著自己的臉瞧,管玄歌微感不自在地垂下眼睫,也趕緊拿起一顆果子啃了一口。他看著她的眼神像燃著火似,讓她心口沒來由緊縮了下,呼吸也變得有些不順暢。
“妳為什麼會挺身為我擋箭?”突如其來地,他開口問道。
“啊?”她愣了下。“我……我只是、只是……”不知該如何表達,臉蛋已先紅了一半。
想起他被攻擊的情景,她至今仍心有余悸;至于自己為什麼會挺身而出,她自己也不甚明白。情愛于她而言,仍有些懵懂,當時她心中唯一浮上的念頭是︰她不能看著他被殺死,她要保護他,就像那一次他在狼爪下救了她一樣。
“千萬別說是為了報恩,我會覺得很失望。”
他似真似譫的笑語讓她又是一愣。報恩?是呀,他不止一次救了她,還為她治病,她怎能讓阿爹恩將仇報!但……真的只是為了報恩嗎?總覺得有一股異樣的情緒蘊積在心頭,卻不知該如何言說。
如果……如果那一刻他真的死了……
這麼一想,她胸口突然一抽,難過地發疼;隨即又突然想起阿爹和大哥,他們此刻在做什麼?是不是正繼續追捕著他?一思及此,她不禁擔憂地抬眼看他。
“怎麼了?為什麼這麼看著我?”碧眸餃上她的眼眸,帶著笑意問道。
她微微蹙眉。“我擔心阿爹他們……會追過來……”一旦讓阿爹和大哥找到他,他們肯定會殺了他,她該怎麼辦?
“妳在擔心我的安危?”
她憂心地直點頭。
“即使知道我是一只狼妖,妳也一樣擔心?”
聞言她眉間蹙痕加深。“你為什麼要一直強調自己是狼妖?”她並不在乎呀。
“因為我想知道妳心里對我真實的看法。”他目光炯炯地看著她。
“真實的看法?”她愕然地瞠視著他,隨即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怒意。“你……你不相信我說的話?”鮮少生氣的她,一生起氣來說話便會結巴。
“我以為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她咬著唇,接續道︰“我始終認為人與妖並無不同,妖亦不比人可怕,會傷人害人的是『心』--與是人是妖無關。所以……即使知道你是狼妖,對我而言,你仍然是你,不會因此而有任何改變。”
瞅著她難得氣紅的臉蛋,蒼衣心中翻騰著熾熱的火焰,野性的眼揉進溫柔神色,柔聲低問︰“那麼妳會接納我成為妳的伴侶嗎?”
一再地試探,只為將她永遠留在身邊。只要她對他有一絲排拒或厭惡,他會讓她走,這是他最後的理智。反之,他絕對不會放手,管他是同種還是異類,他都要定了她。
“啊?”緊接而來的問話教管玄歌微微愣愕了下。
“我們狼族終生只得一個伴侶,專情且唯一。”他繼續說著。“這些話妳還記得吧?我說過,我會永遠伴著妳、讓妳快樂,是認真的。妳願意從此隨我而去嗎?”
“我……”她沒忘,他說過的一字一句她都記得。只是……
“事到如今,妳還是舍不下妳的親人?”
她一臉迷惑又遲疑。“阿爹他、還有大哥……”
“妳到現在還不明白嗎?”他柔聲打斷她的話。“在他們眼里,妳只是一顆棋子、一個籌碼。大姑娘那天說的話已經暗示得非常清楚,妳听不出來嗎?”
避玄歌臉色霎時一白,不發一語地低眉垂眼。
她極不願承認這一點,雖然她並不是毫無感覺。一直以來,族里流傳著一則預言,說她是阿爹與族人們的福星;阿爹每回探望她時,嘴里念著的也總是要她趕快好起來,還說族人的興盛就全靠她了這類話語。
對此,她深感困惑。她不過是一介女子,既不懂武又無權謀之智,何來令族人興盛的能耐?
