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子送愛  第七章
作者:方小亞
    阿寬開會出來時已經快十一點了。


    那些老頭也真厲害,訓起話來竟可以講個近一個半鐘頭,而且還中氣十足,舍不得喊停!他真希望自己到他們那個年歲的時候,還有那個氣力跟精神。


    “喂,小睡豬,起床了,太陽曬了。”阿寬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看到知夏歪歪斜斜的掛在沙發椅上,頑皮的性子一來,就蹲在她身側,拿她的頭發去搔她的鼻子。


    唉睜眼的知夏打了兩個噴嚏。


    “你干麼呀?”她沒好口氣地問。


    翻了個身,她閉眼還想再睡。


    咦,不對!


    她霍地想起剛剛那個人的長相——


    是阿寬!


    “你回來了!”她倏地張開眼來。


    他咧著嘴笑。


    “瞧你這個樣子,看來事情不是那麼糟是不是?”她著實安心了不少。


    “這是當然。”


    “他們做了什麼處分?”听他這麼說,她的心情跟著好起來。


    “他們要我買回土地。”


    “就這樣?”哇,好棒!知夏笑得眉彎眼也彎。事情如此順利解決,她沒當成壞人,真是令人神清氣爽,她相信他不會虧待芸生,定會給個合理補償。


    “走吧,我請你吃飯。”她大方地邀約他。


    阿寬還以為自己听錯了。


    “你請我啊?”


    “對啊。”知夏用力地點頭,以增加自己話中的可信度。


    “哇,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啊!以前我怎麼求,你都一臉不願意,怎麼今天這麼大方,主動要請我來了?”


    “唉喲,你干麼老是舊事重提啊?我承認我以前是看你不順眼,但這次給你惹來那麼大的麻煩,于情于理,我都不該再拿你當敵人看。”


    “這麼通情達理!”


    “喂,你不是把我想的那麼糟吧?”他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啊!“怎麼樣,我請你,你去不去啊?”


    “去,當然去,但是我想逛夜市耶!”阿寬提出他惟一的要求。


    她的眉頭馬上皺起來。


    “我的老天爺啊,先生,現在大白天的,哪有夜市可逛啊?”她更想雙膝一曲,跪倒在地,求求這個公子爺別再出難題給她了。


    “不去就不去,你別露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看我行不行?”這樣,他會以為他很笨耶。“要不,我們去富基漁港。”


    “去吃海產?”


    “嗯哼。”他點頭。


    “你行不行啊?”知夏懷疑的問。


    “為什麼不行?”


    “你才被人削了一頓,現在就蹺班,真的可以嗎?”


    “當然可以。”


    阿寬瀟灑地領頭往外頭走去。


    他才打開門,就有一堆人要進來。知夏趕緊退後幾步,讓那群人毫無阻礙的進入。


    “阿寬,你東西還不收啊?”為首的人趾高氣揚地看著阿寬。


    阿寬卻鳥都不鳥他一眼。


    “不收了。”他伸手去拉知夏的手腕,且告訴那群人。“那些東西我不要了。”


    ***


    知夏莫名其妙的被阿寬拉著離開龍成建設大樓坐上車。她到現在還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事。“阿寬,他們為什麼要搬你的東西?”


    阿寬不語。


    見他不說,她也察覺事情有些不對勁。哪有那麼大的事,最後卻以這樣不痛不癢的方式做結束。


    不,不對,這事有問題。


    罷剛阿寬是怎麼說來著?


    他說那些董事開會的結果是要他買回地皮,她原以為只要他把芸生那塊地拿到就行,但是,現在事情看來好像不是這麼簡單。


    她側過身,看著他嚴肅的側臉,隱隱約約覺得事情沒他外表所表現出來的那麼單純。


    “他們到底對你做了什麼處分?”她的聲音不知不覺多了一股緊張。


    “買地皮。”


    “哪里的地皮?”


    “芬園整塊地皮。”


    知夏的心一沉。“那價值好幾億,你怎麼會有這麼多錢?”


    “不然你以為他們干麼搬我東西?”阿寬反問她。


    “你是說他們把你踢出龍成了?”