“我不懂……”她不自覺喃喃。
似是知曉她心中疑惑,蒼衣憐惜一笑,道︰“因為妳有一張傾城的容顏。在男人的世界里,女人的美貌也是一項強而有力的權謀利器。”
他的話教她一愣,心口倏然抽緊了下。
“我只是要讓妳明白,什麼親情血脈,終究敵不過人性的陰暗面;父女、姊妹、手足之情,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還有什麼值得留戀,何不隨我而去?”他接著又說。
她愣愣地望著他,半晌,才幽幽道︰“或許你說的都對,可我……寧願相信阿爹他是真心為我好,真心疼愛著我的。”
說罷,不自覺地伸手環抱住自己,不知道是因為山洞里漸趨陰寒的溫度,還是心頭突然泛上的荒涼感所致。
“冷嗎?要不要生火?”蒼衣微微皺眉。隨著夜幕罩下,山洞里一片漆黑,但他仍能清楚看到她的一舉一動。這個洞穴位處銀川之北,雖時值春夏之交,但夜里仍有寒氣,對她的身體不利。
她搖搖頭。“不要生火,這樣很容易讓人發現。”她不想阿爹找到他們。
聞言,他目光轉沉,柔情更甚。
“過來。”朝她輕喚了聲,他突然伸臂抱起她走向石床。“妳該休息了。”
靶覺自己被放在毛毯上,管玄歌這才回過神,還來不及開口說什麼,一具溫暖的身軀隨之在她身旁躺下。
她一愕,隨即掙動了下,卻教他伸手制止。“這個地方夜里冷涼,妳的身體禁不住。”說著,停頓了下,微帶笑意地接道︰“別擔心,在妳身旁的只是一匹狼,就像那年一樣。”話落,瞬即化身為狼,讓她感觸到他毛茸溫暖的包圍。
靶覺到了他的變化,她不再掙扎;然而,臉蛋仍是控制不住地暈紅了。對她而言,他是狼,也是一個男人,一顆心不由怦跳得厲害。
黑暗中,她又聞到他身上那股泥土混合草香的味道,以及傷口處散出的淡淡血腥味;她覺得無比安心,卻也擔憂……
未來,該怎麼辦是好?
在山洞里過了五天,蒼衣的傷雖尚未完全恢復,但已好了許多。
這五天,他不間斷地以體內的靈珠療傷,因為掛心著管玄歌的身體,他希望自己能早日恢復靈力;五天沒喝他特制的藥,又只能靠著野果和泉水果月復,他擔心她會支撐不住,病體再度復發。
這一晚,他早早讓她睡下,便又開始打坐運功調息。忽地,洞外傳來一陣輕巧的腳步聲,他眉間微皺,緩緩睜開眼來。
走進洞里的,正是他的親手足,一頭全身毛色雪白的大狼。
“大哥。”輕喚了聲,白狼化身成美麗女子,眸光一觸及他身上的傷口,秀眉立即攏蹙。“你受傷了!”難怪這幾日她總覺得心神不寧。
“傷你的一定是那人族的頭頭,對吧?”她接著又說,很難不將他受傷的事與人族闖入銀川以北兩者聯想在一起。
“他還沒有那個能耐。”蒼衣臉色暗沉地道。“有人幫助他,而且手上還持有上古後羿神箭,我一時大意才會受傷。”
“神箭?”秀麗臉蛋頓時一白。被神器所傷,靈力定然受損,若被一箭射中心髒則必死無疑,連靈珠也會盡毀,跟著煙消雲散;顯見對方是有備而來。
知她心里在想什麼,蒼衣淡淡道︰“妳別擔心,我沒事,只要再修養個幾天便能完全恢復。”
女子緊張的神情這才放松了些,可當她的目光留意到石床上的管玄歌時,不禁又皺起眉頭。“是她……為什麼這時候你還放不下她?”
蒼衣不語,只是淡淡垂眼。
“大哥,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麼?!先是以自己的血為她續命,現在受了傷,還堅持把她帶在身邊,你難道不知道她的父兄還在追捕你嗎?”他的做法實在令人難以理解,連身為親妹子的她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又如何?”面對女子擔憂氣惱的質問,他的態度依然是不疾不徐、不驚不懼。“我會受傷是因為太過大意,等我傷好了,他們能奈我何?”
“那麼其他族人呢?你總得為他們著想吧。”女子提醒道。“這三日來,人族大刺剌闖入銀川以北,族人們卻拿他們無可奈何。”
聞言,蒼衣微一皺眉。“莫非他們已經知道了寶藏的事情?”
“我猜想也是如此。”女子眉間的皺痕更深了。“他們帶著玄冥火,誰也無法靠近,更遑論想要阻止他們。”
“玄冥火?”臉色頓時黯沉,思索了半晌,才又接道︰“叫所有族人離開吧,各自過自己的生活,無須再死守此地。”
“這……”女子驚愕地瞪大眼。“大哥,你的意思是……難道寶藏的事你也不管了?”
回應她的是淡淡一笑。“雪衣,我們看守寶藏已有數百年了吧?這麼多年也該夠了。難道妳不想要自由?老實說,這個地方我是漸漸待不住了,我想四處走走看看,乘風遨游,不受拘束,浪跡天地之間。”
女子無語,靜靜思索著他的話,片刻後,才道︰“那麼,你打算任由人族取走寶藏嗎?”
蒼衣又是一笑。“那倒也未必。在此之前,我已將藏寶之處封印,沒有我的咒訣傳授,他們怎麼也不得其門而入。”說著,碧眼閃過幾許幽詭星芒。
“那……這人族之女你打算怎麼辦?”
他的眸色瞬間轉沉。“她會跟著我,我到哪里她就到哪里,天涯與共。”短短幾句話,已清楚說明了他對管玄歌的愛戀。
“大哥你……”女子又是一驚,隨即恍然道︰“莫非你……愛上了她?”
見他斂眸不語,她繼續喃喃道︰“莫怪……莫怪你會這麼在乎她,還以自己的血為藥引,為她治病續命……”停頓了下,她又深深蹙眉,道︰“可是,大哥你明知道她……她活不過二十歲,為什麼還--”
“有我在,她不會死。”他沉聲截斷她的話語。
“但她終究是人呀,縱使你一輩子以自己的血喂養她,她仍然會有老死的一天。”
“不會有那一天的。”他抬眸望住她,眼底有著堅決的意志,心中對此似乎早已有了打算。
“你……你該不會想要那麼做吧?”畢竟是同胞手足,女子一眼便看出他意欲何為。“一旦將靈珠一分為二,你將不只道行減半,連壽命也剩一半,更別指望修煉成仙!”
“我對得道成仙沒什麼興趣。”他淡然回應。“長生之路我亦不留戀,唯獨她,我無法放棄。”沒有驚天動地的愛語,他像是在說一件平常至極的事,唯有那幽湛的眸底,泄露出他的縷縷情深。
“大哥……”女子還想再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還能說些什麼。
“雪衣,妳也隨同族人往北去吧。”他朝她微微一笑。“寶藏的事我會處理,等這里的事情結束後,我也會離開。”
“那麼……以後我還能再見到大哥嗎?”
蒼衣笑意加深,眸光綻柔,回道︰“也許還會有那麼一天吧。”
躲在山洞里的第六天,一碗藥湯赫然出現在管玄歌面前。
“這是……”她微愕,熟悉的味道充斥鼻間,正是她之前每日必喝的藥湯。那淡淡、卻無可錯認的血腥味也一如以往。
“妳已經五天沒喝藥了,來,把這碗藥湯喝了。”蒼衣淡笑地看著她道。
“……”她沒伸手接藥,只是抬眸定定地凝視著他,眉心微蹙,眸光幽幽沉沉的。
“怎麼了?是不是胸口又犯疼了?”察覺了她的異樣,他不禁也蹙起眉,擔憂地問著。
她依舊不語,又專注地凝視了他好半晌,才低低開口︰“你不該這麼做……傷都還沒好,便急著以自己的血幫我熬藥。”
聞言,他心下一訝,表情卻是不動聲色。
“昨晚……其實我根本沒睡著,你和那位雪衣姑娘說的話,我都听見了。”她繼續說道︰“原來……一直以來你都是用自己的血為我治病,難怪我總覺得藥湯里有一股怪異的血腥味,你……你沒必要這麼做的。”
沒有回應她的話,他只是柔聲哄著︰“來,先把藥喝了,有什麼話等會再說。”
她卻搖了搖頭。“你何苦如此費心?明知我活不過二十歲……”
“我不會讓妳死。”他驟然打斷她的話。“我活多久妳便活多久,妳的身體里有我的血,我和妳早已分不開了。”低沉的嗓音鏗鏘有力,字字敲進她心坎,像是一種宣誓。
“你……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她愣愣地呆望著他,一股潛藏的、模糊的情感漸漸清晰,在心頭流竄。
他淡淡垂眸,將藥碗放在一旁後,抬眼注視著她道︰“我以為,妳應該已經明白我的心意。”
“我……”臉色微赧地垂下眼,勉強吐露心里的困惑︰“我只是不明白……你是狼,我是人,你怎麼會喜歡上我?”
“一開始或許是出自憐惜吧。”唇線微揚,他低緩地說著,一邊伸指輕撫上她靠近眉心的那道疤痕。“當初為了兩族的協定,我在妳額上劃下這道朱疤,藉此感應有關妳的一切。”
“朱疤?”她以為這道疤是天生的。
“這得從妳還是個嬰兒時說起……”他大略將最初的情況述說了下,才又接著往下說︰“七歲那年妳墜河被我救起後,我便更加留意起妳的情況。這十年間,妳的心情、喜怒哀樂一切感受,我皆了如指掌,也感應到了妳內心深深的孤寂。我曾說過,我是為妳而來,還記得嗎?因為不曾有過的憐惜︰心疼的情緒,所以我來到了妳的身邊,醫治妳的病,也傾听妳的心……”然後,他再也放不開她;不管最初的動機為何,于他而言,都已經不重要了。
避玄歌微張著嘴望住他,愣愣地,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自七歲起,她的病讓她無法跟同齡的孩子玩在一起;她沒有朋友,村民與她的接觸更是少之又少,唯一常接觸的姊姊對她又總是冷冷淡淡的;沒人听她傾訴,沒人能和她說說話。他說得沒錯,她很孤單很寂寞,但從來沒有人發現,沒有人像他對她這般用心,她的族人不曾,她的父兄也不曾……
微仰著臉,眼底泛著清波,她細細端詳著他臉上的每分每寸,似要將他烙印般地看得分明透徹,腦海里同時浮現這段日子來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他們的緣起是如此奇妙神秘,是上天的安排嗎?