    “不是踢,我是把股份賣出,連同餐廳及傳播公司的經營權。”


    “所以你現在是一無所有,只剩下芬園那塊地了,是不是?”她抖著聲音問他。


    虧他還笑得出來。


    “聰明,不虧是當律師的,一點就通。”他夸贊她。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跟我開玩笑。我剛剛是怎麼問你的,而你是怎麼回答我?!事情都鬧得這麼大了,你卻還跟我說沒事!”而且、而且還說要去慶祝,讓她請他!


    “你腦子壞了啊!”


    “我腦子沒壞,而是今天因為我的一個決定,讓龍成的營運產生麻煩,這種處分的確是不過分。”他還算是賺到了呢。


    “那你的親人呢?他們都不站出來為你講話嗎?”知夏著急的替他想辦法。她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因為她的緣故,而變得一無所有。


    他的親人!


    阿寬听到“親人”兩字,幾乎嗤之以鼻。


    “我哥恨不得見我倒下,又怎麼會站出來替我說話。”


    “這麼說來,你這次真的是在劫難逃,真的破產了是不是?”她哭喪著一張臉,覺得自己更是大禍水,四處替人惹麻煩。


    “沒有那麼嚴重,別忘了,我還有芬園那塊地。”他安慰她。


    但她听不進去。


    “你什麼都沒了,光有那塊地有什麼用啊!”拜托,那塊地又不會變出金子來給他。


    知夏垂著兩肩,一副泄氣模樣,她真的替他著急。


    “要不,我去替你把芸生那塊地拿回來,而你回去跟他們認個錯,這樣行不行?”她亮著一雙眼,替他找著生路,而育幼院的事她再另想解決方法。


    她覺得這是可行的,但阿寬卻不這麼認為。


    他大哥這一回是擺明了要他離開,否則,他不會給他錯誤的訊息,讓他以為芸生那塊地有無取回無關緊要。


    大哥這一次是下定決心要趕他出伍家,所以現在芬園不管能不能完整回到伍家手里,都已經不是那麼重要的事。


    不過,這些他不打算跟知夏說,他只要她別操心。“我的事我自己會解決。”


    “你怎麼解決?”


    “我還有芬園那塊地不是嗎?我能從那里站起來。”他一臉的信心滿滿。


    他那樣子就像是無敵的巨人,不死的金剛。


    她開始有些動搖了。她想,事情或許不像她想的那麼糟。


    “你想做什麼?”


    “搞建築。”


    “你行嗎?”


    “為什麼不行?”


    “我沒有懷疑你的意思,只是,你看起來不像是學建築出身的。”她知道有錢人那一套管教孩子的方法,所以她認為他學商的機率比學建築來得大。


    “我的確不是學建築的。”她猜對了。


    “那你還想搞建築。”


    “小姐,我雖不是,但是我可以學。”


    “學?!”她用看外星人的目光看他。


    “怎麼,懷疑啊?”


    “不是懷疑,只是覺得你都多大的年紀了,現在才學,來得及嗎?”


    “來不來得及,你就等著看吧。”他不跟她在這種小事上爭辯,反正時候到了,她總會看到他的表現。


    看他如此自信,知夏又能說什麼呢?


    就他的情況,他不沮喪、不喪志,就已經夠堅強的了,她怎麼忍心潑他冷水,澆熄他的凌雲壯志。


    “啊!”她突然想到了。“快停車、快掉頭。”她用力的拍著阿寬的手臂,要他把車靠邊停。


    “小姐,你怎麼了?”阿寬真把車停在路邊。他對知夏說風就是風、說雨就是雨的性子有些無奈。


    “我們得趕回公司一趟。”她堅決的道。


    “干麼?”


    “去拿你的東西啊!”


    “我都說那些東西不要了。”


    “怎麼可以不要!你剛剛不也說了,你要自組公司,那,那些東西既都好好的,又是你的,我們為什麼不拿?快掉頭。”


    “不要。”


    “阿寬——”她一臉請求。“那些東西雖零碎,也不值什麼錢,但是創業惟艱,你當省則省。”


    “我是做大事的人,不在乎那些細瑣之事,還有,你該听過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吧?”


    “听過,但沒瞧人用在這個時候。”在創業的時候,誰不當省則省,只有他,身上分明沒幾個錢了,還要擺闊當大爺。


    “那你張大眼楮看吧。”他伍寬和就做那第一人。


    他做給她看。


    ***


    拜托,那個窮鬼,他還以為他現在還是以前那個公子哥嗎?


    現在他除了名下一棟被施舍的房子和一塊地,是一無所有了,還有那個口氣說大話!


    今天中午一到,她又忙著替他送便當。


    現在阿寬在個工地和一群外勞一起做苦力,每天流的汗比喝的水多,一個月間他整個人瘦了一圈。


    而她呢?


    沒辦法,誰讓她是害他這麼落魄的罪魁禍首,所以她幾乎成了他專屬女佣,每天除了給他帶便當,還得幫他照料他新成立的公司。


    鮑司成員就他一個人,小小的辦公室,他絕大的部分的時間也都睡在那,別說沒冷氣、沒電視,就連一張床也沒有,里頭就只有一張桌子、一張椅子跟一張沙發。


    她本來想買張床給他的,但他問她,床買了要放哪?


    那時她看了看眼前五坪不到的辦公室,的確再放張床下去就顯得更小,于是她也就不堅持了。


    只是看到他由原本的公子哥變成一個落拓的苦力,她真的覺得有些不忍。


    “喂喂喂,你沒吃飯啊?”阿寬的手在知夏面前揮啊揮的。


    她這才回神。


    “什麼?”她傻傻的望著他看,還沒完全回過神。


    “還什麼咧,你發什麼呆啊?是不是沒吃飯啊?”他以手支臉,好笑地望著她清秀的面龐。


    “哪有。”


    “沒有的話,干麼淨看著我的便當?喂,我可告訴你喲,我是辛苦工作一個早上了,你別跟我搶便當。”阿寬把便當護在自己的手里,擺明了不準她跟他搶。


    她才沒他那麼幼稚哩。嘖,她會跟他搶便當吃,虧他想得出來。


    “你吃吧。”她以手托腮,繼續想事情。


    他看她這個樣子很不對勁。


    “喂,”他用手肘推推她。“你怎麼了?”


    “沒事,你別搗亂。”


    “我搗亂!嘿,你真當我是孩子啊!老拿教訓小孩的口吻跟我說話。”他沒那麼遜吧。


    “要是有什麼心事,你可以跟我說呀。”他是個絕佳的好听眾。


    知夏翻了個白眼。“拜托,你現在可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難不成還想幫我?”


    “沒那麼慘吧。”


    “都淪落當個工人了,你還不慘?”她瞅著他一臉的土灰。她真佩服他忍得下來這樣的生活。


    “阿寬。”


    “干麼?”他嘴里咬著一塊排骨,吃得津津有味。


    那塊肉有那麼好吃嗎?她懷疑。


    “你想吃啊?”阿寬看到她一直死盯著他的排骨看,還以為她嘴饞呢。


    “沒有。”他干麼一直以為她想吃他的東西?拜托,她沒有那麼不挑食好嗎?還吃他吃過的哩。


    她可是很怕中了他口水的毒。知夏翻了個白眼。


    “那你干麼一直看?”听到她不曾覬覦他的排骨,阿寬這才舒展蹙緊的眉頭,一副安然模樣。


    知夏想到她剛剛考慮的事。“阿寬,我明天幫你帶便當好不好?”


    “你現在做的不就是這一回事嗎?”


    “不,我是說我親手煮給你吃。”


    “公司沒錢了啊?”


    “還有啊,你干麼這麼問?”


    “不然的話,你干麼不買便當,要自己煮?”


    “我看那便當的菜色不怎麼樣。”那塊肉看起來又老又硬,也虧得他吃得津津有味。


    “我又不挑食。”


    “那就讓我煮給你吃,不也一樣?”


    “小姐,你很閑啊?”


    “對啊。”知夏硬著頭皮點頭。其實她在幫忙他之余,她還有律師事務所的工作要忙,怎麼可能會很閑。“你要是真那麼閑,幫我去局找這些。”阿寬從褲袋里掏出一張捏皺了的紙。


    “這是什麼?”


    “單啊。”


    “我知道是單,我問的是,你要這些做什麼?”瞧他開的單子長長的一列,有沒有搞錯,他當自己在考托福嗎?


    “學蓋房子啊。”


    “你現在不就是在學嗎?”


    “小姐,這是工地,工地只做工,不學理論。”


    “蓋房子還要學理論干麼?”