他說,他為她而來,多麼令人心弦震蕩的一句話呵!
這麼看著他篤定深情的眼,內心深處,她的靈魂也深深悸動著。可是……
“但我……我只是一個平凡的人族女子……”芳心暗浮,粉唇不由地咬出淺淺齒印。她怕自己只會拖累他,帶給他麻煩。
蒼衣輕笑地搖了搖頭,伸指撫上她瑩白的臉蛋,溫柔地描劃著她的眉眼。
“妳是唯一知道我真實身分卻不怕我的人。”在她眼里,他就只是他,而非世人眼里的妖魔鬼怪。“對我來說,妳是特別的、不可思議的。沒有人能替代得了妳。”他柔聲說著,雙眸盛載情感,深邃如淵。
至此,她無言,默默地與他四目相對。
這一刻,情愛于她而言不再是陌生的,她的心頓時恍然有所領悟。當時會挺身為他擋箭的理由如今再清晰不過;愛苗已悄悄萌芽,只是當時的她猶懵懂不自覺呵。
隨著兩人眸光交流,一股輕輕淺淺,實則深刻人心的情感也在彼此之間來回旋繞傳遞,綿綿不斷……
良久,蒼衣重新捧起藥碗端至她面前,道︰“喝藥了,再不喝都涼了。”
這一次,她听話地接過藥碗,一口一口喝下藥湯,也一口一口喝下他的情意。
“稷郎!你醒醒呀!”
這一日,平靜的村子里陡然響起一聲淒厲哀痛的呼號。
避晴歡跪倚在床邊,心魂震顫地望著床上已無絲毫生氣、臉色蒼白若紙的夫君。伸出柔荑,微微發抖地撫上那張她深愛的容顏,觸手的冰涼讓她心口又是一陣猛顫……她的稷郎……死了?!
片刻後,村里幾名聞聲而來的婦人們紛紛靠近床邊,有人伸手探了探稷匡的鼻息,跟著臉色愀然地垂下眼,低低地嘆息了聲。
“大小姐,姑爺他……他已經過去了。”唉!傷得那麼重,拖了幾天又不見族長回來,他們也束手無策啊。
避晴歡愣了愣,像是無法接受事實地呆愣著,好半晌,才喃喃啟口︰“不,他沒死……他沒有死。”說著,雙手猛然抓住稷匡的肩膀,不停地搖晃著他,邊喊道︰“稷郎,你醒醒呀!你醒醒呀!”
“大小姐,妳千萬要節哀、保重自己呀!”一旁的婦人趕緊阻止她,擔心她情緒太過激動會傷了自己。“別忘了妳還懷著身孕,要是傷了胎兒可就不好了!”
最後一句話像一道響雷轟然劈進管晴歡近乎瘋狂的神智,她瞬間呆了呆,停住搖晃的動作,而後緩緩地移回雙手,輕輕撫上自己已明顯隆起的肚月復……
“是啊,我還有寶寶……我和稷郎的孩子……”低聲喃喃的同時,她的眼神也逐漸清明。“妳們回去吧,我想好好靜一靜。”
“可是……”幾位婦人還是不放心。發生了這種事,族長和少主又遲遲未歸,留大小姐一個人在這里實在不妥。
“妳們不必為我擔心,我真的沒事了,只是想好好靜一靜。”管晴歡再一次說道,神情很是堅持。
熬人們見狀,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得依照她的話,一一離開。
待所有人都走了以後,她才任自己的淚水滾滾滑落。跪坐在床邊,她眷戀不舍地瞅著稷匡死白的容顏,憐惜地撫過他臉上的每一分每一寸……
“稷郎,你怎麼可以死呢?你答應過會一直陪在我身邊的……”她啞聲低語。“難道你忘了我說過的話了?失去你,我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呀。”
床上的人依然靜默,再也無法回應她。
她不由得淒然一笑,在心中吶喊著︰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她?!為什麼老天爺要奪走她唯一僅有的幸福和快樂?!
突然間,她的表情倏地冷沉下來,眼冒凶光,恨意熾燃。
不!不是老天爺!是該死的狼妖、該死的玄歌,還有該死的阿爹和大哥!她要他們為稷郎的死付出代價,她以她的生命起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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