    “小姐,我可沒打算做一輩子的工人,我是當老板的命。”他才不當一輩子的工人呢,那太苦了,而他一向養尊處優慣了,做不來那麼歹命的事。


    “老板只要會賺錢,可沒要你會蓋房子。”他都說了嘛,蓋房子是工人的事,而建築藍圖則是工程師的事。


    他既是要當老板,那他把企業管理學好便行了,干麼那麼累還要用功。


    “你一個婦道人家不懂啦。”


    “那我洗耳恭听,請你賜教這總成了吧?”知夏做了個挖耳朵的動作,打算听他說清楚、講明白。


    喝!他遇到番婆了!


    “好吧,就說給你听。你說,我要是個只懂企業管理的老板,卻對建築的事一無所知,那我怎麼知道我每蓋的一批房子是不是符合現在的市場需求?”


    “蓋房子還有市場需求啊?房子不是蓋得美又實用就行了嗎?”知夏問。


    阿寬則賞了個白眼給她瞧,好像她問了個多笨的問題似的。


    “蓋房子當然有市場需求,比如說,台灣在經歷九二一地震之後,給你猜,在災區需求什麼樣的房子?”


    “我知道,組合屋,像日本那樣的,就算發生地震,屋子倒了下來,也壓不死人。”


    “錯。”阿寬給她一個叉叉。


    “錯!為什麼會錯?”


    “因為台灣多台風,如果蓋像日本那樣的組合屋,準是風一吹房子就跑,這樣的屋子實用嗎?”


    “不實用。”誰會買一棟風吹就跑的房子啊!又不是傻子說。


    “這就對了,而這就是理論,你懂嗎?”嘖,婦人之見,他已懶得再跟知夏唆。


    “你記得幫我買。”他叮嚀她。


    “知道了。”


    “錢就從公司的帳上拿。”


    “好。”


    “還有啊,如果你有時間,順便幫我多跑幾家五金行、建築批發商,看看哪家的價格便宜。”


    “你打算蓋房子了啊?”


    “還不是時候,但備著總無患,我們總不能臨到需要的時候,才忙著張羅是吧?”阿寬埋頭扒了兩口飯。“是。”知夏點頭,還從她的包包里拿出記事本,將他交代的一一寫上去,提醒自己別忘了。


    “還有,你幫我把我那棟屋子賣了,所有的事宜你全權做主,反正你做事,我放心。”他夸她。


    而知夏才不管他夸不夸她呢,她在乎的是


    “你要把房子給賣了!為什麼?你很缺錢嗎?”她急忙的問,真怕他財力有困難,又死撐著不說。


    “現在還不缺,但以後要蓋房子就缺了。”


    “可是不是現在不是嗎?還有,你要是賣了房子,那你住哪?”


    “就住鮑司啊,那里有沙發,有洗手間……”


    “可是那是公司,不是家。”


    “一樣能住人,有什麼分別?更何況,我現在不是每天都住那嗎?”


    “那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阿寬就是不懂,“好了,別說了,反正就是這樣,你幫我把房子賣了,然後再以我們公司的名義去跟銀行借錢。”


    “借錢!為什麼?”知夏又尖叫出聲。


    阿寬的頭都快暈了。


    天吶,他干麼做每件事都得跟她交代為什麼啊?


    “我要我們的公司有信譽。”


    “那干麼借錢?”


    “小姐,听過什麼叫做"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嗎?我現在還不急著用錢的時候,就跟銀行保持良好關系,跟他們借點錢……”


    “可是那要付利息耶。”他干麼無端端的多出這一筆開銷。


    “我是為日後鋪路,你想想看,我們如果不事先鋪好路,等到我們真的急需要用錢的時候,有哪家銀行肯借我們?還有啊,你有沒有那種可以為你兩肋插刀的朋友?”


    “有啊,干麼?”她皺緊五官,生怕他又打她的壞主意。


    丙不其然,他心術不正,他竟叫她去跟她的朋友借錢。


    借錢、借錢耶,


    “我又不缺錢。”


    “不缺也得借。”


    “為什麼?喝!懊不會也是為了、有借有還、再借不難。這句話吧?”


    “正是。”


    “這又是什麼理論?”知夏沒好氣的問他。哪有用借錢來建立信譽的!


    他說︰“阿寬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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